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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意猛如虎,太極運八方——李克仁和他的幾位老師

李克仁先生是北京武術界的隱者,雖然師出名門,功夫出眾,曾擔任過北京形意參研究會副會長,這些年卻淡出武林,鮮為人知;他2003年就是武術七段,十年來卻原地踏步,連他的弟子都有七段的了,可他仍然心態自然;他專攻形意拳和太極拳,從理論到實踐都有真知灼見,卻沒有著述,更不見光碟、錄像等影音資料面世,正應了孔夫子的「述而不作」……在李克仁先生的家裡,記者聽他講述了自己的習武生涯,以及和幾位授業恩師的情誼。

我1944年出生,我的父親是張學良的副官,愛好武術。從小受家庭影響,我也愛好武術,六七歲就開始跟我父親練習武術基本功、彈腿。七八歲的時候,我經常到北京的公園裡看別人練武,因此結識了一些武術名家老師。

大概是1956年,我認識了李堯臣老師。李老師練習的是三皇炮錘和綿掌,他練功運氣的時候,周身的骨節嘎嘎作響,很是神奇。我覺得這個功夫不錯,就跟李老師學了一陣子三皇炮錘。後來,我又看到崔毅士老師的太極拳推手功夫很奇妙,一發人就一丈開外,我又跟崔老師學習了一年多楊式太極拳。再後來,我看到孫楓秋老師演練的陳式太極拳,螺旋纏繞,剛柔相濟,蓄髮相變,松活彈抖,非常符合我的性格,我又跟孫老師學習陳式太極拳。上個世紀50年代,北京的武術氛圍非常好,一些著名的武術名家老師天天在中山公園、北海公園等地教授武術,我就是在中山公園結識李堯臣老師和崔毅士老師的。那時,在東長安街體育場,經常有武術表演,崔毅士老師的楊式太極拳和推手、楊禹廷老師的吳式太極拳、李堯臣的三皇炮錘、吳斌樓老師的戳腳翻子、韓其昌老師的梅花樁、孫楓秋老師的陳式太極拳……等等,經常上台表演,深受人們的歡迎。我就是在那裡看到孫楓秋老師表演的陳式太極拳,跟我正學習的楊式太極拳大不一樣,那剛柔相濟的勁力非常吸引我。我跟孫楓秋老師學了有三年,系統學習了陳式太極拳一路、二路,以及推手、散手用法。

1946年陳發科收李經梧、孫楓秋等5人為徒時合影

孫楓秋老師是陳發科先生的早期弟子,以前跟楊禹廷先生學習吳式太極拳,在吳式太極拳門裡有「五虎上將」的美稱。後來,陳發科老師到北京傳授陳式太極拳,孫楓秋仰慕陳發科老師,喜歡陳式太極拳古樸無華、松活彈抖的特點,就跟李經梧一起拜到陳發科門下。孫楓秋老師個頭不高,長得很健壯,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他出生於1912年,當時不到五十歲,正值壯年,功夫相當好。推手時,他的化勁兒輕柔,讓你絲毫感覺不到勁力,而發勁又非常剛猛,一下子人就飛了出去。解放後,孫老師專門教授太極拳,是國家批准的第一批武術專職教練。他當時在公園裡教拳,收費很低,有的學員困難,還常常免費。教起拳來,他非常耐心,只要你願意學,他就傾囊而授,把太極拳的精華毫無保留地教給你。可惜,這樣一個太極拳名師1973年卻因病去世,只活了61歲。在我幾十年的習武生涯中,孫楓秋老師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在北京武術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練形意拳的,是駱興武老師的弟子,還擔任過北京形意拳研究會副會長,但不知道我也練習太極拳。雖然我跟崔毅士老師學習了一年楊式太極拳,跟孫楓秋老師學習了三年陳式太極拳,時間不長,卻對我終生受益,在後來跟駱興武老師學習形意拳的日子裡,我也沒斷了太極拳的練習。

我大概是1960年開始跟駱興武老師學習形意拳的。我那時十六七歲,一米八多的個子,體格好,精力充沛,整天在公園裡學這學那,長拳短打,內家外家,都廣泛涉獵。父親說:你這樣學習,雜而不精,不如專註一家。他建議我跟駱興武老師學習形意拳。父親當年在東北軍張學良的部隊里任職時,就跟駱興武老師過從甚密。駱興武老師從小練習形意拳和八卦掌,八卦掌師從李文彪,而李文彪是程廷華的高足;形意拳則師從「單刀李存義」的弟子郝恩光。1930年,在東三省武術擂台賽中,駱興武奪得了冠軍,張作霖親自給他佩戴獎章。駱興武后來從東北講武堂畢業,留在了東北軍當武術教官。解放後,駱興武老師在北京成立了「興武武術社」,專門傳授形意拳。

父親帶我拜見了駱興武老師,駱老師讓我練練看。我練了一趟拳,駱老師很高興,說我是塊練武的料子。就這樣,在父親的引薦下,我正式磕頭拜師,跟駱興武老師學習形意拳。那時,民間老師傳授武術是分門內、門外的,尤其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武術不讓講技擊,只講健身,所以,許多武術老師只有對門內弟子才把武術的技擊精髓和自己一輩子的習武體會口授身傳。

我先學習形意拳的三體式樁;然後是五行拳。駱老師要我在基本功上下功夫,不要好高騖遠,總想著學很多東西,所以,在一年的時間裡,我只學習了一趟五行拳。我每天就是站樁、打五行拳,不厭其煩地反覆練習。那時,駱興武老師在中山公園十字亭旁邊教形意拳,十字亭里是楊禹廷老師教吳式太極拳。每天早晨,我到中山公園跟駱老師練一陣拳,然後去上學,晚上自己一個人再練習一遍,每周還要到駱老師家裡去學習。這樣練習了一年多,我感到身上出了功夫,一次和同學鬧著玩兒時,我輕輕一推對方,對方就趔趄一下,險些摔倒,直說:「你怎麼使這麼大的勁兒?」我知道功夫上身了。駱老師看了我的拳,也很滿意,說:「你這個體型,這個素質,把形意拳練好,就完全夠用了。」

駱老師見我練拳這麼用功,非常高興。開始時,我是每周去駱老師家一次,後來,每周去兩三次,再後來幾乎是天天去。在駱老師家裡,他把形意拳的練法、用法,以及代代相傳的一些練功竅要和自己的心得體會,從理論到實踐,全部傳授給我。他給我領手、喂手,講解散手實戰。所謂領手,就是講解套路招法的應用;所謂喂手,就是老師給學生當靶子,讓學生來打,體會每一招法的勁力是如何發放的。領手、喂手過後,是老師指導學生打散手。中國傳統武術講究口授身傳,許多招法的精髓,沒有老師的傳授,你是很難體會到的。就這樣,我在駱老師的諄諄教誨下,潛心練習形意拳近十年,直到1969年駱老師病逝。

駱興武老師是得胃癌去世的,終年78歲。在「文革」當中,像駱老師這樣在國民黨軍隊中做過事的人大都受到了衝擊,駱老師也是鬱鬱而終。不過,駱老師還算運氣不錯,躲過了在中山公園的那場批鬥會。那天早晨,駱興武老師像往常一樣來到中山公園教拳,在公園門口,一個收票員恰巧跟駱老師學過拳,他對駱老師說:「今天公園裡來了很多紅衛兵,可能要出事兒。您還是回去吧。」

駱老師一想,現在社會這麼亂,還是躲躲為妙,於是就回家了。這樣一來,他就躲過了一劫。那天,凡是在中山公園教拳的老武術家,都被紅衛兵揪到中山公園音樂廳開批鬥會,挨斗的有李堯臣、崔毅士、楊禹廷等人。這些老武術家空有一身本領,面對紅衛兵小將只能是忍氣吞聲。遭了這麼一次劫難,武術界許多老人受了刺激,情緒失衡。比如崔毅士老師就想不通,挨斗以後就病了,我去看他,一提這事他就痛哭流涕,情緒特別激動:「我教武術是國家批准的,健體強身,有什麼錯?」這樣對身體就不利,容易生病。但是,有的老師就心胸寬廣比如李堯臣,那天批鬥會結束,紅衛兵走了,他忽然哈哈大笑。有人問你怎麼挨了斗還笑呀?他說:「咳,這是命里欠他們一頓打,現在了賬了。」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還有楊禹廷也想得開,活到了九十多歲。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這場災難,許多老武術家可能還能活得長一些。健康的四大基石,首先就是平和的心境,然後是科學化的鍛煉,均衡的營養,合理的作息。

咱們接著聊駱興武老師。我跟駱老師學拳時,他快七十了,仍然是精神矍鑠。他有一米八的個頭,像個黑鐵塔。他的功力非常深厚,出手勁力很整,能打出透勁兒來,震動你的內臟。我和他練習散手時,按照他教的「裹身而入,顧打結合」,但是,我卻打不進去,總是自己先挨打。當然,駱老師的手法是很有分寸的。

駱老師還常向我講述他自己的故事。駱老師10歲開始在東北練武,跟李文彪學習八卦掌;16歲就開始設場教徒了。練習八卦掌的人一般都要學習形意拳,以互補長短。李文彪就把他推薦給了自己的把兄弟郝恩光。駱興武揣著李老師的介紹信,找到郝恩光,當時郝恩光正在教拳。駱老師當時想:

「我八卦掌已經學得不錯了,幹嘛非得學形意拳呢?也不知這個老師的功夫究竟怎麼樣。」他就想試試郝恩光老師的功夫。他上前說:「您能給我說幾手嗎?」說著話,他就出手了。沒想到郝恩光反應極快,一撥他的手,一個蛇形就把他給挑飛了。幸虧駱興武功夫不錯,沒有摔壞,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

郝恩光很不高興:「你是來踢場子的嗎?再來來?」

駱興武知道郝老師真有功夫,馬上就把介紹信掏了出來,說是來跟您學的。郝恩光說:「你怎不早說?幸虧沒有傷著你。你的功夫還不錯。」這樣,郝恩光就收他為徒。駱興武學了形意拳和八卦掌,如虎添翼,終成一代武術大家。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後,駱老師來到北京,從此一直在北京的中山公園教授形意拳。他和吳式太極拳名家楊禹廷老師比鄰教拳,兩人的關係非常好,成為武林的一段佳話。

現在回憶我練功習武的一生,駱老師對我的影響很大,我非常感謝駱老師。駱老師很樸實,教拳很認真,要求很嚴格。他平時好像很嚴厲,可是你要真練得好,他又對你很慈祥。他本身是很謙虛的。武術界有一個通病,都認為自己練的這個最好,這容易理解,但是,你不能貶低別的門派。駱老師就從來不貶低別人抬高自己,比如有人問:「吳斌樓功夫怎麼樣?」他說:「好。」問:「李玉林怎麼樣?」他也說:「好,他是我師兄。」在授拳時,他可不是老好人了,要求非常嚴格,一招一式絕對不能走樣,不能含糊。當然,其他老師,像李堯臣老師、崔毅士老師、孫楓秋老師等,都對我幫助很大,我心裡也很感謝他們。我有幸在青少年時代接觸了這麼多的武術名家老師,他們除了給我武術技藝上的教誨外,影響我一生的是他們對武術的那份熱愛和執著,那種要讓中國傳統武術薪火永傳的精神是我們要繼承的。

我的練武過程是從苦練到悟出妙處,感到練武的甜處,後來是一天不練都感到不舒服。武術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常練習的是形意拳和陳式太極拳,通過形意拳的學習,我進一步理解了以前學過的太極拳。形意拳和太極拳都屬於內家拳,一個主剛,一個主柔;一個從剛入手,一個從柔入手。最後,都要達到剛柔相濟。形意拳有明勁、暗勁、化勁;太極拳,應該是剛柔相濟,快慢相間,忽隱忽現,纏繞摺疊,剛柔不能偏頗。現在,練太極拳提倡大松大柔的人特別多,但不能偏頗,還要剛柔相濟。所謂剛,不是拙力、僵力,而是松活彈抖發出的剛勁。陰陽是一對矛盾,要恰當地結合起來。內家拳都是身體松活發出的力量。這種爆發力具有穿透力、滲透力、摧毀力。

上個世紀80年代以後,我開始在北京海淀走讀大學(北京城市學院的前身)任教,教授中國傳統武術內家拳和氣功。開始我是業餘教授,後來調入了這所學校,一直工作到退休。在海淀走讀大學,我教授武術非常重視實戰。我認為,實戰技擊是傳統武術的精華,離開了實戰,中國武術就給人以花拳繡腿的感覺。在教學當中,我經常和一些來訪的外國武術愛好者切磋交流,讓他們體會到了中國傳統武術的精妙。

有一次,一個韓國的武術團體來學校訪問,他們是練合氣道的。在練功房,我們進行了交流。合氣道講究的是擒拿,與太極拳推手有相似之處。在交流時,對方根本拿不了我,他一拿,我一化,接著一個發勁,就把對方發了出去。一共發了他三個跟頭。後來,這個韓國人從韓國帶來了二十多人,跟我學習了一個多禮拜。

還有一次,大概是1984年吧,我在北海教拳時,遇到一個美國人,他個子比我高,塊頭也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他的中文挺好,說:「你練的是傳統的形意拳,太極拳也是傳統的陳式太極拳,能不能切磋一下?」課後,我們先推手交流,然後又打了幾下散手。推手時,我把他發了幾個跟頭;散手時,一個照面,我的粘連四手——從形意拳和陳式太極拳中我總結出來的搏擊手法,招招都打著了他,而且我都留著分寸。我這粘連四手,是上打咽喉下打陰,速度非常快,都是沾衣即止,他都沒反應過來。他非常服氣,連連感嘆中國武術確實很厲害。他說他在台灣學的武術,還練過自由搏擊,曾經在比賽中獲得過第三名。

這樣的切磋交流很多,我也願意讓外國朋友感受到中國傳統武術的魅力。這些年來,我除了教授一些國內的徒弟,還收了一些外國弟子。有兩個韓國人,其中一個曾經在國際少林武術節上獲得過散打第五名,他們找到我,向我學習形意拳,成為了我的學生。我的徒弟中,有的跟我練了十多年、二十來年,都始終沒有間斷。比如我的徒弟張宇在大學裡學過散打,後來選修武術課,他問我:「老師,太極拳管用嗎?我可是練散打的。」我說:「你試試。」他一個邊腿,我一化就把他摔了出去。從此他知道武術的厲害,開始跟我學形意拳、太極拳。

我認為,武術的作用,一個是健體強身,益壽延年,另一個是技擊。雖然冷兵器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武術的技擊畢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必須得繼承下來。現在,武術的技擊性不強了,很多人不追求這個,老一輩武術家的功夫已成絕響。這是我很著急的地方。武術的發展應該是一輩更比一輩強,我準備把這些武術精華系統地傳承下去,特別是傳給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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