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時間學
生命的時間學
為何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不愉快的時刻卻漫長難耐?為何年紀越大,時間似乎過得越快? 為何我們對童年發生的事,比最近幾年的事記得更清楚?.... 大腦有「不斷尋找新刺激」的天性,影響工作效率。專注是一場持續的奮戰;適當自我控制和訓練,便能強化大腦執行功能,有效利用時間。若想延長美好時光,要使感官和記憶全面開放,用心感受;愈豐富的資訊,會使大腦推斷出比實際還要長的時間..。了解時間感形成的原因後,我們可以改變大腦解釋時間的習慣,更用心地對待時間....
0-1 【導讀】如果,我們給時間更多呼吸空間,生命也會給我們更多時間為何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不愉快的時刻卻漫長難耐?為何年紀越大,時間似乎過得越快?為何我們對童年發生的事,比最近幾年的事記得更清楚?「一瞬間」有多長?「現在」有多久?腦神經科學的發展,讓我們得以探究大腦如何感受時間——這場精採的時間之旅穿越記憶、動作、情緒與自我意識、感官感覺,以及安排計畫能力的相關腦區,幾乎涵括大腦所有重要功能。由於人類並沒有「時間感官」,只能藉助外界資訊或過往記憶作為判斷時間的標準,以致「時間感」相當不穩定。多虧這項「缺憾」,使我們擁有豐富的塑造時間的自由。我們感受到的「一小時」不是每次都一樣——等公車的一小時特別久,和好友相聚的一小時特別短——更奇妙的是,當一段時間進入記憶,可能延伸得比原來還長,或縮短到幾乎消失。了解時間感形成的原因後,我們可以改變大腦解釋時間的習慣,更用心地對待時間。◆我們以為「沒時間所以有壓力」,作者打破迷思:「有壓力所以沒時間。」看待時間與壓力的態度,影響我們感受到的壓力。◆大腦有「不斷尋找新刺激」的天性,影響工作效率。專注是一場持續的奮戰;適當的自我控制和訓練,便能強化大腦執行功能,有效利用時間。◆若想延長美好時光,便要使感官和記憶全面開放,用心感受;愈豐富的資訊,會使大腦推斷出比實際還要長的時間。◆大腦裡負責控制注意力以及控制喜好感受的系統相關聯。最快樂的時光,是我們專注當下的時光。◆要讓生命的記憶更豐富,就要保持學習和用腦的習慣,使歲月更有價值。所有深刻的感受,都和時間有關。由於時光有限且無可逆轉,我們為了「逝去」或「錯過」而憂傷,體會「好奇」和「等待」搔得心頭發癢的滋味。時間為我們帶來「渴望」的不安,和「但願人長久」的溫柔期盼……【內容導讀】如果,我們給時間更多呼吸空間,生命也會給我們更多時間~柯萊恩/本書作者 時間法則在某些時刻好像會失去效力。這些時刻被稱為魔術時刻:不論是在山之巔或海之濱,是沈浸在創作狂熱中或熾熱的戀情裡,一切計畫、憂愁、回憶都失去意義。此時此刻,時間是靜止的;它包含了一切已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有人說,在那一刻甚至覺得軀體已然消失,自己只是某個偉大事物的一小部分。有時,與好友歡聚一晚或者全心投入工作,以為時間才過了幾分鐘,但其實早已過了好幾個鐘頭。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錯過,午餐早已延誤;你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不管怎麼樣,時間總有回到意識裡的時候;有如從酣睡中甦醒過來。現代社會裡沒有人能避開時鐘,它們無所不在。生活的全部都以它們為依歸。我們一邊趕赴排得密密麻麻的約會,一邊卻又惦記著那些想做卻不知何時有空去做的事。有時感覺自己好像被捲入漩渦,難以抽身。然而,忙碌緊張的日子所留下的回憶偏偏是最少的——好像那些時日都不留痕跡地消失無蹤,再也找不回來。我們已經太習慣被時鐘統治,使得它的存在顯得理所當然。我們簡直把這項儀器視為一種崇高的力量。不只是安特衛普火車站大廳裡的所有旅客都聽從懸掛在他們頭上的那兩根指針,我們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相信,有個神祕的宇宙時鐘正滴答滴地決定著我們的生活。這節拍可以從腕錶上的秒針讀出來。若我們曾經忘記時鐘的存在,到頭來我們暗忖,這經驗到底是夢還是真。「時間是生命的材料」,美國國父及發明家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如此說道。然而我們生活裡的時間真的與時鐘所指示的一致嗎?有些時刻稍縱即逝,有些卻好像無限延伸;那根大指針卻始終一如往常地轉著圈。隨著時鐘的運轉,彷彿另有第二種時間與它交織在一起:一個來自我們體內的時間。內在時間遵循著一套神祕規則。為什麼不愉快的時刻特別漫長,而快樂的時光總是倏忽而過?為什麼在最美妙的時刻經常渾然忘我?為什麼年紀越大,生命就流逝得越快?有一個與時間有關的經驗,是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那就是沒時間。說來奇怪,如果以時以年來計算的話,我們比過去所有的人都富有。從來沒有哪一代像我們擁有這麼多休閒時間以及這麼長的壽命。然而,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德國人經常飽受時間不足之苦。每做一次問卷調查,這比例就往上提高。
那些根據神經科學研究結果所分析的數據令人擔憂:持續處在時間緊迫下的那種感覺就是壓力。長期性的壓力會讓大腦持續受損;它會損害健康並縮短壽命。特別危險的是不間斷的忙碌,因為這正是「壓力」的養分來源。惡性循環很快便會出現:一旦開始擔心無法及時完成任務,承受壓力的人就失去掌控全局的能力,因而給自己製造更多新的壓力;到後來,發現自己只能追著事情團團轉。光靠設計精巧的行事曆和列舉工作清單,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為它們記錄的只是時鐘的外在時間。忙碌感卻是發自意識,以內在時間為依據。因此必須了解內在時間的法則,才更能掌握它。當我們觀察個人的生活節奏時,會特別注意到內在與外在時間兩者的差異:光靠手錶的滴答節奏,無法解釋身體組織如何調節度日。有人每天早上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起床,而且還帶著「下床氣」;有人在同一時間卻已充滿活力。每個人的時間、陽光,還有喝的咖啡都一樣,所以差異應該在各人體內。為什麼有人可以好整以暇且心情愉悅地完成一個接一個的任務,有人一天只不過處理
第二篇 利用時間9.對速度上了癮 183我們能承受多快的速度?10.「一心多用」最浪費時間 207 越想爭取時間,越容易失去時間11.跟著別人的時鐘跑 229 時間少不等於壓力12做時間的主人 251 「動機」勝過一切
第三篇 何謂時間13時間相對論 267 時間只是一種幻覺?結語 新時間觀 299圖片版權 318
0-2 【內容試讀】第1章:體驗時間: 一天二十五小時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想像,我們熟悉的時間感有多麼容易脫節。一九九六年春天,我自己親身體會到這種經驗。當時,我受一位羅馬尼亞科學家之邀去參觀一個洞穴。當我們深埋在地底下與世隔絕,我突然明白,人對時間的定位是多麼不堪一擊。打個比方來說,人類計算分鐘小時的習慣好比一層海上浮冰;我們棲身在浮冰上安然度日,卻沒發現前方有一大片海洋,蘊含著體驗時間的其他可能性。洞穴有如時間的化外之地。當最後一道日光從眼前消失,令人很快忘卻時間的流逝。偶爾聽見岩壁上滴下的水滴聲,外部世界的節奏已失去意義——在人一生中滴下的水滴,只能讓一根石筍長高幾公分。人類活在一個以地球壽命為度量的獨特宇宙。因此,一如我們無法估算飛翔中的鳥兒與站在地面上的我們之間的空間有多大——因為空氣無法提供任何支撐點——在平靜無波的洞穴裡,時間感同樣失去尺度。突然間,我們來到了「永恆」。地質學家往往專注於探究地勢起伏、迷宮般的通道和隱蔽的水道,不太會注意到在洞穴裡,過去和未來的界限逐漸模糊。不管怎樣,這趟地下世界之旅幾小時後便結束了。手錶催促我們離去,電石燈即將油盡燈枯。很少有人會在地底深處過夜。如果有人能在洞穴裡撐得久一點的話,會產生哪一種時間感呢?這與世隔絕的洞穴,是測試我們對時間感受的理想實驗室嗎?滿懷期待與十足的勇氣,西佛伊(Michel Siffre)進行了一次實驗。一九六二年七月十六日,這位法國地質學家沒戴手錶,進入南阿爾卑斯山一個被冰河覆蓋的洞穴,當時他剛滿二十三歲。他想知道,如果連續好幾星期「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他在一百三十公尺深的山洞布置一個住所,存放大量補給品,搭起帳棚。一盞由電池供應電力的燈具提供些許光源,好讓西佛伊做點筆記。由於電力很珍貴,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置身在一片全然的漆黑中,坐在折疊椅上。他遇到的唯一生物是一隻蜘蛛。西佛伊把牠當作朋友,還和牠聊天。當他突發奇想,把罐頭食物與蜘蛛分享時,這隻蜘蛛卻死掉了。此時,他真的是獨自一人。不久,西佛伊的帳棚和衣服全都濕透,溫度計顯示接近零度。通往地面的梯子被他的助理移開;因為西佛伊不想受誘惑而中斷實驗。與外界唯一的聯繫是一支野戰電話。他透過電話讓友人知道,他何時起床,何時就寢,以及他估算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西佛伊失去時間的定位。他在日記裡寫道:「當我打電話出去,告訴他們我認為現在是幾點鐘,以為在起床和吃過早餐後只過了一小時,但實際上可能已經過了四、五個鐘頭。」「這種現象很難解釋:我想其中關鍵是在我打電話的那一刻我對時間的想法。就算我提早一小時打電話,我還是會報出相同的時間。」他有點懊惱地發現,自己雖然體驗到時間如何流逝,但正是這份體驗矇騙了他:「我有種如如不動的感覺,可是又感到自己被潺潺流動的時間之河不斷拉開。我試著抓住它,可是每晚都發現我又失敗了。」但什麼叫晚上?在全然的黑暗中,「白日」與「黑夜」是無意義的辭彙。西佛伊已經失去生存的節奏——至少這個穴居人自認如此。他估計,從起床到開始吃早餐之間過了十分鐘,實際上卻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有一回,他吃了自己認為是午餐的那頓飯後感到很累,便躺下來休息。當他醒來時,他以為剛剛只是打個盹而已,實際上卻已經過了八個多小時。沒有時間感這件事,令西佛伊相當懊惱。他帶了一台裝電池的音響,播放貝多芬的交響曲。每放完一張唱片,就表示過了四十五分鐘。但是這對他沒有多大幫助。每當一天即將結束時,他和前一天一樣感到迷惘。他甚至絕望地打算用瓦斯爐來當作時鐘——他知道,每燒完一罐瓦斯需要三十五分鐘。當然,如果瓦斯很快用完,他就沒辦法泡茶來暖暖身子。期待入睡成了他唯一的消遣——即使有時候他連自己是醒是睡都分不清楚:「我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片漆黑,發愣半晌,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我希望自己還在作夢,但是過了一會兒,我恍然大悟,其實我早已清醒。我失望地開了燈,從睡袋鑽出來撥電話。」事實上,雖然西佛伊感覺混亂失序;他的身體早已產生一種精確的節奏。這件事只有西佛伊的朋友知道;他們記錄每通電話,發現西佛伊的身體組織隨著時間精確地運作。這位穴居人的一天非常規律地保持在二十四點五小時,其中有十六小時是清醒的。九月十四日,一副繩梯垂降到洞穴裡,朋友們帶著香檳出現,高聲歡呼,慶賀西佛伊成功完成實驗,西佛伊卻不領情——他的日記才寫到八月二十日而已。他本來跟朋友約定好,要在地底下撐得更久的。這位研究者無法想像,他竟然失去了二十五天。這些時間到哪兒去了?隱藏的時鐘後來,西佛伊數度重複這個實驗。一九七二年,他待在德州一處洞穴達兩百零五天,由美國太空總署的科學家負責觀察。這一回實驗結束後,他的估算比起實際時間整整短少兩個月。西佛伊後繼有人。有位法國女子波蕾桂(Veronique Borel-Le Gue)在地底下待了一百一十一天,創下女子紀錄,但後果令人遺憾:據波蕾桂的心理醫師說,與世隔絕和欠缺時間感的經驗,使波蕾桂重返地面時,陷入極度憂鬱;一年後她自殺身亡。另有幾次實驗比較舒適,也沒那麼危險,是在慕尼黑附近的防空洞進行,與西佛伊第一次進行穴居實驗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展開。位於附近的馬斯普朗克研究所內負責研究行為生理學的科學家,在地底下布置了一個舒適的住所。接下來幾年,數百位大學生在完全隔離的狀態下,在洞穴裡住上幾個星期。(他們當中有很多人之所以來參加實驗,是希望能與所有令人分心的事物隔離,好讓自己全心全力準備考試。)他們與外界的唯一聯繫是一道閘門,實驗負責人不定時地透過這道閘門輸送食物,有時也會送信件;學生經由閘門送出他們的尿液,以便檢驗賀爾蒙。洞穴裡的床鋪裝上感應器,記錄這些自願的監禁者每晚就寢的時間。這些實驗所得到的結果,與西佛伊的地底冒險相近:在短暫的適應期後,被隔離者不自覺地按照個人的節奏生活。他們的一天比一般人的長一點——大部分受試者都是二十四?五小時左右,有些人甚至是二十六小時或更長。所以,這些穴居人躺下來睡覺的頻率比一般人少;當他們離開洞穴時,感覺少了好多天。○1我們的大腦裡有個隱藏的時鐘滴答作響,它操縱所有的身體程序,精確地引導我們度過白天與黑夜。生理時鐘負責調節血壓、賀爾蒙與胃液的分泌,讓我們疲倦和清醒。它以完美的同步節奏與機械時鐘一起工作,這天然的計時器準確得令人讚嘆。在人一生數十年的生命裡,最多只有幾分鐘的前後誤差。我們可以說,身體組織與外在時間的配合,幾乎分秒不差。藉由這些實驗,得到很重要的觀念:雖然生理時鐘操縱生命的運作,但它並不是我們感受到的(分秒)時間。意識會製造另一種時間——內在時間,它就像是靈魂的脈搏。我們所感知、思考和感受到的一切,皆以內在時間為度量。內在時間獨立於機械時鐘與生理時鐘之外。西佛伊的生理時鐘當時處於最佳節奏;然而他的時間感與洞穴外的朋友相較,卻延遲不少。事實上,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常感受到,意識會自由創造時間。假如,我們不需要靠手腕上的錶也能知道時間,我們的生活會不一樣嗎?一小時有多久?為什麼我們的身體會有一個我們讀取不到的精準測時器?身體組織有許多過程是我們意識不到的。好比酒足飯飽後,肝臟以最高效率進行新陳代謝,我們卻毫無所覺。為了節約注意力,身體大部分的過程必須在我們的控制以外進行——若要我們不斷知悉身體某處成千上萬個生化反應訊息的話,我們一定會發瘋。而生理時鐘也和或許,決定我們每天生活節奏的節拍器,根本不適合拿來計算時間。每當我們想到時間,會立刻聯想到一個數字面版,上面清楚地顯示幾點幾分,甚至幾秒。為了因應不同的任務,手錶有好幾根指針。鐘樓的鐘沒辦法拿來為百米賽跑計時;反之,馬表無法分辨白天和晚上的不同。身體和意識測量時間的模式,很類似上述情況:我們需要——而且擁有——好幾個讓我們能測量時間的標準。當我們經歷「一瞬間」時,我們在乎的是秒數。然而要能配合白天與黑夜,身體需要的卻是一個至少能跑二十四小時的時鐘。○2身體和意識測量時間的方式完全不同。生理時鐘會自動決定時間;不管我們想不想要,起床後過了十六小時都會感到疲倦。標準是固定的,是與生俱來的。內在時間則決定於意識,視意識正專注於何事而定。體驗內在時間,是大腦一項極複雜的功能。一小時有多久?這個問題可能會被認為很無聊。當我們藉助經驗來測量這段時間時,才能真正回答這個問題:等公車的一小時好像永無止盡;在候診室裡的一小時還可以接受;在機場等一小時搭上飛機已經算快。隱藏在這種感受背後的,是我們在公車站牌、診所、機場所度過的回憶。為了對這類時間的長度有明確的印象,我們需要記憶力。當記憶力失靈時,我們也喪失了對內在時間的感受力。西佛伊並沒有失去記憶力,他失去的是所有的度量標準。聲音在洞穴裡聽起來完全不同,連味道都變得不熟悉。而所見之物好像只是洞穴裡的燈影。尤其是平常如下雨般降臨我們身上的大小事務,此時驟減到最少。好幾分鐘什麼事都沒發生,然後才聽見一滴水聲;接著又是寂靜無聲。若以我們在日光下生活所習以為常的計算方式,來計算這個環境下的時間長度,註定要失敗。這就是西佛伊感到懊惱的原因。時鐘暴君生理時鐘的日夜節奏,是人類一出生就設定好的。在日常生活裡,我們則是以分鐘和小時為標準,用來安排約會,估計需要多久時間完成一件工作。然而,分鐘和小時,並非計算內在時間的自然標準。我們偏偏缺少一個測量時間長度的感官,儘管這對我們日常生活來說相當重要。要是我們生來就有這種配備的話,生活會簡單許多:不再錯過火車,可以輕鬆地分配工作,還能準時赴約,就像肚子準時在中午發出咕嚕聲一樣。為什麼演化不給人類一個有分有時的內在時鐘呢?正如所有演化史上的「為什麼」一樣,對這個問題我們也只能推敲而已。或許在過去,並沒有理由為這類時間長度設置計時器。生物必須自己適應日夜的節奏,譬如,在掠食者睡覺時去覓食。動物是在清晨或是正午離開巢穴,攸關生死;而牠是否剛好在四點十七分找到第一顆堅果或晚十五分鐘後才找到,並沒那麼重要。在自然界,「幾點幾分」一點都不重要。人類的種族社會即使不知道幾點幾分也能存活下去;有些原始民族的語言裡,甚至找不到任何代表這麼短時間的字;只有高度開發的社會才會規定這些時間標準。英國自然哲學家威格羅(Gerald Whitrow)談到,「時間的發明」是必要的,讓人們在越來越複雜的人際網路能互相校準時間。不過,這違反人類的天性,所以直到今天,我們都感覺時間緊迫;即使沒有進到西佛伊的洞穴,在日常生活裡就已經控制不了分鐘和小時。我們總以為時間就像一碗無味的粥,每一匙的味道嘗起來都跟碗裡剩下的一樣。我們想像著,六十秒是一分鐘,六十分鐘是一小時,二十四小時是一天。而每個單位只是下一個更大單位的一小部分而已。然而,我們對時間的體驗,並不是這麼規則。我們感覺只有「一瞬間」的事情,並不代表實際的時間長短;也多虧如此,我們才會覺得在牙醫的診療椅坐上一小時漫長難耐,或者渾然不覺已經到了中午,肚子咕嚕咕嚕叫。當我們來到陌生的世界——例如洞穴——才能感受到時間感的差異。平常感覺不到這種差異,是因為當我們不確定時間時,目光立刻會移到以不變的標準測量所有時間的時鐘上。如此一來,我們卻無心且大多不自覺地違背了自己的天性。也正因為如此,鐘錶時間的均衡與規律有如暴君。我們擁有塑造豐富的時間經驗的自由。我們感受到的「一小時」常常多於,偶爾少於六十分鐘,而且一天不見得是二十四小時。○1若對照太陽運行的時間,週期較長的內在時鐘並不足以解釋西佛伊在洞穴裡所缺少的二十五天。另外還要加上大腦的慣性,這也是我們每天都經歷到的:當我們醒來時,不會立刻起床;當我們疲倦時,不會馬上去睡覺。所以我們跟隨內在時間的節奏總是稍微慢一點。當陽光或其他報時器不存在時,這個影響變得更明顯——一段日子持續下來,就會導致清醒和睡覺的循環週期繼續延長。○2有研究指出,隨著一天的節奏延長(例如在睡眠實驗室裡),主觀感受到的一小時長度會稍微變短,所以時間似乎跑得比較快。圖說一九六二年九月十四日,助理歡欣鼓舞地將虛弱憔悴的西佛伊從洞穴中救出。深色眼鏡是為了保護他的眼睛,因為這位研究者已經連續六十一天不見天日。
0-3 【內容試讀】第5章:大腦玩弄時間:「現在」有多久?
時間四分五裂。 ~莎士比亞 生命有如一幅馬賽克鑲嵌,從遠處觀賞是一幅和諧的圖畫;越是近看,便發現許多拼接處的裂痕。再走近一點,發現整幅畫其實是由無數顆小石頭組合而成。看起來像是紫色大衣上的一道縐摺,實際上是紅藍兩色的小方塊以不規則的圖案組合而成,你必須站得遠遠的,才能看到一幅色彩鮮豔的傑作。如果湊過去看,直到鼻尖幾乎碰到磁磚的話,整幅畫就消失了,只看到許多五彩繽紛的小石頭;它們不再具有豐富的意義。 每一瞬間都是生命裡的一塊馬賽克石——或明或暗、或鮮豔或黯淡、或金黃或黝黑。當我們從遠處將馬賽克鑲嵌當作一幅畫來欣賞,卻看不見畫裡巧妙組合的每一顆小石頭;同樣地,我們往往看不見成就我們一切的某個時刻。生命,是無數瞬間的總和。 那麼,組成生命的那些最細碎的時間是什麼呢?人類的語言在這方面似乎不夠用。當足球射門得分的那一剎那,一定不超過「一瞬間」;嚴格說來,這個概念描述的是,「短到剛好看上一眼」才感知得到的事情。另一方面,在日常用語中,「一瞬間」代表的可能是一段不算長的時間;而請人「稍待片刻」則是要對方了解,他可能要等上好一會兒。 一瞬間才剛結束,下一瞬間就已開始,所以難以描述。看看窗外吧。也許天空有雲飄過,也許有鳥在飛。你看見的畫面瞬息即變。鳥兒振翅高飛,這一次振翅在剛剛還算「現在」,一下子已成「過去」;而原本是「未來」的下一次振翅已成「現在」:顯然過去和未來相鄰於一瞬之間,在我們稱為「現在」的這條細線上互相碰觸。 不過,這條線到底有多細?為什麼偏偏要把振動翅膀一次定為「現在」呢?一瞬間也可以更短呀,比方說當鳥兒將翅膀由下往上舉起的這個動作,或者是這個動作的前半段;那絕對可以用高快門相機拍下來。最後若要更精確的話,也可以把翅膀上下振動的反轉點標示為一瞬間,就是當翅膀向下拍後、正要向上拍的那極短的一下子。若是如此,「現在」根本不曾逗留——那是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時間。 如果我們以這個方式不斷在腦海裡切割時間,直到破碎得無法測量時,「現在」會從我們手中滑落,抓也抓不住。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分界點——再怎麼說都是我們存在的舞台——真的會微薄到消失在時間的流動之中嗎?到底有沒有「現在」?如果有的話:又是如何組成的?普朗克時間 早在中古世紀,思想家便嘗試解開「瞬間」之謎。當時的學者絞盡腦汁,想要解開耶穌復活到底花了多久時間的這個問題。根據《聖經?哥林書》所記載,耶穌的肉體在轉瞬之間轉變成純粹的靈體。這代表什麼意義?神學家認為,這麼重要的一刻不會就這樣消失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於是他們想到這個解決辦法:應該有一個最小的、無法再切割的時間長度,而耶穌復活的過程正是持續了這樣一個單位的時間,稱之為時間的「原子」;教會之父聖奧古斯丁(Augustinus, 354-430)便使用這個概念。人們想像它是一顆微小的顆粒,而剛好在我們眼前的這顆微粒就是「現在」。這麼說來,時間不是「流」走的,它會輕微地跳躍。 根據這個觀念,這些最短的一瞬間都是世界的每一張快照;生命就像一部由這些照片組成的電影。既然如此,就有兩種可能:時間要不原本就是切碎的,要不就是我們的感知把它切碎。對一個只明白自己感官經驗的人來說,這是沒有差別的:無論如何都有一個最短的,是他抓得住的時間單位——那顆「現在」的微粒。 直到數十年前,物理學家才有辦法用儀器測量時間長度,那些時間都比我們感官所能感知到的要短。到目前為止,他們在實驗裡並沒有發現時間的原子。當今最快速的馬表是雷射光,科學家發射雷射光測量原子的特性。這些脈衝雷射光中,最短的剛好持續了幾個原秒(attosecond),也就是「百萬分之一秒的百萬分之一的百萬分之一」,若以數字表示就是0.000000000000000001秒。物理學家將這一串十八個零縮寫成10-18秒。我們必須做個誇大的比喻,才能了解那是多麼的少:一道持續幾原秒的閃光與「一秒」的對應關係,就像「一秒」對應「宇宙年齡」的關係。 如果有道界線,而且超過這道界線,時間就無法再繼續分裂的話,那麼研究者離這道界線仍然很遠。量子力學理論預言,確實有這樣的界線存在;它以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Max Planck)之名被命名為「普朗克時間」;若是跨越這道界線,時間在物理學上便失去效力,所以也有人稱它為「上帝的時間」。普朗克時間的常數為10-43秒,也就是1出現在小數點後第43位。不可能有比這個更短的時間;所以時間有可能分解成非常細小的單位。(參見本書第十三章。) 然而,這麼短的時間單位只是理論而已,因為目前物理學家的實驗根本還推進不到這樣的層次。如果把這兩條數字毛毛蟲拿來比較一下,就能看出人類離可能最短的時間單位還有多遠:今天物理學家所能製造出持續時間最短的閃電是0.000000000000000001秒。 另一方面,可能出現的最短閃電,必定比普朗克時間要長一點點,所以也許是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1秒。每一個零,代表從實際到理論之間,有十倍的差距。 對所有俗世的過程而言,普朗克時間可能一點都不重要。但在宇宙大爆炸後的第一刻起,卻很可能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當人類能在實驗室裡重建宇宙形成的過程時,才會碰到物理學上的原子時間。中古世紀的神學家應該會對這份體認感到興奮不已:只有影響能遍及全宇宙的事件,才能向世人昭示何為最短的一瞬。「看到」的現在和「聽到」的現在 我們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們所能經歷最長的一段時間就是「一生」,最短的時間呢——有生物學上的普朗克時間嗎?如果它存在的話,那麼一定比物理學最短的一瞬間要長上好幾倍。物理學的10-43秒所代表的那道界線,意味著跨越這道界線後根本沒有任何信號。 生物學的界線是另外一種;身體組織的構造已經把它固定好。動物和人類身體裡的所有資訊,都是以帶電的化學形式傳遞。神經細胞以脈衝來傳遞資訊,在人體內的傳導速度每秒可達上百公尺,速度驚人。不過它們也會延遲:如果有人踩到你的大拇指,痛苦的感覺最快也要百分之一秒後才會到達大腦。相反地,大腦命令肌肉挪開腳也需要同樣長的時間。這便是我們的反應時間——在頭手之間,信號必須穿越將近一公尺的距離,在頭腳之間甚至是兩公尺。 但是這裡所產生的反應時間是四肢到大腦的距離造成的,並非根本的界線。蚊子活在更快速的節奏裡,每秒振動翅膀的次數高達上千次。此外,人體內來自眼睛或耳朵的信號進入大腦的距離,比起從指尖進入大腦的信號距離要短:信號從視網膜到達後腦的視神經這十公分的距離,可能只需要花千分之一秒。 不過,在脈衝出發旅行之前,必須先產生脈衝;而這需要時間。神經細胞裡的信號構造有如波浪。人腦裡最快的神經元每秒大約可以釋放六百個信號,而每個信號持續千分之一秒——跟蚊子振翅的時間一樣長。比這更短的時間長度,基本上我們是感受不到的。因為我們所感受的一切,都與神經元的脈衝相符。 令人驚訝的是,我們依然能辨識出萬分之幾秒的差別。但是我們不把它當作時間來體會;當迴音早個萬分之幾秒傳到其中一隻耳朵時,大腦會從這個差異計算出聲音來自何方。這個配備既簡單又巧妙:只有少數幾個神經元參與工作,它們分布連結的方式使得來自兩耳的帶電信號在傳回大腦聽力中心時,分別行經不等長的距離。○1由此得知,兩耳所聽到的聲音相差了萬分之幾秒。不過如前所述,我們並不把這個資訊當作時間,也不當作聲音。只當作找出迴音來源的所在。 我們感受不到千分之一秒,雖然大腦的單一零件有可能辦得到。我們也看不見蚊子單次的振翅。我們的感知要慢上十倍甚至百倍。一個信號不僅必須由一個神經細胞產生,也必須從一個神經細胞傳達到下一個。而大腦裡越是複雜的過程,就有越多的神經細胞參與。於是大腦裡所有複雜度較高的歷程中,從一個神經元傳遞到下一個神經元,占據了絕大部分的感知時間。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看」比「聽」來得慢。耳蝸的耳膜上有兩萬個極細的感官細胞必須將聲音的詳細特性翻譯成帶電的脈衝。大腦必須交互計算這些信號;而這需要時間。因此,我們把連續的音聽成不同的聲響,每個聲響之間至少有百分之一秒的間隔。 「看」可複雜得多。視網膜裡有兩億左右錐狀細胞和柱狀細胞負責檢驗光線,從中獲得資訊。大腦皮質忙碌地評估這些資訊,所以兩個畫面之間必須夾著將近十分之一秒的間隔,否則我們看見的就只有一個畫面。 現實生活中,我們永遠抓不住理論上那最短的一瞬間——千分之一秒。在我們的感知裡,「一瞬間」消失的速度有多快,取決於我們是用哪個感官來體驗它:用看的「現在」比用聽的「現在」稍為久一點。「現在」是個幻覺 感官的反應速度不同,可能會引發混亂的局面。當你觀賞賽跑的電視轉播,發號員以槍響而不以燈號來發布起跑指令是有原因的:因為人類對聲音的反應比較快。一聽到槍響就起跑,身為觀眾的你卻得把看見的和聽見的結合起來。當你從電視機聽見槍響的同時,參賽者起跑的畫面還在你大腦的半路上。於是你活在兩種現在——抑或一個也沒有。因為對聽覺已成過去的事,對視覺來說卻是未來。 你並不會注意到兩者的不一致,因為大腦會修正它。大腦對待個別的感官,就像對待駱駝商隊裡的成員一樣,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跟最慢的那頭駱駝一致:較快的駱駝必須等較慢的駱駝地趕上來。當視覺中心評估完相關畫面時,你才有意識地感知到聲音。為了避免「已經聽見槍響卻還沒看見扣扳機」,較快的資訊會在大腦裡刻意地煞車。 大腦在時間上要能隨機應變。還湊不到一塊兒的會先儲存起來,等到配合好才秀出來。這時,你以為自己是在真正的時間經歷這一切;事實上,大腦確實能把「現在」往後延遲半秒,這一點會在以下段落詳細說明。我們以為自己活在一個完好無缺的世界,這幅恬適的生活畫面卻有個美中不足的地方——我們所感知到的「現在」是個幻覺。 當你必須快速做出決定時,這種幻覺運用得更充分。例如,當你開車時看見有顆球在路上滾,立刻踩煞車——你以為是這樣。事實上,從看見球到你做出煞車反應,已經過了十分之二秒;這是人類對視覺刺激的正常反應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好多事:眼部的脈衝到達大腦的視覺中心;資訊接受評估,辨識出危險;小腦得到訊息並輸出一道命令進入神經管路到腿部肌肉;使肌肉開始收縮。這一切都是直覺地發生——而且是在你有意識地看見那顆球之前。因為當你理解這個情況時,腳已經踩在煞車板上了。你以為,是你的意識先看到球,然後才做出正確反應;然而事實正好相反。這一點可以從檢查大腦在這類情況下的活動情形得到證明。當受試者尚未有意識地感知到刺激時,帶電訊號已經在前往肌肉的路上。 這個幻覺該如何解釋呢?若單單靠著遠比感官感覺還要複雜的意識思考,來評估快速發生的事件,實在太慢了。所以自然界動用了在動物的大腦裡也運作得一級棒的解決方式:讓可以刺激動作(同時還能提供如前一章提到的自動馬表)的那些腦區與負責感官感覺的腦區直接連結。因此,「有球滾過來」的資訊不必繞遠路經過思考,就會抵達正確位置。你有意識地察覺到的只有結果——你做出了完美的反應。 不同的感官印象——槍響和扣扳機的手指——該如何同時到達意識並且加以轉換,大腦在這個情況下也稍微轉動了一下時鐘。肌肉收到煞車命令的訊息是後來才到達理智的——也就是說,你是後來才知道原因並感受到腿的移動。由此得出一個令人迷惑的結論:「現在」發生的一切並沒有我們內在的參與。這再度證明,有意識的時間感是非常不穩定的。動作先於意識? 除了上述受到外在刺激而產生直覺反應的例子,更特殊的情況是當你沒有任何明顯誘因就決定做某些事的時候——例如彈手指。在這種情況下,大腦先送出命令到脊髓;過了半秒,你才注意到自己剛才做了一個決定。這是美國神經學者利比特(Benjamin Libet)透過一個著名的實驗證明的。他讓受試者觀察一個快速轉動的時鐘。他們必須記下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決定移動手指時的時間。在此同時,利比特記錄下他們大腦準備這個動作時的活動情形(所謂的就緒潛能)。當利比特比較受試者的說法與他們大腦裡的訊號時,得到令人驚訝的發現:意識比較晚到。在我們的經歷中,「之前」和「之後」是互換的。 尋找最短的一剎那竟然讓我們認識到,人類在做決定時是多麼自由。很多人將利比特的實驗結果理解為,「自由意志」並不存在。當我們察覺到我們想要什麼的那一刻,其實早已下達行動命令——叫我們如何相信,我們所做的是有意識的決定呢?「決定權」不過是個幻覺,是意識隨後草草拼湊起來的。打個比方:有個愛面子的丈夫,妻子棄他而去,而他卻對所有人說,是他把老婆給休了。 觀察仔細的人偶爾會發生類似的經驗——尤其是當我們打不定主意的時候。我們坐在電話前面,反覆思量是否該打電話給某個人。突然間,我們發覺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手指按下號碼,可是我們心裡並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做。 通常我們非常清楚為何這麼做。想藉利比特的實驗結果來駁斥「自由意志」的人忽略了一點:生命中大部分的決定比起彈手指要複雜許多。在我們打算做什麼事以前,多半會考慮好一會兒。而這反覆思量絕對是在有意識的理智控制之下進行的。就連利比特實驗中的受試者都早已決定,他們會遵照實驗負責人的要求彈手指。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打而已。看見未來? 在我們付諸行動的那一刻,時間在意識裡的確被扭曲。當我們察覺到「現在」被操縱時,會感到張皇失措,德國神經心理學家康寧漢(Douglas Cunningham)在一個創新的實驗裡展示了這一點。他讓一群受試者玩電視遊樂器,要操控一部速度逐漸加快的飛機通過障礙跑道。剛開始,飛機對玩家藉由搖桿下達的指令會立即反應;很少發生衝撞。過了一會,實驗者插入一道電子延遲裝置,使得飛機對指令的反應延遲十分之二秒。這個延遲使飛機撞成一團;直到玩家習慣了這小小的停頓,過了一會兒之後甚至毫無感覺。原因就在於,他們的大腦平衡了這項干擾,方法是讓手部動作的指令也延遲十分之二秒發出;使得玩家得以把手部動作調整為和飛機動作同時,遊戲得以正常進行。 過了一會,研究者把延遲裝置關閉,所有飛機再度撞成一團——這次沒有人能調整回到正常運作的遊戲。更甚者,玩家都說好像見鬼了——飛機在他們從搖桿下達指令之前就會動。電視遊樂器竟然會讀心術!被玩家誤以為是的「心電感應」其實很容易解釋:玩家的大腦仍然把延遲計算在內;受試者雖然馬上察覺到飛機的反應,但他們過了十分之二秒才察覺手部動作,所以他們會有「看見未來」的感覺。 另一方面,英國神經心理學家賀加德(Patrick Haggard)在實驗中證實這種最常見的「幻覺」。我們經常以為在自己真正採取行動的時間點之前就已經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意識操作「現在」的程序確實如此,有如我們會未卜先知似的。這當然只會發生在當我們做一些我們非常清楚其後果的事情時。但是這正符合日常生活的許多行為:當我們踩油門,車子就發動;扭開水龍頭,水就流出來。然而大部分的時候,世界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麼迅速地跟隨我們的意志。 在賀加德的實驗中,受試者按下按鈕,過了一下子發出信號聲。在此同時他們必須注意時鐘,並記住是何時按下以及何時聽見信號。結果顯示:紀錄中按下的那一刻比起實際上要晚,而受試者以為自己聽見聲音的那一刻其實聲音根本還沒有響起。他們不自覺地在記憶裡把信號聲往前移了百分之幾秒。 誤以為看見未來,事實上是「自由意志」所產生的現象。當受試者可以自己決定按下按鈕的時間點時,幻覺才會跟他們搭上線。相反地,當賀加德透過大腦的電磁刺激引發受試者不自覺的手指動作時,他們所紀錄的時間都是正確的;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受試者如同自身行為的旁觀者。 賀加德認為,大腦這些玩弄時間的花招,目的是讓我們生活更容易,儘速辨識出我們的所作所為帶來的影響。「按鈕」和「聲音」在感知裡被推得更靠近,因為透過這方式我們便能理解,這兩者是相關的。所以意識讓我們經歷的「現在」,實際上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在最短時間的範圍內,我們所感知到的時間,已經完全不同於時鐘所顯示的時間。 那麼,「現在」到底持續多久?大腦將過去的經驗以及未來的想像迅速兜在一起,使得外在時間變得不重要。實驗證明,理智可以在我們毫無察覺下,將時間拉近幾乎超過一秒。○2而我們把這一段時間當作「一瞬間」。最長的一瞬間 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時,時間好像靜如止水。如果我們集中精神在某件事情上,就能讓那一瞬間延長。不過一會兒之後,大腦會自動停頓一下。請你大聲數出下面這些數字:21、22、23、24。你大概會把前三個數字當作一個單位,「24」好像獨立在外。也許你在「22」後面就停頓了一下。在這個現象背後有個規則: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新資訊進來,大腦會讓「一瞬間」延伸。但是最多只能延伸大約三秒——如果數得快的話,數到「23」時聲音會變小,不然數到「22」時聲音就會變小。在那之後必然有一瞬間好像消失了;因為,就算理智不必準備迎接改變,要把某個事物留在意識裡也只能保留很短暫的時間。 這裡顯示出,要記住「現在」是有界線的。工作記憶的內容大約兩秒鐘後就開始消失。所以若要記住一個電話號碼,必須在心裡不斷默念。不過,要是你想記住旅行社剛剛告訴你的義大利某飯店附帶國碼的電話號碼,你是辦不到的:等你聽完這一串號碼的最後一個數字,已經忘記第一個了。當一個數字可以在三秒鐘內唸完,而且在心裡不斷覆誦,才有辦法讓它停留在意識裡。所以我們很容易記住朋友的室內電話號碼,卻記不住他的手機號碼。(這方面中國人比較容易辦到;因為中文的數字音節念起來比歐洲語言短捷,所以他們能記住比較長的電話號碼。) 這道神奇的「三秒鐘界線」早已被德國生理學家馮費爾奧特發現。在第一章提到的實驗中他發現,他能正確感受到的時間長度差不多是三秒,較長的時間總是會被少算一點。由此他得出結論:三秒鐘是我們剛好還能感受為「現在」的時間長度,並且能立即重現;相反地,超過三秒的時間長度就會被分解。如果我們想要把某些事留在記憶裡久一點的話,就必須不斷溫習——例如回想起別人告訴我們的某個電話號碼,或者不斷重新回想一幅逐漸模糊的畫面。BD87D5T2 當你觀賞下一頁的附圖時,就能感受到工作記憶是如何裂解時間。剛開始你看到的是老太太的側面,或是一個女孩。一旦你發現畫面中可以看到兩種人,你看見的畫面就會來回不斷跳躍。如果你同時瞄一眼手錶上的秒針,便會發現畫面跳躍的情形以大約二至三秒的節奏出現。 這麼說來,「現在」持續多久是取決於我們的觀點。站在物理學的觀點來看,時間的原子所測量到的是短到無法想像的10-43秒。另一方面,在有生命的自然界裡,可能持續的最短一瞬間則比較長。雖然聽覺聽得出萬分之一秒的差異,但也只為了找出空間裡聲音的來源所在。所以我們並不把這段時間當成時間。我們能有意識地感知到的最短一瞬間,是在兩個間隔百分之一秒的聲音之間消逝的那一剎那。而視覺比這還要慢上十倍。通常大腦會把半秒到一秒的時間單位集中在一起:所以我們經歷到的一瞬間大部分都持續這麼長。大腦會在這段時間長度內鑑定事件發生的時間是在「之前」還是「之後」,而我們對這個過程毫無所覺。或許我們正好以秒的節奏作為測量時間的基礎並非偶然,因為我們的感知也是照這個節奏打著拍子。 最遲三秒後,意識就會為下一個印象騰出空間來。所以一瞬間最多也只能持續那麼久。「『現在』並非細如刀鋒」,美國心理學先驅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寫道:「它是一具馬鞍,有獨特的寬度,一坐上去就可以朝兩邊窺看時間。」○1當迴音抵達右耳時,會轉譯為一個帶電的脈衝,同時經由多個長度不同的神經元軸突送往後腦(hindbrain)。左耳也是如此。這些不同軸突的長度正好抵消左右兩邊的時間差距。當右邊比左邊早聽見聲音時,右邊的信號要通過比較長的軸突,好讓它與左邊的信號同時抵達後腦。位在腦幹的所謂上橄欖核(superior olivary nudeus)的特殊神經元發出同步接收的反應;它們確認來自兩條長短不同軸突的脈衝會同時抵達。大腦由此來推論時間差距有多大。○2另外一種實驗操弄現在就是所謂的「注意力暫失」(attentional blink)——那是意識的黑暗時期。也就是說,理智不是隨時都有接收能力。我們不斷拍攝的現實快照甚至間隔著短暫的黑暗時期。顯然大腦在接收到相關資訊後需要短暫的休息,才能重新接收。所以,當我們接收到一個刺激後,注意力會關閉一下,使我們在下一刻變得又瞎又聾——好像意識必須先清空一樣。在此同時,根據反映腦波的電生理訊號,可證實來自眼睛和耳朵的信號抵達大腦。然而新的資訊並沒有傳到意識。就好像我們在這黑暗時期裡從未看見這些圖像、從未聽見這些聲音。這種鬼魅般的情況持續達半秒鐘。我們不可能察覺到影片裡的空隙,因為意識把之前與之後的印象組合得天衣無縫。而我們永遠不知道缺了什麼。圖說看不見的短暫時刻。日本攝影師Naoya Hatakeyama為了拍攝這個爆破畫面,設定曝光時間兩千分之一秒。對人類的視力來說,「一瞬間」至少持續十分之一秒。我們把迅速變化的事物看成移動的景象——或者根本沒看見。這幅圖來自一八九○年的英國廣告,標題是〈我太太和岳母〉。
0-4 【內容試讀】第11章:跟著別人時鐘跑:時間少不等於壓力我們到底是怎麼度過每一天的?德國成人平均每天花八小時十八分鐘睡覺,一小時三十三分鐘吃飯。每天關在浴廁裡四十七分鐘。女人每天平均比男人多睡四分鐘,多吃三分鐘以及多花八分鐘整理儀容。男人花兩小時九分鐘,女人花三小時四十九分鐘在家事上——這當中,女人花二十分鐘洗衣服;在男人這一邊找不到任何數據。○1 為了得到這些數據,聯邦統計局費了好大功夫。每隔十年,德國各地會有一萬兩千多人收到一本日誌,他們必須每天花十分鐘記錄自己做了什麼。調查結果所呈現的德國日常生活,看起來很稀鬆平常而且滿愉快的。每位德國男性和女性,平均每週有四十二小時的休閒時間可以支配——也就是說,有超過兩千五百分鐘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義務。在歐洲,只有芬蘭人擁有比德國人更多的休閒時間。而我們知道如何運用這筆財富——德國人每週花將近十五小時與朋友共度,或是電影、戲劇和運動等娛樂活動上。他們每天坐在電視機前近兩小時——是有點久沒錯,但至少比大部分歐洲人少了半小時——當然原因也可能在於,電視機在別的國家就像收音機一樣充當背景,而德國人連看肥皂劇都是全神貫注;甚至吃飯都比十年前多花了二十一分鐘。 乍聽之下,你可能以為德國人已經學會享受,但筆者聽見越來越多德國人抱怨壓力太大。德語審查協會甚至將「壓力」選為二十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字彙之一。擁有許多悠閒時光,同時又飽受壓力——這矛盾該如何解釋?壓力為何物 你搭計程車去機場,四十分鐘後班機就要起飛。當然會遲到,但計程車陷在上班時間的車陣裡,無法動彈。你在腦袋裡盤算著,要是錯過班機和約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你的脈搏加速,手心出汗。「快點呀!」你催促司機。其實你心裡明白,他做不到。 「身體對任何外來的『要求』所產生的非特定性反應。」這聽起來有點抽象的定義,是創造「壓力」這個概念的奧地利裔加拿大心理學家塞爾葉(Hans Selye, 1907-82)所提出的。當你在計程車上一下盯著手錶、一下盯著眼前的車陣時,你的大腦裡發生好多事:腎上腺開始釋放腎上腺素和正腎上腺素,使身體組織調整到能發揮生理效能的狀態。你現在準備好隨時跳下計程車拔腿奔跑。你的血壓上升,氣管擴張。此外,腎上腺皮質分泌可體松;接下來血糖值升高。另外,你的身體組織還做了幾項能量節約措施:消化速度減緩,減少血液流入胃部,甚至連唾液也不分泌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口乾舌燥。你現在最不可能想到的就是性,且傷口癒合和免疫力反應都變得遲緩。你準備動員身體所儲備的能量逃命或奮戰(Fight-or-Flight)。 自動的壓力反應保護所有高等動物。過去,這種反應拯救了我們在大自然生存的祖先,例如當掠食性動物或帶有敵意的同類發動攻擊的時候——在文明的現代社會,這項例行性的反應已經變得多餘無用。你就算跑得再快也趕不上班機。 壓力機制是一項早在人類出現以前就有的遺產,它並沒有特別配合我們的大腦功能。不同於其他動物的是,人類不僅對感知到的事物有反應;他們還會想像未來——光是想像中的危險便足以啟動壓力反應。你清楚知道,上司的不滿不會要了你的命(若是黑猩猩對你不滿,你會擔心有生命危險)。即便如此,當你想到可能錯過重要約會時,仍會心跳加速。當你瞄一眼行事曆,想到假期前還有那麼多事要做,已經開始緊張。 一時的壓力反應是無害的。若壓力太常出現且持續過久,其引發的連帶反應便會危害身體。持續升高的血壓會損壞血管;胃部血液循環太少會造成胃潰瘍;血糖太高會提高罹患糖尿病的風險;受抑制的免疫系統讓人容易生病。如果你每天早上都緊張兮兮地從頭到尾想一遍未來十八小時的工作內容,而且忍不住接著想像萬一有失誤可能造成的後果,那麼壓力機制就是個不定時炸彈。急迫症神話 急迫和壓力對我們來說,好像是同一種感受的兩個不同字眼。「我壓力好大」,每當我們無法將所有事情都排進行程、沒辦法做想做的事,或者必須做不想做的事,我們就會這麼說。 我們以為自己知道哪種類型的人是特別有壓力的人:他會狼吞虎嚥地解決三餐,講起話來像機關槍,不斷瞄手錶,在路上橫衝直撞。我們想像他是一位忙碌的經理人,是一個不會體諒別人的人,因為他只想著要達到自己的目標。從容不迫會令他抓狂。他很可能會死於心肌梗塞。 這位可憐的傢伙是「急迫症」的受害者。也有人把這種人叫做「A型人」——時間壓力特別容易成為他的致命傷。這兩個概念都是由美國心臟科醫師福瑞德曼(Meyer Friedman)與羅森曼(Ray Rosenman)所提出。他們指出,慌張倉促會要人命。 但是,急迫就等於壓力嗎?幾乎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不過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提出質疑。 一九五五年左右,福瑞德曼請一位傢具商替自己生意不錯的心臟科診所候診室座椅鋪上新的椅墊。那些沙發破損的情形非常怪異——都是扶手和椅面最前緣的部分磨損。傢具商納悶地問道:「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情形。你的病人是怎麼坐的?」 不難想像,候診室裡的心臟病患臀部只碰到椅子的前緣,緊張得滑動身軀。他們往前弓起上半身,就像準備好跳躍的動物一樣,一邊還用手指敲打扶手。 這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緊張匆促、心跳加速和心肌梗塞可能有關。於是,福瑞德曼與羅森曼想要證實的關聯性,便深入我們的印象——連帶使我們對「急迫症」產生恐懼。此後,一般認為時間緊迫和壓力有密切關係。福瑞德曼與羅森曼說,幾乎每兩個人裡面就有一個可能屬於「A型人」。 提出特殊主張的同時,必須提供有確實根據的證據;這是福瑞德曼與羅森曼沒有做到的。當然,這兩位醫師不是只聽一位傢具商的想法就得到結論,他們自己也進行了有關人格特徵與疾病史的研究。他們所發表有關「A型人」以及其煩躁的性格導致早逝的研究,有很嚴重的缺失。這兩位心臟科醫師的病人,並不具代表性。舉例來說,病人中有太多吸菸者。而尼古丁會使人緊張並提高罹患心肌梗塞的風險,即使這個人過的是平靜的生活。○2 在後來比較詳細透徹的研究中,福瑞德曼與羅森曼的主張被證實是個科學神話。把人分成「A型人」或「B型人」,在醫學診斷上毫無意義;而「急迫症」並不存在。根據流行病學的研究,經理人罹患心肌梗塞的機率不會比較高,反而低於同年齡的人。由此可見,有些想法受到認可的原因,不是因為其正確性,而是因為它們「講得跟真的一樣」。有壓力所以沒時間 如果時間短缺不等於壓力的話,那麼我們看待時間與壓力的態度,就絕對與我們感受到的壓力有關聯。其中的關聯,比福瑞德曼與羅森曼所想像的還要錯綜複雜,但也更有意思。 例如,當我們身處壓力之下,為什麼偏偏要把自己關在家裡,拒人於千里之外,使情況雪上加霜?事實上,人類處在壓力下時往往亂了陣腳,就連專家都會把飽受壓力者的行為誤判為注意力障礙。所以壓力僅次於「無法專注」,是排名第二的時間大盜;它讓人很難理智地分配時間。 額葉後方的大腦皮質是大腦裡最容易被干擾的腦區,當壓力反應出現而分泌大量腎上腺素與正腎上腺素時,它是第一個失常的。○3 碰上極端狀況時,額葉內整個腦區會直接關閉,使得大腦的經理人——執行功能——受到影響。在這項機制當中,可以看出自然界意義重大的節約模式:當我們受到威脅時,應該快速行動,不須花太長的時間選擇和計畫;興奮度則因處在壓力之下而提高,讓執行功能降低的賀爾蒙正腎上腺素,會提升注意力以應付新的刺激。一如前兩章所述,這樣一來,我們更難保持概觀一切的能力。我們在壓力之下無法讓不重要的事情逐漸淡出;我們會變得急躁不安、不專心、倉促行動。 一開始,壓力反應經常在不知不覺中發生:我們只感覺到時間不斷從指縫間流失。時間緊迫的感覺最殘忍的一點就在於,這感覺很快就成為事實:不過是件小事出了差錯,卻讓你懊惱不已;雖然平心靜氣來看,沒什麼好緊張的。不知怎麼地,所有工作忽然間都需要花更長的時間。我們開始分心——而且犯錯,為了修正錯誤又浪費更多時間。這時我們可真該擔心期限的壓力了——這樣一想,壓力繼續增強。於是,你感覺情況徹底失控。 為了讓自己脫離困境並抵制壓力反應,有個簡單到不行的方法:那就是做任何一種運動。斑馬不會得胃潰瘍,因為牠們時常奔跑——美國壓力學者薩波斯基(Robert Sapolsky)把壓力與這條準則相連結。打一場球、慢跑、瑜珈都可以迅速讓壓力賀爾蒙回復到可以專心工作的水準。所以運動回饋給我們的時間,比運動花掉的時間更多。 但是我們偏偏對可以有效平衡壓力的運動,連一分鐘都不肯投入。我們告訴自己,壓力是因為我們「時間太少」。這是個致命的錯誤。因為實際情形正好相反:我們不是因為沒時間而感到壓力,而是因為我們感到有壓力,所以才沒時間。控制讓人心安 時間不足雖然會增強身體的壓力反應,卻從來不是引起壓力反應的起因。因為我們害怕的,不是時鐘指針即將接近鐘面上某個特定的刻度,而是害怕工作到那個時刻無法完成任務會挨罵。不是時間不足使我們擔心,而是那份害怕使我們不安。 所以,只要我們感覺情況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麼期限將近並不會引起壓力。我們可以心情愉快地按照預定時間完成排得滿滿的程序,只要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但另一方面,若知道自己無力改變,會讓人極度不安。當你坐在計程車上擔心是否能趕上飛機,你感到緊張不安,是因為自己無力扭轉劣勢。每當情況失控且無法重新掌控情況時,身體組織便以壓力作為反應。 許多實驗顯示,掌控情況的程度,是決定壓力反應是否出現的因素。就連動物也會被這種心理上的感受所影響。當老鼠接受無害但不舒服的電擊時,牠們會表現出所有壓力的徵兆。然而若給牠們一根可以關閉電流的操縱桿,壓力就會減輕。在老鼠不知情的情況下切斷操縱桿的電路時,仍有減輕壓力的效果:老鼠以為自己只要按下操縱桿,便可以改變命運。 人類的反應也是如此。在一項實驗中,有兩組受試者在相鄰的房間裡忍受持續不斷的噪音干擾。其中一個房間有一個按鈕——實驗者告訴受試者,只要按下去噪音就會減少。實際上那個按鈕沒有任何作用。雖然如此,這個房間裡的人所承受的壓力還是比較少。當我們認為自己有影響情況的能力時,心理負擔就不會太沈重。為什麼經理人不會得胃潰瘍 原來我們感受到壓力,不是因為時間太少——而是我們以為再也無法掌控時間。這一點,可以從一項對英國公務員所進行的研究得到證實。流行病學者馬默(Michael Marmot)與同僚發現,在職務等級和平均壽命之間有個令人憂心的關聯:低階職員生病的機率不僅是高階主管的三倍——也是同齡者死亡率的三倍。 進行這項實驗時,英國政府所有機關處室有超過一萬名公務員被要求接受醫師的檢查和詢問;這項經典研究以一條橫越政府機關的倫敦街道為名,稱為「白廳研究」(Whitehall,譯註:又譯為「懷特霍研究」)。而馬默和他的同事在英國政府各部門的研究都得到相同的結論:一組職員中,位階越低的人越常出現典型的壓力徵兆:血液指數較差、罹患心肌梗塞的風險較高、健康狀況不佳。這項差異,並不是只在位階的兩個極端才出現;中階主管的整體健康狀況也明顯比他們的上司要差。 其他的合理懷疑——像是抽菸、飲酒、收入、教育程度或運動頻率——都無法解釋這項差異。特別是,壓力跟工作時間長度毫無關係,因為高階主管待在辦公室的時間比他們的下屬平均多好幾個小時,但他們的工作壓力遠低於下屬。 為了解釋這個現象,研究者必須尋找其他心理因素。他們發現,這些公務員問答問卷中有關他們平常工作情況的答案很有研究價值:位階越低的受訪者,越不能決定他們如何完成——特別是何時完成——自己的工作。在問卷中他們道出自己的無力感,他們說出像是「別人決定我的工作」或「我沒辦法自己決定何時休息」這類的句子。這種情況使他們產生壓力。有這類經驗的男性公務員死於心肌梗塞或中風的機率,是那些幸運地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同事的二?五倍。(女性的情況亦如是。) 無法支配自己時間的人比較早死。當我們必須無條件配合陌生的節奏時,我們會感到無助。而缺乏支配感就會引起壓力反應。當上司下達指令,位階低的必須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去執行指令。如果反過來,下屬想要他的上司做點什麼的話,必須先找秘書約時間——通常位階等級差距越大,等待的時間就越長。可以決定我們時間的人,表現出他的權勢。 陌生的節奏會破壞我們的生活,即使背後沒有權力落差也是如此。連一台機器都能給人依賴感。工廠作業員的壓力來源,主要原因不是工作負擔,而是因為他們無法改變自己的工作節奏。無數研究證實,沒有支配感遠比工作要求過高,更容易加重心理負擔。 失去支配感或許也解釋了,雖然我們擁有的休閒餘暇平均起來並不比從前少,為什麼抱怨壓力的聲音卻變大了。從來不曾有這麼多人蒙受必須隨時供人差遣的痛苦——或者認為自己被要求必須這麼做。我們必須隨傳隨到。不想與人談話交際的人,害怕這種個性會影響老闆、客戶,甚至是朋友對自己的觀感。很多人體會到,手機和網路雖然是通訊的一大進步,卻犧牲某種程度的自由。我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任人擺布的戲偶。被玩具鴨追著跑 家有幼兒的父母,如同和可愛的自私鬼生活在一起,他們一刻也不願意把需求往後延。因此,父母的時間被拆解得支離破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很多父母總是感到緊張忙碌,雖然時間應該綽綽有餘才對。一星期有一六八小時,用在家庭、工作和睡眠上並不會太少。缺少的是可以自己控制的時間。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覺得痛苦;因為我們承受的壓力負荷,並不是實際情況所決定,而決定於我們對這些情況的感受。就像前面提過的,一道假開關就有辦法讓籠子裡的老鼠平靜下來。 男性顯然比較有辦法做到在家裡關上耳朵。這一點白廳研究也得到證實。以倫敦的女性公務員來說,如果家裡的情況讓人不太愉快,她們感覺自己勞累的比例,遠比男性同仁多——即使從統計數字上來看,她們待在辦公室裡的時間跟男同事一樣長。那些抱怨無法掌控生活的女性公務員,罹患心肌梗塞的機率是那些對家庭狀況比較滿意女性的四倍。男性也會抱怨家裡的情況,不過在他們身上無法確認這與心血管健康之間有任何關聯。 在工作上情況正好相反。位階低的女性所服從的上司指令,不會比男性同仁少。然而位階等級與聽命行事,並沒有在女性員工身上引起那麼多的壓力;低階女性員工的健康狀況較佳,死亡率也較低。 其實,不必去推敲是否是基因影響或外界對兩性的不同期待,使女性與男性對壓力有如此不同反應;也許這兩個原因都有影響。當男性為階級頭銜奮戰,擔憂自己是否有機會升遷時,女性反而比較擔憂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4 更重要的是,絕大部分的壓力來源是取決於我們自己打算朝哪一種負擔跳過去、跳得多遠。「時間壓力」的份量不是絕對的,它擊中每個人的力道也不會一樣重。壓力反應最主要是決定於我們對事情的感受。 有個女經理在辦公室裡毫不費力地同時進行十幾件事;她對國外分公司的人員或者正在進行的索賠訴訟都冷靜以對。她趕在超市打烊前採購日用品,而且一點壓力也沒有——只要她買的是自己的東西。如果這位胸有成竹的女主管打算買一隻玩具鴨作為生日禮物,給女兒帶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壓力反應就會啟動。若沒有適當的禮物,孩子可能會被取笑,而她自己會被當作一個只顧事業而忽略孩子的失職母親。突然間,前前後後的時間都不夠用。 這位女士的身體組織藉由心跳加速與血糖升高,採取必要的預防措施,就像後有猛獸急追似的。由於工作記憶的工作效率降低,導致她開始無法概觀全局,她無法冷靜下來想想: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如果她女兒帶著臨時準備的禮物送給壽星,其他幾位媽媽頂多只是揚起眉毛,如此而已。 儘管這個緊張忙碌的媽媽的故事讓人感歎,但這個問題再真實不過。不管壓力是來自外在的威脅或內心的想像,都會使恐懼升高。例如擔心失去工作的人,或患有憂鬱症的病人,內心其實極度慌亂——即使表面上看來他們有充分的時間完成工作。但讓他們有壓力的不是時間不夠,而是深沈的無力感。無法掌控一件事的焦慮以及對後果的恐懼不安,化裝成「沒時間」的模樣來到我們面前。你的工作,我的享受 社會學研究有個有趣的說法: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擁有一樣多——或者一樣少的休閒時間時,一般說來,女人更容易感到緊張忙碌。這是訪問一萬兩千個德國家庭的問卷所顯示的結果。難道是因為當丈夫翹著二郎腿看報,妻子卻在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 原因並非如此簡單。若是以每天工作量相當的男人和女人來互相比較——例如每天在辦公室工作八小時,家務兩小時(確實仍有做家事的男人),結論仍然不變。當外在情況對兩性都完全相等時,只有唯一一個原因讓女人感覺自己承受較大的時間壓力:因為她們是女人。 為什麼不同性別的感受如此不同,原因不明。了解壓力反應背後的原因後,或許可以推測:女人除了投入職場工作外,感覺自己對家人與家務負有較大的責任。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她們和男性投入同樣的時間時,感覺壓力比較大。 如果問一般人,生活裡有哪些事物分配到的時間太少,百分之七十一的德國人回答,工作、家人、朋友、當志工或者給自己的時間太少。百分之二十的受訪者感覺時間嚴重不足,使他們必須忽略這些生活領域當中的兩種以上。接近百分之八的人則宣稱,自己被迫放棄這當中的三項或者更多。 當然,投注在工作或者個人身上的時間越多,越會覺得時間不夠用;但是這之間的關聯很薄弱。絕大部分抱怨有一個生活領域時間不足的德國人,每天平均有八小時四十五分鐘納入規劃中。但那些自認壓力很大,不得不忽略兩個或者更多需求的人(「嚴重的時間不足」),他們所規劃的時間值也不過只多出二十分鐘而已。難道二十分鐘就能造成那麼大的差別,一個是輕鬆過生活,另一個則苦惱於總是沒有足夠的時間? 更值得注意的是,當退休人士平均每天必須花四小時四十五分鐘在責任義務上時,就會抱怨時間嚴重不足。事實上,若再加上睡眠八小時,那表示他們每天有超過十一小時的時間可以自由使用。另一個極端是農民,他們隨時要照顧牲畜和農田,休閒時間少得可憐。但是他們只有在工作超過十小時以上時,才會抱怨時間不足;有些農婦每天甚至工作超過十一小時。 時間緊迫的感覺跟時間比較無關,反而跟觀點有關。某個活動對這個人來說是休閒,對另一個人來說卻是壓力:到底什麼叫做「有時間」? 法國社會學者拉斐耶(Nicola Le Feuvre)曾在訪問一百五十名婦女時,體會到每個人對這個問題的意見有多麼分歧。這位女學者將受訪者按照學歷分成不同的社會階層。每位受訪者至少有一個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大部分不只一個。所以她們的時間被佔得相當滿。 拉斐耶假定,所有的母親都把「休閒時間」視為不受打擾的自我時間,而且非常渴望擁有這樣的時間。但實際上訪問的結果,卻跟她們的教育程度有很大的關係:對教育程度較低的婦女來說,「休閒時間」最主要就是跟孩子共度幾小時的美好時光;跟他們一起玩,吃冰淇淋或者上街買東西。幾乎所有中學學歷的媽媽都這麼回答——不管她們是全職媽媽或者職業婦女。她們感覺上班很無趣,她們是為了收入才沒辦法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跟孩子在一起。 大學學歷的婦女想的正好相反。她們也喜歡跟兒女在一起,然而她們覺得那是工作,不是純粹的娛樂。對這些媽媽來說,「休閒時間」應該是單獨在健身房裡放鬆或者跟先生去看電影。而上班對這些婦女來說並不是惱人的事——可以將孩子和廚房遠遠拋在腦後的時光,是她的一大享受。 這樣看來,同樣是去公園玩,這位媽媽當成休閒,另一位卻當成責任——而有人視上班為負擔,有人卻樂在其中。本章開頭提到時間分配的調查裡,並沒有考慮到這類差異。那份調查中,把與孩子共度的時光一律歸在「照顧孩子」之下,而非「休閒時間」。而待在辦公室的那幾個小時都列在「工作」之下。 我們到底有足夠還是太少的時間?這不是問題。時間壓力無法以分秒計算。重要的是我們想要決定自己生活節奏的意念有多強烈——我們是否感覺自己是時間的主人。 雙薪家庭承受的壓力是雙重的,一邊是工作,另一邊是孩子,兩邊都在拉扯他們。正如調查報告所顯示,孩子即使受到最理想的照顧,至少都還要佔去父母每天一小時的時間預算——如果沒有送到安親班或保母家,會佔去更多時間。上班族父母真正的問題不是時間太少,而是節奏不當。 企業可以改變作法,賦予職員運用時間的自由。從依照個人需求來分配工作時間的作法中獲益的,不僅是為人父母的職員。在德國,已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受雇者擁有「工時帳戶」。這些員工與主管約定好後,不僅可以自己決定何時上班何時下班,也可以決定一星期要工作多少時間。加班和缺班會按照合約內訂好的工時,在一年之內平衡過來。有些員工會將加班時數累積起來休長假。透過這類調節,公司必須付出的加班費較少,而且因為有人喜歡早到,有人喜歡晚到,辦公室和工廠有人在的時間也比固定的上班時間更長。當然,在僱主與雇員的時間表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並不容易。不過只要與老闆事先協調好,職員通常都很能接受工時帳戶的作法。 有的企業甚至更進一步地完全放棄控管工時。這些公司的員工不是按照工作時數,而是以達到目標與否作為給薪標準。例如,電子工廠一個小組每個月要生產製造一定數量的白金;職員間互相協定好,如何達到這個目標。以生產率取代時鐘作為標準。在這家企業裡,時間不再等於金錢。 管理術語把這類調節方案叫做「信任制時間」,不是沒有道理的;企業主贏得心悅誠服的員工,因為對職員來說壓力負荷降低不少:他們在安排富彈性的工作時間表時,擁有更大的自主權,他們可以決定把一部份工作帶回家處理,而且不會有主管在一旁監督。 時間壓力無法以時鐘指針來衡量。對我們來說,一樣財產真正的價值,只有當我們必須為它放棄其他東西時才會彰顯出來。所以我們生活在一種奇特的分裂裡:大多數人自認緊張又忙碌;但另一方面,我們又非常重視能夠自由支配的時間。或許在一個把「有錢沒閒」視為成功象徵的社會文化裡,這種想法並不奇怪。○1這項統計,是德國威斯巴登聯邦統計局針對十八至六十五歲的男性所做的調查得到的平均值。○2這兩位心臟科醫師是從八十三位男性病患的資料分析中得出結論,其中有一部分的病人是他們自己挑選出來的「A型人」。診斷結果再與另一組他們挑選出來的「B型人」男性病患結果相比較。根據主觀評斷,「B型人」是非常安靜的人。為了做比較,又找了一群失業者(「C型人」)加以分析。比較之後發現,「A型人」膽固醇指數最高。福瑞德曼與羅森曼由此推論,緊張忙碌的人罹患心肌梗塞的風險特別高。 為了強化理論基礎,福瑞德曼與羅森曼應該說明,有特定特徵的人——例如緊張忙碌的人——其健康狀況相對於那些沒有這項特徵,但生活在完全類似情況下的人有何差異。但他們對兩組患者的診斷說明並不完整。他們採樣的「A型人」當中,吸菸者數量比「B型人」多出三分之一以上;且「A型人」的吸菸者每天抽菸的量比「B型人」的吸菸者多出兩倍以上;光是這個就足以解釋兩組病患之間的差異。○3這項認知與心理學一項著名的「法則」相矛盾,這法則是一九○八年美國行為科學家葉奇斯(Yerkes)與道森(Dodson)所提出。根據他們的說法,壓力越大學習能力越強;還有如很多人所宣稱的,工作效率也會隨著壓力而提升,直到壓力太大才又減低效率。這項關聯,以圖示法便成為一個倒「U」字型。○4有幾點可以說明男人比女人更重視位階,而相對地,他們對這件事的得失心也比較重。對猿猴所進行的行為研究不僅證實這項診斷結果,同時也證實了「服從」對雄性動物而言,是一種明顯的壓力來源。與猿猴不同的是,人類可能隸屬好幾個等級制度。一個在公司裡必須卑躬屈膝的小職員在工作之餘,擔任運動協會主席的他享有高度的肯定。○5唯一例外的是員工人數低於十五人的小型企業員工。
0-5 【內容試讀】結語 : 新時間觀
在狄亞斯帕沒有人趕時間。這個城市的居民互相碰面時,會先花一個小時做禮貌性的交談。他們常到公園散步,熱中參加社交聚會並且致力於藝術創作。出色的作品會公開展出,那是人類智慧的卓越創作。沒有一位漫步經過的人會嫉妒這些作品的創作者,因為每位狄亞斯帕的居民都是才華洋溢且天賦異秉。這要歸功於這裡的人擁有充裕的時間;他們不斷提升智力,因為他們可以不受打擾地沈浸在感興趣的事物裡。不管是音樂、美術或數學——每個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都稱得上是大師。狄亞斯帕的居民不僅發揮理性,也培養感性。這個城市的人不知無聊為何物。尋求刺激驚險的人,有虛擬的幻想遊戲可以體驗各種新奇的冒險:從發現新大陸、跟怪物搏鬥,到研究科學問題。更令狄亞斯帕的居民著迷的,是那些讓他們能碰碰運氣的消遣娛樂,像是骰子遊戲便對他們有魔力般的吸引力。有些人連續好幾個星期都沈迷在這些遊戲之中。狄亞斯帕的生活是一場永不結束的慶典。消遣娛樂從不停歇,因為醫生替狄亞斯帕居民做了特殊手術,使他們沒有睡眠需求。當他們全心投入所從事的活動時,身體會自行休息調養,不必擔心老化。男女皆以發育成熟的軀體出生;過了一段相當於數千年的時間之後,他們在健康處於最佳狀態時從地球上隱退。即使如此,他們的生命並未到達盡頭。數十萬年後,他們以新的身體復活。在狄亞斯帕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沒有出生也沒有死亡。各種難以想像的先進機器克服了所有會改變的一切。狄亞斯帕的居民實現人類最深層的渴望:他們成功脫離時間的統治。你想成為亞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的科幻小說《七個太陽》描述的不死之城的居民嗎?你可以不疾不徐地完成自己的義務,但享樂的時間依然取用不盡。你可以學西班牙文、俄文和所有你一直想學的語言。你有機會到世界各地旅行。和親朋好友相聚的時間要多久就有多久,而且不必擔心會錯過什麼。你看起來永遠正值雙十年華。當然,你恐怕必須忍受,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當你離開狄亞斯帕很長一段時間後,再度踏上這場土地,這個城市一如既往,絲毫未變——而且永遠不變。時間在這裡無關緊要;不僅是不受歡迎的改變被廢止,而是所有的改變皆被廢止。過去沒有歷史,未來一片空白。狄亞斯帕居民不知好奇為何物,不曾經歷過期待搔得人心裡發癢的滋味,不知渴望帶來的不安,驚喜帶來的雀躍;也沒有憂傷地思念過一個愛過而失去的人。狄亞斯帕沒有新的事物,也不會有失去。這個城市有愛、悲傷與溫柔嗎?人類所有深刻的感受都屈服在時間之下,使我們為了逝去的事物傷心,或者為了必須放棄的希望傷心。是什麼讓一個人如此獨特,使我們珍惜他的存在?是與此人共享的獨特經驗;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心願;是害怕失去他的恐懼。在一個分離後隨時可以重逢的世界裡,這一切變得無關緊要。愛必須成長;但是在狄亞斯帕沒有成長。雖然男男女女都很享受相愛的美妙滋味,但沒有任何一次相遇留下深刻的痕跡。狄亞斯帕害怕改變。這個城市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它被圍牆與高塔包圍。大部分居民甚至不知道在邊防圍牆之外有另一個世界。狄亞斯帕基於充分的理由給自己築起一道牆,因為任何外界的干擾,都可能威脅這永恆的秩序。一旦有個入侵者或者只是個新的想法進入這個城市,就會出現一道切口——突然間有了之前和之後的分別,過去的再也不會回來。狄亞斯帕為了自保必須如此自我防禦。一個隔絕所有變化的社會是沒有適應能力的。這個不死之城,實際上是個死城。能擁有時間嗎?小說家創告狄亞斯帕這個虛擬之地,是基於一個誘人的簡單想法:人可以「擁有」時間,就好像那是一種物質,越多越好。或許只有少數人希望長生不老,但大多數人都希望擁有更多的時間。從日常生活用語便可見一斑:我們把財務管理的字眼套用在時間上,而有「擁有」、「節省」、「花用」和「浪費」時間的說法。若是讓這筆存款增加自由自在的幾小時、幾天和幾個月的話,生命難道會更富裕更單純嗎?只有幾個怪人會取笑我們視時間為資產的習慣。例如大家都知道米夏?恩德(Michael Ende)曾創作過一個「時間銀行」。恩德在他的《牟牟》(Momo)一書中描述到,有一群灰衣人騙取居民的時間,並承諾會付給他們高額的利息。可惜存款永遠也拿不回來。被騙的人該以什麼罪名提出指控?錢財可以說是自己的——但是時間呢?人不可能「擁有」時間的這項邏輯讓人無力反駁,但這和固有的認知有很大出入。我們深信生命中的時間是一筆財富,像一匹布一樣可以丈量,像一筆資本一樣可以兌換成任何一種貨幣。或許是無所不在的時鐘使我們這麼想。但如果我們一天有三十小時或一生有一百五十年的話,我們又贏得了什麼?狄亞斯帕的故事令人省思。在這個虛構城市裡的人有無限多的時間;正因如此,每一瞬間都毫無價值。每個人都有過這種經驗:若有一段時間完全擺脫所有的工作和義務,生活似乎少了什麼。不管是現在還是稍後去做某些事似乎都無所謂,因為沒有太大動力。由於沒發生太多事情,時間變成一團不成形的東西,不留痕跡地從我們身邊過去。我們在其中找不到定位,因為我們需要事件來測量時間。這便是第一章提到的西佛伊,在洞穴裡幾乎失去理智的原因。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提供前所未有的大量刺激。我們幾乎每天都有機會去認識有趣的人、從事創造性的活動,或者單純地得到樂趣。現代城市所提供的可能性和機會,跟狄亞斯帕相比毫不遜色;但就算有三倍的空閒時間可供我們使用,我們依然無法充分享受所有事物。但我們的難題並不在於時間緊迫。更嚴重的是,我們不懂該如何規劃這些時間。在一個迅速改變且提供大量可能性的現代社會裡,最重要的不是儲備時間,而是加以篩選——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採取行動。期望時間會增值而且可以投資獲利的舊想法應該拋棄;我們需要建立新的時間觀。新時間觀對時間的看法要有所改變,必須先了解時間感如何在人體內產生,這是本書探討的課題。人對時間的感受,是由多項層面組合而成的:每個單一時刻像一幅馬賽克之中的小石,組合成一段長時間的印象;大腦處理秒的方法不同於小時;注意力和回憶會改變對時間的感知;以及我們承受的壓力多大並不取決於時間多寡,而是自己對時間的控制權。把以上各方面考量進去,才能找出適合自己的節奏。新的時間觀,使現代人不再強迫自己擠進抽象的時間概念裡。事實上,長久以來這種概念的影響遠遠超出個人生活領域。整個社會的節奏都必須有所調整。要促成根本的轉變必須先改變許多人的想法,進而改變政治與社會的總體條件。雖然不容易,但是我們應該大膽嘗試、訂出具體的步驟,每個人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努力,以便進一步找到規劃時間的新方法。有六個步驟很重要;它們的目標是讓我們與自己的身體節奏、感官與思考的機制配合得更好。這些步驟是互補的,也可以隨意排列順序,加以試驗。第一步:擁有時間的自主權。第二步:順應生物時鐘。第三步:保留一份悠閒的興致。第四步:感受當下。第五步:學習專注力。第六步:列出優先順序。這六個步驟有個共同的主題:我們對自己所經歷的時間可以有更大的影響力;因為我們不是時鐘的奴隸,而是時間的主人。第一步:擁有時間的自主權現代社會對其成員的要求越來越嚴苛,而且還會繼續增加。因此,擁有決定時間的最大自由,便顯得更重要。只有如此,才能承受強大的壓力;因為失去主控權會帶來壓力。現代社會從未出現過如此多樣的生活形態,但眾人的生活卻仍依循著刻板的時間表。企業有義務讓員工更自主地規劃時間,讓工作與生活更加和諧。管理階層可以把工作節奏也留給員工自行決定,這樣工作成效會更好。當然,企業主必須體認到,時間不等於金錢——這個想法是資本主義的一場小小革命。要貫徹這樣的改變,需要投注心力與耐力。然而並非一切都由社會決定,時間的自主權也和個人的價值觀有關。我們常自顧選擇需要花時間完成的責任。如果可以在更多財富或更多休閒時間之間選擇的話,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金錢。生意興旺的自由業者雖然常抱怨壓力太大,仍希望多接一份訂單。而許多員工樂意延長工時。決定自己節奏的自由,對我們來說竟然比不上金錢。事實上,擁有時間的自主權,才能減輕壓力。有句中國俗語說,寸金難買寸光陰。第二步:順應生理時鐘身體內所有的生理功能都受到內在時鐘的控制。因此,一天當中不同的時段有不同的意義,身體組織會賦予每個時段獨特的特質。不管你是早起或晚起的人,這是天生使然。每個人要配合自己的內在時鐘生活,反其道而行者會付出很高的代價。我們的社會比較配合早起者的節奏;所以天生晚起的人飽受時間生物學家盧尼伯格(Till Roenneberg)所說的社會噴射機症候群(jet lag,譯註:又稱「時差感」,形容搭乘噴射機所造成的生理時鐘失調感)所苦:青少年必須在身體還未甦醒時去上學;晚上才達到工作效率高峰的人,卻得在早晨痛苦不堪地去上班;輪班工作的員工,內在時鐘往往亂了節奏。他們的工作效率低於自己能力所及,因為很多活動在不適當的時間做,需要花上更久時間。有社會噴射機症候群的人會犯不必要的錯誤,會得慢性疾病,經常要靠尼古丁和酒精來提振精神。光是這些理由,就足以讓我們追求更多的時間自主權;只有這樣,每個人才能配合自己的生理時鐘生活。內在時鐘走的速度各自不同,不可能有一個適合所有人的社會節奏。自由使生活更愉快,但要有足夠的知識,才有辦法做正確的決定。很多人違背生理時鐘生活,並不是因為他們必須這麼做,而是因為他們不清楚自己的內在節奏。傾聽自己身體的人才能找到正確的節奏。提早或延後半小時開始工作,或把活動從上午延到下午,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利用內在時間的節奏,也等於配合大自然的節奏。生理時鐘是跟著陽光走的;當我們接受到足夠的自然光照射時,它才會正常運轉。在戶外用餐比在室內吃飯更能提振心情與工作效率——因為這樣更能掌控時間。第三步:保留一份悠閒我們並不像自己以為的,深受周圍環境的快節奏所苦。更令我們痛苦的,其實是無法掌握自己節奏的那種感受。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匆匆忙忙地生活。一事無成的一小時對我們而言是浪費;經濟學家說,虛度光陰的機會成本(譯註:當你選擇作某件事,而損失若是做其他事可能獲利的機會)越來越高。雖然,手機和手提電腦讓我們到處都能完成工作、而且很容易找到人,但工作並沒有變得更輕鬆。我們眼前總是擺著待辦事項一覽表。該如何改變節奏,我們早已忘卻。我們需要保留一段讓自己從容不迫的時間,作為平衡。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會消耗體力,讓人無法深入思考,甚至破壞人際關係——能專心傾聽的,只有偶爾忘記時鐘的人。當時間不會自行空出來時,我們必須想辦法創造。有個觀念很值得參考,那就是,時間感乃取決於人置身的情境。場景的轉換能讓我們從快速的生活一下子轉換成較平靜的節奏——反之亦然。日本文化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將這份體認加以內化。在東京、大阪等大都市,即使是郊區,大眾生活都以令人喘不過氣的速度與極高的精確度運行。交通運輸以秒計數,所有人都害怕遲到。而儀式化的動作形成一種緩衝;端起一杯茶或者泡個熱水澡,可以暫時忘掉工作的勞碌。並非一定得當個茶道大師才能向日本人學習。西方文化也提供了足夠的機會,讓人把不同環境的時間彷彿轉帳到不同的帳號,讓某個生活領域的緊張勞累不會蔓延到另一個。在咖啡店裡待上兩小時,任誰也找不到你;還有遊戲、旅行、閒逛、聽音樂、園藝,以及幾乎已被遺忘的談話藝術——這些都是轉換生活節奏的好方法。悠閒不會自己出現。我們必須主動創造它。很多人以為自己沒空做這些舒展身心的事。事實和他們想的正好相反:日子之所以排得這麼滿,是因為我們不知如何安排休閒時間,而「空虛」令我們心生畏懼。美國哲學家葛拉奇亞(Sebastian de Grazia)認為,這種心態對社會文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從人民享受休閒的能力,可以看出一個國家的心理健康狀況。」有個辦法值得一試:讓自己單純只為了活動本身而去從事這些活動。不為其他目的而活動,對古希臘羅馬哲學家而言正是休閒的本質:談話是為了談話,專心聽音樂就是因為喜歡音樂。第四步:感受當下我們總是希望有更多時間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然而當我們真的有了時間,心思卻飄到別處。心智總是徘徊在過去和未來,很少安住當下。我們反覆思索接下來要做什麼,或為了錯過的事而懊惱。我們的內心根本沒有參與「現在」。光是下定決心要好好感受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太大用處。因為感知會自我操控,它只會暫時聽從意志的指揮。不過這項自動化操控,可以透過一個訣竅使它停駐在現在。因為,只要給注意力一個值得關注的目標,它就會自動對準我們特別感興趣的事物。每天有無數機會能讓我們的感知更敏銳。只要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出花園裡每天都有一點小小的變化。當我們觀察他人時,試著更深入一點。是什麼讓我們推測電車裡那位小姐正要趕赴一個重要的約會?因為她的穿著很正式;但她一直摸著絲巾,表示她可能不太習慣這身打扮。訓練感知的同時,我們藉此學習讓注意力停留在現在。這也會改變我們對時間的感受——一段時間顯現的長度,取決於我們所接收到的資訊與儲存的記憶有多少。所以,有意識的感知使我們感覺時間比較長。而它還能提升情緒。因為大腦裡負責控制注意力以及控制興趣與好奇的系統是相關聯的。最快樂的時光,是我們完全專注在當下的時光。人們是否容易感受當下,也和社會文化價值有關。西方人比較不重視瞬間即逝的美,而推崇時日長久的事物。一棟建築物越老越令人讚嘆。基督教最重要的節日,是以兩千多年前的耶穌誕生及耶穌復活為中心。相反地,在日本,花開即謝的櫻花,是全國人民矚目的大事。日本人在櫻花的短暫裡看見大自然這場奇妙的展演,因為幾天後,樹上粉白的花朵紛紛凋謝。這個國家所有重要的寺院聖地都是木造的,每十年就會拆掉重建。第五步:學習專注有意識的注意力無法同時處理兩件事。很多人以為,他們可以同時完成好幾件工作。可惜那是一種錯覺——每當我們轉向一個新事物時,手上正在做的那件事就會中斷。而每轉換一次注意力,就會從工作記憶中流失一些重要的資訊。我們為了「不浪費時間」而養成的習慣——例如一邊打電話一邊寫電子郵件——實際上卻最浪費時間。基於同樣的理由,即使是短暫的干擾,都會讓大部分工作延長好幾倍的時間。就算不受外界的干擾,我們依然很難專心。因為大腦裡安排活動順序的開關,是整個腦部最敏感的裝置。一點點壓力就可能會讓執行功能——即大腦的經理人——功能失常。我們以為自己是因為時間緊迫所以感受到壓力,其實正好相反;時間緊迫是當我們在壓力下無法及時完成任務產生的結果。緩解的辦法是清除讓自己緊張的原因,或者至少透過運動或放鬆來調適壓力。除此之外,另一個辦法是加強執行功能。有個效果不錯的簡單訓練:列出工作清單與特定的幾個短期目標。每個短期目標之間的間隔時間,就是你能夠集中注意力的時間長度。如果仍有干擾的念頭出現,把它記下來且立刻回到首要目標的工作上;要處理那些人血來潮之事永遠都有時間。當一個階段目標達成時,便讓自己得到一點獎賞。這種訓練,會使你越來越能專心。有了進步後,可以把工作時間拉長,插入更多短期目標。你會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容易受到於外界的干擾。專注是可以學習的。如何有效利用時間的關鍵,在於儘可能控制自己的思緒與感受。第六步:列出優先順序在一個充滿各種可能性的世界裡,現代人比起以往任何時候,必須做出更多決定。本來是執行功能負責這件事,但隨著周圍的刺激大量增加,這位大腦經理人的工作負荷經常過重,許多決定便被擱置。後果就是時間緊迫。這種情況下,有意識的理解力必須跳進來,幫忙設定優先順序。兩個簡單的問題對此會有幫助。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任務A插了進來。(所有會讓你花費時間或精力的事都可能是任務A:約會、應該完成的工作、主管來電或者需要安撫的小孩,也可能是你絕對不想錯過的樂事。)第一個問題:一定得現在做任務A嗎?若你沒有馬上完成任務A,後果會很嚴重;那麼就可以先暫時擱置沒那麼急迫的工作B。第二個問題:你願意接受延遲處理任務A的後果嗎?如果你可以接受,那就可以改天再解決任務A。如果不行,表示你的問題不在時間緊迫。你寧可承受時間壓力,而不願意承受錯過約會引發的不愉快。這也是一種決定。在時間緊迫的感受背後往往有另一種恐懼;而擺脫這恐懼的唯一辦法是,認出它的真面目。這個決定模式看起來很簡單,而實際上也不難;難在能不能實踐。我們平常很少探究腦代中的優先順序如何安排:在辦公室忙了一天根本沒興致煮晚餐,讓冰箱裡的青菜枯萎,後果會很嚴重嗎?為了使用折價券,開一個鐘頭的車專程到離家很遠的購物中心去值得嗎?仔細想想,這些讓人感到緊張忙碌的原因經常近乎可笑。即使不可笑,冷靜地盤算一下還是可以減輕壓力的,因為這麼做可以強化自主決定的感覺——我們不是外在環境或外界規定的節奏下的犧牲者,而是自己時間的主人。此外,只要我們清楚知道自己真正的喜好,就能更迅速有效地完成任務。因為工作節奏基本上取決於注意力;而注意力則跟隨著動機。生命的材料早在一百年前,愛因斯坦就向世人說明,不可能有絕對時間。時間的測量永遠取決於測量或經歷時間的那個人。物理學家甚至一度懷疑,是否真有時間這種東西作為建造世界的基石。當情況變得複雜,時間才顯示出重要性。此時我們會在兩個層面上與時間發生關係。第一個層面是時間的方向:我們從過去旅行到未來,方向永遠不會顛倒。這是不容更改的。但第二個層面卻時有變化:也就是時間的測量。因為只有當某些事物改變時,我們才會察覺到時間流逝得快或慢。我們必須設定時間記號。我們周遭的環境很複雜,而我們的身體是由上千兆個細胞所組成,所以我們逃脫不了時間。沒有現在和過去的狄亞斯帕永遠只是個幻想。但時間以何種速度流逝,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雖然我們的身體裡有個生理時鐘滴滴答答地響著,但它幾乎無法影響我們所感受的時間。它只會決定我們何時疲倦、何時甦醒,以及我們移動的節奏。這自動的時間計算基準,產生身體的自動反應,但我們通常無法察覺身體顯現的節奏。(若非如此,我們不必看手錶或太陽的位置就能知道現在幾點鐘。)意識會創造它自己的時間。它不以某個固定的節奏為依歸,而是跟著它自選的時間記號。依照我們所做的以及我們注意到的事,時間在感官裡或快或慢地流逝。所以,一如時間顯然不算是非生物界固定的基本數值,它也不是我們意識的基本數值。新的時間觀並不是要我們完全放棄月曆和時鐘,但不應受其支配。我們對時間冷靜看待,因為我們確信自己可以設定自己的節奏與時間記號。月曆和鐘錶時間不該是我們強迫自己一定要擠進去的緊身衣,而是輔助我們適應社會生活的工具。新的時間觀鼓勵人人找出自己的節奏。去感受與尊重你自己的內在時間,因為它是生命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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