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到，我一定會走出去

文/艾明雅

為什麼當孩子落地，和房子車子一起成為某種證明我們成為這個時代所謂人生贏家的時候，卻開始沉浸在一場徹頭徹尾的孤獨中？

自從淪為人母，不知多少新晉母親給我發來救命信：小兒難養，乳母悲戚，如何熬過？

豈止悲戚，簡直絕望。

誰沒有在長夜漫漫的哺乳期痛哭過？

大半年沒有睡過整覺，孩子的吃喝拉撒永遠是隨機模式。當初愛的小屋變成垃圾場，丈夫躺在沙發上睡大覺充耳不聞，二人世界橫插進來保姆、月嫂和不省心你卻又離不開的婆婆，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你的內心問自己：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要生個孩子？

我當初小羊皮尖頭高跟鞋、柔順長發迎風飄散的人生，瀟洒浪漫說走就走的旅行，是怎麼就把自己的人生搞成尿布奶瓶這個樣子？

絕望豈止這些——當初哭著喊著約你逛街的單身女友，來過一次你家便被雞毛蒜皮嚇得啞口無言，禮貌道一聲注意身體便逃也似的離開小兒的哭鬧。你明明在她眼裡看見一句台詞像把刀子直戳過來：我這輩子都不要像你這樣結婚生孩子。

外面的女孩子轟轟烈烈鬧單身主義，你覺得自己真是瘋了要自跳婚姻的火坑。彷彿看見人生已經望到盡頭。劇本毫無懸念，人生角色框定，只需要行屍走肉跳進去演完了就好。蓬鬆著頭髮，睡衣上帶著奶漬，書稿丟在一邊，拖著幼子上幼兒園、小學，走完那個完全只屬於孩子的人生。你自己呢？你彷彿聽見梁靜茹在唱：誰又在乎你的夢？

我也一樣，最憂鬱的時期，還有半部書稿等著我，可是，當孩子哇哇大哭夾雜著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的狀態，感覺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時刻。一輩子洗洗菜做做飯，如果等待著我的就是像萬千電視劇里演的女人一樣，翻翻老公手機就過了一生，那麼，我覺得人生真的沒有什麼意義可言了。除了對著過去說出「再見」兩個字，我一個字都不想寫了。如果當我算個三流雞湯作家，我連這個都想放棄了。

曾經號稱萬千少女的心靈知己，是無數少婦私藏的《閨蜜》的作者。

但那個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失去了資格。

但我不甘心。

望著小區里和我一樣蓬頭垢面一臉疲倦的「中國媽媽」們，一個大問題朝我襲來——為什麼當孩子落地，和房子車子一起成為某種證明我們成為這個時代所謂人生贏家的時候，卻開始沉浸在一場徹頭徹尾的孤獨中？職場里我們都是揮斥方遒的人，憑什麼就在養個孩子這件事上潰不成軍？

有個媽媽同我說，一年哺乳，三年全職，把孩子送進幼兒園的那一刻，她號啕大哭。不是捨不得孩子，而是覺得自己終於解放了。太憋屈了，太累了，太難了。

我知道你曾經很想放棄。30斤的肥肉在身上，24小時需要你照看的孩子，大半年沒睡過好覺，似乎毫無用處的丈夫，已幾近崩潰。你對自己說，就這樣吧，沒身材沒事業沒有追求沒有理想，也許還很久沒有性生活，就這樣吧。

我也曾經想過——就這樣吧。

每個女人都會在哺乳期面臨一種撕扯。往左，就是全盤的賢妻良母，蓬頭垢面，犧牲奉獻；右邊，是蠢蠢欲動的夢想，不甘平庸，尋求出口。你要知道，此刻的你，和一個黃臉婆隔得非常近。只要內心的堅持，有任何一丁點的鬆懈，也許就決定了未來會以怎樣的姿態活著。

孩子只需要一年就會長大離乳，但是餘下來的幾十年，我們也許都會用自己選擇的這個姿態活著。

那麼，再堅持一下吧。既然選擇不放棄，全盤都不可以放棄。從腰圍開始，從髮型開始，從身材開始，從最初的夢想開始。

一切的折磨，都只指向一件事，孩子太小了。她就是需要100%的照顧。她的吵鬧，她的徹夜不睡，她毫無規律的生活，都是源於太小。成長就是那樣神奇的一件事，會解決你所有曾經以為是「孩子病了」的擔憂。

但是在這100%的付出中，要永遠記得你的夢想。一定要告誡自己，我——不會永遠這樣，不會永遠蓬頭垢面，不會永遠忍氣吞聲，不會永遠關在這扇門裡。時間一到，我一定會走出去。

所以，務必保持美麗。美麗是一個女人的終極動力，你得學會開始在深夜裡敷面膜，趁孩子睡了做瑜伽，家居服也要配套，哪怕孩子會吐奶。

務必保持天賦，每個人自帶的天賦，將是黑暗的出口。我的出口是寫字，那麼我開始不在乎自己寫什麼，只要我還能寫；如果你會彈鋼琴，沒事彈幾下；如果會畫畫，畫幾筆。保持向上生長的姿態，等待著。

務必保持果斷。對婆婆的態度，如果必須依仗，就選擇忍耐。如果不願意忍耐，就選擇自己辛苦。但絕對不把自己長久耗費在戰爭中。拒絕橫加干涉你的育兒方式的鄰居，也不必嘆息那些再也不與你來往的單身女友。當我們告別那個需要鏗鏘成長的少女，愛人和孩子塵埃落定，像一顆種子長成一棵樹苗並且有了枝丫，我們要做的，不再是那樣奮力去獲取什麼，去奪得什麼去，留住什麼，而是學會和無關人員斬釘截鐵地告別。然後，按照自己的速度來生長和相遇。

務必保持對孩子父親的信心。這世上大多數父親在孩子太小的時候都會以窩囊廢的形式出現，既不會換尿布也不會洗奶瓶。但是，要知道，他無能的根源是——他必定比母親要晚一年進入角色。因為那一年，孩子在你的身體里。請給他多一點時間。不要吝嗇擁抱，不要吝嗇親吻，不要吝嗇那些偶爾的交談。他不過是上場的時間還沒有到，所以請繼續愛他，不要在這個階段因得那些憂鬱，永遠地放棄了他——哪怕真的想放棄，不必急於現在。

人生轉折，說起來容易；但真正懂得如何去適應這種轉折，多麼難。

當我們開始懂得不再苛求什麼，那個稚嫩無比的小肉團也漸漸長大了。除了黏著我的時間，孩子開始學會自己走路，自己吃飯，自己專心去玩一個玩具。

我曾經以為她是我的寄生蟲，會吸干我的血液。後來才發現，我們是共生關係，她終於成為我的力量。

給自己多一點時間。痛苦不過是你以為人生就是此夜了。不會，終會等到天亮，因為，孩子會長大的。

總有一天，你會感謝這一場自我尋找和救贖。

你會感謝，那個從未放棄自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