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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為艷科」與唐宋詞之境 潘裕民

「詞為艷科」與唐宋詞之境

潘裕民

  

  詞作為一種新興的詩體,自晚唐五代發展到北宋,創作雖已相當普遍,但在當時文人學者的心目中,只把它視為「余技」「小道」,只用於酒樓歌席上歌妓的歌唱,不很能登大雅之堂。有人甚至稱詞為「謔浪遊戲」(胡寅《酒邊詞序》),還有人以作詞為玩物喪志的壞事(如有人勸晏幾道「捐有餘之才,補不足之德」,不要寫詞,見《邵氏聞見錄》卷十九)。

  在這種輕視詞體的理論支配下,詞就不大被人們用來反映重大的社會題材,而僅僅作為抒寫風月事、兒女情的工具。因此,前人所謂「詞為艷科」,我認為是基本符合唐宋詞的主流情況的。這其中的奧妙,我們只要看一看歐陽修的詩文和他的詞,李清照的詩文和她的詞,甚至是柳永、周邦彥的詩和詞之間存在著的兩副面孔、兩種風格,便一清二楚了。在兩宋期間,雖有蘇、辛等豪放一派,在題材上所有突破,但大多數詞人仍然保持這個傳統,無大變化,不過更善於用比興,於詠物詞中寓朋友之感、君國之憂,或者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艷情」(周濟語)而已。甚至連蘇軾的《念奴嬌》(大江東去)和辛棄疾的《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這兩首「豪放」名作,也摻入了「艷」的情味。因此可以說,「艷情」是詞的特性。

  至於詞境,俞平伯先生說是「狹而深」(《唐宋詞選釋·前言》),這是符合實際的。詞的發展本有兩條路線:一是廣而且深,二是深而不廣,即狹而深。在當時的封建社會裡,受著歷史的局限,很不容易走廣而且深的道路,它到文士們手裡便轉入狹深這一條路上去。詞,最初發端於隋唐民間。唐代的民間詞,從王重民收集整理的《敦煌曲子詞》來看,題材還不算狹窄。除卻男女戀情,民族的矛盾、時局的動蕩、人民在戰爭中的流離苦痛,也還偶有反映。中唐前後,文人逐漸開始填詞,如韋應物、劉禹錫、白居易等,到溫庭筠的出現,標誌著詞已從民間轉移到文人手中。溫詞的內容,據《花間集》所載,不外乎貴族士女的懷春悲秋、怨離傷別,但它的抒情手法和意境十分細膩、深曲,藝術成就很高,因而為晚唐五代詞人所崇仰師法。此後歷經南唐兩宋,雖也有豪傑之士自製新篇,其風格題材每拓出《花間》的範圍,但其為「詩客曲子詞」的性質卻沒有改變,《花間》的潛力依然籠罩著千年的詞壇。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的「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實際上就形象地揭示了詞境的「狹深性」。這種「狹而深」的抒情特點,構成了唐宋詞的主體風格。這裡所說的「深」,主要包含著兩層意思:一是詞所抒寫的感情,往往屬於那種最為細微的、深層次的心理活動;二是它的抒情手法和意境又十分細膩、深曲。如溫庭筠詞《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前四句所寫的感情境界猶是詩中所能見到的,而最後一句「搖曳碧雲斜」所體現出來的心境,它的複雜豐富,它的細膩含蓄,它的不可名狀,就是一般的詩所難以傳達出來的。正是在這種極為微妙的地方,詞就顯示出了自己的抒情特色——「深」。

  對此,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有過闡發,他說:「詩常一句一意或一境,整首含義闊大,形象眾多;詞則一首一闋才一意,形象細膩,含意微妙……(詞)所描繪的對象、事物、情節更為具體、細緻、新巧,並塗有更濃厚更細膩的主觀感情色調,不同於較為籠統、深厚、寬大的『詩境』。」這段話對於我們理解詞境的「狹深性」是有幫助的。

另外,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一中有兩段話,論及詞的意境也頗為準確、形象:

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

人靜簾垂,燈昏香直,窗外芙蓉殘葉颯颯作秋聲,與砌蟲相和答……斯時若有無端哀怨棖觸於萬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虛幌,筆床硯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詞境也。

  在這裡,況周頤將詞的意境分解為「詞境」和「詞心」。應該說,況氏的這種把握和體會是比較敏銳、深切的。儘管他所強調的還是即境而得心,因境而寫心,但它已與人生聯繫在一起。其「無端哀怨」而「萬不得已」者,其實就是對於宇宙、人生的一種莫名的惆悵。蘇州大學教授楊海明先生稱之為「憂患意識」,這就更明確了。

2018年05月27日 解放日報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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