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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的「病」與「醫」

新詩的「病」與「醫」

朱思丞

從新詩誕生起,大家對新詩的態度就存在分歧和爭議,近幾年,批評的聲音似乎更多了,尤其是不少文壇「大腕」也紛紛對新詩提出質疑,比如,評論家謝冕先生指出「(新詩)有垃圾化傾向」,文化大家季羨林認為「至於新詩,我則認為是一個失敗」,詩壇泰斗流沙河先生也指出「新詩是一場失敗的實驗」,在社會引起了強烈爭議。普通讀者似乎也越來越不買新詩的帳,這種形勢下,一些文學雜誌開始以包容的態度直面新詩問題,從2001年《山西文學》發表《世紀之騙——中國新詩》,到2016年《雨花》雜誌刊登杜生喜先生的來信,期間批評聲音不勝枚舉。尤其是杜先生認為許多新詩「語言晦澀,看似深奧實質狗屁不通,讀之令人頭昏腦漲」,這種看法代表了許多讀者對當前新詩的印象。不少大學教授也在研究新詩的困境,2006年,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王珂發表了《中國新詩向何處去》,2016年,江蘇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周葦風發表了《新詩的尷尬——中國文人詩歌演進的必然結果》等論文,對新詩淪落的原因提出了很有深度的分析。但是,這些文章在詩壇並沒有引起關注。我曾寫過一篇《新詩,請給我一個喜歡的理由》的文章,一些詩友看過後就此事與我進行了深入探討,大家普遍不滿當前新詩貧瘠的思想、拗口的表達,有人甚至懷疑「文化界有漢奸,用三俗文化摧毀國人的精神和意志」。實際上,普通讀者的喜好最應該代表新詩正確的發展方向,但遺憾的是,主流詩歌雜誌對此一直視而不見。

這就導致新詩發展不斷偏向,最終離大多數群眾的閱讀習慣和審美標準越來越遠,並逐漸被群眾拋棄,但新詩界似乎並不願直面這些問題。一些詩人把責任推給讀者,埋怨讀者的欣賞層次,抱怨當前網格化、快餐式的文化消費習慣,這本身就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從近年看,古典詩詞的讀者群呈擴大趨勢,群眾實際上並沒有淡化對內心美的追求。如果我們的主流媒體、詩人們不首先反省自身,對症下藥,只能越病越重。我曾和許多詩友進行交流,大家均認為當前不少新詩實際上背離了作為文學的最起碼的美學標準。尤其在情感表達上,本來以白話寫詩,是為了拉近與群眾的距離,但現在,隨手翻看一些主流詩刊,充斥著各類語言晦澀難懂、不知所云的詩歌。比如:

老人貪吃

老人貪吃,金利來。

青年嗜酒,大哥大。

兒童厭食,哇哈哈。

這種詩不僅麻木無情,也違背了詩歌基本的表達習慣和群眾的閱讀習慣,甚至拋棄了人們起碼的審美習慣,讓詩變得猥瑣、怪異,造成普通群眾對新詩的偏見和誤解。類似的還有:

飛機

有的飛機

停在地上

有的飛機

飛在天上

有的飛機

在飛回地面

從雲層穿出

出現在天空……

有人講新詩賦予了詩人「自由表達」的權利,胡適也講新詩要有「絕端的自主」,但並不意味著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辭海》解釋詩歌:「文學的一大樣式。運用有一定節奏韻律的語言,反映生活、抒發作者思想感情的文學體裁。感情充沛,想像豐富,語言凝練而富形象性。一般分行排列。按內容性質,可分為敘事詩和抒情詩;按語言組合有無格律,可分為格律詩和自由詩;按押韻與否,又可分為有韻詩和無韻詩。」這個定義首先強調詩歌要有思想情感,這與「詩言志」是一致的。實際上,胡適所言的「絕端的自主」,是通過形式的「自主」,達到思想的「自由」,畢竟,舊體詩嚴格的格律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情感的表達,胡適是想通過打破形式的枷鎖,去釋放自由的思想。所以,新詩第一位的特徵應該是其自由奔放的思想,可以直抵人心。但現在,形式自由了,思想卻越來越空洞與矯情,在許多群眾看來,當代的一些詩歌成了分行的廢話。

另一種需要警惕的是新詩的低俗化、惡俗化傾向。曾經風靡一時的「下半身寫作」、「腦殘體」、「烏青體」,不僅道德敗壞、節操盡失,實際上也是精神空虛的一種表現。但遺憾的是這些宣揚色情、醜惡、低俗的詩,反而被一些人大肆追捧,甚至奉為經典。有的詩人大言不慚地高喊「我們就要低俗」,揚言「以低俗去顛覆傳統」,不少主流媒體為其搖旗吶喊,讓人不斷懷疑詩歌真正的價值存在。這兩年,某大紅大紫的「腦殘詩人」代表作《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單憑詩題就背離了詩歌本身的美學意義。宣傳色情、低俗的詩歌,絕不是感情充沛,用低級趣味去博取讀者眼球,恰恰是感情貧瘠的表現。由於沒有足夠的才力用自己的作品感動讀者,就想法設法以「審丑」出位,達成快速「出名」目的,造就了一大批所謂的詩人們歪曲變形的審美觀。所以,當今詩壇類似這樣的詩也隨處可見:

壓死在床上

有人打電話

把做愛的夫婦嚇了一跳

有人敲門

把做愛的夫婦嚇了一跳

我們被別人嚇過

我們也嚇過別人

所以我們常說

來之前打個電話

進屋之前先敲門

直到地震那天

沒有人敲門

也沒有人打電話

做愛的夫妻們被

壓死在床上

雖然社會上對這類詩批評如潮,但也有人以「源於生活」「源於內心」對此大加褒揚,轟轟烈烈的爭論中,我們看到了「腦殘詩人」更「前衛」的作品《讀朵漁的詩》,詩中不乏這樣的句子:「產生了和他交合的衝動」、「和他做愛應該在雨里完成」、「事後他一定會記下他陰莖的狀況」。大家瞠目結舌中,有所謂的詩人立刻指出這首詩是「對一個異性最好的讚美和肯定」——當前整個新詩界可能就是這樣的生態環境,不斷突破道德和審美底線,不斷有一批人因此「出人頭地」,而這些人、這些詩總是被冠以「真實」的頭銜。其實,「真實」不是不講原則、不知廉恥,「真實」也從來不是藝術的本質,就像有評論家指出,一個畫家畫一堆大便,即使再逼真,那是藝術品嗎?宣揚低俗、色情,以及暴力、犯罪等的「詩」,其實是所謂的「詩人們」用自己卑鄙、狹隘的心胸,去玷污詩的聖潔、去摧毀社會的道德體系。這些詩可能使其暫時收穫了名利,但這種風氣不僅傷害了新詩本身,對民族文化也是一種莫大的摧殘。

同時,新詩發展到今天的另一個癥結是還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文體規範。任何一種文體,都應該有特殊的文體規範,而新詩發展歷經百年,新詩界不僅沒有形成一個令人信服的標準去評判詩的優劣,甚至對什麼是新詩也糾纏不清。目前,從總體看,新詩散文化傾向越來越嚴重,新詩表達越來越凌亂、冗長,群眾眼中的詩歌成了分行排列的散文,有人稱只要會按回車鍵就能寫詩,甚至還有人發明了「寫詩軟體」,月產出「25萬首左右」。這種散文化的寫作,使當代詩人不再像傳統詩詞創作那樣注重「鍊字」「鍊句」,而過度強調「自由」,也讓越來越多的新詩作品丟棄了抒情和想像這個詩歌的特有質地,而倒向一種毫無詩意的生硬化寫作體驗之中。林庚先生講:「詩如果沒有形式,詩就是散文、哲學、論說,或者其他什麼,反正不是詩。」周葦風教授也認為:「新詩在形式上已經失去了詩歌的名分,再無思想上的深度和高度,當代詩歌自然不免有被逐出中國文學王國的危險。」

當然,當今詩壇不乏好詩,但我們悲哀地看到大量偽詩、贗品大行其道,好詩大多淪落在民間和一些「非主流」的刊物上。導致這種現象詩歌界的「主流媒體」難辭其咎,因為它們實際上是一種旗幟,代表著一種導向,如果它們把新詩引向錯誤的方向,新詩可能真的會消亡。然而,我們不僅要問,普通群眾都看不好的詩,難道在「主流媒體」的編輯們眼中是另一番風景?其實,許多編輯和一些作者一樣,本身缺乏生活體驗,封閉在「象牙塔」,不深入群眾、不了解群眾,種出來的詩怎麼可能會有根呢?封閉也帶來了浮躁,新詩界很少聽見有見地的批評聲音,詩歌評論大多雲里霧裡、玄幻莫測,沒有人願意深入研究詩歌本身,但在外圍卻做足了功夫,這也是新詩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形成獨有的文體範式和文本標準的原因。許多所謂的「創新」,也不過是借創新之名,或以怪異標新,或靠低俗炒作,甚至不惜出賣人格賺眼球,把詩歌玩弄於胯下,無原則、無底線地透支著群眾對詩歌的好感。實際上,新詩界也是文學界最嘈雜的一個群體,派別林立,炒作成風,花樣百出,「美女詩人」「鮮肉作家」滿天飛,功夫都花在了「詩外」,不看作品看錶演,誰都可以自稱詩人,整個詩壇烏煙瘴氣、不見天日。所以,有人講,當前一些所謂的「著名詩人」,都是大眾傳媒學的專家,卻是詩的外行。

因此,新詩實際上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必須以猛葯去痾。當前,最大的藥方可能就是回歸傳統。一直以來,中國新詩對西方馬首是瞻,上世紀還曾出現了「翻譯體」詩歌。實際上,抄襲和模仿國外,絕不是新詩健康發展之路,一些新詩表現出與中國文化格格不入的語言形態,絕不是創新,而是一種消化不良。傳統文化是我們的根脈,任何民族都有獨具特色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觀,丟失根本不會有發展。新詩回歸傳統就是要貼近長期以來普通群眾對詩歌形成的基本審美觀,讓詩歌真正契合群眾對詩美感的理解和情感的認同。因為群眾和生活才是藝術生存的土壤,任何藝術脫離群眾就意味著死亡。從新詩發展看,從1917年胡適的《嘗試集》開始,到上個世紀90年代,新詩在社會上也曾產生過極大影響。那些有影響的詩人、有影響的作品,實際上無不厚植著傳統文化的底蘊。我們曾對當前大中院校的學生進行調研,他們之中喜歡詩的人不僅知道席慕蓉、海子,甚至能夠背誦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戴望舒的《雨巷》等那代人的作品。所以,真正能走進群眾的詩人從來都不是外來文化的「舶來品」。回歸傳統,對新詩形成自己的文本規範和標準也大有裨益。傳統詩詞已經形成了比較成熟的格式規範,這些格式規範歷經千年,不僅文人們引為典範,就其形成的美學標準看,在廣大群眾中也有高度的文化認同。如果真正以群眾審美觀構建起新詩的美學標準,那麼,今天那些下流、猥瑣、無病呻吟的「偽詩」、那些靠炒作、走穴、拉幫結派走紅的「偽詩人」,自然也就沒有了市場,詩歌也就真正回歸了本位。當然,回歸傳統並不意味著「復古守舊」,新詩只有不斷創新,才能有所發展。但是,創新一定要符合詩歌本身的美學規範、契合中國人的文化習慣,這是基本要求。

我一直認為,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標誌性的文體,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在我們這個時代,最容易形成標誌性文體的就是新詩。但是,當前一些所謂的詩人辜負了這個時代,把新詩逼進了死胡同。我們必須讓詩回歸本原,否則,我們不僅對不起新詩,也對不起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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