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歌背後看楚狂
王開林
兩千五百年前,楚狂人接輿路遇孔子而歌:「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聽畢鳳歌,趕緊下車,意欲上前與歌者攀談數句,切磋一番。楚狂人接輿卻並不待見他,揚長而去。 楚狂人接輿看透了當時的政治黑暗和世道凌夷,他認為孔夫子周遊列國,不辭勞頓,不畏艱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在是不識時務,太過迂腐和偏執,讓他笑噴。他以憐憫的語調稱孔子為「衰鳳」,說,算了吧,算了吧,現在的執政者都不可救藥了,你又何必弄得一身臭汗,兩眼暈黑?從前犯傻就算了,現在醒悟也不遲。孔子身在困境,內心寂寞如沙,遇此高人而未能接談,想必惆悵萬分吧。 孔子曾自誡:「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是他言行相違,不能於亂世毅然抽身而退,一味地執著進取,圍於匡而厄於陳、蔡之間,好多回被折騰得衣衫襤褸,飢腸轆轆,惶惶如喪家之犬。一方面,他非常清醒,將天下事看得通透如玉,教導弟子如何為人,如何處世;另一方面,他真有點逆勢而動,天下大道已壞,無道已久,他還想用仁義道德去加以匡救,心有餘而力不足,終告束手而無可奈何。
乍看起來,楚人接輿比魯人孔丘清醒不止一百倍。他是逍遙自得的狂人──這裡所說的「狂」並非真狂,而是佯狂,即任性恣意,有所不為──完全不與統治者合作,絲毫不沾現實政治的腥膻,只體現出知識分子消極的單面功能:抗拒現實,逃避現實。他缺乏批判現實的責任心和改革現狀的使命感。試想,孔子這樣的人多了,即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亂世仍舊是亂世,但社會良心猶在;接輿這樣的人多了,對黑暗的現實冷眼旁觀,只偶爾發發牢騷,於世道人心又何能救濟分毫?其所謂之「狂」,仍是順民的狂和逸民的狂,用來明哲保身,確實綽綽有餘,對社會則殊少裨益。
近代楚人中的英傑都是救天下之大溺的濟世者。自曾國藩開始,數得出的名字燦若繁星,他們撐持著百年風雨中搖搖欲墜、頹然欲毀的舊時家國,使之度盡劫波。這些「鳳」又豈是衰鳳?於亂世退隱田園是一件相對容易的事情,於亂世有所擔當則非人中之龍人中之鳳不能為之。在這一點上,我很難與同接輿的「清醒」。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這是李白失意後寫的詩句。他發此喟嘆,不足為奇,但真要做到接輿那樣遺世而獨立,保持精神的涓潔,達於另一個極致,也遠非人們想像的那麼容易,畢竟徹底的不合作就意味著窮困潦倒,終生與榮華富貴絕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凡夫俗子豈能拋開「勢利」二字去理解孔丘的政治哲學和道德理想,都認為他是個無可救藥的「癮(官癮)君子」,周遊列國,處處碰壁,卻九牛莫挽,百馬難回。被冷落被笑罵被驅逐被困辱的次數太多了,一聲嘆息終於從孔夫子的肺腑深處迸發:「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孔丘是不是百代宗師?他所標舉的仁義道德是否具備恆久的普世價值?這篇短文不可能深入討論。但他固執不舍的道義感、使命感和悲憫心,以及為此所付出的艱苦卓絕的努力,都是筆者素所敬佩的。
在亂世,但凡有點見識有點本事的人都會豁出去撈一票,十有八九還會不擇手段,楚狂人接輿不肯幫忙,更不肯幫凶,與那些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之徒大異其趣,如此看來,他的不合作態度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然而與魯君子孔丘相比,楚狂人接輿缺乏擔當,無所施救,彷彿日月與燈燭之別,二者境界懸殊,很難等量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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