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衰女人——寫在2015年母親節到來之前

柳州長青公墓是我每年必去的地方。確切地說,每年清明節,我都要去一次柳州長青公墓。那裡,合葬著我父母雙親的骨灰。

1991年7月初,母親還未滿50歲就撒手人寰,離我23歲生日只差一個星期。要是往年,我生日那天,母親會親自弄上一盤我喜歡的醋熘豬大腸。

或許是基因作祟,女兒也喜歡吃豬大腸,還常常誇我手藝精湛哩。不過,豬大腸清洗起來著實麻煩,我缺少母親的耐性,故而不是每次女兒想吃豬大腸的時候我都能滿足她的胃口的,不像母親待我,每次我想吃的時候,母親總是義不容辭的樣子。

這麼多年,我再也吃不出母親煮的豬大腸的味道,無論女兒如何誇我手藝精湛。

母親的生日在農曆7月。1990年,我參加工作後的第二年,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資給母親過了一次生日,還計劃第二年母親50歲時,過生日的時候要給她辦得隆重一些。

人生,很多事情居然沒有第二次。現實,真的很殘忍,讓人很想抽造化小子一個大嘴巴子。

我有一個姐姐,兩個弟弟。算起來,母親有一個外孫子,一個孫女,兩個孫子。母親健在時,只見過她的外孫子。母親去世那年,我外甥兩歲,叫外婆叫得很甜脆了,母親不時當著我的面,摟抱著她的外孫意味深長地說,哪天才有個乖乖叫我奶奶呢。

三個兄弟里我是大哥,但我女兒比我那兩個侄子的年紀要小。當我女兒叫爺爺也叫得很甜脆的時候,父親有一次抱著她嘆氣,說,你奶奶真沒福分。說罷,兩行老淚就掛在了父親臉上。我不忍直視,又手足無措。

父親是說粵語的,提起母親,常用「那個衰女人」代替。一個「衰」字,竟然可以概括一個人的一生。

也真是的,「那個衰女人」死的時候,她的四個孩子,也就是我們姐弟四人,沒一個在她身邊。

打念高中起,就隱約知道母親的身體有問題。我高中的學校離家很遠,有二百里之遙,那幾年只能在假期回到母親身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母親幾乎天天都要煎上一副中藥,住院治療也是常有的事。

高中後讀了兩年中專,同樣是只有假期能回到母親身邊。1989年中專畢業後,我分配在離家四十里遠的一個鄉政府工作,每個星期能回家一趟。多少年了,母親還是每天都要煎上一副中藥,但母親幾乎不和我提她的病,我似乎也沒問過她,習慣了母親天天喝葯,一如習慣了每天早晨都會醒來。那時的我,壓根兒沒想到過母親終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畢竟,母親不到50歲。而且,儘管身體不好,母親的頭髮卻總是烏黑濃密。

母親最後一次住院時,我鬼使神差似的出了一趟遠門。那天,父親給我打了長途電話,告訴我說,你媽住院了,你回來吧。我想我當時是埋怨父親的,母親也不過是住個院嘛,害我又得奔波一番。

真的沒有任何預感。那年頭交通條件很不好,換乘了幾趟班車,到了夜裡十一點多,我才從外地回到家。到了醫院,發現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雖然她的頭髮還是那樣的烏黑。而且,母親的舌頭似乎縮短了,說話含混不清,根本不是母親平日的聲音,不是面對著母親,我會以為是哪個七旬老嫗在呢喃。我很心疼母親怎麼會變成這樣,但這樣的情況,也還沒能讓我預感到什麼不祥之兆。在我心裡,真的從不曾想到過母親會死去。

午夜時分,顛簸了一整天的我犯困了,就握著母親的一隻手說,我回去睡了,天亮再來陪你吧,母親吃力地把另一隻手又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父親說,那你回去睡吧,我陪著你媽,你要起來早一點。

當時,姐姐和二弟都在外地工作,那晚都沒能趕到家。我回到家裡時,還在念高中的小弟早已睡了。他無疑也和一樣一輩子都要後悔為什麼不少睡這一覺——天亮時,父親回到家沉痛地告訴我和小弟,母親已經永遠離開我們了。

之後那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完蛋了。每次回到家裡,空氣中不再瀰漫那有點刺鼻的中藥味,不再有個叫媽的人聽我使喚,我竟比那三歲的孩兒找不到母親還要頹喪。

可是上帝並沒有和我開玩笑。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去,不緊不慢。

第一次對生離死別有著痛切肌膚的體驗,愣是以失去母親為代價。

很多年以後,我對妻子提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妻子說,你呀,你真傻,你怎麼不好好陪著你媽呢,你竟不知道你媽那是奄奄一息了的么?

多少次獨自憑欄,想起那個午夜,我就鼻子犯酸,淚水掙扎著要往外流。每次,我又都犯同樣一個傻——傻傻地想,如果能再回到那個午夜,我一定一定不會鬆開母親握住我的手。

沒有如果。生命里沒有穿越劇。

很小就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句成語。母親亡故多年後,我有一次隨手翻書,才知道那句成語其實還有下一句:子欲養而親不在。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時間真的如水,把歲月漂洗,把記憶沖淡,連想抽造化小子一大嘴巴子的衝動都蕩然無存。

只好感謝時間了。它曾經讓我明白,頹喪是自己的事,任你撕肝裂肺,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

父親和母親的骨灰葬在了柳州,但他們都不是柳州人。

父親原來是廣西水電工程局的工人,退休後安置到了柳州。2007年春節前,71歲的父親也離開了我們。那時,母親的骨灰盒一直在殯儀館裡寄存著。父親走後,我們姐弟四人合計了把母親的骨灰與父親的合葬在一起。

母親嫁給父親後,一直跟隨父親輾轉於廣西各大小水電站的建設工地,三年五載就換一個地方,可謂居無定所。母親在世時,最盼望著等父親退休後能過上安定的日子,而父親1996年退休時,母親已經離開了有5個年頭。

如今,「那個衰女人」也算是和父親一起過上安定的日子了吧。天堂里,應該沒有衰人衰事的。

阿門!我很虔誠的哦。

母親生平照相不多,她去世後,姐姐在清理遺物時把她所有的照片都珍藏起來。然而,一次意外,姐姐所珍藏的照片全都不慎遺失了。每提此事,姐姐都很懊喪,也沒少讓我們兄弟幾個埋怨。這不,我們兄弟仨的媳婦,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她們的婆婆是啥模樣。

父親走後,在他的卧室里發現了一張母親的照片,我們如獲至寶。

據說中國女人最頭疼的是婆媳關係,我們兄弟仨的媳婦犯不著頭疼。不知道我那兩個弟弟是怎麼想的,我卻是對我妻子說過,你真不幸運。

每年清明期間,我們姐弟四人會約好時間一同祭祀父母。那也是我們難得的相聚。

去年祭祀完,在姐姐家裡吃晚飯時,姐弟四人又聊起了母親,我無意中說出了一個「秘密」,我說,一直以來,母親最疼的是我。豈料姐姐和兩個弟弟都不樂意了,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最疼的是我吧?還爭先恐後地各自 「舉證」說明,似乎誰都可以隨意找到母親最疼自己的事例。

原來如此。

那一夜,我逾發思念母親起來。父親的「那個衰女人」,做母親做得如此完美一一僅憑她的四個兒女,都有最被她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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