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刻「毛澤東」「潤之」印(圖文)

齊白石先生先後兩次為毛澤東刻治過四方印章,然而在社會上流行並能見到的僅是刻有古獸紐的白文「毛澤東」(見圖一)和朱文「潤之」(見圖二)印二枚,於此,筆者將另二枚「毛澤東」印公諸於世。

1949年,毛澤東寫信邀請齊白石參加新政協會議。齊白石欣喜之下,用一對雕有古獸為紐的壽山石,鐫刻了朱文「潤之」和白文「毛澤東」印,在開國大典前夕,請當時任中央美術學院軍代表的著名詩人艾青轉贈給毛澤東,毛澤東甚為喜愛。1950年夏,齊白石得知毛澤東要請他到中南海做客時,又刻了二方毛澤東印,不久,毛澤東便專門派秘書田家英將齊白石接到了中南海,並請朱德作陪(一說系郭沫若作陪)。品茗賞花後,三人還共進晚餐。席間毛澤東將政務院聘請齊白石為中央文史館館員的喜訊告知白石老人,齊白石將印章贈送給毛澤東,毛澤東很是高興,特別感謝他所贈印章。

先看朱文「潤之」印與白文「毛澤東」印,這是二方較大的壽山石對章,大小尺寸為:5.5×5.5×10厘米。上端分別刻制了一對古獸,環顧呼應,栩栩如生。雖然刻製得並不精工細膩,但形態很有氣勢,較為生動有趣。印石材質紅白相間,以棕紅為主色調,淺白色融合點綴其間,略呈一些凍質。儘管印石有一些縱橫交錯的裂隙暗紋,以及一些色差較深的「石徑」,但依然不失為兩塊較好的壽山印石。齊白石所刻的這兩方印章,顯然是用單刀沖刻,勢如破竹、縱橫捭闔,氣象非同一般。整體上大開大合、剛健挺拔、疏密有致;一望便知這是獨具一格的「白石印風」,充分體現了他「膽敢獨造」的藝術追求。這裡要略作陳述的是關於白石「膽敢獨造」的問題,人們都這樣評述白石治印,但到底表現在何處呢?我以為簡言之不外乎三方面:其一,篆法方面,他不守傳統成規,大膽改變文字結體,改變點畫延伸與走向,有的增點加畫,有的則「缺胳膊少腿」,甚至有意不刻整個文字的某個部首;其二,章法布白大起大落,大疏大密,大幅度的留空留白,有意識地讓結體布白不勻稱、不平衡、不協調;其三,用單刀沖切,線條狀若鋸齒,尖若鼠尾,各呈姿態。在此之前,一般刻手皆不敢而為。而白石老人這樣做了,且做得有聲有色。但尚有存疑之處,不得不談談自己的看法:首先從文字篆法看,「澤」字之「罒」字部首下方,應為「幸」字,而白石則寫成四橫一豎,與「幸」字的傳統基本篆法大相徑庭,實際上這似是隸書「年」字的寫法。此結體在繆篆漢印中並無先例,有「袍□澤印」其「澤」之「幸」部為四橫一豎式,但豎畫上方不出頭,與白石寫法不同。其次,在「毛」字末筆沖刻時,與「毛」字下方的橫畫交接處出現了遲疑、不暢的停頓,沒有做到一貫到底,此末筆最後收刀時,又作了一次下按、頓筆處理,使筆畫突然加寬,因而造成這一筆畫粗細不勻,有獃滯之感,使此線條飄浮柔弱,質量不是太高。因為這是全印一主筆畫,故同時也影響了全印的審美觀。此外,「澤」字的三點水偏旁布白不太美觀,與右部「睪」不太協調。而「潤之」一印的「白石風格」,似乎比前者強烈、明晰一些,特別是「粗細混合式邊欄」,十分精緻古樸,質量較高,是全印審美的亮點。前面已說及,此印的文字結體以漢代繆篆為主,故其「之」字右畫應為短豎左折,左豎可一貫到底接壤底橫,或左右二邊同為豎折相對應。而這裡的右畫卻與中豎一樣,刻成一貫到底的長豎,與底橫接壤,這在漢印中亦並未有先例,在98個金文「之」字中僅有3例這樣反置,但此印並非金文結體。筆者注意到在實物印石之上的「之」字,倒恰好是一個正字之「之」,會不會是在揮刀鐫刻時疏忽了一下,造成「正字反鈐」的結果呢?再看「潤」字,白石印文門下從「玉」字,那麼「王」「玉」能互通假借嗎?《說文》謂「水曰潤下從水閏聲」。而閏從王非從玉,卜文之王系主刑殺之斧鉞,象徵王者之權威;玉系三玉之連,以「|」貫也。在金文中玉字當王字書寫,沒有加點;在漢代繆篆中玉字的結體則在「王」字左右加二畫(二點或二短豎)。但「王」是王、「玉」是玉,未見有通用互假之例。故此印「潤」字之「王」部刻成「玉」部,似為不妥。筆者仔細觀察了實物原印,「毛澤東」一印用刀按力較輕,有些線條刻得很是淺顯,他先刻橫畫,後刻豎畫,大部分筆畫並非「單刀」刻出,而是用雙刀或復刀刻就,特別是「毛」字末端復刀時划出線外,二次行刀之間還留下了二條短小的「石礁」。

再看「潤之」實物原印,印底處理得非常平正,雖然開挖不深,特別是印中「水」字部幾組直線之間,雖淺顯而且坡度平坦,但一點也不影響印章鈐蓋效果。用刀較為老辣,不計工拙,表現出一種揮刀自如的自然天趣。再者,這種帶硃砂色的壽山石脆性大於韌性,鐫刻的效果好,金石味道濃重。而刻白文印就不是這樣,它需要用很大的腕力去控制刀線,稍有不慎,就會出現「蹦掉」與「滑刀」。正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白文「毛澤東」印的審美效果沒有朱文「潤之」印鮮明突出。

這兩方印都刻有楷書邊款「毛澤東」印為「窮款」,在印章一側只刻了「白石」二字,且靠近印邊、居中的部位。「潤之」印的邊款為縱向二行,極靠左邊,內容為:「毛澤東主席永寶,白石年九十刊」。這裡提請注意,業內人都知道,白石老人對自己的年齡一貫把握得不太嚴謹,在作品落款上喜歡把自己的年齡往上標高三至五年,例如他的《祖國萬歲》和《牡丹》國畫作品,落款皆為:「九十五歲白石」,實際上他並不到這個年齡。因為聽信了算命先生的話,白石在1937年的農曆三月以後給自己增加了兩歲,1957年齊白石逝世前自署97歲,與實際年齡相差了四歲。中國書畫藝術講究時間積澱,強調「人書俱老」的境界,一個藝術家的年歲往往暗示了一種功夫積蓄和「悟道」的深淺程度,高齡藝術家喜歡用自己的年齡作為記載藝術生涯與衡量藝術境界的標尺。齊白石喜好此舉,正是年歲與境界同高的文化心理與觀念,因而印章邊款「白石年九十刊」是一個標高了的虛數,應是86歲刊,與實際年齡相差四歲。

這兩方印,若將其放到白石先生整個印章藝術群體里,不能算是最好的,但已夠得上為豪邁大氣、充滿金石韻味的佳作。

齊白石第二次為毛澤東刻印是第二年即1950年夏。他心裡明白,前二方印是用「個人風格」的面貌刻治,這一次換個藝術層面,用漢印的風格刻治。這二塊印石取材於高山石。眾所周知,壽山石分田坑、水坑和山坑,高山石屬山坑高山礦脈,白文「毛澤東」印上端為淺黃色外觀,刻有頭尾相顧的古獸為紐,印石下端帶有紅棕色,質細而鬆脆微透狀,色艷而深,看上去秀美亮麗。印的一側刻有邊款:「怡山樵子仿漢,白石」。有意思的是「白」字刻在淺黃色的石質上,「石」字刻在紅棕色的石質上,而「怡山樵子仿漢」則從右向左橫向二列刻就。這種式樣既自然隨意又新穎別緻。這塊高山石尺寸為:2.9×2.9×7厘米(見圖三)。朱文「毛澤東印」的尺寸為:3.1×3.1×7.5厘米(見圖四),比上述高山石稍微大了一些。該印色調和外形上的區別較大,此印整體呈淺白色,印章上端平頭無紐,但四周刻有比較淺顯的薄意紐。數條褐色裂隙,亦稱石徑,像梅枝那樣從印項垂掛而下,充滿天趣。印章下端帶有少許紅棕色塊。印的一側亦刻有邊款,只是在靠印上方刻了「白石」二字。這二方印石很有層次與品位,不僅大小有別,而且色調、制式、形狀都各有千秋。那麼,印章在鐫刻上又有什麼特色呢?

先看圖三,系白石所刻白文「毛澤東」印,與圖一相比,確實有了很大的變化,雖然在布白、結體上有諸多共同之處,但此印用雙刀刻就,點畫粗壯寬綽,整體洋溢著漢印風情。元吾丘衍《學古編》中,有對三字印及白文印的專門論述,極為精闢:「三字印右一邊一字,左一邊兩字者,以兩字處與為一字處相等,不可兩字中斷,又不可十分相接。……白文印,必逼於邊,不可有空,空便不古。」對照白文「毛澤東」印,皆在此傳統之法度之中。「毛」字與「澤東」兩字各佔地一半,兩字交界處似接似斷,「毛」之右邊、「澤東」左邊,甚至包括上下部位皆作逼邊處理。呈現出一種博大、豪邁的大氣局。為了平衡協調,「毛」字右下方有意敲擊了兩下,與毛字末筆呼應有加,擊活了全印。其點畫線條豎粗橫細,縱勢凌厲。由此可以看出,白石老人在鐫刻此印時,非常認真又別具匠心。但畢竟年齡過大,一位87歲的老人,其視力、腕力已經不是太充足,因而有些線條刻得過於軟弱,不能很好地表現出應有的力度與刀味,例如「毛」字的末筆、「澤」字的水旁,明顯暴露出用刀的不足。

再看圖四,系白石所刻朱文「毛澤東印」,印章虛實相宜,清俊多姿,既有漢印韻味又有他自身的「白石風格」,兩相融合,交互生輝。這是一方迴文印,「毛」與「澤」佔了上方大半印面,「東」與「印」在下佔地僅一小半,上方文字疏朗隨意,下方文字緊密勻稱,整體上卻又十分協調。四面邊欄更是精心設計,其粗細、大小、質感不盡相同,左邊、上邊沖刀為主,右邊、下邊切刀為主。四個印角也各有特色:右上角「斷接」式、左上角「連接」式、左下角「交接」式、右下角「殘缺」式。我們可以清晰地觀賞到,「印」字末筆與右邊欄連接,幾近九十度之直角,而與下邊欄作一缺口處理,真是妙不可言。「印」字右面、下方,「東」字左面、下方,與邊欄似接似連,刀下留有「堆紅」與「疤疔」,無意間增大了「印、東」兩字橫向的寬度與基礎,在視覺審美觀的範疇內,使全印的氣息更牢固紮實。此四印皆收藏於國家中央檔案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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