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式愛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文丨王皮皮

來源：王皮皮的客棧

ID：wangpipihuaer

感謝作者授權轉載

我想你一定知道李清照，畢竟她的詞好聽得耳朵都要懷孕了。

可是你不一定曉得在那樣一個時代，她40歲未孕仍然被丈夫寵愛，46歲又閃婚閃離，之後依然能像風一樣自由地活著。

——這可比我們強太多了。

貳

「問題」少女

就算按照現代的觀點來看，李清照也一點都不落伍。

李清照出生於山東一個書香門第之家，家裡多是飽讀詩書之人。

她爹李格非是當時著名的學者和散文家。

她媽姓王，不太出名，但是宋史記載，王氏也是名門之後。而且還有位非常有名的親戚，這位親戚就是大奸臣秦檜的老婆，也是個有名的悍婦。有這樣的親戚，想來她媽也不遑多讓。

——關於李清照的母親，學者有過諸多討論但至今都無定論。甚至有的人說，王氏在李清照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我們的李清照怎麼看都不像一位在襁褓中就失去母親的人啊！

首先，她才氣衝天。

但這並不是好事。還記得「紅樓夢」林黛玉初進賈府嗎，老太太問她讀了什麼書，她說：「剛讀了四書。」她又反過來問姐妹們讀了什麼書，老太太說：「讀什麼書，些許認得幾個字。」林妹妹敏銳地感覺到了老太太的不悅，後來賈寶玉再問她讀書沒有，她立馬改口說，沒讀書。

曹雪芹是清代了，對女孩讀書仍然這麼忌諱，宋代就可想而知了。封建社會對一個媳婦的要求——我說的是媳婦不是女兒，是：「婦德，婦容，婦工，婦言」，什麼是婦德呢？無才就是德，所以李清照的才氣不是什麼好事，在婚戀市場只會減分。

其次，她對女紅不擅長也沒興趣。

李清照的詩里，寫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說她學詩；說她賭博；說她旅遊；說她彈琴……唯獨不見她拿過針線。想來母親沒有要求，她也沒興趣。

她還時常口出驚人之語。

在李清照那個時代，詞還是作為詩的附屬品產生的，大概相當於我們的順口溜。李清照寫了一本為詞正名的書，在書里把從古到今的大詩人全部罵了一遍，包括當時還活著的名人。她還跑去跟一幫男人爭論：「順口溜就是文學，高級文學，你不懂。」所以她的「婦言」也不過關。

唯一過得去的可能是容貌。

她在詞里寫：「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意思就是，你來看看，我好看還是花好看，可見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的自信。但是呢，「婦容」講究的是工整，刻板，一絲不苟，而不是眼波流轉媚態百生。李清照活潑之極，這點在那個時代也是不過關的。

她爹李格非看著女兒將要成為剩女，心裡嘆息：算了，嫁不出去老爹養活一輩子吧。

貳

來，夫君，喝個小酒，上個小床吧

還好李清照遇到了趙明誠，遇到了愛情。

李格非任禮部員外郎後，一家人搬到了汴京太學附近。她有一次和從兄李迥一起出去遊玩的時候遇到了趙明誠——兩人同在太學讀書。趙明誠在得知眼前的少女就是李清照時，頓感驚艷萬分，想著不管怎麼樣也要把她娶到手。

趙明誠他爹趙挺之當時是朝廷的右宰相，趙明誠心想直接讓他爹去求親怕是不可能。於是他跟他爹說他做了個夢，夢裡月老告訴他將來的妻子是這樣的：「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他爹把這謎語解開，說：「吾兒必為為詞女之夫。」

當時最出名的詞女當然就是李清照。趙挺之與李格非同朝為官，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很快就成了這件好事。

於是李清照擁有了一個這樣的丈夫：這個男人不但聰明，還有情趣，不但有情趣還把自己當偶像崇拜，不但把自己當偶像崇拜還是一個圈兒混的。你說她會不幸福嗎？

兩人經常結伴遊山玩水。

李清照婚後寫了不少遊山玩水的詞。「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山山水水多好了，好得沒法用語言形容。

她還帶著趙明誠不醉不歸。

李清照婚前就愛喝酒，有時候甚至喝得不知道東南西北。

經常「沉醉不知歸路，驚起一灘鷗鷺。」

婚後這個毛病沒改，還把趙明誠拉下水。

她天天勸趙明誠「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意思是菊花開得真好，喝酒吧，別學習了。

這些還不算多麼出格，有兩件事在當時看來實在有點驚世駭俗。

一件事，是她主動勾引趙明誠上床，還光明正大寫出來了。

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

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意思是：晚上了，我彈過了琴，又化了個淡淡的妝。之後穿上一件透視裝，全身又白又香。於是對我的良人說，咱們早點睡吧，今天的枕頭和席子一定很爽。

這詞一定寫得趙明誠心痒痒的，恨不得馬上上床，也寫得當時的士大夫罵聲一片，說她不守婦道。可是李清照哪裡在乎這些人嚼舌根，在勾引丈夫的大業上從不懈怠。

趙明誠不時得去太學讀書，夫妻倆小別，李清照就給他寫信，信里說「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你看這柳芽多像我的眼睛，梅蕊跟我的臉龐有一拼，我的春心都動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你說趙明誠會不會逃學回去？

另一件事就是她賭博成性。

她寫了一本書叫《打馬圖序》，這本書其實就是講當時的各種賭術的，她在書里說，我生平最喜歡賭博，什麼樣的賭博我都嘗試過，每次玩得廢寢忘食，而且我賭博很少輸，為啥，精啊。

她和趙明誠不但打馬，還賭書，兩人說一個句子，另一個人猜出處，賭輸了要不然烹茶，要不然喝酒。趙明誠從來沒贏過。

——遺憾的是，一直到金兵入侵，李清照夫婦南渡，兩人都未有子嗣。趙明誠晚年納有小妾，可能也是從子嗣考慮。但是李清照在他心裡的地位有一事可知。趙明誠醉心金石研究，曾做寶貴典籍《金石錄》，晚年有一次他得到了一塊奇石，欣喜若狂，趁著夜色騎馬幾百里趕回去，就是為了讓李清照第一時間看到。那時候，李清照已然40歲。

叄

不跟我離婚，你就去坐牢吧

金兵入侵，北宋朝廷搬家到了杭州，李清照和趙明誠也帶著大量金銀珠寶、古玩玉石倉皇出逃。但是這些錢財在戰亂中大部分都丟失了。更加不幸的是，亂世之中趙明誠病逝，餘下的一部分財產也被小偷偷走了。

從北方跟著逃亡到南方的詩人大都經歷過國破家亡，作品開始從活潑變得沉鬱。有一次，李清照在聚會上寫了那首名垂千古的詩——「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獲得一片點贊，其中叫得最激烈的是一個叫張汝舟的小官，李清照當時46歲，他才30出頭。

這次聚會後，張汝舟就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他不但將她的作品倒背入流，還不斷託人去李清照那裡表達自己的好意，最後，他還委託官媒做保，求娶李清照。

亂世之中，女人何嘗不想求個安穩，李清照再如何強大，也終究是個女人。她終於答應了張汝舟，嫁給了他。

然而，這樁婚姻的真相很快大白天下。她原本也不相信張汝舟是為了愛情娶她，但是她想他至少是為了她的名氣，或者為了她的才華，然而真相更加不堪，他其實是為了她和趙明誠收錄的古玩玉石，為了錢。

在發現李清照其實沒有什麼錢後，張汝舟原形畢露，每天對李清照拳打腳踢，希望她早死以得解脫。李清照希望他能休了她，可是張汝舟堅決不幹，李清照的名聲太大，家裡還有人在朝廷為官，一旦休掉，他的前途就沒有了。

李清照覺得跟這樣的人生活一天都是侮辱，求休書不得，她就輾轉想其他方法。後來她偶然得知，張汝舟這個小官竟然是靠弄虛作假舞弊行賄得來的。她決然走進衙門，狀告自己的丈夫，並訴求離婚。

那個時代，女人是不能提出離婚的，狀告自己的丈夫，女人也得坐牢兩年。李清照做出這個決定有多艱難多決絕，可想而知。她的行為在當時一定嚇壞了一大批人，也得到朝廷的重視，查明屬實後，張汝舟就被流放了——他估計到死都後悔，為什麼會打李清照的主意，為什麼打了她的主意，又不好好珍惜。

好在李清照只坐了兩天牢，就被翰林學士綦崇禮營救，再見天日。而李清照這段經歷，也在她給綦崇禮的感謝信中得以保存，後來也被其他人證明。

——一直到明代，有人才提出李清照嫁人這事不可信，因為流傳下來的那封信有很多漏洞。但是我個人認為基本是胡扯八道，不過是一批直男癌患者覺得李清照再嫁見不得人想出來的託詞而已。

再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反而李清照閃婚閃離的過程中表現的機智果敢，讓人欽佩不已，嚮往不已。

肆

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李清照經歷了最好的婚姻和最壞的婚姻。

兩段婚姻都沒有磨滅她的才氣，消磨她的鬥志。她在第一段婚姻中固然才氣爆棚，但是創作的高峰卻出現在離婚之後，比如「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讀來令人心痛不已，也欣賞不已。

所以不管是最壞的婚姻，還是最好的婚姻，李清照都過得不錯。我把這叫做李清照式的愛情，實在是因為心裡太多嚮往。

首先，對她來說，婚姻永遠不是女人唯一的東西。

李清照不管嫁給趙明誠還是張汝舟，都讀書不斷，寫詩不斷。終生陪伴她的，不是男人，而是書和詩，所以早期，趙明誠外地為官，兩人聚少離多，她也過得很好，從不孤獨。

其次，做愛做的事才是快樂之源。

嫁給趙明誠，擁有高位重權，算是豪門。但是李清照卻從不掩飾自己的喜好，不畏縮，不討好，依然喝最好的酒，賞最美的景，賭想賭的博，勾引自己想勾引的男人，何其暢快淋漓。

也唯其如此，她才無視趙明誠的兩個兄長還在朝為官，選擇再嫁。這是她出自本身的選擇，為了自己的心活著。

最後，如果愛，就深愛；如果不愛，就趁早離開。

亂世之中，誰會比一個女人更需要穩定？沒有。可是在她不想跟他之後，她的心意如此堅決，雖九死而不悔。

反觀現代人，很多人不敢離婚，為了房子，為了孩子，為了票子……什麼原因都有，哪裡有一個古代的女人洒脫？

有的人也許會覺得李清照過於無情，愛趙明誠而不守婦道，嫁張汝舟而毀其前程。那是你的看法，男人們可不見得，看看後頭不認識的男人出面搭救就知道了，要不然怎麼說任是無情也動人呢。

作者：王皮皮，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國內某著名情感期刊任編輯記者10餘年，後遊學美國。公眾號：wangpipihua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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