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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連載】夏有屠靈/吾玉(四)

愛殤

來自作者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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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顧:

【古風連載】夏有屠靈/吾玉(一)

【古風連載】夏有屠靈/吾玉(二)

【古風連載】夏有屠靈/吾玉(三)

夏有屠靈(四)文/吾玉

他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風有蟬有青荷,唯獨沒有她。

20

風掠鐵籠,無法言說那一幕有多驚險,就在白虎一嘴利牙即將咬上易衡背部時,它像忽被定住一般,吼聲戛然,堪堪停在了易衡腰間咫尺之處——

那鮮紅的官服之下,系掛著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木葫蘆,那曾是「小太監」當日在湖邊贈予易衡的小玩意兒,如今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的幽香,絲絲縷縷鑽入了白虎鼻中。

滿場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那白虎在轉瞬之間變了心性般,收起一派戾態,竟溫順地在易衡身側趴了下去,甚至還用腦袋親昵地蹭了蹭他背脊,一副受了馴化,奉他為主的模樣。

滿場嘩然,唯高台之上的奉嬋公主激動不已,幾步躍下台階,眼泛淚光,連連撫掌,像卸下一塊重石,又像個把戲得逞的孩子似的。

「找到了,找到了……恭喜易侍郎,找到本公主丟失的那樣心愛之物了!」

她高聲歡喜中,籠里的易衡一個激靈,醒轉過來,卻是置若罔聞,只趕緊低頭去看懷裡護住的少女,「屠靈,屠靈,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傷到哪……」

他微顫著身子,指尖哆嗦觸向她的臉,那幾道被虎爪抓出的血痕在月色下格外醒目,幾乎讓他心痛難言:「疼不疼,你疼不疼,你的臉受傷了……」

四野有風掠過,周遭儘是喧囂,有弓箭手的聚攏,有允帝的發令,有百官的紛論,甚至夾雜著一聲莫大人破水而出的興奮:「鑰匙,鑰匙撈到了,易老弟鑰匙撈到了……」

可這一切的一切易衡全都聽不到了,他只是抱緊懷中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姑娘,真真切切觸碰著她的存在,衣袂翻飛間,眼裡只有她,心裡只有她,天地間彷彿都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快步上前察看的允帝一愣,混亂的場面中,無人留心這一幕,唯他分明看到,籠中的少女抬起手,溫柔撫向易衡的臉頰,嘴唇微動著不知說了些什麼。

他聽不到,她說的是,「你別哭,我不疼……你哭我才疼。」

可他能看到,那截在斗篷里露出來白晃晃的手腕,在月下那樣刺眼,莫名叫他心下一沉。

虎籠鬧劇讓滿朝文武多有非議,允帝為平息眾怒,好好懲治了一番奉嬋公主,可惜他前腳才將人關了禁閉,後腳那膽大包天的小公主便偷溜了出去,一路直奔易府,見的不是別人,自然是正在榻上休養的易衡。

而巧的是,適時屠靈也正攜初瓏前來探望,抬腳至門邊卻聞聲停了下來,裡頭恰傳來奉嬋公主歉疚的低泣,她坐在易衡床邊,頭一回斂了氣性,垂首長睫微顫,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易衡哥哥,是我誤會了你,我以為你是故意沒來赴約,不把我當真心朋友,並不知你有遣人來告知,可我沒有等到那個人,我一氣之下回到宮裡把自己關了起來,也不知道那夜易老將軍墜馬,你家中突遭變故的事,我只是看你後來一直沒來找過我,以為你全然把我忘記了,我越想越生氣,這才設計了白虎一局,想看你是否將我送你的木葫蘆還戴在身上,是否心裡還有我……」

那葫蘆吊墜曾是奉嬋公主的貼身之物,上面熏了特製的佛葉蓮香,被馴化過的白虎對此香熟悉無比,聞之便會溫順俯首,認身懷此香之人為主。

這不過就是一場「測試」,所謂找尋公主的「丟失之物」 ,不過就是找回一份初遇時的真心真意,如果易衡隨身帶著曾經「小太監」送給他的木葫蘆,便能於籠中保命,若是他不屑一顧,將那份心意隨手棄至一旁,便會失去保命符,血濺虎籠。

聽到這裡,門外的初瓏再也忍不住,道:「這也太荒唐了吧,以命為賭,任性妄為,這公主真是病得不輕,一事不合心意便能下狠絕之手,人人皆要依照她的喜怒哀樂來,簡直不可理喻。」

屠靈望了初瓏一眼,沒有說話,初瓏被那別有深意的目光一攫,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而此刻房裡的奉嬋公主,已經說到那夜她約易衡相見的原因。她生母離世得早,自小無人管束,又時常寂寞,便最愛扮作各種各樣的人,對著鏡子自娛自樂,久而久之,竟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易服癖」,總愛體驗形形色色的各類身份,沉醉其間忘掉原本的自己。

馴獸師、花奴姑娘、小乞兒、異族王子……不管她扮成什麼宮人都會配合她,就像那一次,她扮作貪吃偷食的小太監,宮裡的老太監便陪著她玩,一路追罵,卻沒有想到,半途竟會被不知內情的易衡「救」下,陰錯陽差地相識結了緣。

多麼奇妙,他是第一個完全不知道她真實身份,蒙在鼓裡陪她「玩」的人,她得到一種妙不可言的人生體驗感。

後來一次次湖邊相見,他對她好,她亦真心結交,本想在那夜約他出來,坦誠身份,卻未料滿腔歡喜落了空。

「易衡哥哥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在裡面穿了多少衣服,我本想一件一件展示給你看,同你分享我的一切……」

俏生生的聲音裡帶了三分委屈,七分撒嬌,讓門外的屠靈不欲再聽下去,只攏了攏斗篷,將手中一小瓷瓶傷葯輕輕放在門口,對身旁的初瓏道:「我們走吧。」

21

伽蘭殿中,燭火搖曳,初瓏跪在那襲漆黑斗篷面前,一言不發。

「那夜你為何沒有去告知奉嬋公主,讓她存心生出誤會?」

屠靈緩緩踱著步子,眸中無波無瀾,見初瓏又將頭低下去一點,過了許久,才悶悶道:「我……忘了。」

「忘了?」她陡然靠近,白皙的小手一把抬起他下巴,長眉一揚:「你說你忘了?」

「我,我就是看不過眼……那易侍郎同那公主成天有說有笑,卻徒留主人在窗下傷心難過,我,我就是不想讓他們好過!」

「荒謬!」屠靈一聲打斷初瓏,美眸生出怒意:「誰讓你替我擅自做主的?你可知這樣做會差點害死他,你若再做這樣的蠢事,就給我滾回長渠山去,把你哥哥換過來,我這裡容不下你這衝動的性子!」

初瓏慌了,霍然抬頭,顫抖著跪挪幾步,拉住屠靈衣角:「主人,主人不要趕我走,我錯了,我以後事事都聽主人的,主人別趕我走,我只想留在主人身邊保護主人……」

少年第一次驚慌成這樣,臉上艷麗的宮妝都遮不住他的害怕,那小鹿般閃爍的目光看得屠靈心頭一軟,不由撫住他的腦袋,放緩了語氣:

「未來要做的事情還有那麼多,若是按捺不住性子,一點風吹草動就亂了本心,莽撞行事,那大業何日才能完成?」

她的溫柔讓初瓏眼眶一熱,張了張口,到底忍不住說了出來:「那主人呢?主人問問自己,為那易……易侍郎,按捺不住多少回了,又亂了多少次心了?」

屠靈甫一被這問住,無言以對,好半晌才一點點將手收了回去,整個身子攏回斗篷中,神色恍惚地向殿外走去,連初瓏在她身後叫了幾聲都宛若未聞。

「是啊,我背負大業,踽踽獨行至今,卻屢為一人破格犯險,又有什麼資格說你呢……」

波光粼粼的湖邊,屠靈目光空空地望著前方,風掠過她的衣袂發梢,纖秀的背影在月下顯得那樣單薄孑然。

允帝悄然而至時,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他忽然很想自身後將她擁入懷中。

「朕去伽蘭殿找你,你不在,原是到這湖邊來吹風散心了。」

那襲漆黑斗篷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戴上面紗,卻被允帝上前一把扣住手腕。

「那日虎籠之中,你的臉朕都已經看到了,還在朕面前遮掩做什麼?」

屠靈一頓,仰頭看著允帝,默默放下了手。

允帝嘆了口氣,自懷中掏出一個小葯匣,「朕來,只是想看下你臉上的傷好些了沒,姑娘家的落下了疤可就不好了……」

說著他打開藥匣,指尖沾了些藥膏,徑直便往她臉上伸去,竟是要為她塗抹上藥。

屠靈眼皮一跳,後退著就要別過臉去,卻被允帝一把拉近,不由分說地按住了腦袋。

「別動,這是聖旨,動了就是抗旨。」

他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強硬,真正顯露一個君王的天威,卻又霸道執拗得像個孩子,笨拙呵護自己的心愛之物般。

屠靈抿住唇,不再動彈,任他白皙修長的指尖划過臉頰,留下一片沁涼。

允帝低著頭,輕撫那淺淺血痕,一下下極盡細緻溫柔,「痛就喊出來,別忍……你的臉明明生得這樣好看,幹嘛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是害怕朕看了會強納你為妃么?」

屠靈皺眉後退一步,允帝抹葯的手落了空,啞然失笑:「好了,好了,朕不與你說笑了……細想起來,那日你竟會奮不顧身地去救易侍郎,你與他是故交?」

他將她拉回,語氣中帶著些小心翼翼,又帶著些試探,屠靈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於是允帝唇邊的笑容更深,指尖沾了抹晶瑩藥膏撫上她的臉,狀似無意道:「你們定是故交才對,不然依你的性子,怎麼會去祭奠易老將軍,還會在靈堂之中對他挺身相護,朕總覺得,你在他面前就像個小姑娘,有悲有喜有怒有嗔,在朕面前卻永遠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生氣,朕有時候……當真羨慕他。」

「不是。」屠靈終於開口,抬眸看向允帝,言簡意賅道:「不是故交,只是他的星象圖畫得很好。」

月下湖邊,兩人四目相對,靜靜無言,不知過了多久,允帝才終是撲哧笑出聲來,忍不住想揉一揉屠靈的腦袋。

他斂住眼底那些化不開的深沉,無事人一般,繼續為她上藥,只將一些如麻思緒深掩心底。

真真假假又何妨,罷了罷了,他不欲在此刻探究下去,只為這指尖幽幽葯香,為這天地荷塘星辰,為這難得只有他和她相伴的靜謐時光。

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夜風拂過衣角,陰影之處的易衡抱著一卷星象圖,不知站立多久,只一雙清亮的眼眸望著湖邊二人,寫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

天地間靜悄悄的,秋夜微涼,這一年的初冬似乎來得格外早,無聲無息地便爬上了宮牆紅瓦。

22

奉嬋公主向允帝提出,要納禮部易侍郎為駙馬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宮中。

易衡來找允帝時,他正在伏案作畫,雪白的宣紙上依稀勾勒出一襲倩影,易衡看懂了,卻裝作看不見。

他努力平息胸膛里翻湧的情緒,行了一番君臣之禮後,開門見山,道出來意。

拒婚,公主金枝玉葉,他平平無奇,不欲高攀。

允帝聽完他與公主的相遇相識,以及他的來意後,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只氣定神閑地執筆作畫,直到易衡急了,一拱手:「公主孩童心性,微臣只當她是妹妹,且終身大事並非兒戲,公主可能根本不知其中含義,只當臣是能夠說真心話的朋友,臣不想耽誤公主,還望陛下三思。」

筆尖一頓,允帝終於開口了:「是啊,奉嬋是孩童心性,或許是一時興起也未可知。」

易衡一喜,以為事情有轉機,卻在這時,允帝抬頭,直視他淡漠道:「但朕卻是認真的。」

那張俊美的臉上無一絲表情,望著易衡一字一句:「朕覺得,你與奉嬋的婚事極好,把奉嬋交給你來照顧,朕很放心。」

一瞬間,易衡如墜冰窟,上前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允帝揮揮手,斷了希望:「不必再多言,朕意已決,你回府等司禮監宣旨吧。」

彷彿一顆心沉入無底深淵,易衡手腳都在發顫,而允帝已經將毛筆擱下,吹了吹宣紙上那道筆墨未乾的麗影,以漫不經心的口吻道:

「朕還要再多提醒易侍郎一句,如今你已不只是區區一個禮部侍郎了,你還是易氏一族的家主,肩上是你爺爺交託給你的重任,家族興衰榮辱全繫於你一人身上,婚姻大事亦不再是你一人做主,簡而言之就是——」

他挑眉,俊美的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頭一回給了易衡窒息般的壓迫感。

「易衡可抗婚,易氏家主不可。」

咔嚓一聲,易衡心中的最後一根弦,戛然而斷。

當他渾渾噩噩離開大殿時,允帝卻在背後叫住他,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語帶深意。

「從今日起,你不必再去伽蘭殿協助國師,畫那些星象圖了,只一心回府操辦大婚即可,明白了嗎?」

婚期定在了十月十七,風中已染了初冬的寒意,忙碌與喜慶都無法將那股蕭瑟盡皆衝散掉。

在一個碎陽斑駁的黃昏,允帝召見了屠靈,關上殿門,對她道的第一句話便是:「朕不宣你前來,你便一直不會來找朕了,是嗎?」

那襲漆黑斗篷施施然行禮,面紗下的一雙眼無波無瀾,平靜若素:「近日西北交戰,戎族來犯,連下十二城,陛下想必也知道,戰情如何要緊,臣撫星盤布陣,遙縱大局,一刻也分不得心神,還望陛下恕罪。」

允帝深吸口氣,許久,方轉過身來,「把你的面紗摘下,日後與朕單獨相處時,不許再戴它。」

屠靈無聲照做,依舊垂首面色淡淡。

允帝道:「看著朕,你有什麼話想對朕說嗎?」

屠靈抬頭,眸中現出迷茫,允帝按捺情緒:「朕是問,對於不久之後的奉嬋公主大婚一事,國師有何看法?」

屠靈眨了眨眼,緩緩道:「已替公主撫過星算盤,是個良辰吉日。」

允帝揚唇一笑,盯住她的眼眸:「是嗎?那易侍郎呢,他與國師相交一場,國師打算送什麼賀禮?」

屠靈面不改色:「侍女會替我準備的,陛下不用擔心。」

「可易侍郎似乎對這個駙馬不是很想當,他告病在身,已三天未來上朝,國師有什麼見解嗎?」

這一回,斗篷里的那道纖秀身影終是未能應答,只是望著允帝,逐字逐句。

「陛下今日問話為何咄咄相逼,臣沒有見解,臣只有不解。」

像是厭倦了般,剋制得再滴水不漏,完美的面具也裂出了一條縫,看得允帝不由笑了,唇齒間溢出低不可聞的輕嘆。

「朕總想著,將你逼入了絕境,你會如何?」

屠靈沒聽清,允帝卻不欲再說,話鋒一轉,取過案几上一道早已擬好的旨意,拂袖間恢復一派君王之威。

「國師先前所言的確不假,西北戰事告急,戎族張狂,飲冰接旨。」

屠靈措手不及,有些意外地跪下,允帝的聲音自她頭頂清晰傳來,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不容置喙。

「朕命你親赴前線,代朕督軍,擊退戎族,出征之日便定在十月十七,聽清楚了嗎?」

23

十月十七,良辰佳期,易府門前的紅燈籠隨風搖曳,賓客貴胄絡繹不絕。

風聲嗚咽中,有人成親,有人出征,一切恍如夢一場。

允帝親自主婚,在易府隆重的大宴上,嫁出他最疼愛的胞妹。

皇城上下一片喜慶中,一隊馬車已悄悄行出城門,遠離了喧囂熱鬧。

漆黑的斗篷靜靜端坐著,抱著星算盤,任馬車顛簸,面孔蒼白,像個失了全部生氣的陶瓷娃娃。

初瓏掀開車簾,探進來的一張臉洗盡脂粉,乾乾淨淨,再英挺不過的少年郎了,他正要將手中水壺遞給屠靈,那襲漆黑斗篷卻幽幽開口:「你冷不冷,外頭是不是下雪了?」

初瓏一愣:「主人說什麼胡話呢,才剛孟冬,哪有那麼快下雪?」

屠靈點點頭,緩緩呼出一口氣:「可總覺得手腳發冷呢,是否城郊的風比之城裡更冷一些?」

初瓏一聽她冷,趕緊鑽入馬車,「怎麼會呢,主人定是穿得單薄了,早知出發前就該多添件衣裳,我這便給主人捂捂。」

他說著捧住屠靈的雙手,嘴裡呵出熱氣,一邊揉搓著,一邊暗暗用內力貫入她體內,不一會兒,她身子便漸漸暖和起來,可正埋頭費力間,忽有一絲涼意墜入初瓏脖頸,驚得他霍然抬頭。

斗篷里的那張雪白小臉,竟空洞地望著前方,怔怔掉下淚來:「初瓏,他要成親了。」

那些無知無覺流下的淚水,划過嘴角的笑,一點點打濕了懷裡的星算盤。

「我的一橫哥哥要成親了。」

初瓏心頭重重一擊,跟了屠靈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

那個在他心中高高在上,淡漠寡言,從來無所不能,強大而不可侵犯的主人,竟然也會有落淚的一天。

初瓏手足無措,似是看出他眼中的震撼心痛,屠靈伸手撫向他的腦袋,似嘆似笑:

「世人仰望蒼穹星斗的高高在上,卻不知,那顆星也在羨慕人間的萬家燈火,平凡溫暖,世事從來公平如此,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誰又比誰真正快活些呢?」

她聽著車輪的行進聲,看向懷中的星算盤,一股壓抑不住的衝動在胸前翻湧:「我倒是很羨慕奉嬋公主,若是可以,我也想任性一回……」

緋紅的唇角呢喃著,目光漸漸堅定起來,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就這一回……」

說話間深吸口氣,雙眸陡亮,在初瓏還來不及阻止之際,那襲漆黑斗篷已探身掀開了車簾,高聲回蕩在長空之中。

「停車,通通停車,傳我之令,隊列在此等候,我去去便回,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

易府煙花漫天,喜慶熱鬧,觥籌交錯間,這場眾所矚目的大婚已進行到一半,所有人都在笑,唯獨一身鮮紅新郎服的易衡神情恍惚,眸底蒙了一層深不見底的霧般。

他執奉嬋公主入堂,耳間喧囂盡皆不聞,整個人就如牽線木偶一般,不知身在何處,不知所為何事,不知今夕何夕。

所謂心如死灰,不過如此。

腦海中回蕩的是大婚前一夜,他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去找奉嬋公主,祈盼這個任性的小姑娘能「放」他一馬。

他雖不能明說出屠靈的存在,卻也在言辭模糊間,道出自己有一位青梅竹馬,歲月漫漫,他始終在等她。

「她在我心裡住了很多很多年,明眸皓齒,笑顏如蓮,我忘不了她,心中的位置也屬於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讓別人住進去了。」

他以為他說得這般堅定,奉嬋公主就會退卻放手,可沒想到的是,她竟昂起腦袋,如被激出鬥志般,沖他一笑:

「不要緊,你忘了我會『千變萬化』嗎,我能扮成你心裡那個姑娘的模樣,我會讓你慢慢喜歡上我,什麼青梅竹馬都比不上日日相伴的習慣,總有一天,我定會將她取而代之,讓你心裡只有我。」

這番話幾乎令易衡難以置信,他顫抖著雙手看了奉嬋公主許久,就像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稚氣孩子,胸膛起伏間,他終是凄然一笑,轉身拂袖。

「他日歲月漫長,易氏家主,大梁駙馬心中或許會有公主,然易衡,永不會有。」

摔門而去的那道清雋身影背脊挺直,拋出的最後一句話有力而又決絕,叫奉嬋公主瞬間煞白了一張臉。

24

當馬蹄聲遙遙傳來時,易衡正攜奉嬋公主走向首座上的允帝,那駿馬嘶鳴之聲自易府門口一路闖入堂內,驚翻了滿桌宴席,賓客紛紛閃躲不及,震愕莫名。

風中那馬背上身影纖秀,一襲漆黑斗篷還帶著月華的光芒,面紗之下的一雙眼亮若繁星,在眾人還未看清之時,首座之上的允帝便已先於心中發出一嘆:「果然還是來了啊。」

他捏緊手邊酒杯,似憤怒似悲涼,俊美的臉龐直視那道身影,第一次恨得牙痒痒,卻又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而百官之中已有人認出,驚聲開口道:「國師,是飲冰國師!」

這一下,滿場嘩然,各種議論起伏不迭:「國師不是被派往西北戰場了嗎?怎地忽然出現在公主大婚上,還駕馬衝撞而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國師莫不是……瘋了么?」

一片混亂中,一襲喜服的易衡奔出幾步,為之一振,望著那匹高頭駿馬,滿眼的欣喜與訝然。

而馬背上的屠靈顯然也聽見了那些竊語議論,她狀若無意地看向易衡,高聲道:「我無意破壞公主大婚,只是西北戰事告急,顧不上許多,特前來問易侍郎一句,你可願隨我趕赴西北戰場,共退戎族?」

話一出,滿場似炸開了鍋,被易衡撇在一旁的奉嬋公主再按捺不住,一把掀開頭上紅紗,怒不可遏地上前:「放肆,你想帶駙馬去哪?你簡直膽大包天,失心瘋了!」

馬背上的屠靈長眉一挑,看也不看她,只握緊韁繩,對向首座上的允帝,高聲道:

「陛下,出征前您曾許臣特權,因戎族張狂,已連下十二城,我方不可再敗,故三軍之中,朝堂之上,凡於戰事有助者臣均能任意調度,不知此話可還算數?」

允帝與她對視許久,冷冷的眸光似要望入她心底,笑中含諷:「國師想調駙馬上陣?」

屠靈挺直背脊,坦然面對那道目光:「戎族擅布詭陣,多少將士喪命於此,而那奇門遁甲之術,唯臣的天算縱橫之技可破,然還需一人輔臣觀星解象,易侍郎曾在伽蘭殿悉心佐助過,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事從權宜,退敵為重,還望陛下成全。」

允帝默了默,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漫不經心地笑了:「朕若是不成全呢,國師,你當如何?」

滿場喧囂,一瞬間,盡皆噤聲。

馬背上的屠靈長睫微顫,一雙美眸深不見底,卻是忽然斗篷一拂,直接向馬下的易衡伸出手:「易侍郎,你願意跟我走嗎?」

群臣目瞪口呆,奉嬋公主更是瞳孔驟緊,上前一步。

風中易衡怔怔仰頭,衣袂飛揚,與那襲漆黑斗篷旁若無人地久久對望。

他眼中揉碎了漫天星光,月下身姿清雋,看著那隻向他伸出的白皙小手,心潮起伏,倏然一笑:「家國百姓,與子同袍,衡義不容辭。」

說著搭住那隻手,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未有一絲猶豫。

滿場倒吸口冷氣,紛紛看向首座上的允帝,唯獨人群中擠出一道武將身影,徑直將一把佩刀扔向給了馬上的易衡。

「易老弟接住了,戰場兇險,記住保命第一要緊!」

正是俊朗非凡,滿臉急切的莫大人。

那頭易衡才剛手忙腳亂地抱住佩刀,前面握緊韁繩的屠靈已經一聲「駕」,策馬頭也不回地向府外奔去,風掠長空,她斗篷翻飛,只遙遙拋下一句:「人我帶走了,戰事刻不容緩,回來再向陛下告罪……」

奉嬋公主氣瘋了般,跺腳去追:「快,快將他們攔下,不許她帶走駙馬!」

百官群臣也個個如夢初醒,易府又炸成了一鍋粥,卻是侍衛隨從才慌慌亂亂地一窩蜂追去,首座上的允帝猛然站起,將酒杯一擲,厲聲划過夜空。

「別追了,讓他們去,朕倒要看看這戎族之困要如何解!」

25

駿馬飛奔在夜色中,兩道身影前後相貼,易衡緊緊環住屠靈,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四野之風掠過他們的衣袂發梢,他身子顫抖著,按捺不住胸膛翻湧的情緒,想大笑,想大喊,激動地幾欲淚流,只能不斷重複叫著她的名字:

「屠靈,屠靈……」

面紗下的那雙眼亦波光閃爍,高聲應和著:「是,我在。」

那雙摟住她腰肢的手猛然一緊,他哽咽了喉頭:「屠靈,我的屠靈,你終於回來了……」

從巨大的絕望瞬間升至巨大的驚喜,整個夜晚匪夷扭轉,空了十年的一顆心得到圓滿,便叫他此刻立時死去也無怨無悔。

駿馬奔入城郊,原地等候已久的初瓏跳下馬車,在見到易衡的一剎那,嘴巴里能塞下兩個雞蛋了。

而易衡根本未能認出卸下這艷麗宮妝的俊俏少年了,卻在聽到屠靈開口稱呼他時,嘴裡也能塞下兩個雞蛋了。

「初瓏,我只掙脫這一次。」

在易衡尚瞪大眼,愕然不已之時,屠靈已經翻身下了馬,昂首走向隊伍。

她不顧眾人投向易衡的驚詫目光,漆黑的斗篷隨風飛揚,與第一次出城時的灰敗截然不同,染了一層光般,從裡到外振奮非常,一揮手,高聲發令。

「出發,赳赳我大梁將士,共赴沙場,擊潰戎族!」

隊伍抵達北境時,守將正巡查未歸,帳篷里,易衡一時抵不住疲倦,在屏風後的矮榻上小憩過去。

外頭屠靈就著火盆,靜靜翻看著地形圖,指尖在星算盤上無意識地打著轉。

北境寒風呼嘯,一下下拍打著營帳,易衡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攜鎧甲兵戈匆急而入。

是北境的守將回來了。

營里似是多了好幾人,一陣喧鬧欣喜,易衡清醒後入耳的第一句便是——

「主上,這一路風塵僕僕趕來,沒少受苦吧,身子可還吃得住?」

他一愣,慢慢屏住呼吸,外面出聲的顯然是北境端木守將,他聽說過他的名號,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可他為何……要喚屠靈主上?

「無礙,先將如今戰情與我細細說來,尤其是那陣法的奇詭之處,它究竟有何特別,讓我軍折了多少兄弟進去?」

「這個……倒是說來話長了。」那端木守將像是一言難盡,「你們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他說著彷彿轉頭看向了誰,一拳捶在那人肩頭,語氣再熟稔不過。

「好小子,長高了不少嘛,身子骨兒都結實多了,跟在主上身邊沒少惹麻煩吧?」

那人揉揉肩膀,笑出聲來,一派爽朗的少年氣,易衡一聽便變了臉色,正是剛上路時就「驚嚇」到他的初瓏。

「少羽哥就別打趣我了,我才沒給主人添麻煩呢,我都保護主人來著,我可不再是從前漫山野那個小馬駒了,對吧,主人……就是扮作宮女太痛苦了,你都不知道每天我要多早爬起來梳妝打扮,那粉蓋得簡直讓人發膩,就那熊樣還有小侍衛小公公朝我獻殷勤,別提多想吐了。」

怨念滿滿的控訴中,滿屋幾個將領哈哈大笑,「瓏哥兒,你可不容易了,誰讓你生得花容月貌呢,要不咱們換換?」

「那可不成,再不濟我還是跟在主人身邊呢,你們誰能和我比,我可是天天都能見到主人……況且,宮裡的東西也不算難吃,雖比不上長渠山,但也比你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啊,對不住了幾位哥哥,小弟我就愛說實話。」

外面越說越歡騰,屏風後的易衡卻是越聽越心驚,入神間不防壓住被角,矮榻發出一聲細微輕響。

「誰?」

外頭的人都是何等警覺之輩,立時刷刷拔刀,齊齊望了過來。

「是誰在屏風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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