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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注釋及譯文(上)

1.文之為德也大矣——《文心雕龍》之「原道第一」(1)

正文及注釋

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惟人蔘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至於林籟結響,調如竽瑟;泉石激韻,和若球鍠: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

——《文心雕龍

注釋:

(1)文之為德二句:二句總全篇。文:此處指廣義的文,即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的顏色、形狀、聲音、文采。德:和「道」相對。「道」指制約萬物的普遍規律,「德」指具體事物的特殊規律,含有「得道」、即具體事物體現「道」之意。這個「德」與「原道」之「道」呼應,起點題作用,概括了文原於道的基本關係:文體現了普遍的自然之道;普遍的自然之道寓於文之中,通過文可以反映自然之道,文具有認識、記載、傳布自然之道的功能。大:廣大、普遍。

(2)玄黃:玄,黑而赤,天的顏色;黃,地的顏色。雜:糅,混合。這一句指天地混沌未分。

(3)方圓:指地和天,古人誤以為地形方,天形圓。

(4)璧:環狀的玉。

(5)垂:布。麗天:使天空絢麗。

(6)煥綺:光彩綺麗。煥,光明;綺,一種有花紋的絲織品。

(7)鋪:分布,鋪展。理地:與麗天對偶,使大地有紋理。

(8)道之文:「道」指「自然之道」。「道之文」即顯現自然規律的「文」。

(9)吐曜:吐出光采,指天文景象。曜,光明照耀。

(10)含章:蘊藏著美,指地理風光。章,文采。《易·坤》:「含章可貞(正)。」

(11)兩儀:指天和地。

(12)參:三。

(13)性靈:天地自然的天性靈氣。鍾;集中。

(14)三才:天、地、人。

(15)為五行之秀二句:疑原作「為五行之秀氣,實天地之心生。」五行:金、木、水、火、土,古人認為它們是產生天地萬物的五種基本元素。天地之心:《禮記·禮運》中說,人是「天地之心」,意為處於天地之間的人,猶如人體中的心。古人認為心是主管思維的。

(16)自然之道:《列子·黃帝》註:「自然者,不資於外也。」自然之道即事物本然的道理,事物本身的規律。

(17)傍,作「旁」。旁:溥;廣大、普遍。

(18)藻繪:藻,文彩;繪,彩畫。

(19)炳:光明。蔚:有文采。

(20)賁:裝飾。華:花。

(21)夫豈外飾二句:自然、本然。指各種物品的紋彩,都是其本身所具有的,不是外加上去的。

(22)籟:風吹孔竅發出的聲音。

(23)竽:像笙,吹奏樂器。瑟:像琴,彈奏樂器。

(24)球:玉磬,敲擊樂器。鍠:鐘聲。

(25)郁然:草木茂盛貌,形容文采豐盛。

2.人文之元,肇自太極——《文心雕龍》之「原道第一」(2)

正文及注釋

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庖犧畫其始,仲尼翼其終。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乃《河圖》孕八卦,《洛書》韞乎九疇,玉版金鏤之實,丹文綠牒之華,誰其屍之?亦神理而已。

自鳥跡代繩,文字始炳,炎皞遺事,紀在《三墳》,而年世渺邈,聲采靡追。唐虞文章,則煥乎始盛。元首載歌,既發吟詠之志;益稷陳謨,亦垂敷奏之風。夏後氏興,業峻鴻績,九序惟歌,勛德彌縟。逮及商周,文勝其質,《雅》、《頌》所被,英華曰新。文王患憂,繇辭炳曜,符采復隱,精義堅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詩緝頌,斧藻群言。至若夫子繼聖,獨秀前哲,熔鈞六經,必金聲而玉振;雕琢性情,組織辭令,木鐸啟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

注釋:

(1)元:始。

(2)肇:開端。太極:古人認為天地未分以前的元氣,天地是由太極生成的。

(3)幽:深。贊:明,明白通曉。

(4)《易》像:《易經》八卦的卦象。

(5)庖犧:即伏犧。傳說中的「三皇」之一。《易·繫辭下》說伏犧仰觀天象,俯察地法,仿照天象地法,創造了「八卦」。

(6)仲尼:孔子的字。翼:相傳孔子寫了解釋《易經》的《十翼》。

(7)《乾》、《坤》:《易經》中的兩卦。

(8)《文言》:是對《乾》、《坤》兩卦的解釋,寫得很有文采。

(9)天地之心:和上文「天地之心生」的「天地之心」意思不同。《周易·復卦·彖辭》:「《復》,其見天地之心乎。」高亨《周易大傳今注》:「有往必復」,「乃天地之中心規律」。指天地自身的本性、基本規律。

(10)《河圖》:相傳伏犧時黃河中有龍馬獻出圖來,伏棲仿效畫出八卦。

(11)《洛書》:相傳大禹時洛水中有神龜獻出書來,大禹取法制訂了《洪範》九疇。九疇:九類治國大法,即《洪範》,九是虛數,指各類。

(12)玉版:傳說堯在水邊得到玉版,上有天地圖形。

(13)丹文綠牒:傳說黃帝時黃河出圖,洛水出書,是「赤文綠字」。

(14)屍:主宰。

(15)神理:神妙的自然之理,即自然之道。

(16)鳥跡:文字。相傳黃帝的臣子蒼頡仿照獸蹄鳥跡的形狀創造文字。

(17)炎:炎帝神農氏。皞:太皞伏犧氏。

(18)《三墳》:相傳記載「三皇」的事的書。「三皇」即伏犧、神農、黃帝。墳,大道。

(19)渺邈:久遠。

(20)靡:沒有,不能。

(21)唐、虞:唐堯、虞舜,傳說中的上古帝王。

(22)始:作「為」。

(23)元首載歌:《尚書·虞書》載虞舜和臣子皋陶作歌唱和,元首,指舜。載歌:開始唱歌。

(24)益、稷:伯益、后稷,都是舜的大臣。陳謨:陳述計謀。

(25)敷奏:臣下對君主進言。

(26)夏後氏:指禹。禹即天子位,國號夏後。

(27)峻:高。鴻:大。

(28)九序:九,虛數,指一切。九序,即治理天下的各種工作都井井有條。

(29)彌縟:彌,更加;縟:繁。

(30)逮:到。

(31)勝:勝任,能相配。

(32)《雅》、《頌》:《詩經》中的《雅》詩和《頌》詩。被:及,指影響。

(33)文王:周文王姬昌。患憂:周文王為西伯時,曾被殷紂王囚於羑里,在獄中演了《周易》,作了繇辭。

(34)繇辭:《易經》中解釋卦和爻的話。曜,耀。炳曜:發出光采。

(35)符采復隱:符采,玉的橫紋。復隱,內容豐富而含蓄。

(36)精義堅深:含意確切深刻。

(37)重以:加以。公旦: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

(38)徽:美。烈:功業。

(39)剬:作「制」。制《詩》:相傳《詩經·豳風》中的《七月》、《鴟鴞》,《周頌》中的《時邁》為周公所作。緝:輯,輯錄。《頌》:《周頌》。

(40)斧藻:修飾、加工。《尚書大傳》說:周公攝政六年,制《禮》作《樂》。

(41)夫子:孔子。

(42)熔鈞:加工,指整理編訂經典。熔,鑄金屬器物的模子;鈞:造陶土瓦器的轉輪。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種儒家經典。

(43)金聲而玉振:指集大成。《孟子·萬章下》:「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指鍾,玉指磬,都是樂器,用集音樂的大成來比喻孔子的集德性、學問、文章的大成。劉勰以此比喻孔子集經典人文之大成。

譯文:

人類文化的開端,始於宇宙起源的時候。深刻地闡明這個微妙的道理,最早是《易經》中的卦象。伏犧首先畫了八卦,孔子最後寫了《十翼》;而對《乾》、《坤》兩卦,孔子特地寫了《文言》。可見言論必須有文采,這是宇宙的基本精神!至於黃河有龍獻圖,從而產生出八卦;洛水有龜獻書,從而醞釀出「九疇」;還有玉版上刻了金字,綠簡上寫著紅字等有實有華的東西出現,這些是誰主持的呢?也不過是自然之理罷了。

自從用鳥跡般的古字代替了結繩記事的辦法,文字的作用便發揮起來。神農、伏犧的事迹,記載在《三墳》裡邊;但是由於年代久遠,那些文章就無法追究了。唐堯、虞舜的時候,作品越來越多。大舜作歌,已是抒寫自己的情志了;伯益和后稷的建議,也下開章奏的風氣。夏朝興起,事業宏偉,各種工作都上了軌道,受到歌頌,功德也更加巨大。到了商代和周代,文章逐漸發展;由於《詩經》的影響所及,好作品逐日增新。周文王被殷帝拘留的時候,寫成了《易經》的《卦爻(yáo搖)辭》;它如玉石的花紋,含蓄而豐富;精確的內容,堅實而深刻。後來周公多才多藝,繼續文王的事業,他自己寫詩,並輯錄《周頌》,對各種作品進行修改潤色。到了孔子,繼承過去的聖人,卻又超過了他們。他整理《六經》,正如在音樂上集各種樂器聲音之大成似的。他提煉自己的思想感情,寫成美妙的文字;他的教化可以遠及千里之外,他的道德學問可以流傳到萬代之後。他寫下天地間的光輝事物,啟發了世人的聰明才智。

前面講的是廣義的「文」,即一切存在之顯現。大至天地、陰陽,小至鳥獸草木的形體、花紋、聲音。作者特別點明,人是三才之一,「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人是天地間的靈魂,因此語言的誕生,也是符合自然之道的。想想看,「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

本段開始,自然而然地由作為一切存在之顯現的「文」,即宇宙自然之「文」,轉到了「人」之「文」,即「人文」。即人的一切外在表現,包括「仁義禮智信」的外顯。文章、禮節,莫不是「人文」。《易》中說:「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人文從何而來,始於何時?自然也要追溯到天地之始,宇宙起源之際,這是上文中說過了的。最早講清楚這個道理的,是《易》中的卦象。作者認為,這「人文」,源於天地之本質,是「天地之心」流溢的結果。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這部分,仍然強調人文本於自然。這也仍然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說源於自然(「肇自太極」),一層是說如其所然(「天地之心」)。如果將「天地之心」比作「仁」,那麼「人文」就是「禮」,是仁心自然而然地外溢的結果。

在這裡,主宰者仍然是「自然」,包括作為源泉的「自然」,以及作為本質規律(「天地之心」)的「自然」。

自鳥跡代繩,文字始炳,炎皞遺事,紀在《三墳》,而年世渺邈,聲采靡追。唐虞文章,則煥乎始盛。元首載歌,既發吟詠之志;益稷陳謨,亦垂敷奏之風。夏後氏興,業峻鴻績,九序惟歌,勛德彌縟。逮及商周,文勝其質,《雅》、《頌》所被,英華曰新。文王患憂,繇辭炳曜,符采復隱,精義堅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詩緝頌,斧藻群言。至若夫子繼聖,獨秀前哲,熔鈞六經,必金聲而玉振;雕琢性情,組織辭令,木鐸啟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

直到本段,才重點講到了文字誕生以後的「人文」。或者說,由廣義的「人文」,講到了較為狹義的「文字」。然後,追述那些聖賢的文字,從唐堯一直追到作為集大成者之孔子。在這些文字中,文質是一體的,文是聖賢精神的外化,因此發揮了重大的作用:「木鐸啟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換句話說,此時的語言,與存在是一體的,語言即存在。

就這樣,文→人文→文字→六經,一道清晰的線索就理出來了。

3.爰自風姓,暨於孔氏——《文心雕龍》之「原道第一」(3)

正文及注釋

爰自風姓,暨於孔氏,玄聖創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取象乎《河》、《洛》,問數乎蓍龜,觀天文以極變,察人文以成化;然後能經緯區宇,彌綸彝憲,發揮事業,彪炳辭義。故知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以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易》曰∶「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辭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贊曰∶道心惟微,神理設教。光采元聖,炳耀仁孝。

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天文斯觀,民胥以效。

注釋:

(1)爰:於是。風姓:指伏犧,伏犧為風姓。

(2)暨:及、到。

(3)玄聖:前聖,指伏犧等人。

(4)素王:指孔子。古代稱有帝王之道而無其位的人為素王。

(5)道心:指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這個「心」和上文「天地之心哉」的「心」意思一致。敷:作「裁」。

(6)取象:取法。

(7)問數乎蓍龜:從蓍草和龜甲中去求知定數,指占卜吉凶。數,命運,占卜認為命運的吉凶和一定的數有關。蓍,草名,古代用它的梗來占卜吉凶。龜,龜甲,古代在龜甲上鑽孔再燒,看它的裂紋來卜吉凶。

(8)經緯:經線和緯線縱橫交織,指治理。區宇:區域空間,指疆土、國家。

(9)彌綸:彌合經綸,有包舉、綜合、整理、闡明的意思。彝憲:常法。彝,常;憲,法。

(10)輝:作「揮」。

(11)彪炳:光彩鮮明。彪,虎紋;炳,光明。

(12)旁通:廣通。滯,作「涯」。涯:邊。

(13)匱:竭,缺乏。

(14)辭:《易·繫辭上》的原意指卦,爻辭,劉勰借用來泛指一般的文辭。

(15)贊:助,明。古代一些文章末尾有贊文,用以總括說明全篇大意。《文心雕龍》每篇都有贊。

(16)元聖:指孔子。元,大。

(17)仁孝:泛指封建的倫理道德。

(18)胥:全。

譯文:

從伏犧到孔子,前者開創,後者加以發揮,都是根據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來進行著作,鑽研精深的道理來從事教育。他們效法河圖和洛書用蓍草和龜甲來占卜,觀察天文以窮究各種變化,學習過去的典籍來完成教化;然後才能治理國家,制定出恆久的根本大法,發展各種事業,使文辭義理髮揮巨大的作用。由此可知:自然之道依靠聖人來表達在文章裡邊,聖人通過文章來闡明自然之道;到處都行得通而沒有阻礙,天天可以運用而不覺得貧乏。《周易·繫辭》里說:「能夠鼓動天下的,主要在於文辭。」文辭之所以能夠鼓動天下,就因為它是符合自然之道的原故。

總之,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是精妙的,應根據這種精妙的道理來從事教育。古代聖人使這些道理髮出光芒,也使倫理道德獲得了宣揚。這是由於最早有了黃河裡的龍獻出了圖,洛水裡的龜獻出了書。因此,在觀察天文的同時,也該學習人文來完成教育。

贊曰∶道心惟微,神理設教。光采元聖,炳耀仁孝。

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天文斯觀,民胥以效。

這段話其實表達「原道」(即探求、探尋本源)的結論,並將重心落在孔子身上。

也就是說,素王孔子之「文」,是有來歷的,遠可以追溯到宇宙洪荒,萬物之始(太極),近可以追溯到伏犧唐虞,夏後周公。——這是從本源、本質兩方面來進行合法性論證。

在這裡,「文」的本質以及功用得到了規定。「文」是「道」的顯現,因此,具有教化的作用,即所謂「文德」。

至此,「原道第一」自成整體,自為文章,講清楚了文的本源。

4.作者曰聖,述者曰明——《文心雕龍》之「徵聖第二」(1)

正文及注釋:

夫作者曰聖,述者曰明。陶鑄性情,功在上哲。夫子文章,可得而聞,則聖人之情,見乎文辭矣。先王聖化,布在方冊,夫子風采,溢於格言。是以遠稱唐世,則煥乎為盛;近褒周代,則郁哉可從:此政化貴文之徵也。鄭伯入陳,以文辭為功;宋置折俎,以多文舉禮:此事迹貴文之徵也。褒美子產,則雲「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泛論君子,則雲「情慾信,辭欲巧」:此修身貴文之徵也。然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注釋】

(1)作者:開始創作者。

(2)述者:繼承闡述者。這兩句本於《禮記·樂記》:「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

(3)陶鑄:陶:製造瓦罐;鑄,熔鑄金屬。陶鑄比喻對人的教育培養。

(4)上哲:指古代聖賢。哲,有智慧的人。

(5)夫子文章二句:原文為「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見《論語·公冶長篇》。夫子:孔子的學生對孔子的稱呼。

(6)文,楊校:唐寫本無「文」字。

(7)聖化,楊校:唐寫本作「聲教」。

(8)方冊:書籍。方,方牘、木板;冊,簡冊,聯在一起的竹簡。古代的著作刻寫在木板、竹簡上。

(9)煥乎:《論語·泰伯篇》:「煥乎其有文章。」煥,光彩。

(10)郁哉:《論語·八佾(yì)篇》:「鬱郁乎文哉!吾從周。」郁,富有文采。

(11)鄭伯入陳二句:《左傳·襄(xiāng鄉)公二十五年》載:鄭簡公攻入陳國後,派字產去向各國的盟主晉國報告。晉國質問鄭國為什麼侵略小國,子產回答說:陳國領了楚國來攻打鄭國,填了井,砍了樹,對鄭國犯了罪,鄭國向晉國報告,晉國不管,所以只好去討伐。文,楊校:作「立」。

(12)宋置折俎(zǔ祖)二句:《左傳·襄公二十七年》載:宋平公接待晉國的趙文子,宴會上賓主的發言都很有文采,受到孔子的稱讚。折俎:一種隆重歡迎貴賓的禮節。俎是古代祭祀、宴會時陳置牲體的器皿。折俎,即把牲體切開放在器皿內。舉:記。

(13)跡,范註:唐寫本作「績」。績:功。

(14)字產:公孫僑的字,鄭國執政者,春秋時著名的政治家。

(15)言以足志二句: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足:成。

(16)情慾信二句:見《禮記·表記》。情,思想感情,信,真實可信。

(17)含章:含蘊文采,指寫作有文採的文章。玉牒:重要文書。

(18)秉文:持采,指寫作有文采。金科:法令。

譯文

所謂「聖」,就是能夠獨立創造的人;所謂「明」,就是能夠繼承闡發聖人學說的人。用述作來培養人的性情,古代聖賢在這方面有很大的成就。孔子的學生說:「孔子的著作是可以看得到的。」就是說,在這些著作里,是表達了孔子的某些意見或主張的。古代聖王的教訓,在古書上記載著;孔子的言行,都充分表現在他的教導人的言論里。所以,對較遠的,孔子稱讚過唐堯之世,說那時的文化興盛煥發;對較近的,他讚美過周代,說那時的文化豐富多采,值得效法。這些都是政治教化方面以文為貴的例證。春秋時鄭國攻入陳國,在對待晉國的責問中,鄭國子產因為善於辭令而立下功勞。宋國曾用最隆重的宴會招待賓客,由於談話富有文采,孔子特使弟子記錄下來。這些都是事業方面以文為貴的例證。孔子讚揚子產,說他不僅能用語言來很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而且還能用文采把語言修飾得很漂亮。孔子談到一般有才德的人時,就說情感應該真實,文辭應該巧妙。這些都是個人修養方面以文為貴的例證。由此可見,思想要充實而語言要有文采,情感要真誠而文辭要巧妙:這就是寫作的基本法則。

5.鑒周日月,妙極機神——《文心雕龍》之「徵聖第二」(2)

正文及注釋:

夫鑒周日月,妙極機神;文成規矩,思合符契。或簡言以達旨,或博文以該情,或明理以立體,或隱義以藏用。故《春秋》一字以褒貶,《喪服》舉輕以包重,此簡言以達旨也。《邠詩》聯章以積句,《儒行》縟說以繁辭,此博文以該情也。書契決斷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離,此明理以立體也。四象精義以曲隱,五例微辭以婉晦,此隱義以藏用也。故知繁略殊形,隱顯異術,抑引隨時,變通適會,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

【注釋】

(1)鑒:觀察。周:全、遍。日月:指自然界。

(2)機神:機,預兆;神,神妙精微。

(3)文成規矩:即章學誠所說「文章法立,未嘗有定格也,然無定之中有一定焉」之意。規矩,法則。規,畫圓形的工具;矩,畫方形的工具。

(4)思合符契:思與文完全相合有如符契。符,古代憑信物,分為二,二者相合為憑;契,約券。

(5)該:周全、完備,包括。

(6)體:體要,要點。

(7)藏用:隱藏其作用,即含蓄地表現寫作的用意。

(8)《春秋》一字以褒貶:《春秋》中常見的筆法。如隱公元年「鄭伯克段於鄢」,用「克」字,既指責鄭伯把弟當敵人,也指責共叔段與兄為敵。

(9)喪服舉輕以包重:喪服,孝服。古代制度穿孝服依服孝者和死者親疏的關係而有輕重的區別,父母及君王死的喪服最重。《禮記·曾子問》中有「緦不祭」的說法。緦(sī思),細麻布做的一種輕喪服。按規定穿輕喪服的尚且不能參加宗廟祭祀活動,自然包含了穿重喪服的不能參加宗廟祭祀活動。古人認為服喪期間不能參加宗廟祭祀這類吉禮活動。古代最重的喪服用粗麻布做且不緝縫邊,叫斬衰(cuī催)。

(10)《邠(bīn賓)詩》:即《詩經·豳(bīn賓)風·七月》,《國風》中最長的一首詩,是一首農事詩。全詩八章,每章十一句。

(11)《儒行》:《禮記·儒行篇》載:孔子回答魯哀公關於「儒行」的問題時,舉出了十六種「儒行」。儒行,儒者的行為規範。

(12)斷決,楊校:唐寫本作「決斷」。《夬(guài怪)》:《夬卦》,表決斷。

(13)晰、象,楊校:唐寫本作「皙」、「効」(效)。《離》:《離卦》,象徵火。

(14)「四象」:《易經》六十四卦中有實象、義象、用象。如用乾卦象天,是實象;用乾為父,是假象;用乾為健,是義象;乾有元、亨、利、貞(始、通、和、正)四德,是用象。

(15)「五例」:杜預《春秋左氏傳序》說《春秋》寫作的五條凡例:一、微而顯;二、志而晦;三、婉而成章;四、盡而不污(yū迂)(紆曲);五、懲惡而勸善。

(16)形,楊校:唐寫本作「制」。制,體例。

(17)會適,楊校:唐寫本作「適會」。適:適應;會,時機。

【譯文】

聖人能夠全面考察自然萬物,並深入到其中精深奧妙的地方去;這樣才能寫成堪稱楷模的文章,其表達的思想也才能與客觀事物相吻合。聖人的著作有時用較少的語言來表達其主要思想,有時用較多的文辭來詳盡地抒發情意;有時用明白的道理來建立文章的主體,有時用含蓄的思想而不直接顯示文章的作用。如像《春秋》就常用極少的文字來讚揚或批評,《禮記》里常用輕的喪服來概括重的喪服:這就是用較少的語言來表達主要思想的例子。又如《詩經·豳風·七月》是用許多章句聯結成篇的,《禮記·儒行》也常用複雜的敘述和豐富的辭句:這就是用較多的文辭來詳盡地抒發情意的例子。此外,有的文章講得像《夬》卦所說的那樣決斷乾脆,有的文章寫得像《離》卦所說的那樣清楚透徹:這就是用明白的道理來建立文章主體的例子。還有《周易》中的四種卦象,道理精深,意義曲折;《春秋》所運用的五種記事條例,也常是文辭微妙,意義宛轉:這就是用含蓄的思想而不直接顯示文章作用的例子。根據上述可知:各種文章在表現手法上,有洋與略、隱與顯的區別;所以寫文章時,或壓縮、或加詳,要隨不同的時機而定;寫作上的千變萬化,要適應不同的具體情況。所有這些,如果以周公、孔子的文章做標準,那麼在寫作上就算找到老師了。

6.論文必征於聖,窺聖必宗於經——《文心雕龍》之「徵聖第二」(3)

正文及注釋

是以論文必征於聖,窺聖必宗於經。《易》稱「辨物正言,斷辭則備」,《書》雲「辭尚體要,弗惟好異」。故知正言所以立辯,體要所以成辭,辭成無好異之尤,辯立有斷辭之義。雖精義曲隱,無傷其正言;微辭婉晦,不害其體要。體要與微辭偕通,正言共精義並用;聖人之文章,亦可見也。顏闔以為∶「仲尼飾羽而畫,徒事華辭。」雖欲訾聖,弗可得已。然則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天道難聞,猶或鑽仰;文章可見,胡寧勿思?若徵聖立言,則文其庶矣。

贊曰∶妙極生知,睿哲惟宰。精理為文,秀氣成采。

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千載心在。

【注釋】

(1)子政:劉向字子政,西漢末年學者。所作論文今不存。

(2)以上兩句唐寫本作「是以論文,必征於聖」。

(3)稚圭(guī規):匡衡字稚圭,西漢未年學者。他曾向漢成帝建議重視學習經書。

(4)以上兩句一作「窺聖必宗於經」。宗:主。

(5)辨物:辨明一切事物。

(6)斷辭:明確的辭句。斷:決斷。備:具備,這裡有充實的意思。

(7)體:體現。

(8)辯:指「辨物」而得的論點。

(9)尤:過失。

(10)義:宜,適當。

(11)精義曲隱:如上文所講《周易》的「四象」。

(12)微辭婉晦:即上文所講《春秋》的「五例」。

(13)偕通:二者之間有相通之處。偕:共同。

(14)並用:同時運用。

(15)顏闔(hé河):戰國魯人。他的話見於《莊子·列禦寇》。

(16)仲尼:孔子的字。

(17)這兩句《莊子》中的原話是:「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

(18)訾(zǐ子):說別人壞話。

(19)已:語詞。

(20)銜:含在口中。佩:系在身上。此二字在這裡都引申為「具有」之意。

(21)天道:即《原道》篇說的「自然之道」,指客觀事物的規律。

(22)鑽:深入研究。仰:仰而求之。

(23)胡寧:何以,為什麼。

(24)庶:近。

(25)妙:指精妙的道理。極:追究到底。生知:生而知之的人,即聖人。

(26)睿(ruì銳):智慧,明達。宰:主宰,引申為掌握、具有。

(27)氣:這個字在《文心雕龍》中用的較多(共七十九次),解釋也很分歧。從全書運用情形看,除明確指才氣、氣勢、辭氣和氣候等意思外,多數用以指作者所特有的氣質,或作者的氣質體現在創作中而成為某些篇章的特點。這裡是指聖人的氣質。

(28)鑒:察看,這裡指觀察事物而形成的主張或意見。

(29)百齡:百歲,指聖人的一生。影徂(cú粗陽平):形體已成過去。徂:往。

【譯文】

所以劉向談論文章,一定要以聖人作標準來檢驗;匡衡上書勸學,一定要以經書為根據。《周易·繫辭》說:「辨明事物並給以恰當的說明,有了明確的辭句就可以充分表達了。」《尚書·畢命》說:「文辭應該抓住要點,不應該一味追求奇異。」由此可見,必須有恰當的說明才能表達出文章的論點,必須抓住要點才能安排好文章的辭采。倘能這樣安排文辭,就能避免單純追求奇異的毛病;這樣建立起來的論點,也就能得到辭句明確的益處了。那麼即使內容精深曲折,但不會影響到它說明的恰當;雖然文辭微妙宛轉,但不會妨害它能抓住要點。文章要抓住要點和辭句寫得微妙並無矛盾,說明的恰當和內容的精深也可同時並存。這些情形,在聖人的文章里都可以看到。顏闔說:「孔子好比在已有自然文採的羽毛上再加裝飾似的,只追求華麗的辭藻。」雖然顏闔想藉此來指責聖人,但事實上是做不到的;因為聖人的文章是既雅正又華麗,本來就是兼有動人的文采和充實的內容的。自然之道本來是不易弄懂的,尚且有人去鑽研它;文章是顯而易見的東西,為什麼不好好加以思考呢?如果能根據聖人的著作來進行寫作,那麼寫成的文章就接近於成功了。

總之,只有聖人能懂得精妙的道理,因為他們具有特出的聰明才智。他們把精妙的道理寫成文章,以自己靈秀的氣質構成文采。他們的見解有如日月之明,他們的辭藻就像高山大海那樣豐富。古代聖人雖成過去,但他們的精神卻永垂不朽。

7.三極彝訓,其書曰經——《文心雕龍》之「宗經第三」(1)

正文及注釋

三極彝訓,其書曰經。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者也。皇世《三墳》,帝代《五典》,重以《八索》,申以《九丘》。歲歷綿曖,條流紛糅,自夫子刪述,而大寶咸耀。於是《易》張《十翼》,《書》標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春秋》五例。義既埏乎性情,辭亦匠於文理,故能開學養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聖謨卓絕,牆宇重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響矣。

【注釋】

(1)三極:三才,指天、地、人。彝:常。訓:道理。

(2)言,楊校:唐寫本作「曰」。

(3)刊:消除;不刊,不可消除,即不可磨滅。

(4)象:效法。

(5)物序:事物的秩序、規律,指事物的道理。

(6)奧區:秘密淵深的地區。

(7)皇:三皇,一般指伏犧、神農、黃帝。《三墳》:傳說是記三皇時代的書。墳,大道。

(8)帝:五帝,一般指少旻(mín民)、顓頊(zhuān xū)、高辛、堯、舜。《五典》:相傳為五帝的書。典,常道。

(9)《八索》:相傳講八卦的書。

(10)邱,楊校:作「丘」。丘:聚。《九丘》:相傳是講九州地理的書。

(11)綿:遠。暖:昏暗不明。

(12)大寶:比喻最有價值的東西。咸,楊校:唐寫本作「啟」。

(13)《易》張《十翼》:《易》指《易經》。張,張開、展開,指闡述、發揮。《十翼》,見《原道》二注(6)。

(14)標:標立,標示。「七觀」:《尚書大傳》載孔子認為可以從《尚書》各篇中看到七個方面的內容,即義、仁、誡、度(法度)、事(事物)、治(政治)、美。

(15)列:陳列,分出。「四始」:《毛詩序》說《詩經》中的《國風》、《小雅》、《大雅》和《頌》四個部分叫「四始」。

(16)《禮》正「五經」:《禮》,指《禮記》。正,明確、確定。「五經」,《禮記·祭統》:「禮有『五經』,莫重於祭。」鄭玄註:「禮有『五經』,謂吉禮(祭祀等)、凶禮(喪吊等)、賓禮、軍禮、嘉禮(婚、冠等)也。」

(17)「五例」:見《徵聖》二注(15)。

(18)極,范註:作「埏」。埏(shān山):和泥做瓦,比喻文章的教育作用。

(19)匠:匠心,意匠經營,指善於掌握文理,駕馭寫作技巧。

(20)開:啟發。

(21)有:又。融:長。

(22)謨:謀議。

(23)牆宇:《論語·子張》中孔子的弟子子貢說:「夫子之牆數仞。」古代八尺為一仞。「數仞」形容牆高,比喻孔子的道德學問高深。

(24)而,楊校:唐寫本五「而」字。吐納:偏義複詞,猶吐語,即言論,指著作。

(25)鈞:古三十斤為一鈞。

(26)錚錚(zhēng爭):金屬聲。

譯文

說明天、地、人的經常的道理的,這種書叫做「經」。所謂「經」,就是永恆的道理,不可改易的偉大教訓。經書取法於天地,徵驗於鬼神,深究事物的秩序,從而制訂出人類的綱紀;它們深入到人的靈魂深處,並掌握了文章最根本的東西。三皇時產生了《三墳》,五帝時出現了《五典》,又加上《八索》、《九邱》等古書;它們經過長期的流傳而不清楚了,後來的著作越來越錯綜複雜。自從經過孔子對古書的整理,它們的精華都放射出光芒。於是,《易》的意義有《十翼》來發揮,《書》中指出了「七觀」,《詩》里分列出四部分作品,《禮》明確了五種主要的禮儀,《春秋》中提出五種記事條例。所有這些,在義理上既有陶冶性情的作用,在文辭上也可稱為寫作的典範;因此能夠啟發學習,培養正道,這些作用永遠歷歷分明。但是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十分微妙,由於聖人的見解非常高深,加之他們的道德學問也很高超,因此他們的著作就能深刻地體現自然之道。這就像千萬斤重的大鐘,決不會發出細小的聲音來。

8.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文心雕龍》之「宗經第三」(2)

正文及注釋

夫《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淵也。《書》實記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故子夏嘆《書》「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照灼也。《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攡風裁興,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禮》以立體,據事制范,章條纖曲,執而後顯,采掇片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鷁,以詳備成文;雉門兩觀,以先後顯旨;其婉章志晦,諒以邃矣。《尚書》則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此聖文之殊致,表裡之異體者也。至根柢槃深,枝葉峻茂,辭約而旨豐,事近而喻遠。是以往者雖舊,餘味日新。後進追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可謂太山遍雨,河潤千里者也。

【注釋】

(1)天:天道,自然的道理。

(2)神:神妙,精妙。

(3)中(zhòng仲):中肯。

(4)未編:《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晚年愛好《周易》,讀《周易》弄斷了編串竹簡的牛皮條三次。韋,牛皮條。

(5)驪(lì麗)淵:《莊子·列禦寇》說:「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驪,驪龍,黑龍。頷(hàn漢),下巴。

(6)訓詁,楊校:唐寫本作「詁訓」。詁:用通行的話解釋古代語言文字或繁衍。訓:解釋詞的意義。

(7)《爾雅》:我國最早解釋詞義的工具書,漢代人編輯。

(8)子夏:孔子的弟子。他的話見《尚書大傳》。楊校:唐寫本「明」上有「代」字,「行」上有「錯」字。昭昭:明亮。離離:光明。

(9)昭,楊校:唐寫本作「照」。灼:明亮。

(10)摛(chī)風裁興。摛,寫作;風,指風、雅、頌各體詩歌。裁,取;興,指賦、比、興的寫作藝術手法。

(11)譎(júe)喻:婉曲的比喻。

(12)附:接近。

(13)剬,楊校:唐寫本作「制」。

(14)掇(duō多):拾取。生,楊校:唐寫本作「片」。

(15)「五石」、「六鷁(yì意)」:《春秋·僖公十六年》載:「隕(yǔn允)石於宋五。」「六鷁退飛宋都。」隕,落。鷁,鳥名。《公羊傳》解釋說:「曷為(為什麼)先言隕而後言石?隕石記聞,聞其磌(tián田)然(狀聲),視之則石,察之(細看)則五。……曷謂先言六而後言鷁?六鷁退飛,記見也。視之則六,察之則鷁,徐而察之(慢慢細看)則退飛(被風吹得倒飛)。」

(16)「雉(zhì志)門」、「兩觀」:《春秋·定公二年》載:「雉門及兩觀災。」雉門,魯宮南門。兩觀,宮門外左右的樓。災,火災。受火災的主要是兩觀,但兩觀是雉門的附屬建築物,所以先說雉門,後說兩觀,表示主從關係。

(17)「婉章」、「志晦」:「婉而成章」、「志而晦」,是《春秋》寫作的五項條例中的兩條。

(18)諒:確實。邃(suì歲):深遠。

(19)詭:怪異。

(20)隱:隱晦。

(21)人,楊校:唐寫本作「文」。聖文:儒家經典。

(22)柢(dǐ底):樹根。槃:同盤,迴繞。

(23)峻:長。

(24)後進:後來的學者。

(25)前修:前賢、文,楊校:唐寫本作「久」。

(26)太山徧雨:太山,即泰山;徧,同遍,全面、到處。《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不崇(終)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爾。」

譯文

《易經》是專門研究自然的道理的,講得精深微妙,可以在實際中運用;所以《繫辭》中說:《易經》的意旨深遠,辭句有文采,說的話符合實際,講的事理卻比較難懂。孔子讀這部書時,三次翻斷了系竹簡的皮繩,可見這部書是聖人深奧哲理的寶庫。《尚書》主要是記言的,只是文字不易理解;但如懂得古代語言,它的意義也就很明白了。所以子夏讚歎《尚書》說:「它像日月那樣明亮,像星辰那樣清晰。」這無非是說,《尚書》記的很清楚明白。《詩經》主要是抒發作者思想情感的,它的文字和《尚書》一樣不易理解;裡邊有《風》、《雅》等不同類型的詩篇,又有「比」、「興」等不同的表現方法,文辭華美,比喻曲折;諷誦起來,可以體會到它溫柔敦厚的特點,所以它最能切合讀者的心情。《禮經》可以樹立體制,它根據各種事務來制訂法度,其中的條款非常詳細周密;執行起來,有明顯的效果;任意從中取出一詞一句,沒有不是十分可貴的。《春秋》這部書在辨明道理上,一個字就能顯示出讚美或批評來。例如關於「石頭從天上落到宋國的有五塊」、「六隻鷁鳥退著飛過宋國都城」等記載,是以文字的詳盡來顯示寫作的技巧;又如關於「雉門和兩觀發生火災」的記載,是以排列先後的不同來表示主次的意思。其中有些記載,用婉轉曲折、含蓄隱蔽的方法寫成,那的確是相當深刻的。總起來看,《尚書》的文字看起來似乎古奧一些,只要尋找出所講的道理,還是易於領會的;《春秋》的文字很容易明白,但要探索它的含義,卻又深奧難懂。由此可見,聖人的文章豐富多采,文辭和內容各有特色。經書和樹木一樣,根深抵固,枝大葉茂;文辭簡練而意義豐富,所舉事例很平凡而所暗示者卻很遠大。所以,過去的經書歷時雖已久遠,但它們遺留下來的意義卻永遠新穎。後世的人向它們學習,一點不嫌太晚;前代學者用了很久,也並不嫌過早。經書的偉大作用,可以說像泰山上的雲彩能使普天之下都下到雨,像黃河的大水可以使周圍千里都得到灌溉。

9.論說辭序,易統其首——《文心雕龍》之「宗經第三」(3)

正文及注釋

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記傳盟檄,則《春秋》為根:並窮高以樹表,極遠以啟疆,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內者也。若稟經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貞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揚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四教所先,符采相濟。勵德樹聲,莫不師聖,而建言修辭,鮮克宗經。是以楚艷漢侈,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

贊曰∶三極彝訓,道深稽古。致化惟一,分教斯五。

性靈熔匠,文章奧府。淵哉鑠乎,群言之祖。

【注釋】

(1)論、說、辭、序:都是文體名稱。《文心雕龍》有《論說篇》專論論、說,該篇僅有「序者次事」一句說到序,整個文體論都未論「辭」。

(2)《易》統其首:統,總。《周易》有篆辭、象辭、繫辭、說卦、序卦、文言等,其特點都在說理論斷,所以劉勰探源上述文體,認為「《易》統其首」。

(3)詔、策、章、奏:都是文體名稱。《文心雕龍》有《詔策》、《章表》、《奏啟》篇專論這些文體。

(4)《書》發其源:《尚書》的誥、誓等和上述文體關係密切。

(5)賦、頌、歌、贊:都是文體名稱。《文心雕龍》有《樂府》、《詮賦》、《頌讚》篇專論這些文體。這些文體和《詩經》都有淵源關係。

(6)銘、誄(lěi磊)、箴(zhēn針)、祝:都是文體名稱。《文心雕龍》有《銘箴》、《誄碑》、《祝盟》篇論述這些文體。這些文體和《禮記》記載的禮儀制度關係密切。

(7)紀、傳、銘、檄:都是文體名稱。銘,楊校:唐寫本作「盟」。《文心雕龍》有《史傳》、《祝盟》、《檄移》篇論述這些文體。這些文體和史書《春秋》關係密切。

(8)表:標。

(9)啟疆:開拓疆域,指擴大文章領域。

(10)環內:圈內,範圍。

(11)稟:持,根據。

(12)酌雅:酌,取;雅,正,指經書雅正的語言。

(13)仰,楊校:唐寫本作「即」。即:靠近。

(14)楊校:唐寫本「也」上有「者」字。

(15)詭:詭詐,指虛假。

(16)誕:虛妄、荒誕。

(17)直,楊校:唐寫本作「貞」。貞:正。回:邪。

(18)體:風格。約:簡練。蕪:繁雜。

(19)淫:過分。

(20)揚子:楊雄。他在《法言·寡見篇》中說:「玉不琢,玙璠(yú fán余凡)不作器;言不文,典謨不作經。」(玉石不經雕琢,美玉不能作器;言辭沒有文采,法典議謀不能成為經書。)

(21)「四教」:《論語·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22)符采相濟:符采,玉石的橫紋。濟,幫助。玉石的橫紋比喻文辭,玉石的質地比喻德行、忠誠、信義,兩方面相濟相成。

(23)勵,楊校:唐寫本作「邁」。邁,勉,行。

(24)楚:指楚辭。漢:指漢賦。

(25)懿(yì益):美好。

(26)稽:考究。

(27)歸,楊校:唐寫本作「惟」。

(28)斯:則。五:指《五經》。

(29)鑠:同爍,光亮。

譯文

所以論、說、辭、序等體裁,都從《周易》開始;詔、策、章、奏等體裁,都發源於《尚書》;賦、頌、歌、贊等體裁,都以《詩經》為本源;銘、誄、箴、祝等體裁,都從《禮經》開端;紀、傳、盟、檄等體裁,都以《春秋》為根本。這些經書都為後世樹立了最好的榜樣,替文章的發展開闢了極為廣闊的領域。因此,在創作上任憑諸子百家怎樣馳騁活躍,歸根到底總是超不出經書的範圍。如果能根據經書來制定文章的格式,學習經書中的辭彙來豐富語言,這就如同靠近礦山來煉銅,煎熬海水來製鹽。所以如果能夠學習聖人經典來寫文章,這種文章就能基本上具備六種特點:第一是感情深摯而不欺詐,第二是教訓純正而不雜亂,第三是所寫事物真實而不虛妄,第四是意義正確而不歪曲,第五是風格簡練而不繁雜,第六是文辭華麗而不過分。揚雄用玉必雕琢然後才能成器作比喻,說明五經裡面也必須有文采。人的德行決定著文章的好壞,而德行又是通過文辭表現出來的。孔子用「文、行、忠、信」四項來教育學生,而把「文」放在首要地位;正如美玉必須有精緻的花紋一樣,「文」是和其他三項相配合的。後世的人在勉勵德行、建樹功名上,都知道要向聖人學習,只有在文章的寫作上,很少學習聖人的經典。因此,楚國宋玉等人的作品就比較艷麗,漢代更出現了許多過分鋪排的辭賦。這種偏向越發展越嚴重。糾正這種錯誤,使之回到經書的正路上來,不就好了嗎?

10.神道闡幽,天命微顯——《文心雕龍》之「正緯第四」(1)

正文及注釋

夫神道闡幽,天命微顯,馬龍出而大《易》興,神龜見而《洪範》耀,故《繫辭》稱「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斯之謂也。但世夐文隱,好生矯誕,真雖存矣,偽亦憑焉。

【注釋】

(1)神道:自然之道。闡幽:闡,明;幽,深、隱。

(2)天命:自然界某種不可理解的現象,古人迷信,以為是來自上天的啟示和命令。微顯:微,幽深;顯,明現。

(3)馬龍:形狀似馬的龍。相傳馬龍從黃河裡負圖而出,伏犧仿照河圖製成八卦,後來周文王為八卦作爻(yáo搖)辭,這便是《周易》。

(4)神龜:傳說大禹時洛水中有龜負書獻出。見:同現。《洪範》:《尚書·洪範》說天賜給大禹洪範九疇。洪範,大法;九疇,九類、各類。

(5)《繫辭》:指《周易·繫辭上》。

(6)則:效法。

(7)夐(xiòng兄<去聲>):久遠。

(8)矯:假託,詐稱。誕:虛妄、荒誕。

譯文

根據自然之道可以闡明深奧的事理,使不明顯的自然法則明顯起來。馬龍獻出河圖就產生了《易經》,神龜獻出洛書就產生了《洪範》。《周易·繫辭》中所說:「黃河出圖,洛水出書,聖人效法它。」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歷時久遠,有關記載很不清楚,容易產生不實的假託;因此,真的雖然存在,假的也據此而出現了。

11.六經彪炳,緯候稠疊——《文心雕龍》之「正緯第四」(2)

正文及注釋

夫六經彪炳,而緯候稠疊;《孝》、《論》昭晰,而《鉤》、《讖》葳蕤。按經驗緯,其偽有四∶蓋緯之成經,其猶織綜,絲麻不雜,布帛乃成。今經正緯奇,倍摘千里,其偽一矣。經顯,聖訓也;緯隱,神教也。聖訓宜廣,神教宜約,而今緯多於經,神理更繁,其偽二矣。有命自天,乃稱符讖,而八十一篇皆托於孔子,則是堯造綠圖,昌制丹書,其偽三矣。商周以前,圖籙頻見,春秋之末,群經方備,先緯後經,體乖織綜,其偽四矣。偽既倍摘,則義異自明,經足訓矣,緯何豫焉?

【注釋】

(1)「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

(2)緯候:宣傳瑞應、占卜的迷信書。

(3)《孝》、《論》:《孝經》、《論語》。晰,楊校:唐寫本作「皙」。照皙:清楚明白。

(4)《鉤》:《鉤命訣》,解釋《孝經》的九種緯書之一,代表《孝經》的緯書。《讖》(chèn):指解釋《論語》的讖書,有《比考讖》等八種。葳蕤(wēi ruí 威銳<陽>):草木茂盛貌,指讖緯眾多紛雜。

(5)織綜(zèng贈):織機上把經線上下分開形成梭口的裝置,指織機。

(6)倍:背。擿,楊校:唐寫本作「摘」。摘:抵牾。背摘:即背迕。

(7)聖,楊校:唐寫本作「世」。

(8)聖,楊校:唐寫本作「世」。

(9)八十一篇:據《隋書·經籍志》:河圖九篇、洛書六篇、七經緯三十六篇、「自黃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三十篇,共八十一篇。

(10)綠圖:據清代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尚書》鄭玄注引緯書《尚書中候握河記》說:堯在黃河、洛水上築壇祭祀,龍馬向堯獻出了赤文綠地的甲圖。

(11)丹書:據《玉函山房輯佚書》輯《尚書》鄭玄注引緯書《尚書中候我應》說:赤色雀銜丹書飛到周文王姬昌住所的門戶上停下來,把丹書賜給周文王。

(12)圖籙(lù):圖讖符命,指緯書。

(13)乖:違背。

(14)倍摘:背迕,違背抵觸。

(15)訓:典法,準則。

(16)豫,楊校:唐寫本作「預」。預:干預。

譯文

儒家六經光彩鮮明,而緯書卻十分煩瑣;《孝經》、《論語》等已講的很明晰了,而解說《孝經》、《論語》的讖緯卻講得十分雜亂。根據經書來檢驗緯書,有四點證明緯書是偽托的:用緯書來配經書,正和織布一樣,必須絲或麻的經線緯線分別配合,才能織成布或帛。現在經書是正常的,緯書卻很奇特,二者相背千里。這是證明緯書為偽托的第一點。經書明顯,那是因為用世事來進行教育;緯書不明顯,那是因為用神妙的現象來說明。那末,前者的文字篇幅必然要多些,後者的文字篇幅應該少些。但現在卻是緯書多於經書,神妙的道理講得更為繁多。這是證明緯書為偽托的第二點。要有上天所降的旨意,才能說是「符讖」,可是有人說八十一篇讖緯,全是孔子所作,但緯書中又說唐堯時出現了綠圖,周文王時出現了丹書。這是證明緯書為偽托的第三點。在商周以前,符命占驗已大量出現了;但經書是在春秋末年才齊全的。如果是先有緯書而後有經書,這就違背了經緯相織的正常規律。這是證明緯書為偽托的第四點。偽托的緯書既然違背經書,則經書與緯書的意義不同就很明顯了。經書已滿可成為後世的準則了,何須緯書參預呢!

12.事以瑞聖,義非配經——《文心雕龍》之「正緯第四」(3)

正文及注釋

原夫圖籙之見,乃昊天休命,事以瑞聖,義非配經。故河不出圖,夫子有嘆,如或可造,無勞喟然。昔康王河圖,陳於東序,故知前世符命,歷代寶傳,仲尼所撰,序錄而已。於是伎數之士,附以詭術,或說陰陽,或序災異,若鳥鳴似語,蟲葉成字,篇條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討核,謂起哀平,東序秘寶,朱紫亂矣。至於光武之世,篤信斯術。風化所靡,學者比肩。沛獻集緯以通經,曹褒選讖以定禮,乖道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譚疾其虛偽,尹敏戲其浮假,張衡發其僻謬,荀悅明其詭誕:四賢博練,論之精矣。

【注釋】

(1)圖籙,范註:唐寫本作綠圖。

(2)昊(hào浩)天:廣闊的天。休:吉慶。

(3)河不出圖,夫子有嘆。《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乎!』」(孔子說:「鳳凰不飛來,黃河不出現河圖,我算了吧!」)夫子,孔子。

(4)康王:周康王姬釗,周成王的兒子。

(5)東序:古時堂上以東、西牆為界,正堂近東牆的地方叫東序,近西牆的地方叫西序。東序即東廂房。

(6)世,楊校:唐寫本作「聖」。符命:古代認為帝王受命登位前出現的某些吉祥現象是天將瑞應,故稱符命。

(7)仲尼:孔子的字。

(8)序錄:即敘錄,指客觀地敘述記載。

(9)伎數之士:古稱醫、卜、占等人為方技或術數之士。伎,同技;數,術。

(10)鳥鳴似語:《左傳·襄公三十年》:「鳥鳴於亳(bó博)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災,宋伯姬卒。」(有鳥在殷的社廟鳴叫,聲音好像在說:嘻!嘻!甲午年宋國有大火災,宋伯姬要死亡。)

(11)蟲葉成字:《漢書·五行志》:「昭帝時,上林苑中大柳樹斷,仆地,一朝起立生枝葉,有蟲食其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己立。」「公」指漢昭帝;「孫」指漢宣帝,宣帝原名「病己」。

(12)假,楊校:唐寫本作「征」,較勝。

(13)楊校:「謂」下唐寫本有「偽」字。偽起哀、平:《後漢書·張衡傳》載張衡在上疏中曾說:「圖讖成於哀、平之際。」哀,指漢哀帝劉欣;平,指漢平帝劉衎(kàn瞰)。

(14)朱紫:比喻以邪亂正或真偽混淆。朱,代表正色,古代以青、黃、赤(朱)、白、黑為正色。紫,代表雜色,古代以紺(gàn干)、紅、縹、流黃為間(雜)色。

(15)於,楊校:唐寫本無,當刪。光武:光武帝劉秀,東漢第一個皇帝。

(16)比肩:並肩,指崇尚讖緯的人很多。

(17)沛獻:光武帝的二兒子沛獻王劉輔,著有緯書《沛王通論》。

(18)曹褒:東漢人,曾據「五經」和讖書寫了禮制一百五十篇。撰,楊校:唐寫本作「選」。

(19)桓譚:東漢學者。《後漢書·桓譚傳》載他因反對讖緯迷信得罪光武帝,獲「非聖無法」罪。

(20)尹敏:東漢學者。《後漢書·儒林傳·尹敏傳》載:光武帝強迫尹敏核閱圖讖,他便在讖書的缺漏處補上六個字:「君無口,為漢輔。「君無口」即「尹」,意思是「尹敏是漢朝的輔佐」。用戲謔玩笑的方式表示不滿。深瑕,楊校:唐寫本作「浮假」。

(21)張衡:東漢科學家、文學家,曾上書講讖緯的虛妄。

(22)荀悅:東漢學者,其《申鑒·俗嫌篇》對緯書進行了批評。誕,楊校:唐寫本作「托」。

(23)博:學識廣博。練:熟練精通。

譯文

河圖、洛書的出現,是由於上天有美好的旨意,用以預兆聖賢,而不是為了配合經書。所以,孔子在世時沒有再出現河圖,他就有所嘆惋;如果祥瑞可以隨意編造,那就用不著嘆氣了。從前,周康王曾經把河圖等陳列在東廂,可見前人對上天所降瑞應,曾當做珍寶而歷代相傳。孔子的編撰,不過對這些古來相傳的事加以敘錄而已。於是,那些方技術士,便用詭詐的方法來牽強附和:有的講曆象占卜,有的預言災難變異;還有鳥的叫聲好像人語,蟲子吃樹葉形成文字等等,各種各樣讖緯之說的發展蔓延,都一定要假託孔子。經過漢代學者研究核實,認為緯書的偽托是從西漢哀帝、平帝時才開始的。河圖、洛書本是古代帝王珍藏的秘寶,從此被偽造的緯書攪亂了。到東漢光武帝時,更加深信讖緯,學習的人,爭先恐後,產生了很壞的影響:劉輔混雜一些緯書上的說法來論述經書,曹褒挑選一些讖書中的意見來制定禮制,這種離經叛道的做法,已發展到相當嚴重了。所以,桓譚痛恨讖緯的虛偽,尹敏嘲笑讖緯的不實,張衡揭發讖緯的謬誤,荀悅辨明讖緯是假託。這四位先賢的學識都廣博精通,他們的論證已很精確了。

13.羲農軒皞之源,山瀆鍾律之要——《文心雕龍》之「正緯第四」(4)

正文及注釋

若乃羲農軒皞之源,山瀆鍾律之要,白魚赤烏之符,黃金紫玉之瑞,事豐奇偉,辭富膏腴,無益經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後來辭人,採摭英華。平子恐其迷學,奏令禁絕;仲豫惜其雜真,未許煨燔。前代配經,故詳論焉。

贊曰∶榮河溫洛,是孕圖緯。神寶藏用,理隱文貴。

世歷二漢,朱紫騰沸。芟夷譎詭,采其雕蔚。

【注釋】

(1)羲:伏羲。農:神農。軒:軒轅,黃帝名軒轅。皞(hào浩):黃帝的兒子。《左傳·昭公十七年》說他登位的時候,鳳凰飛來。

(2)山:讖緯書有《遁甲開山圖》。瀆(dú毒):水溝、河川,讖緯書有《古岳瀆經》。鐘律:《漢書·藝文志》五行家有《鐘律災應》等書。鐘律,音樂。

(3)白魚赤烏:《史記·周本記》載:武王伐紂,渡黃河至中流,白魚跳進武王的船中,又有火落到武王住的屋上,變為赤色烏。

(4)黃金紫玉:緯書《禮·斗威儀》:「君乘金而王,其政象平,黃金見(現),紫玉見於深山。」

(5)偉:奇異、壯麗。

(6)膏腴(yú魚):指辭采豐富。膏,肥,土潤叫膏;肥,肥沃、肥美。

(7)采,楊校:唐寫本作「捃」。捃摭(jùn zhí郡直):拾取。

(8)平子:張衡的字。

(9)仲豫:荀悅的字。

(10)煨燔(fán凡):焚燒。

(11)溫洛:緯書《易乾鑿度》說,帝王有盛德,洛水先溫,六天後再變冷。

(12)沸騰:沸騰,指兩漢讖緯的書泛濫。

(13)芟(shān刪):割草,除去。夷:平,弄平。

(14)糅,楊校:唐寫本作「采」。「采其雕蔚」,即「捃摭英華」的意思。雕蔚:富有文采。

譯文

至於伏犧、神農、軒轅、少皞等最早的傳說,山水和音樂靈應的會合,白魚跳到周武王的船上,周武王的屋上火變為赤色的烏鳥,以及深山出現黃銀和紫玉等祥瑞,這些內容廣泛,事迹奇特,而又辭采豐富,它們對經書雖然沒有什麼好處,對文章的寫作卻有一定幫助。所以後來作者,常常採用其中一些精採的描寫。張衡擔心緯書迷惑人們的學習,曾奏請漢帝下令禁絕;荀悅則為其中攙雜一些真的而惋惜,所以他不同意完全燒毀。因為前人用緯書來配合經書,所以有必要詳加論述。

總之,光榮的黃河,溫暖的洛水,孕育了河圖、洛書。這種神聖的珍寶包藏著巨大的用途,它的內容深刻而文辭可貴。可是經過兩漢,由於大量的緯書出現而攪亂了經書。在文學創作上,剔除其中的虛假詭詐部分,還可吸取一些有用的辭采。

14.風雅寢聲,莫或抽緒——《文心雕龍》之「辨騷第五」(1)

正文及注釋

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豈去聖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班固以為∶「露才揚己,忿懟沉江。羿澆二姚,與左氏不合;崑崙懸圃,非《經》義所載。然其文辭麗雅,為詞賦之宗,雖非明哲,可謂妙才。」王逸以為∶「詩人提耳,屈原婉順。《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虯乘鷖,則時乘六龍;崑崙流沙,則《禹貢》敷土。名儒辭賦,莫不擬其儀錶,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者也。」及漢宣嗟嘆,以為「皆合經術」。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四家舉以方經,而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注釋】

(1)寢:停止。

(2)抽緒:像抽絲相繼不絕。緒,絲端。

(3)郁:鬱積,茂盛。

(4)軒翥(zhù注):高飛貌。詩人:指《詩經》作者。

(5)辭家:指辭賦作家。

(6)聖:指孔子。未遠:從孔子公元前479年死至公元前343—339年間屈原出生不遠,只一個多世紀。

(7)漢武:漢武帝劉徹。

(8)淮南:淮南王劉安,漢高祖孫、漢武帝叔。所著講解《離騷》的《離騷傳》,已失傳,以下引文是劉安《離騷傳序》中的話,保留在班固《離騷序》中。

(9)誹(fěi匪):譏諷。

(10)蛻(tuì退):脫殼。

(11)皭(jiào叫):潔白。涅(niè聶):染黑。淄(zī資):黑色。

(12)班固:東漢史學家、作家。他的話見《離騷》。

(13)忿懟(duì對):怨恨。

(14)羿(yì義):后羿,傳說是夏朝有窮國君。澆:過澆,后羿臣寒浞(zhuó濁)的兒子。二姚:夏朝有虞氏國君的兩個女兒。

(15)《左氏》:左丘明作的《春秋左氏傳》。不合:與《左傳》記載的不合。《離騷》里講:后羿貪戀打獵,被臣子寒浞所殺,寒浞的兒子過澆恃強殘暴(他曾滅亡夏帝相),被相的兒子少康所殺;有虞氏的二姚未嫁,少康想託人去做媒。這些和《左傳·襄公四年》關於后羿、過澆的記載,《左傳·哀公元年》關於二姚的記載基本相同,並非「不合」。

(16)崑崙:《離騷》、《天問》里都寫到昆崙山。懸圃:昆崙山巔。

(17)王逸:東漢學者,著有《楚辭章句》。

(18)詩人「提耳」二句:王逸在《楚辭章句序》里說:《詩·大雅·抑》里有「言(語助詞)提其耳」的話,而「屈原之辭,優遊婉順」。「提耳」之言,諷刺的話,扯著耳朵講的話。《抑》相傳是衛武公諷刺周平王和自勉的詩。婉順:順從。

(19)駉,楊校:當作「駟」。駟虯(qiú求)乘翳(yì義):《離騷》:「駟玉虯以乘翳兮。」(我要以鳳凰為車而玉虯為馬。)駟,四匹馬拉的車,作動詞用,乘坐。虯,傳說中的一種龍。翳,鳳凰類。

(20)時乘六龍:《易·乾卦·彖辭》:「時乘六龍以御天。」(時常駕乘著六龍登天巡視。)

(21)流沙:《離騷》:「忽吾行此流沙兮。」(我忽然間走到了西極的流沙。)流沙,指沙漠。

(22)《禹貢》:《尚書》中的《禹貢》篇。敷土:分治全國九州的水土。《禹貢》中談到了崑崙和流沙。

(23)金相玉質:相,質地。金玉般的質地,文質俱美。

(24)漢宣:西漢宣帝劉詢。

(25)揚雄:王逸《楚辭·天問後序》說揚雄曾解釋過《楚辭》,今失傳。

(26)體:風貌、風格。(27)方:並。

(28)孟堅:班固的字。

【譯文】

自從《國風》、《小雅》、《大雅》以後,不大有人繼續寫《詩經》那樣的詩了。後來湧現出一些奇特的妙文,那就是《離騷》一類的作品了。這是興起在《詩經》作者之後,活躍在辭賦家之前,大概由於離聖人還不遠,而楚國人又大都富有才華的原因吧?從前漢武帝喜愛《離騷》等篇,讓淮南王劉安作《離騷傳》。劉安認為:《國風》言情並不過分,《小雅》諷刺也很得體,而《離騷》等篇正好兼有二者的長處。屈原能像蟬脫殼那樣擺脫污濁的環境,能夠消遙於塵俗以外,其清白是染也染不黑的,簡直可以和太陽、月亮比光明了。但是班固卻認為:屈原喜歡誇耀自己的才學,懷著怨恨而投水自殺;他在作品中講到后羿、過澆、二姚的故事,與《左傳》中的有關記載不符合;講到崑崙和懸圃,又是儒家經書所不曾記載的。不過他的文辭很華麗、雅正,是辭賦的創始者。所以,屈原雖然算不上賢明的人,但可以說是個了不起的人才。後來,王逸卻以為:《詩經》的作者說什麼曾提著耳朵警告,屈原就比這和緩得多。《離騷》裡邊常有根據經書來寫的,例如說駕龍乘鳳,是根據《易經》中關於乘龍的比喻;說崑崙和流沙,是根據《禹貢》中關於土地的記載。所以,後代著名學者們所寫的辭賦,都以他為榜樣;的確是和金玉一樣值得珍貴,歷史上沒有可以和他並稱的。此外,如漢宣帝稱讚《楚辭》,以為都合於儒家學說;揚雄讀了,也說和《詩經》相近。劉安等四人都拿《楚辭》比經書,只有班固說與經書不合。這些稱讚或指責都著眼於表面,常常不符合實際,那就是鑒別不精當,玩味而沒有查考。

15.將核其論,必征言焉——《文心雕龍》之「辨騷第五」(2)

正文及注釋

將核其論,必征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虯龍以喻君子,雲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掩涕,嘆君門之九重,忠恕之辭也:觀茲四事,同於《風》、《雅》者也。至於托雲龍,說迂怪,豐隆求宓妃,鴆鳥媒娀女,詭異之辭也;康回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從子胥以自適,狷狹之志也;士女雜坐,亂而不分,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

【注釋】

(1)堯、舜之耿介:《離騷》:「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想唐堯和虞舜真是偉大光明,他們已經是得著了正當軌道。)

(2)湯武,楊校:疑原從《離騷》作「湯禹」。湯禹之祗(zhī知)敬:《離騷》:「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商湯和夏禹都謹嚴而又敬戒,周的先世講求理法也沒有差池。)祗,敬。

(3)譏桀紂之猖披:《離騷》:「何桀紂之萇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而夏桀和殷紂怎那樣地糊塗,總愛貪走捷徑而屢次跌跤。)披,邪僻。

(4)傷羿澆之顛隕:《離騷》:「羿淫游以(yì義)畋(tián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澆身被服強圉(yǔ語)兮,縱慾而不思;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有窮氏的后羿淫於游觀而好田獵,他所喜歡的是在山野外射殺封狐。本來是淫亂之徒該當得沒有結果,他的相臣寒浞更佔取了他的妻孥。寒浞的兒子過澆又肆行霸道,放縱著自己的情慾不能忍耐,他每日里歡樂得忘乎其形,終久又失掉了他自己的腦袋。)顛隕,墜落。

(5)虯龍:《九章·涉江》:「駕青虯兮驂白螭(chī痴)。」(駕著兩條有角的青龍,配上兩條無角的白龍。)虯、螭,皆適宜駕乘的神獸,比喻賢人。

(6)雲蜺(ní尼):《離騷》:「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而來御。」(飄風聚集著都在恐後爭先,率領著雲和霓來表示歡迎。)雲霓,惡氣。比喻不正派的人。蜺,即霓,虹。

(7)每一顧而掩涕:《九章·哀郢(yǐng影)》:「望長楸(qiū秋)而太患兮,涕淫淫其若霰(xiàn獻);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望著高大的梓樹不禁長嘆,眼淚淋漓如像水雪一般,船過夏口而心依戀著西邊,回顧龍門已經不能看見。)

(8)嘆君門之九重:宋玉《九辯》:「豈不鬱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鬱陶,憂思。九,虛數,諷刺君門深閉難入。

(9)《風》、《雅》:代表經書。

(10)托雲龍:《離騷》:「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yí姨)。」(各駕著八頭的駿馬蹻蹻(qiāo敲)如龍,載著有雲彩的旗幟隨風委移。)

(11)楊校:唐寫本「豐」上有「駕」字。駕豐隆求宓(fú扶)妃:《離騷》:「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雲師的豐隆,我叫他駕著雲彩,為我去找吾宓妃的住址所在。)豐隆:雲神,一說雷神。宓妃:洛水之神。

(12)楊校:唐寫本「鴆」上有「憑」字。憑鴆(zhèn振)鳥媒娀(sōng松)女:《離騷》:「望瑤台之偃蹇(jiǎn剪)兮,見有娀之佚女;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我望見了有娀氏的佳人簡狄,她居住在那巍峨的一座瑤台。我吩咐鴆鳥,叫她替我去做媒,鴆鳥告訴我,說道,她去可不對。)鴆鳥,羽毛有毒。娀,古國名。

(13)康回傾地:《天問》:「康回憑怒,地何故以東南傾?」(共工怒觸不周山,大地為什麼傾陷了東南?)康回,共工的名。

(14)彃,楊校:唐寫本作「斃」。羿夷斃日:《天問》:「羿焉彃(bì必)日?烏焉解羽?」(彃后羿哪兒兒射了太陽?何處落下了金烏羽毛?)夷,羿的姓。彃:射。

(15)木夫九首:《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有人一個身子九個頭,一天要拔九千根木頭。)

(16)土伯三目:《招魂》:「土伯九約,其首觺觺(yí宜)些,叄目虎首,其身若牛些。」(地神九位,手拿著繩索,頭像老虎身像牛,三隻眼睛兩隻角。)觺觺,角尖貌。

(17)依彭咸之遺則:《離騷》:「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雖然不能和今世的人們志同道合,而我所願效法的是殷代的彭咸。)彭咸:殷大夫,諫君不從,投水自殺。

(18)從子胥以自適:《九章·悲迴風》:「從子胥而自適。」子胥:伍子胥,春秋楚國人,助吳王夫差打敗越國。後來夫差不聽他的忠告,被迫而死,夫差把他的屍體投入河中。

(19)狷狹之志:耿直不容邪惡的心胸。狷,耿直,不與人苟合;狹,狹窄,不容。

(20)土女雜坐二句:《招魂》:「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男女雜坐,相依在懷抱。)

(21)娛酒不廢二句:《招魂》:「娛酒不廢,沈日夜兮。」(喝酒喝得酒罈空,日以繼夜昏蒙蒙。)湎(miǎn免),沉醉。

譯文

要考查這些評論的是非,必須核對一下《楚辭》本身。像《離騷》裡邊陳述唐堯和虞舜的光明偉大,讚美夏禹和商湯的敬戒,那就近於《尚書》中的典誥的內容。《離騷》裡邊又諷刺夏桀和商紂的狂妄偏邪,痛心於后羿和過澆的滅亡,那是勸戒諷刺的意思。《涉江》里拿虯和龍來比喻好人,《離騷》里拿雲和虹來比喻壞人,那是《詩經》里的「比」和「興」的表現方法。《哀郢》里說回顧祖國便忍不住流淚,《九辯》里慨嘆楚王在深宮裡,難於接近,那是忠君愛國的言辭。察看這四點,是《楚辭》和經書相同的。此外,在《離騷》里假託什麼龍和雲旗,講些怪誕的事,請雲神去求洛神,請鴆鳥到有娀氏去保媒,那是離奇的說法。在《天問》里說什麼共工觸倒了地柱,后羿射掉了九個太陽;在《招魂》里說,一個拔樹木的人有九個頭,地神有三隻眼睛,那是神怪的傳說。《離騷》中說要學習殷代賢大夫彭鹹的榜樣,《悲迴風》中也說要跟著伍子胥來順適自己的心意,那是急躁而狹隘的心胸。《招魂》里還把男女雜坐調笑當作樂事,把日夜狂飲不止算是歡娛,那是荒淫的意思。以上所舉四點,是和經書不同的。

16.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文心雕龍》之「辨騷第五」(3)

正文及注釋

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於三代,而風雜於戰國,乃《雅》、《頌》之博徒,而詞賦之英傑也。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熔《經》旨,亦自鑄偉辭。故《騷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遠遊》、《天問》,瑰詭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艷而采深華;《卜居》標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並能矣。

【注釋】

(1)慢,楊校:唐寫本作「憲」。憲,效法。三代:夏、商、周。

(2)雅,楊校:唐寫本作「雜」。

(3)博徒:賭徒,浪子。對良家子弟來說,浪子是叛逆者;對經書來說,楚辭有相異即叛逆之處。

(4)骨鯁(gěng耿):偏義複詞,即骨,指取熔經意來樹立文章的骨格內容。

(5)《離騷》:即《離騷》。王逸尊稱《離騷》為《離騷經》。《九章》:屈原的作品,包括《惜誦》、《涉江》、《哀郢》、《抽思》、《懷沙》、《思美人》、《惜往日》、《桔頌》、《悲迴風》。

(6)《九歌》:經屈原加工改寫的楚國民間祭神曲,有《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山鬼》、《國殤》、《禮魂》。《九辯》:宋玉作的長篇抒情詩。

(7)綺靡:華麗。綺,一種有花紋的絲織品;靡,美。

(8)《遠遊》:舊說屈原作,近人疑是漢代作品,寫與仙人遠遊四方,最後思念回歸祖國。《天問》:屈原作,全是提的問題,對天地間不可解的事共提出了一百七十多個問題,十分奇特。

(9)瑰(guī規)詭:瑰麗其偉。瑰,其偉;詭,怪奇。惠:通慧。

(10)《招魂》:作者是屈原還是宋玉,無定論。楚懷王到秦國被拘留死去,作者為哀悼懷王而作。招隱,楊校:唐寫本作《大招》。《大招》:舊說屈原作,一說景差作。宋玉、景差是同時的《楚辭》作家。

(11)深,楊校:唐寫本作「采」。

(12)《卜居》:舊傳為屈原作,寫屈原被放逐後,去向太卜請教。放言:放縱不羈的話。

(13)《漁父》:舊傳為屈原作,寫漁父勸屈原隨大流,屈原表示不願同流合污。

(14)轢(lì利):車輪碾壓,壓倒、超過。

(15)切:斷。

譯文

總之,講《楚辭》中和經書相同的有這樣一些內容,說它誇張虛誕的描寫也有這樣一些地方。由此可知它基本上是學習古人的著作,但裡邊包含的內容已雜有戰國時的東西了。拿《楚辭》和《詩經》相比,是要差一些;但和後代辭賦相比,那就好得多了。從各篇中的基本內容和附加上去的詞藻來看,雖然也採取了經書中一些內容,但在文辭上卻是自己獨創的。因此,《離騷》和《九章》是明朗、華麗而能哀感地自抒意志,《九歌》和《九辯》則辭句美妙而表情動人,《遠遊》和《天問》的內容奇偉而文辭機巧,《招魂》和《大招》的外觀華艷而又有內在的美,《卜居》顯示出曠達的旨趣,《漁父》寄託著不同流合污的才情。所以,《楚辭》的氣概能超越古人,而辭藻又橫絕後世。這種驚人的文采和高度的藝術,是很難有人比得上了。

17.九懷以下,遽躡其跡——《文心雕龍》之「辨騷第五」(4)

正文及注釋

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鬱伊而易感;述離居,則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侯,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以入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靈於長卿,假寵於子淵矣。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

山川無極,情理實勞,金相玉式,艷溢錙毫。

【注釋】

(1)《九懷》:西漢王褒作。劉勰所見《楚辭》,篇目先後和今本不同。今本《楚辭》從王褒《九懷》以下,只有劉向《九嘆》、王逸《九思》,沒有其他漢人的辭賦。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楚辭類·楚辭釋文》跋,記《楚辭釋文》篇次和當時通行本不同,在王褒《九懷》以下,有東方朔《七諫》、劉向《九嘆》、嚴忌《哀時命》、賈誼《惜誓》、屈原(?)《大招》、王逸《九思》。除《大招》外,都是漢人作品。

(2)遽(jù巨):遂,於是。躡(niè聶):踩,追隨。

(3)逸:超越,異常。

(4)鬱伊:郁,憂愁;伊,助詞。

(5)愴怏(chuàng yàng創樣):悲傷不滿。

(6)披:打開,指翻閱。

(7)枚、賈:枚乘、賈誼,西漢辭賦家。

(8)馬、揚:司馬相加、揚雄,西漢辭賦家。

(9)衣被:以衣被人,即加惠於人,指給人影響。

(10)菀,楊校:唐寫本作「苑」。菀與苑通。苑:通捥(wān彎);捥,取。鴻裁:大義,宏偉體制。

(11)中巧:心巧。

(12)銜:用嘴含,猶吸取。

(13)軾:古代車前橫木。憑軾,靠在車前橫木上,表尊敬。

(14)轡(pèi配):馬籠頭。懸轡,在馬頭上掛上馬籠頭,指控制。

(15)酌奇:酌,取;奇,和「正」相對,指反常、即「異乎經典」的方面。真,楊校:唐寫本作「貞」。貞:正,和「奇」相對,指正常、即「同於《風》、《雅》」的方面。

(16)玩華:玩,玩味、欣賞,學習、運用。華,花,和「實」相對,指華美的形式。實:果實,和「華」相對,指有意義的內容。

(17)顧盼:一顧一盼之間,指很短的時間。

(18)欬:同咳,咳嗽。唾:吐口水。欬唾,一欬唾之間,形容時間短。

(19)乞靈:乞求靈感,猶求教。長卿:司馬相如的字。

(20)假寵:借光;寵,榮寵、寵愛。子淵:王褒的字。此句和上句的意思是不必向司馬相如和王褒請教了。

(21)原,楊校:唐寫本作「平」。平,屈原名平。

(22)勞:古勞常借為「遼」。遼,遼闊,遙遠。

(23)金相:金質。相,質。玉式:玉質。

(24)錙(zī資)毫:極細微。錙:錙銖(zhū),古代重量單位,六銖為一錙,四錙為一兩。毫,絲毫,古代度量單位,十絲為一毫,十毫為一厘。這句指極細微處都充滿著文采。

譯文

從王褒《九懷》以後,許多作品都學習《楚辭》,但屈原和宋玉的好榜樣總是趕不上。屈、宋所抒寫的怨抑的情感,使讀者為之痛苦而深深地感動;他們敘述的離情別緒,也使讀者感到悲哀而難以忍受。他們談到山水的時候,人們可以從文章音節懸想到岩壑的形貌;他們講到四季氣節的地方,人們可以從文章辭采看到時光的變遷。以後枚乘、賈誼追隨他們的遺風,使作品寫得華麗絢爛;司馬相如、揚雄循著他們的餘波,因而作品具有奇偉動人的優點。可見屈、宋對後人的啟發,並不限於某一個時期而已。後來寫作才能較高的人,就從中吸取重大的思想內容;具有小聰明的人,就學到些美麗的文辭;一般閱讀的人,喜歡其中關於山水的描寫;比較幼稚的人,只留連于美人芳草的比喻。如果我們在寫作的時候,一方面依靠著《詩經》,一方面又掌握著《楚辭》,吸取奇偉的東西而能保持正常,玩味華艷的事物而不違背實際;那麼剎那間就可以發揮文辭的作用,不費什麼力就能夠窮究文章的情趣,也就無須乎向司馬相如和王褒借光叨(tāo滔)教了。

總之,假如沒有屈原,哪能出現《離騷》這樣的傑作呢?他驚人的才華像飄風那樣奔放,他宏大的志願像雲煙那樣高遠。山高水長,渺無終極,偉大作家的思想情感也同樣的無邊無際;因而為文學創作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字字句句都光彩艷麗。

18.詩言志,歌永言——《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1)

正文及注釋

大舜雲∶「詩言志,歌永言。」聖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

注釋:

(1)詩言志二句:《書·舜典》:「帝(舜)曰:『詩言志,歌永言。』永,長,延長。永言,長言,指延長音節的詠唱。

(2)聖謨:指《舜典》。謨,議謀。

(3)在心為志二句:《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往)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志,情願。

(4)舒文:展布文辭,承上「永言」「發言」而言。載實,載其情志,承上「言志」「為志」而言。

(5)楊校:「詩」上唐寫本有「故」字。持,持守,把握,不使有失,有引導、勸誡、教育的意思

(6)三百之蔽二句:《論語·為政》:「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蔽,總結、概括。「思無邪」是《詩經魯頌(駉jiōng里的一句)》,孔子用來概括《詩經》的內容。

譯文

虞舜曾說過:「詩是思想感情的表達,歌則是引申發揮這種思想情感的。」有了聖人在經典上分析的,詩歌的含義已經明確了。所以,「在作者內心時是情志,用語言表達出來就是詩。」詩歌創作要通過文辭來表達情志,道理就在這裡。「詩」的含義是扶持,詩就是用來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說過《詩經》三百篇的內容,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沒有不正當的思想」。現在用扶持來解釋詩歌,和孔子說的道理是符合的。

19.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2)

正文及注釋

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樂辭,《玄鳥》在曲;黃帝《雲門》,理不空弦。至堯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風》之詩,觀其二文,辭達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敗德,五子咸怨:順美匡惡,其來久矣。自商暨周,《雅》、《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深。子夏監絢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故商賜二子,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文。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秦皇滅典,亦造《仙詩》。

注釋:

(1)稟:接受,引申為稟性。「七情」:喜、怒、哀、懼、愛、樂、欲七種感情。

(2)葛天句:葛天,葛天氏,古代傳說中的氏族首領。

(3)《玄鳥》:葛天氏時代的歌。玄鳥,燕子。

(4)《雲門》:黃帝時代的樂曲。

(5) 空弦:只有樂曲沒有歌詞。

(6)《大唐》:歌名。對唐堯禪讓頌歌,實際是後人所作,載《尚書大傳》。

(7)《南風》:歌名,相傳是虞舜所作,實際是後人依託。載《孔子家語辯樂解》

(8) 九序:各種工作都有秩序;九,虛數。

(9) 太康:夏啟的兒子,夏禹的孫子。

(10)五子:一說是太康之弟五觀,一說是太康的五個兄弟。《五子歌》載《偽古文尚書》,共五首,後人偽作。怨:楊校,唐本寫作「諷」。

(11)匡:正,糾正。

(12)《雅》《頌》:指《詩經》。圓:全。

(13)六藝:《毛詩·大序》說《詩》有六藝:「風、賦、比、興、雅、頌」,「風、雅、頌」是《詩》的三種文體,「賦、比、興」是《詩》的三種藝術手法。環,圍繞。引申為周密。

(14)子夏:孔子的弟子。監:查看,明白。鑒:鑒賞。絢素:《論語·八佾(yì亦)》載:子夏向孔子請教「素以為絢兮」這句詩是什麼意思,孔子回答說是指「繪事後素」(繪畫要打素白的底色,然後再繪彩色)子夏是理解到做人要以禮為本,受到孔子的稱讚。素,白色;絢,彩色。

(15)子貢:孔子的弟子。《論語·學而》載子貢從《詩經·衛風·淇澳》的詩句「如切如琢,如琢如磨」中領悟到孔子勉勵他不要自滿,要精益求精的意思,受到孔子的稱讚。琢,磨,都是精加工玉石。

(16)商:子夏姓卜名商。賜:子貢姓端木名賜。

(17)殄(tiǎn舔):盡

(18)風人:采詩官。輟,停止。

(19)觀志:春秋時外交集會,主客雙方觀對方的意志,都念詩來表示。

(20)酬:主人敬酒。酢(zùo坐):客人回敬。賓榮:賓客的榮寵。

(21)吐納:偏義副詞,吐,指誦詩。身文:本身的文化素養。

(22)逮:到

(23)刺:楊校:唐作「剌」

(24)滅典:典,泛指古代的書。滅典,焚書。《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四年:「史官非秦紀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

(25)《仙詩》:《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秦始皇曾使博士作《仙真人詩》。詩早失傳。

譯文

人具有各種各樣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產生一定的感應。心有所感,而發為吟詠,這是很自然的。從前葛天氏的時候,將《玄鳥歌》譜入歌曲;黃帝時的《雲門舞》,按理是不會只配上管弦而無歌詞的。到唐堯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風詩》。這兩首歌辭,僅僅能做到達意的程度。後來夏禹治水成功,各項工作都上了軌道,受到了歌頌。夏帝太康道德敗壞,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來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見,用詩歌來歌頌功德和諷刺過失,是很早以來就有的做法了。從商朝到周朝,風、雅、頌各體都已齊全完備;《詩經》的「四始」既極光輝燦爛,而「六義」也周密精深。孔子的學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為絢兮」等詩句的深意,子貢領會到《詩經》中「如琢如磨」等詩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認為他們有談論《詩經》的資格。後來周王朝的德澤衰竭,采詩官停止采詩;但春秋時許多士大夫,卻常常在外交場所中,朗誦某些詩章來表達自己的觀感願望。這種相互應酬的禮節,可以對賓客表示敬意,也可以顯出自己能說會道的才華。到了楚國,就有諷刺楚王的《離騷》產生。秦始皇大量焚書,但也叫他的博士們作了《仙真人詩》。

20.漢初四言,韋孟首唱——《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3)

正文及注釋

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孝武愛文,柏梁列韻;嚴馬之徒,屬辭無方。至成帝品錄,三百餘篇,朝章國采,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於後代也。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滄浪》,亦有全曲;《暇豫》優歌,遠見春秋;《邪徑》童謠,近在成世:閱時取證,則五言久矣。又古詩佳麗,或稱枚叔,其《孤竹》一篇,則傅毅之詞。比采而推,兩漢之作也。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至於張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詩緩歌》,雅有新聲。

注釋:

(1)韋孟:西漢初詩人,曾做《諷諫詩》諷諫楚王劉戊的荒淫。

(2)繼軌:繼承。軌,軌道,法則。

(3)孝武:漢武帝劉徹。

(4)《柏梁》:相傳漢武帝元豐三年,修建柏梁台,召集群臣在台上聯句作七言詩。詩見《古文苑》卷八。顧炎武《日知錄》認為是後人擬作。

(5)嚴、馬:嚴助、司馬相如。嚴助與其父嚴忌均為西漢文學家。本姓庄,後人為避漢文帝劉庄的名,改姓嚴。

(6)方:常

(7)成帝:西漢成帝劉驁(ào傲)

(8)三百餘篇:《漢書·藝文志·詩賦略》載,當時詩歌有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9)朝章:在朝者的文章。國采:在野者的作品。

(10)周備:全備。

(11)翰(hàn漢):筆,指文章作品。

(12)李陵:西漢名將李廣之後,武帝時率兵北抗匈奴,矢盡糧絕,被俘。《文選》卷二十九載立領的《與蘇武詩》三首,皆五言。妤,楊校:唐寫本無,當刪。班婕(jié節):班婕妤(yú余),西漢女作家,名不詳,婕妤是宮中女官名。班固的姑祖。《文選》卷二十七載有她的《怨歌行》一首,為五言。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詩都是後人擬作。

(13)《召南·行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誰說雀子沒嘴殼,怎麼啄穿我家屋?誰能說你沒成家,為啥使我進監獄?雖然使我進監獄,要想成家禮不足。)女,同汝;一說女兒。此詩不全是五首,故稱「半章」。

(14)《滄浪》:《孟子·離婁上》載孺子歌:「滄浪(水名)之水清兮,可以濯(洗)我纓(帽帶);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除兮字外,全是五言,故稱「全曲」。

(15)《暇豫》:《國語·晉語一》載,優施在里克處飲酒時給里克唱了《暇豫歌》,歌辭是:「暇豫之吾吾(從容悅樂的,里克反不敢親近),不及鳥烏(不及烏鴉)。人家急於菀(停在茂樹上),己獨集於枯(停在枯樹上)「。勸里克親近晉獻公寵姬驪姬。歌詞是四句,又三句是五言。

(16)《邪徑》:《漢書·五行志》載成帝時童謠:「邪徑敗良田,饞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花不結果),黃爵(雀)巢其顛。惜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全是五言。

(17)成世:指漢成帝時期(公元前32~前7年)。

(18)證,楊校:原本寫作「征」。征,驗證。

(19)《古詩》:指《古詩十九首》,載《文選》卷二十九,一般認為是東漢後期作品。

(20)枚叔:枚乘字叔。西漢初作家。《玉台新詠》認為《古詩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樓》等九首是枚乘所作,但未必可信。

(21)《孤竹》:《冉冉孤竹生》,《古詩十九首》之一,無名氏作。

(22)傅毅:東漢初作家。

(23)比:類比,比較。

(24)結體:體,風貌,風格。結體,指《古詩十九首》所構成的風格。散文:文,文采;散文,指《古詩十九首》所表現出來的文采特點。散,敷布,抒寫。

(25)直:質樸。

(26)怊悵(chāo chàng 抄唱):悲恨。切:切合

(27)冕(mi?n 免):皇冠,指最上等的作品。

(28)張衡:東漢作家。《怨篇》指他的《怨詩》,四平八句,見《太平御覽》九百八十三,其詩曰:「猗猗(美貌勝)秋蘭,植彼中阿(長在丘陵中),有馥其芳,有黃其葩(花);雖曰幽深,厥美彌嘉;之子(這人)雲遙,我勞如何?」

(29)清典:清麗典雅。

(30)《仙詩》《緩歌》:張衡的《仙詩》《緩歌》無考。

譯文:

漢朝初年的四言詩,首先有韋孟的作品;它的規諷意義,是繼承了周代的作家。漢武帝愛好文學,便出現《柏梁詩》。當時有嚴忌、司馬相如等人,他們寫詩沒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時對當時所有的詩歌進行了一番評論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時朝野的作品,該算是相當齊全豐富的了。但在這些作家所遺留下來的作品中,卻沒有見到五言詩;因此,李陵的《與蘇武詩》和班捷好的《怨詩》,就不免為後人所懷疑。不過在《詩經》中,《召南·行露》就開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離婁》所載的《滄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較遠的如春秋時晉國優施所唱的《暇豫歌》,較近的如漢成帝時的《邪徑謠》,都是五言的。根據上述歷史發展的情況,足證五言詩很早就有了。還有《古詩十九首》,寫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確定,有人說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說是傅毅所作。就這些詩的辭採的特色來推測,可能是兩漢的作品吧?從行文風格上看,樸質而不粗野,能婉轉如意地真實描寫客觀景物,也能哀感動人地深切表達作者的內心,實在可算是兩漢五言詩的代表作品。至於張衡的《怨詩》,也還清新典耐人尋味。《仙詩緩歌》,則頗有新的特點。

21.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4)

正文及注釋

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爭驅;並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辭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若乃應璩《百一》,獨立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直也。

注釋:

(1)建安:東漢獻帝年號(公元196~220),史記曹操執政。

(2)文帝:魏文帝曹丕,曹操的長子。陳思:曹植,曹丕之弟。封於陳地,為陳王,死後加號為「思」,故稱「陳思王」。

(3)騁節:縱馬賓士。節,節拍,節度。

(4)王、徐、應、劉:王桀、徐幹、應瑒(yáng洋)、劉楨

(5)憐:愛惜

(6)狎(xiá霞):遊玩戲耍。

(7)恩榮:恩寵榮譽,指曹操父子對文士們的優待。

(8)晰,楊校:唐寫本作「晣」。晣,明白,清楚。

(9)正始:魏廢帝齊王曹芳年號(公元240~249)。道,指道家學術。

(10)仙心:指道家老莊思想。

(11)何晏:正始時期清淡玄學的的代表人物,最先寫玄言詩。玄學指《易》學和老莊學術,玄言詩即寫玄學內容的詩。

(12)率:大多

(13)嵇:嵇康。魯迅輯其作品為《嵇康集》。峻 ,高而嚴。

(14)阮:阮籍,有《阮步兵集》,他與嵇康齊名,都屬於正始年間的「竹林七賢」。

(15)標:顯著。

(16)應璩(qú瞿):應瑒之弟,三國魏末作家,著有《百一詩》,勸戒當政者。「百一」即「百慮一失」之意。

(17)直:正直,耿直。

譯文

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詩的創作空前活躍。曹丕、曹植在文壇上大顯身手;王粲、徐幹、應瑒、劉楨等人,也爭先恐後地驅馳於文壇。他們都愛好風月美景,邀游於清池幽苑,在詩歌中敘述恩寵榮耀的遭遇,描繪著宴集暢飲的盛況;激昂慷慨地抒發他們的志氣,光明磊落地施展他們的才情。他們在述懷敘事上,絕不追求細密的技巧;在遣辭寫景上,只以清楚明白為貴。這些都是建安詩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間,道家思想流行,於是詩歌裡邊也夾雜這種思想進來。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較淺薄。只有嵇康的詩尚能表現出清高嚴肅的情志,阮籍的詩還有一些深遠的意旨;因此,他們的成就就比同時詩人為高。至如應璩的《百一詩》,也能毅然獨立,文辭曲折而含義正直,這是建安時的正直的遺風。

22.晉世群才,稍入輕綺——《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5)

正文及注釋

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縟於正始,力柔於建安。或析文以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溺乎玄風,嗤笑徇務之志,崇盛忘機之談,袁孫已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莫與爭雄,所以景純《仙篇》,挺拔而為雋矣。宋初文詠,體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

注釋:

(1)輕綺:指詩歌風格不夠厚重,樸實。

(2)張:「三張」,即張載、張協、張亢三兄弟。左,左思。潘:「兩潘」,即潘岳、潘尼兩叔侄。陸:即陸機、陸雲兩兄弟。都是西晉有名的文學家。

(3)比肩:並肩。詩衢:詩壇。衢,大道。

(4)褥(rù入):繁盛。

(5)力:指建安詩歌的風骨。

(6)析文:指對文辭的講究雕琢。

(7)流糜:流麗,指文辭音韻協調流利。妍,美。

(8)江左:江東,古人以作為東,右為西。實際是長江中下游的南岸。指東晉。

(9)嗤(chī吃):譏笑。徇務:從事政務。

(10)忘機:忘掉機詐。清淡家認為人事爾虞我詐,所以忘機即出世。

(11)袁,孫:袁宏,孫綽(chuò輟),均東晉初玄學詩人。已:同以。

(12)揆(kuí葵):理。

(13)景純:郭璞的字。東、西晉間詩人。所著《遊仙詩》共十四首,見《郭弘農集》,《文選》卷二十一載七首。

(14)宋:南朝劉宋王朝。

(15)因:繼承。革,革新。

(16)儷:對偶。百字:五言詩二十句一百字。指詩的全篇。

(17)情:作品內容。物:自然景物。

(18)窮力:極力。

譯文

晉代的詩人們,創作開始走上了浮淺綺麗的道路。張載、張協、張亢、潘岳、潘尼、左思、陸機、陸雲等,在詩壇上並駕齊驅。他們詩歌的文采,比正始時期更加繁多,但內容的感染力卻比建安時期軟弱。他們或者以講究字句為能事,或者偏重靡麗的筆調來自逞其美:這就是西晉詩壇的大概情況。到了東晉的時候,詩歌創作便淹沒在玄學的風氣之中;這些玄言詩人譏笑人家過於關心時務,而推崇那種忘卻世情的空談。所以自袁宏、孫綽以後的詩人,雖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飾,但內容上卻一致傾向於玄談,再沒有別的詩可以和玄言詩爭雄。因此,郭璞的《遊仙詩》,在當時就算是傑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詩歌,對於前代的詩風有所繼承,也有所改革;莊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詩歌中漸漸減少,描繪山水的作品卻日益興盛。於是詩人們努力在全篇的對偶中顯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競逞才華;內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繪出景物的形貌,文辭方面要求儘可能地做到新異。這就是近來詩人們所追求的。

23.故鋪觀列代 而情變之數可監——《文心雕龍》之「明詩第六」(6)

故鋪觀列代1,而情變之數可監2;撮舉同異3,而綱領之要可明矣4。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5,則清麗居宗6。華實異用7,惟才所安8。故平子得其雅9,叔夜含其潤10,茂先凝其清11,景陽振其麗12。兼善則子建、仲宣13,偏美則太沖、公幹14。然詩有恆裁15,思無定位;隨性適分16,鮮能通圓17。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至於三六雜言18,則出自篇什19;離合之發20,則明於圖讖21;迴文所興22,則道原為始23;聯句共韻24,則柏梁余制。巨細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25,故不繁雲。

因此,總觀歷代的詩歌,其發展變化的情況是可以明白的。歸納一下它們相同和相異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詩歌創作的要點了。譬如四言詩的正規體制,主要是雅正而潤澤;五言詩的常見格調,則以清新華麗為主。對於這些不同特點的掌握,那就隨作者的才華而定。如張衡得到四言詩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潤澤的一面;張華學到五言詩的清新的一面,張協發揮了華麗的一面。各種特點都兼備的是曹植和王粲,只偏長於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劉楨。但是作品的體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卻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隨著個性的偏好來進行創作,所以很少能兼長各體。如果作者深知創作中的難處,那麼實際寫作起來還可能比較容易;如果輕率地認為寫詩很簡單,那麼他反而會碰到不少的困難。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詩外,還有三言、六言、雜言詩,它們都起源於《詩經》。至於「離合詩」的產生,是從漢代的圖讖文字開始的;「迴文詩」的興起,則是宋代賀道慶開的頭;而幾人合寫的「聯句詩」,那是繼承《柏梁詩》來的。這種種作品,雖然大小各異,主次有別,但寫作的情況和道理是一樣的;它們都屬於詩的範圍,因此不必逐一詳論。

  1 鋪:陳列。  2 監:唐寫本作「鑒」,察看,這裡指看得清楚。  3 撮(cuō搓):聚集而取的意思。  4 綱領:這裡指各種詩歌的寫作要領。  5 流:流行的,常見的。調:聲調。  6 宗:主。  7 華實:這裡指風格上的華麗和樸實。用:運用。  8 安:定。  9 平子:張衡的字

  10 叔夜:嵇康的字。含:包含,即具有的意思。  11 茂先:張華的字。他是西晉初年的作家。凝:唐寫本作「擬」,譯文據「擬」字。「擬」是模仿、學習的意思。  12 景陽:張協的字。  13 兼善:指上面所說雅、潤、清、麗等特點都具備。  14 太沖:左思的字。公幹:劉楨的字。  15 裁:制,這裡指作品的體裁。  16 分:本分,這裡指作者的個性特點。  17 鮮:少。通圓:唐寫本作「圓通」,是佛教術語。圓是性體周遍,通為妙用無礙。這裡指作詩的全面才能。  18 雜言:每句字數多少不固定的雜言詩。  19 篇什:指《詩經》。《詩經》中的《雅》和《頌》,每十篇稱為「什」。  20 離合:指離合詩,這是一種按字的形體結構,用拆字法組成的詩歌。如《古文苑》卷八載漢末孔融《離合作郡姓名字詩》,全詩二十二句,由字形的離合組成「魯國孔融文舉」六個字。  21 明:唐寫本作「萌」,起源的意思。譯文據「萌」字。圖讖(chèn襯):漢代迷信預言災異的文字(詳見《正緯》篇)。圖讖也多用拆字法組成。  22 迴文:指迴文詩,是一種可以顛倒念的詩。如南朝齊代王融《春遊》第一句「枝分柳塞北」,也可念作「北塞柳分枝」。  23 道原:可能是人名,所指不詳。明代梅慶生《文心雕龍音注》以為「原」字是「慶」字之誤,「道慶」指南朝宋代的賀道慶。上引王融《春遊》,《藝文類聚》(唐代歐陽詢等編)以為是賀道慶的詩。賀道慶之前已有迴文詩出現,如東晉時蘇蕙的《璇璣圖詩》等。《文心雕龍》中未講到過蘇蕙及其作品,可能劉勰當時還不知道。  24 共韻:幾人合寫詩,押共同的韻。  25 詩囿(yoù右):指詩壇。囿:園林。  贊曰:民生而志,詠歌所含1。興發皇世2,風流二《南》3。神理共契4,政序相參5。英華彌縟6,萬代永耽7。  總之,人生來都有情志,詩歌就是表達這種情志的。詩歌產生在上古時期,一直發展到《詩經》就更加成熟。它應該和自然之道一致,並和政治秩序相結合。這樣,優秀的詩歌便會越來越繁榮,為後世萬代永遠喜愛。  1 含:包含。詩歌所包含的也就是它所表達的。  2 皇世:太平盛世,指上古時期。皇:美盛。  3風 流:流風餘韻,這裡指詩歌的傳統。二《南》:指《詩經》中的《周南》、《召南》,這裡用以代表全部《詩經》。  4 神理:精妙的道理。從《文心雕龍》全書來看,特別從《原道》篇來看,這個道理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是萬物自然具有的規律,所以其中並無迷信鬼神的味道。契:約券,引申為符合。  5 序:秩序。參:參入,在這裡有結合的意思。  6 英華:精華。彌:更加。  7 耽(dān丹):喜愛

24.聲依永,律和聲——《文心雕龍》之「樂府第七」(1)

正文及注釋

樂府者,聲依永,律和聲也。鈞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闋,爰及皇時。自《咸》、《英》以降,亦無得而論矣。至於塗山歌於候人,始為南音;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夏甲嘆於東陽,東音以發;殷整思於西河,西音以興:音聲推移,亦不一概矣。匹夫庶婦,謳吟土風,詩官采言,樂胥被律,志感絲篁,氣變金石:是以師曠覘風於盛衰,季札鑒微於興廢,精之至也。夫樂本心術,故響浹肌髓,先王慎焉,務塞淫濫。敷訓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動八風。

注釋

(1)聲依永,律和聲:《尚書·堯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聲和」。聲,宮、商、角、徽、羽五聲;相當於簡譜中的1、2、3、4、5、6。永,長,延長,指延長詞語音節詠唱。律,呂律,有六呂、六律,也稱十二律。呂律猶如音樂中的調,如C調、D調、E調等。

(2)鈞天九奏:《史記·趙世家》載趙簡子夢見到了天帝那裡,聽到了天上的音樂,觀看了天上的舞蹈。鈞天,中央的天;九,虛數,指多。

(3)既:盡,皆。上帝,天帝。

(4)葛天八闋(què卻):《呂氏春秋·古樂篇》「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闕,量詞,指詞或歌曲。八闕,即八首歌曲。

(5)爰:助詞。皇時,上古時期。

(6)《咸》:《咸池》,相傳黃帝作的樂曲。一說堯作的樂曲。《英》:《六英》相傳帝嚳(kù酷)做的樂曲。

(7)塗山:《呂氏春秋·音初》說,塗山氏女在塗山等候禹唱「候人兮猗(yī衣)!」(等候心上的人啊……啊……)。

(8)有娀(sōng松):《呂氏春秋·音初》說。有娀氏有兩個漂亮的女兒,帝令燕子去看她們,她們很喜歡燕子,燕子留下了兩個蛋向北飛去再也不回來,她們便唱「燕燕往飛」(燕子燕子你往北飛)的歌。

(9)夏甲:《呂氏春秋·音初》中說,夏王孔甲在東陽地方打獵迷路,遇一百姓家人正生孩子。人們說,這孩子必遭殃。孔甲不信,將他帶回。後來孩子長大,果然被斧頭傷足致殘。於是孔甲作《破斧之歌》。

(10)殷整:《呂氏春秋·音初》說,殷代帝王整甲,河即亶(d?n膽)甲,遷居西河地方後,懷念故居,作了懷戀故居的歌。

(11)音,楊校:唐寫本作「心」,心聲:指歌辭。

(12)匹夫庶婦,楊校:唐寫本作「及匹夫庶婦」。匹夫:普通男子,庶婦:普通婦女;合指民間百姓。

(13)土風:民歌。

(14)詩官:采詩官。《漢書·食貨志上》載,周代曾派采詩官在春、秋二季到各地採集歌謠,以了解民情。

(15)胥:樂官。

(16)絲:弦樂器。篁(huáng皇):竹,管樂器。

(17)金石:鍾、磬等打擊樂器。這裡都是用樂器來代表音樂。

(18)師曠覘(chān攙)風:《左傳·襄公十八年》載晉國音樂家師曠根據楚國軍隊的音樂音調微弱,判斷其士氣不整,必定失敗。覘,暗地查看。

(19)季札鑒微:《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說,吳國公子季札到魯國觀禮,從各國民歌音樂中聽出了各國的興亡。

(20)樂本心術:《禮記·樂記》:「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心術是感應外物之後才形成的,「樂本心術」即音樂是人感應外物產生的思想感情的表現。

(21)浹(jiā甲):濕透,浸透。肌髓:肌膚骨髓,指人的感官和心靈。

(22)敷訓:施教。胄(zhòu宙)子:統治階級的子弟後代。

(23)九德:九功之德。指音樂教育的內容要有利於統治階級的各種功德。

(24)七時:天、地、人「三才」和春、夏、秋、冬「四時」。

(25)八風:八方的風俗。

譯文

所謂「樂府」,是用宮、商、角、徽(zhǐ止)、羽的音調,來引申發揮詩意,又用黃鐘、大呂等十二律來和五音配合。不但傳說天上常奏《萬舞》,而且上古葛天氏的時候也曾有過八首樂歌。此外如黃帝時的《咸池》、帝嚳時的《五英》等等,現在都無從考究了。以後夏禹時塗山女唱「候人兮猗」,是南方樂歌的開始。有娀氏二女唱「燕燕往飛」,是北方樂歌的開始。夏代孔甲在東陽作《破斧》歌,是東方樂歌的開始。商代整甲在西河想念故居而作歌,是西方樂歌的開始。歷代音律聲調的演變,是很複雜的。一般老百姓唱本地的歌謠,采詩官藉以搜集輿論,樂師則給這些歌辭制譜,使人們的情志、氣質通過各種樂器表達出來。因此,晉國的樂師師曠能從南方歌聲里看出楚國士氣的盛衰,吳國的公子季札也能從《詩經》的樂調里看出周王朝與各諸侯國的興亡,這確是很精妙的。音樂本來是彡以表達人的心情的,所以它可以透入到人的靈魂深處。先代帝王對此非常注意,一定要防止一切邪亂和失當的音樂,教育貴族子弟時,一定要選擇有關政治功德的樂曲。因此,樂曲中所表達的情感,能感動天、地、人和春、秋四時;其教育作用可以遠達四面八方。

25.雅聲浸微,溺音騰沸——《文心雕龍》之「樂府第七」(2)

正文及注釋

自雅聲浸微,溺音騰沸,秦燔《樂經》,漢初紹復,制氏紀其鏗鏘,叔孫定其容典,於是《武德》興乎高祖,《四時》廣於孝文,雖摹《韶》、《夏》,而頗襲秦舊,中和之響,闃其不還。暨武帝崇禮,始立樂府,總趙代之音,撮齊楚之氣,延年以曼聲協律,朱馬以騷體制歌,《桂華》雜曲,麗而不經,《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間薦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譏於《天馬》也。至宣帝雅頌,詩效《鹿鳴》,邇及元成,稍廣淫樂,正音乖俗,其難也如此。暨後漢郊廟,惟雜雅章,辭雖典文,而律非夔曠。

注釋:

(1)浸:漸漸。

(2)燔(fán 凡):焚燒。《樂經》:《六經》之一,講音樂的經書。有無《樂經》這部著作,秦始皇時是否焚燒《樂經》,無定論。

(3)紹:繼續。

(4)制氏:漢初音樂家。鏗鏘(kēng qiāng坑槍):響亮而和諧的樂器聲。 

(5)叔孫:姓叔孫,名通,漢初儒生。容:行禮的儀容。典:法則。

(6)《武德》:舞蹈名。《漢書·禮樂志》記載:漢高祖四年作《武德舞》。

(7)《四時》:舞蹈名。《漢書·禮樂志》記載:漢文帝作《四時舞》。

(8)《韶》:《韶樂》,相傳為虞舜時的音樂。《夏》:《大夏》,相傳為夏禹時的音樂。

(9)中和:恰到好處的和諧境地。 

(10)闃(qù去):寂靜。

(11)趙、代:指今河北、山西一帶。

(12)齊、楚:指今山東、安徽、湖南、湖北一帶。

(13)延年:李延年,是漢武帝的音樂大臣。曼:美。

(14)朱:朱買臣,精通《楚辭》,《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三篇,所作歌曲今不傳。馬:司馬相如,相傳漢武帝時的《郊祀歌》中有他的作品。《騷體》離騷體,指楚辭。 

(15)《桂華》:《漢書·禮記》載《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桂華》為第十章。

(16)《赤雁》:《漢書·禮記》載《郊祀歌》的第十八首,即《象載瑜》,為漢武帝巡遊東海時獲得赤雁而作,因歌詞中有「赤雁集,六紛員」,故名《赤雁》。

(17)河間:《漢書·禮樂志》載河間獻王劉德向漢武帝敬獻所收集的雅樂,漢武帝不常用它。罕御:少用。

(18)汲黯(àn 暗):漢武帝時敢於直諫的諫臣。《史記·樂書》載漢武帝得天馬,作《天馬歌》讚頌,並把它列入祭祀宗廟祖先的《郊祀歌》;汲黯對此提出批評。 

(19)宣帝雅頌二句,楊校:唐寫本作「宣帝雅詩,頗效《鹿鳴》」宣帝:漢文帝劉洵。頗效《鹿鳴》:《漢書·王褒傳》載:益州刺史王襄打算搞好風化,提倡雅正音樂。請王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叫人依照《詩經·小雅·鹿鳴》的曲子教唱。

(20)邇,楊校:唐寫本作「逮」,逮:到。元:漢元帝劉奭(shì式)成:漢成帝劉驁(ào敖)

(21)正音:雅正的音樂。乖俗:違背世俗,乖,不合。

(22)郊:祭天,指祭天的樂歌。廟:祭祖廟,指祭祖廟的樂歌。

(23)雜:范註:唐寫本作「新」

(24)夔(kuí 奎):舜的音樂大臣。曠:即師曠。

譯文

自從雅正的音樂漸漸衰落以後,淫邪的音樂便漸漸興起。秦始皇時燒了《樂經》,西漢初年想恢復古樂。由樂師制氏記下音節,叔孫通定下禮容和法度。漢高祖時作《武德舞》,漢文帝時作《四時舞》,雖說是學習古代的《韶樂》和《大夏》,卻也繼承了秦代的舊樂,所以,中正和平的樂調便難於再見了。到武帝重視禮樂,建立樂府這個機構,綜合北方的音節,採取南方的腔調,還有李延年以美妙的嗓音來配合樂律,朱買臣和司馬相如用《楚辭》的體裁來寫歌辭。像《安世房中歌·桂華》等樂章,文辭華麗而違反常規;《郊祀歌·赤雁》等作品,語言雖美而不合法度。河間獻王劉德曾推薦古樂,但武帝很少採用,所以汲黯對武帝的《天馬歌》表示不滿。宣帝時所作的樂章,常常模仿《詩經》中的《鹿鳴》。到元帝、成帝時,漸漸推廣淫邪的音樂。因為雅正的音樂不能適應一般人的愛好,所以難於發展。後漢的郊廟祭祀,由東平王劉蒼寫了新的歌辭;辭句雖文雅,但音節上卻與古樂不同。

26.魏之三祖,氣爽才麗——《文心雕龍》之「樂府第七」(3)

正文及注釋

至於魏之三祖,氣爽才麗,宰割辭調,音靡節平。觀其北上眾引,《秋風》列篇,或述酣宴,或傷羈戍,志不出於淫蕩,辭不離於哀思。雖三調之正聲,實《韶》、《夏》之鄭曲也。逮於晉世,則傅玄曉音,創定雅歌,以詠祖宗;張華新篇,亦充庭萬。然杜夔調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懸,聲節哀急,故阮咸譏其離聲,後人驗其銅尺。和樂之精妙,固表裡而相資矣。

注釋:

(1)三祖:魏太祖曹操,魏高祖曹丕,魏烈祖曹睿(ruì瑞)。

(2)宰割辭調:宰割,分裂;辭調,指漢樂府。曹操等用漢樂府舊調寫新內容。

(3)音靡節平:音律美妙,節奏平和。節,音節。

(4)「北上」:曹操的《苫寒行》第一句是「北上太行山」。引,樂曲。

(5)「秋風」:曹丕的《燕歌行》第一句是「秋風蕭瑟天氣涼」。

(6)酣(hān 寒):痛飲。

(7)羈(jī機)戍:指兵士駐守邊防不歸。羈:拘留。戍:駐防邊疆。 

(8)淫,楊校:唐寫本作「慆」,慆(tāo滔)盪:放蕩。慆,喜悅。

(9)三調:《唐書·樂志》說《平調》、《清調》、《瑟調》,都是周代古樂《房中曲》的遺聲,在漢代叫「三調」。

(10)鄭曲:鄭國淫靡音樂。《論語·衛靈公》里孔子曾說:「鄭聲淫。」這句的意思是曹操、曹丕、曹睿的樂曲歌辭和典雅的《韶》《夏》的音樂比起來,也要算淫靡的樂曲。

(11)傅玄:魏晉之間的詩人,精通音樂。

(12)張華:西晉作家,善作宮廷樂章。

(13)《萬》:《萬舞》

(14)杜夔:三國魏音樂家,曾負責考訂恢復古代音樂工作。

(15)荀勖(xù序):西晉音樂家。改懸:《三國志·魏志·杜夔傳》、《晉書 律曆志》載,杜夔根據古樂制定的雅樂音調平緩,荀勖校音樂和古樂不和,認為是杜夔所用的尺子比周代長四分余,便借古尺改訂音樂。改懸:即改變鐘磬懸掛的距離。

(16)阮咸:魏末作家,精通音樂。聲,楊校:唐寫本作「磬」,離罄:懸磬稀疏相離,即調整距離。荀勖用的尺子比杜夔短,故聲高急,於是阮咸便譏笑其調音錯誤,聲高急不會雅正。

(17)銅尺:阮咸以後有人用在地下發掘出的銅尺來驗證,果然杜夔尺比周古尺長四分多,但《世說新語·術解》載:荀勖之後發現的「周玉尺」「古銅尺」比勖尺長。從本文來看,劉勰肯定據杜夔調整的樂器符合雅正的音樂。

譯文

到三國時魏的曹操、曹丕、曹睿,他們的氣質高朗,才華美妙,用古題樂府寫時事,音節也美妙而和平。但讀了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等作品,覺得裡邊無論敘述宴飲或哀嘆出征,內容都不免過分放縱,句句離不開悲哀的情緒;雖然直接繼承漢代樂府詩,可是比之《韶樂》、《大夏》等古樂卻差的遠了。到了晉代,傅玄通曉音樂,寫了許多雅正的樂歌,來歌頌晉代的祖先;張華也寫了一些新的篇章,作為宮庭的《萬舞》。但杜夔所調整的音律,節奏舒緩而雅正;而晉初荀勖所改制的樂器,音節卻比較感傷而急促。所以阮咸曾批評他定的不協調,後來有人考查了古代的銅尺,才知道荀勖改的不對。可見和諧的樂曲之所以能達到精妙的地步,是要各方面相配合的。

27.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文心雕龍》之「樂府第七」(4)

正文及注釋

故知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樂體在聲,瞽師務調其器;樂心在詩,君子宜正其文。「好樂無荒」,晉風所以稱遠;「伊其相謔」,鄭國所以雲亡。故知季札觀樂,不直聽聲而已。若夫艷歌婉孌,怨詩訣絕,淫辭在曲,正響焉生?然俗聽飛馳,職競新異,雅詠溫恭,必欠伸魚睨;奇辭切至,則拊髀雀躍;詩聲俱鄭,自此階矣!

注釋:

(1)心:靈魂,內容。

(2)體:軀體、外殼、形式。

(3)瞽(gǔ古)師:樂師。瞽:盲人,古代樂師很多是盲人。

(4)君子:有德行修養的人。

(5)「好樂無荒」:這是《詩經·唐風·蟋蟀》中的詩句。荒:廢亂。

(6)晉風:即《唐風》。古唐國的他方在周代為晉國。稱遠:《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吳公子

季札到魯國觀樂,聽到演奏《唐風》時說:「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 

(7)「伊其相謔(xuè血)」:《詩經·鄭風·溱洧(zhēn wěi真委)》中的詩句。伊,乃;謔:調笑。

(8)鄭國所云亡:《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季札到魯國觀樂,聽到演奏《鄭風》時說,鄭國「其先亡乎!」

(9)不直:不僅。

(10)孌(luán 欒):親愛。字亦作「戀」。

(11)訣:分別。

(12)職:主。

(13)欠伸:打呵欠,伸懶腰。魚睨(nì 逆):魚眼斜看。魚眼不眨,睨視斜看,形容不屑意和無精打採的樣子。

(14)拊髀(bì必):拊,拍;髀,大腿。雀躍:歡喜跳躍如雀,形容高興。

(15)階:階梯。指一步一步發展,越來越嚴重。

譯文

由此可知,詩句是樂府的核心,聲律是樂府的形體。樂府的形體既然在於聲律,那麼樂師必須調整好樂器;樂府的核心既然在於詩句,那麼士大夫應該寫出好的歌辭來。《唐風》中說:「喜愛娛樂,不要過度。」季札稱之為有遠見。《鄭風》中說:「男男女女互相調笑。」季札認為這是亡國的預兆。由此可見季札聽《詩經》的演奏,並不僅僅是注意它的聲調。至於後來樂府詩中,寫纏綿的恩愛或者是決裂的怨恨;把這些不適當的作品製成譜,怎能產生良好的音樂呢?但是一般流行的,主要傾向於新奇的樂章。雅正的樂府詩是溫和嚴肅的,人們聽了都厭煩得打呵欠、瞪眼睛;對奇特的樂府詩就感到十分親切,人們聽了就喜歡得拍著大腿跳起來。所以詩句和聲調都走到邪路上去,從此越來越厲害了。

29.詩有六義,其二曰賦——《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1)

正文及注釋

《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攡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詩,師箴瞍賦」。傳雲∶「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途,實相枝幹。故劉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

注釋:

(1)「六義」:《毛詩·大序》上說,詩有「六藝:風、雅、頌和賦、比、興。:風、雅、頌是《詩》的三種文體。賦、比、興是《詩》的三種表現手法。

(2)其二曰賦:賦載「六藝」的順序中位在第二。

(3)鋪采:鋪陳辭采。摛文:舒布文辭。

(4)體物:體察,描繪事物。志:情思。

(5)邵公:即召公。《國語·周語上》載召公的話原文是「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普通官員)獻詩。瞽(盲人樂師)獻曲,師箴,瞍賦、矇(盲人)誦。」

(6)公:周王朝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公是最高爵位;卿:大夫以上的官員。

(7)師箴瞍賦:師:少師,是主管教化、音樂的官員。箴:一種刺諫的短韻文。瞍(sǒ 叟),沒有瞳仁的盲人。賦,朗誦。

(8)《傳》:指《毛詩故訓傳》,解釋《詩經》經義的專註,簡稱《毛傳》,相傳是西漢毛亨作。

(9)「登高能賦」二句:《詩經·鄘(yōng 庸)風·定之方中》的《毛傳》中說,有「升高能賦」等九種本領,才「可以為大夫」。 

(10)同義:同為「六義」之一。

(11)「傳」:指《國語》和《毛傳》,非單指《毛傳》。異體:不同的體裁、文體。指賦不同於《詩經》而成另一文體。

(12)劉向句:劉向的話見《漢書·藝文志》,原文為「不歌而誦謂之賦」。

(13)班固句:班固的話見《兩都賦序》,原文為「賦者,古詩之流也」古詩,指《詩經》;流,支流。

譯文

在《詩經》的「六義」中,第二項就是「賦」。所謂「賦」,是鋪陳的意思;鋪陳文采,為的是描繪事物,抒寫情志。從前周代召公說過:「各級官吏們獻詩,主管教化的人進箴,眼睛有毛病的人誦詩。」《毛傳》說:「登到高處能賦詩的人可以做大夫。」由此可見,《詩序》把賦和比、興同列為《詩經》的表現手法,而其他書籍則把它和詩分開成為不同的類型。不過總起來看,相互間的關係是很密切的。劉向說:「賦不能歌唱,只能朗誦。」班固說:「賦是《詩經》的一個支派。」

31.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3)

正文及注釋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播其風,王揚騁其勢,皋朔已下,品物畢圖。繁積於宣時,校閱於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

注釋:

(1)《雜賦》:《漢書·藝文志》載,秦代有《雜賦》九篇。

(2)陸賈:西漢初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三篇,今已失傳。扣:打開。

(3)賈誼:西漢初青年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七篇,尚存《鵩(fú扶)鳥》等四篇,振:發揚。緒:端緒,絲端叫緒。

(4)枚:枚乘。《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九篇,尚存《菟園賦》,《柳賦》。馬:司馬相如。《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二十九篇,尚存《子虛賦》等六篇。播:揚。

(5)王:王褒。西漢未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十六篇,僅《洞簫賦》尚存。揚:揚雄。《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十二篇,《甘泉賦》等八篇尚存。

(6)皋:枚皋,西漢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一百二十篇,全部失傳;朔:東方朔,西漢作家。他的賦全部失傳。已,同以。

(7)品物:類物。畢:全。圖:描繪。

(8)宣:漢宣帝。

(9)成:漢成帝 

(10)進御句:班固《兩都賦序》說:「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奏御,即進御,獻給皇帝

譯文

秦代文學不發達,但也有一些《雜賦》。漢代初年,不少作家繼前代而起。陸賈開了端,賈誼予以發展,枚乘和司馬相如繼承這個風氣,王褒和揚雄擴大這個趨勢。枚皋、東方朔以後,作者便把一切事物都寫在賦里。漢宣帝時作品便已很多,成帝時曾加以整理,獻到宮廷里來的賦有一千多首。探討賦的起源和演變,可以看出它的確是興起於楚國而繁盛於漢代。

31.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3)

正文及注釋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播其風,王揚騁其勢,皋朔已下,品物畢圖。繁積於宣時,校閱於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

注釋:

(1)《雜賦》:《漢書·藝文志》載,秦代有《雜賦》九篇。

(2)陸賈:西漢初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三篇,今已失傳。扣:打開。

(3)賈誼:西漢初青年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七篇,尚存《鵩(fú扶)鳥》等四篇,振:發揚。緒:端緒,絲端叫緒。

(4)枚:枚乘。《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九篇,尚存《菟園賦》,《柳賦》。馬:司馬相如。《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二十九篇,尚存《子虛賦》等六篇。播:揚。

(5)王:王褒。西漢未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十六篇,僅《洞簫賦》尚存。揚:揚雄。《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十二篇,《甘泉賦》等八篇尚存。

(6)皋:枚皋,西漢作家。《漢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一百二十篇,全部失傳;朔:東方朔,西漢作家。他的賦全部失傳。已,同以。

(7)品物:類物。畢:全。圖:描繪。

(8)宣:漢宣帝。

(9)成:漢成帝 

(10)進御句:班固《兩都賦序》說:「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奏御,即進御,獻給皇帝

譯文

秦代文學不發達,但也有一些《雜賦》。漢代初年,不少作家繼前代而起。陸賈開了端,賈誼予以發展,枚乘和司馬相如繼承這個風氣,王褒和揚雄擴大這個趨勢。枚皋、東方朔以後,作者便把一切事物都寫在賦里。漢宣帝時作品便已很多,成帝時曾加以整理,獻到宮廷里來的賦有一千多首。探討賦的起源和演變,可以看出它的確是興起於楚國而繁盛於漢代。

32.京殿苑獵,述行序志——《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4)

正文及注釋

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並體國經野,義尚光大。既履端於倡序,亦歸餘於總亂。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寫送文勢。按《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並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於草區禽族,庶品雜類,則觸興緻情,因變取會,擬諸形容,則言務纖密;象其物宜,則理貴側附;斯又小制之區畛,奇巧之機要也。

注釋:

(1)京殿:京都、宮殿。如班固的《兩都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苑獵:宛囿、狩獵。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 

(2)述行:敘述行狀。如班彪的《北征賦》。序志:敘述情志,如張衡的《思玄賦》。

(3)體國經野:體國,國都建設的體制。經野,郊野經理的規劃和規則。體國經野,即大賦寫作中要求作者對國都和郊野的情況進行了解,予以描繪。

(4)履端:推算曆法的開端,指開端。倡,楊校:唐寫本作「唱」。唱:導。

(5)歸餘:推算曆法每年積余的時間、日,指結尾。亂:樂曲的最後一章,借用來指寫辭賦中作結尾的總結。

(6)「寫送文勢」:寫送,使充足,指加強結尾,使力量更充足。 

(7)《那》:《詩經·商頌》中的一篇。卒章:最後一章。

(8)閔馬:即閔子馬,春秋時魯國大夫。《國語·魯語下》載他議論《商頌》時說:從前正孝父校商的名頌十二篇於周的大師(樂官)以《那》為首其輯(編成)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恭敬)』稱亂:即稱結尾為「亂」。

(9)殷人輯《頌》:《商頌》是殷的後代宋國人所輯,殷亡後,周將其遺民遷於宋封為宋國。

(10)楚人理賦:楚人,《楚辭》的作者。理賦,為賦的末尾寫結語。理,即「亂」。

(11)鴻裁:指大賦,篇幅鴻大,內容廣富。寰(huán環)域:領域,範圍。

(12)樞轄(xiá匣):關鍵,要點。

(13)區、族:都是類、品類的意思。

(14)庶品:眾品,各類物品。

(15)興:興緻。致:引起。

(16)會:合,指情與物的會合。

(17)擬諸形容:摹擬之於物的形貌。諸:之於。

(18)纖:細。

(19)物宜:物理。宜,義、理。

(20)側附:不直接說明而從側面說明,指理寄託附著在物象上。

(21)小制:指小賦,篇幅短小,內容狹窄。區畛(zhěn 枕):區域界限。畛,田地間小路。

(22)機要:關鍵。

譯文

有些賦描繪京城和宮殿,敘述苑囿和狩獵,或者記載遠行,抒寫自己的抱負和家世。這些都是關係到國家的大事,意義是比較廣大的。這種賦,篇首常常有序言,末尾還有「亂辭」做結束。設置序言,用以首先說出全篇的主要意義;「亂辭」總結全篇,可以進一步發揮文章的氣勢。從前《詩經》中《那》詩的末章,閔馬父稱之為「亂」,可見殷人編集《商頌》和楚人寫作辭賦,都有這個名稱。這些都屬於大賦的領域,是寫得典雅的主要特點。此外,還有些賦描寫草木禽獸以及各種事物,它們觸動作者的興緻而引起創作的情感,在事物的變化中情和物相結合。要形容各種事物,語言便應細緻周密;要刻劃它們,從旁說明較為合適。這些都屬於小賦的範圍,是寫得奇巧的主要特點。

33.荀結隱語,宋發誇談——《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5)

正文及注釋

觀夫荀結隱語,事數自環,宋發誇談,實始淫麗。枚乘《菟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於情理;子淵《洞簫》,窮變於聲貌;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發以宏富;子云《甘泉》,構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並辭賦之英傑也。及仲宣靡密,發篇必遒;偉長博通,時逢壯采;太沖安仁,策勛於鴻規;士衡子安,厎績於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餘;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

注釋:

(1)荀:指荀子。結:聯,指創作。隱語:謎語。

(2)事數自環:荀子的《禮》《智》《雲》《蠶》《箴》五篇小賦都是謎語形式,自相問答,重複描繪。環,循環,環繞。

(3)宋:宋玉。誇:誇談,宋玉的賦常寫和楚王的談話,很誇張。

(4)淫麗:過於華麗。

(5)《兔園》:枚乘的《梁王菟園賦》,主要描寫兔園的景物。

(6)《上林》: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分類描寫天子的上林苑中的景物。

(7)《鵬鳥》:賈誼的《鵬鳥賦》,主要寫作者對福禍的看法和自我安慰。鵬鳥,不祥鳥。

(8)子淵:王褒的字。他的《洞簫賦》描寫簫聲的變化很形象生動

(9)孟堅:班固的字。《兩都》:即《東都賦》和《西都賦》,《東都賦》寫洛陽,《西都賦》寫長安。 

(10)贍:富足,指內容豐富。

(11)《二京》:張衡的《西京賦》和《東京賦》。

(12)發,楊校:唐寫本作「拔」。迅拔:剛健挺拔有力。

(13)子云:揚雄的字。他的《甘泉賦》寫甘泉的富麗堂皇,很誇張瑰麗。

(14)瑋:美好。

(15)延壽:王延壽,東漢中期作家。他的《靈光賦》著力描寫靈光殿的建築雕刻,寫得很生動。

(16)仲宣:王粲的字。他的賦多短小有力。代表作有《登樓賦》等。靡:細。

(17)發篇:寫作文章。遒,勁,力。

(18)偉長:徐幹的字。東漢末作家,代表作有《齊都賦》等。

(19)太沖:左思的字。西晉作家,著有《三都賦》。安仁:潘岳的字,西晉作家。著有《西京賦》、《藉田賦》。 

(20)策勛:立功。鴻規:指大賦,《三都賦》、《西征賦》、《藉田賦》都規模宏大。

(21)士衡:陸機的字,著有《文賦》。子安:成公綏(suí隋)的字,西晉作家,著有《嘯賦》。

(22)底,楊校:作「厎」。厎績:致績,建立功績。厎,致。流制:文學的不同部門。指陸機的《文賦》之類。

(23)景純:郭璞的字,著有《江賦》。

(24)彥伯:袁宏的字,東晉作家,著有《東征賦》。梗概:慷慨。

(25)匱(kuì潰):缺乏。

譯文

試看荀卿的《賦篇》,大都用語的方式,敘述事物常常自問自答:宋玉的賦發出巧妙的言談,確是過分華麗的開始;枚乘的《梁王菟園賦》,描寫扼要而又結合新意;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內容繁多,文辭艷麗;賈誼的《鵩鳥賦》,善於闡明情理;王褒的《洞簫賦》,能把簫的狀貌和聲音都形容盡致;班固的《兩都賦》,寫得辭句明暢絢爛而內容雅正充實;張衡的《二京賦》,筆力剛健而含義豐富;揚雄的《甘泉賦》,包含深刻而美好的教訓;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具有飛揚生動的氣勢。以上十家都是辭賦中的傑出作品。此外,如王粲很細密,他的賦發端有力;徐幹很博學,他的賦,富麗的文采處處可見;左思和潘岳在大賦上都有成就;陸機和成公綏的賦另有其不同的成就;郭璞寫的賦,華麗巧妙,道理豐富;袁宏寫的賦,慷慨激昂,韻味無窮。這幾家是魏晉時期辭賦家的代表。

34.登高之旨,睹物興情——《文心雕龍》之「詮賦第八」(6)

正文及注釋

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文雖新而有質,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於雕蟲,貽誚於霧縠者也。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寫物圖貌,蔚似雕畫。

抑滯必揚,言曠無隘。風歸麗則,辭翦荑稗。

注釋:

(1)睹:觀看。興:引起。

(2)觀,楊校:唐寫本作「睹」

(3)符采:玉的橫紋。相勝:相稱。 

(4)組織:絲織品。品朱紫:品,品評。朱,正色,紫,間色。品朱紫,即分正、邪。

(5)玄:黑赤色。 

(6)新,楊校:唐寫本作「雜」。雜,五色相同。

(7)糅:雜。本,楊校:作「儀」。儀,儀則,準則。

(8)大體:主體。

(9)儔(chóu仇):輩。 

(10)讀千賦二句:桓譚《新論》載揚雄的話:「能讀千賦,則善為之矣。」 《西京雜記》二也有揚雄:「讀千首賦,乃能為之。」劉勰反其意而用之。   

(11)膏腴:肥肉,比喻文採過分華麗。骨:內容,骨力。 

(12)貴,楊校:唐寫本作「實」,較勝。風軌:風,教育意義,軌,規範、法則。

(13)揚子:揚雄。追悔雕蟲:揚雄在《法言·吾子篇》中說作賦是「童子雕蟲篆刻「的小技,「壯夫不為也」。雕蟲:雕刻鳥蟲書,鳥蟲書是古代的一種篆字,漢代規定兒童要學習的內容之一,比喻毫不足道的小技。 

(14)貽(yí移):遺留。誚:譏笑。霧縠(hú胡):《法言 ·吾子篇》說賦是織霧縠的「女工之蠹(dù度,蛀蟲)」 霧縠,輕霧似的縐紗,織霧縠傷害女工的視力。

(15)異派:指賦有大賦、小賦的區別。

(16)蔚:指文採的豐盛。 

(17)抑:壓抑。滯:阻滯。

(18)曠,寬廣。

(19)麗則:揚雄《法言·吾子篇》:「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詩人,指《詩經》的作者,辭人,指過分講究華麗的漢賦作者。劉勰贊成漢賦應「麗以則」。

(20)美,楊校:唐寫本作「稊」。稊(tí提)稗:稗草。

譯文

原來所謂「登高能賦」的意思,就是因為看到外界事物就引起內心的情感。情感既由外界事物引起,那麼作品內容必然明顯雅正;事物既然通過作者情感來體現,那麼文辭必然巧妙華麗。華麗的文辭和雅正的內容相結合,就像美玉的花紋一樣配合得恰當。好比絲、麻織品要講究紅色或赤色,繪畫要加上黑色或黃色似的。文采固然要求新穎,但必須有充實的內容;色調雖應豐富多彩,但必須有一定的底色。這就是寫賦的基本要點。不過,有些只注意微末小節的人,不重視根本,他們即使學習了一千篇賦,反更迷惑而抓不住主要的東西。結果就像太多的花朵妨礙了枝幹,過於肥胖損害了骨骼一樣,寫出賦來,既沒有教育作用,對於勸誡也毫無益處,所以揚雄後悔寫這種雕蟲小技的作品,因為這和織薄紗一樣,不免要惹人責怪的。

總之,賦是由《詩經》演變出來的,後來又分成大賦和小賦。它描繪事物的形貌,美得好比雕刻繪畫似的;它能夠把不明白的描寫清楚,寫平凡的事物也不使人感到太鄙陋。有教化作用的賦,必須寫得華麗而有法度,並剪裁去那些華而不實的文辭。

35.四始之至,頌居其極——《文心雕龍》之「頌讚第九」(1)

正文及注釋

四始之至,頌居其極。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嚳之世,咸墨為頌,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備。夫化偃一國謂之風,風正四方謂之雅,容告神明謂之頌。風雅序人,事兼變正;頌主告神,義必純美。魯國以公旦次編,商人以前王追錄,斯乃宗廟之正歌,非宴饗之常詠也。《時邁》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規式存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直言不詠,短辭以諷,丘明子順,並謂為誦,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類寓意,乃覃及細物矣。

注釋:

(1)四始之至:《毛詩序》說「四始」(風、小雅、大雅、頌)是「詩之至也」。孔穎達疏:「詩之至者,詩理至極,盡於此也。」 

(2)極:頌在「四始」的最後,地位極高。

(3)帝嚳(kù庫),傳說中的上古帝王。

(4)咸墨楊校:唐寫本作「咸黑」。咸黑,帝嚳時的音樂家。據《呂氏春秋·古樂》,帝嚳曾命咸黑作歌。

(5)(5)韶,楊校:唐寫本作「招」。《九招》:帝嚳時的音樂。

(6)楊校:「商」下唐寫本作有「頌」字。《商頌》:《詩經》有《商頌》五篇。已,同以。

(7)允:許可。

(8)偃(yǎn 眼):仰面倒下,指受影響。

(9)序人:寫人事。序:敘。

(10)變正:鄭玄《詩譜序》說,從周懿(yì意)王至陳靈公時期的作品為變風、變雅,周懿王以前的作品為正風、正雅。因為周的政教衰敗,所以才有變風、變雅。楊校:「事」上唐寫本有「故」字。

(11)義,楊校:唐寫本「義」上有「故」字。

(12)魯國句:楊校:唐寫本無「國」字。鄭玄《魯頌譜》說:周成王因他的叔父周公旦功勛卓著,封居魯國,享有天子之禮,死後魯國人用《魯頌》來祭祀周公,周公姓姬名旦。

(13)商人句:楊校:唐寫本無「人「字。商亡後,其後代牽於宋國。鄭玄《商頌譜》說:宋大夫正考父校《商頌》以祭其先王。

(14)宗廟,祖廟。正歌:純正、莊嚴的頌歌。 

(15)宴饗(xiǎng 響):酒席宴會。

(16)《時邁》:《詩經·周頌》中的一篇。《國語·周語上》上說,《時邁》是周公所作。

(17)勿壅(yōng 庸)惟口:《國語·周語上》「邵公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壅,堵塞。

(18)「原田」:《左傳 ·僖公二十八年》載,晉文公和楚國的成濮(pú鋪)戰之前,怕部下畏懼,於是聽反映眾人思想情緒的誦歌。誦歌說:「原田每每(mèi妹),舍其舊而謀其新。」(「原野上的青草長得多麼茂盛,除掉舊根子,速播新種子」)意思是說晉軍強盛,可以打仗。輿人:眾人。  

(19)「裘鞸」(qiú bì 求必):《呂氏春秋 樂成》及《孔叢子·陳士義》均載:孔子初相魯時,魯國人作誦毀謗孔子說:「 麛(mí迷)裘而芾,投之無戾(lì 力)。芾而麛裘,投之無郵。」(「穿著小鹿皮袍又系著花蔽膝,把它棄掉沒有罪過,系著花蔽膝又穿著小鹿皮袍,把它丟掉沒有過錯 )」意思是孔子沒有什麼功勞還當官,可以丟開他。麛:小鹿。 鞸,古代朝服的蔽膝,即圍裙。

(20)邱明:左邱明,春秋時魯國的史官,《左傳》的作者。子高:孔子的六世孫孔穿的字。《孔叢子》(相傳為孔子八世孫孔鮒(fù附)所作。)《陳士義》篇載,孔穿之子子順曾談到「裘鞸」誦。這裡劉勰把子順誤作子高。

(21)浸被:逐漸影響。

(22)三閭:指屈原,屈原曾作三閭大夫。《橘頌》:屈原《九章》之一。  

(23)覃(tán談):延。

譯文

風、小雅、大雅、頌,是詩理的極至,頌是這「四始」的最後一項。「頌」的意思就是形容狀貌,就是通過形容狀貌來讚美盛德。從前帝嚳的時候,咸黑曾作頌揚功德的《九招》等。從《詩經·商頌》以後,「頌」的寫作方法就完備了。教化影響到一個諸侯國的作品叫做「風」,能影響到全國風俗的作品叫做「雅」,通過形容狀貌來稟告神明的作品叫做「頌」。「風」和「雅」是寫人事,所以有「正風」、「正雅」和「變風」、「變雅」;「頌」是用來稟告神明的,所以內容必須純正美善。魯國因頌揚周公之功而編成《魯頌》,宋國因祭祀祖先而輯錄《商頌》。這都是用於宗廟的雅正樂歌,不是一般宴會場上的歌詠。《周頌》中的《時邁》一篇,是周公親自寫作的;這篇賢人寫成的頌,為頌的寫作留下了典範。每個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思想,表達其思想的口是堵塞不住的。春秋時晉國民眾用「原田每每」來讚美晉軍,魯國人用「麛裘而 」來諷刺孔子,這都是直接說出,不用歌詠,以簡短的話來進行諷刺。左邱明和孔順,都把這種話當做「誦」來記載。這是有了變化的不正規的頌;頌本來是用以告神的,這種變化已漸漸用於人事了。到了屈原的《橘頌》,內容和文采都很美好,它用相似的東西來寄託情意,又把「頌」的內容推廣到細小的事物了。

36.秦政刻文,爰頌其德――《文心雕龍》之「頌讚第九」(2)

正文及注釋

至於秦政刻文,爰頌其德。漢之惠景,亦有述容。沿世並作,相繼於時矣。若夫子云之表充國,孟堅之序戴侯,武仲之美顯宗,史岑之述熹後,或擬《清廟》,或范《駉》、《那》,雖淺深不同,詳略各異,其褒德顯容,典章一也。至於班傅之《北征》、《西征》,變為序引,豈不褒過而謬體哉!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賦,何弄文而失質乎!又崔瑗《文學》,蔡邕《樊渠》,並致美於序,而簡約乎篇。摯虞品藻,頗為精核。至雲雜以風雅,而不變旨趣,徒張虛論,有似黃白之偽說矣。及魏晉雜頌,鮮有出轍。陳思所綴,以《皇子》為標;陸機積篇,惟《功臣》最顯。其褒貶雜居,固末代之訛體也。

注釋:

(1)秦政:指秦始皇姓贏(yíng 盈)名政。刻文:歌頌秦始皇的石刻。計有《史記·秦始皇本紀》所載的《泰山刻石》等六篇和《古文苑》卷一所載的《嶧山刻石》一篇,都是李斯所作。

(2)惠、景:西漢惠帝劉盈、景帝劉啟。

(3)亦有述容:惠、景二在位時間不長,景帝又不愛好文學,但仍有人作頌。《漢書·藝文志》說李思有《孝景皇帝頌》十五篇。述容,即作頌。

(4)子云:揚雄的字。充國:趙充國,西漢初有武功的大臣,漢文帝令畫其像於未央宮。漢成帝叫揚雄作《趙充國頌》,文見《漢書·趙充國傳》

(5)孟堅:班固的字。戴侯:竇融,東漢初以武功封安豐侯,死後謚戴,班固曾作《安豐戴侯頌》亡佚。

(6)武仲:傅毅的字,東漢作家。《後漢書·傅毅傳》說傅毅作《憲宗頌》十篇,現僅殘存四句。顯宗:漢明帝廟號。 

(7)史岑(cén涔):字孝山,東漢人。所作《和熹鄧後頌》已亡佚。

(8)《清廟》:《詩經·周頌》第一篇。《後漢書·傅毅傳》說傅毅仿《清廟》作《憲宗頌》。

(9)《駉(jiōng 扃)》:《詩經·魯頌》的第一篇。《那(nuó挪)》:《詩經·商頌》的第一篇。摯虞《文章流別論》史岑的《和熹鄧後頌》的文體意思與《魯頌》相類似。

(10)淺深:楊校:唐寫本作「深淺」。

(11)班、傅:班固、傅毅。班固的《車騎將軍竇北征頌》載《古文苑》卷十二。傅毅的《西征頌》今只有殘文四句。

(12)序、引:都是散文文體的特徵。班固的《北征頌》先寫竇憲才德,次寫其率軍北征,再寫其破敵制勝,再寫其功績。長達五百六十餘字。劉勰認為頌是韻文,功用在歌功頌德,不宜鋪敘事實。變為序、引一類長篇散文。序:同敘。引:延長。

(13)馬融:東漢作家、學者。其《廣成頌》載《後漢書·馬融傳》,《上林頌》失傳。

(14)弄文失質:摯虞《文章流別論》批評馬融的《廣成頌》、《上林頌》,純屬賦的體裁風格而要叫做頌,和頌的文體特點和要求相差太遠。

(15)崔瑗:東漢作家。其《南陽文學頌》載《藝文類聚》卷三十八。

(16)蔡邕(yōng 庸):東漢末作家、學者。其《京兆樊惠渠頌》見《蔡中郎集》。樊渠:是一條農田水利灌溉渠。

(17)摯虞:西晉學者,著有《文章流別論》。品藻:評論文學作品。

(18)精核:精確。 

(19)雜以風雅:《文章流別論》中說:「傅毅《顯宗頌》,文與《周頌》相似,而雜以風雅之意。」

(20)變,楊校:唐寫本作「辨」。旨趣:宗旨意義,指基本意義。

(21)黃白:《呂氏春秋·別類》載,相劍者說:「白色的金屬(白錫)性質堅硬,黃色的金屬(黃銅)性質柔韌,黃白金屬所混雜的劍就既堅又韌。責難者認為,白色金屬不韌,黃色金屬不堅,黃白金屬所混在一起就就既不堅又不韌。劉勰用這個例子批評摯虞對《顯宗頌》的評論前後矛盾,」既說它「文與《周頌》相似」,又說它「雜以風雅之意」。

(22)出轍:指超出頌的正常寫法。轍,車輪所碾跡。

(23)陳思:陳思王曹植。

(24)《皇子》:指曹植的《皇太子生頌》。標:樹的上端。指代表作品。

(25)《功臣》:指陸機的《漢高祖功臣頌》,載《文選》卷四十七。

(26)末代:末世,衰亂之世。指魏晉時期。訛(ē俄):錯誤。

譯文

至秦始皇時的石刻,乃是稱頌秦始皇的功德。即使漢代的惠帝和景帝時期,也有描述形容的頌產生。所以,頌的寫作是一代一代地相繼不斷了。如揚雄表彰趙充國的《趙充國頌》,班固歌頌竇融的《安豐戴侯頌》,傅毅讚美漢明帝的《顯宗頌》,史岑稱述鄧後的《和熹鄧後頌》,有的學習《周頌》,有的模仿《魯頌》或《商頌》。這些作品雖然深淺不同,詳略各異,但它們讚美功德、顯揚形容,其基本法則是一致的。至於班固所寫《車騎將軍竇北征頌》,傅毅所寫《西征頌》,就把頌寫成長篇的散文,豈不是因過分的褒獎而違反了「頌」的正常體制!馬融的《廣成頌》和《上林頌》,有「雅」的用意卻寫得很像賦,為什麼如此玩弄文詞而遠離「頌」的特點呢!還有崔珍的《南陽文學頌》,蔡邕的《京兆樊惠渠頌》,都是把序文寫得很好,而精簡了「頌」本身的篇幅。摯虞在《文章流別論》中對頌的評論,基本上是精確的,但其中說在頌的作品中「雜有一些風、雅的內容」,而不弄清其根本意義,這不過是徒然聲張一些不合實際的議論,和古代對於鑄劍可黃銅白錫相雜的謬論差不多。到了魏晉時期的雜頌,一般沒有超越正常的寫作規則。曹植的作品,以《皇太子生頌》為代表;陸機的作品,只有《漢高租功臣頌》較突出。不過,他們的作品中褒揚和貶抑混雜在一起,那是魏晉時期頌體已有所變化的作品了。

37.頌惟典懿,辭必清鑠――《文心雕龍》之「頌讚第九」(3)

正文及注釋

原夫頌惟典懿,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華侈之區;敬慎如銘,而異乎規戒之域;揄揚以發藻,汪洋以樹義,雖纖巧曲致,與情而變,其大體所底,如斯而已。

注釋:

(1)懿:美。

(2)鑠:同爍,光采。

(3)敷:展布,陳述。

(4)銘:以警戒為主的一種韻文。

(5)揄揚:伸展、揚舉,引申為雍容坦放。發藻:驅遣文辭。

(6)汪洋:廣大,氣勢磅礴。樹義:樹立內容意義。以上從文辭、內容兩方面說明頌這種的文體寫作的風格特點要求。

(7)「雖纖巧曲致」:纖,細。

(8)底,楊校:唐寫本作「弘」。弘,同宏。

譯文

「頌」的寫作,本來是要求內容典雅,文辭明麗。描寫雖然近似賦,但不流於過分華靡的境地;嚴肅莊重有如「銘」,但又和「銘」的規勸警戒意義不同。頌是本著頌揚的基本要求來敷陳文采,從廣義的意義上來確立內容。至於細緻巧妙的描寫,那就隨作品的內容而變化。頌的寫作,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

38. 虞舜之祀,樂正重贊——《文心雕龍》之「頌讚第九」(4)

正文及注釋

贊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蓋唱發之辭也。及益贊於禹,伊陟贊於巫咸,並揚言以明事,嗟嘆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言為贊,即古之遺語也。至相如屬筆,始贊荊軻。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後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及景純注《雅》,動植必贊,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

注釋:

(1)樂正:古代主管音樂的長官。

(2)益贊於禹:益,傳說中舜的臣子。《尚書·大禹謨》載有苗不服,益勸禹修德教,禹退兵修德,七十天而有苗服。益的讚辭說:「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只有修立德政才能感動天帝,那就沒有什麼遠的地方不能到達;自滿招來損害,謙虛受到益處,這是天的常道。」)

(3)伊陟(zhì至)贊於巫咸:伊陟,伊尹的兒子;巫咸:古神巫,名咸。二人都是殷帝大戊的臣子。《尚書序》說:「 伊涉贊於巫咸,作《咸乂(yì義)》四篇。」 伊陟見到桑、彀並生的異常現象,認為不吉利,所以告訴巫咸。

(4)颺:同揚。

(5)鴻臚(lú盧):官名,執掌各種祭祀典禮的司儀。鴻,大聲;臚,傳呼。司儀者要大聲傳呼。

(6)贊荊軻:荊軻,戰國末刺客,為燕太子丹刺秦始皇,失敗被殺。《漢書·藝文志》載司馬相如等人有《荊軻論》五篇,失傳。《荊軻論》末尾可能有讚辭。 

(7)遷《史》固《書》: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 

(8)托贊褒貶:《史記》各篇之末,大都有「太史公曰」;《漢書》各篇之末,大都有「贊曰」。有表揚、有批評,不像過去的贊只有讚揚。

(9)紀傳後評:《史記》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和《漢書》最後一篇《敘傳》,都是用來說明各書各篇寫作之意。如《太史公自序》先述每篇作意而後說「作××本紀第×」」「作××列傳第×」《漢書·敘傳》依仿《史記》。這種總的「記傳後評」從《後漢書》開始,才散入每篇之後的「贊曰」。

(10)同:同一類名稱和性質。

(11)仲洽:摯虞的字。《流別》:《文章流別論》。

(12)謬稱為「述」:《漢書·敘傳》顏師古注稱,班固仿效《史記·太史公自序》作《漢書敘傳》。司馬遷云為某事作某本紀、某列傳,班固自謙,避作者之謂聖,而去述之謂明,所以不說「作」而說「述」。後代學者,連摯虞也不懂得這個道理,認為是追述《漢書》之事,稱它為《漢書述》。摯虞稱「述」的原文已佚。謬,錯誤。

(13)景純:郭璞的字。《雅》:《爾雅》。

(14)動植必贊:郭璞《爾雅序》說,他注《爾雅》還別為音圖,用來幫助讀者理解,同時作《爾雅圖贊》二卷,此書隋代已亡。嚴可均《全晉文》卷一二一僅輯得十之一二,鳥獸魚蟲,樹木花果,皆有讚詞。

譯文

「贊」的意思就是說明,就是輔助。相傳從前虞舜時的祭祀,很重視樂官的讚辭,那就是歌唱之前要作說明的辭句。至於益助禹的話,伊陟向巫咸所作的說明,都是用突出的話來說明事理,加強語氣來幫助言辭。所以。漢代設置鴻臚官,他在各種典禮上呼喊禮拜的話就是「贊」:這些都是古代留傳下來口頭上講的「贊」。到司馬相如進行寫作,才在《荊軻論》中對荊軻進行了讚美。後來司馬遷的《史記》和班固的《漢書》便借讚辭來進行褒揚或批評:那是用簡要的文辭加以總結,用頌的體裁而加以議論;《史記》和《漢書》的最後,又各有一篇《太史公自序》和《敘傳》作總評,它和「贊」的名稱是相同的。可是摯虞的《文章流別論》,卻把這種「贊」誤稱為「述」,「那就差得很遠了。後來郭璞注《爾雅》,在《爾雅圖贊》中,無論是動物植物都寫了「贊」,內容兼有褒揚和貶抑。這和上面所說魏晉以後的頌一樣,也是贊體發生變化之後的作品。

39.本其為義,事在獎嘆——《文心雕龍》之「頌讚第九」(5)

正文及注釋

然本其為義,事在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廣,必結言於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詞。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

贊曰∶容體底頌,勛業垂贊。鏤影攡聲,文理有爛。

年積愈遠,音徽如旦。降及品物,炫辭作玩。

注釋:

(1)促:短。廣:長。

(2)盤桓:環繞。數韻:指篇幅短小。贊的韻文一般兩句一韻,數韻不過一二十句。

(3)昭,楊校:唐寫本作「照」。灼:明。送文:文章結尾。

(4)體:要點。

(5)細條:支派。

(6)體,楊校:唐寫本作「德」。底,楊校:唐寫本作「厎」之誤。厎,致。

(7)鏤彩二句,楊校:唐寫本作「鏤影摛聲,文理有爛」

(8)積,楊校:唐寫本作「跡」

(9)徽:美。旦:早晨,日初出。

譯文

從贊的本義來看,它產生於對事物的讚美感嘆,所以從古以來,贊的篇幅都短促不長;都是用四言句子,大約在一二十句左右,簡單扼要地講完內容,清楚明白地寫成文辭,這就是它的寫作要點。贊的產生雖然很早,但在實際中運用不多,從它的大致趨向看,是「頌」的一個支派。

總之,形容美德寫成頌,讚揚功業寫成贊;描繪形容和組成聲韻,使文辭清晰而鮮明。這樣的頌或贊,雖然年代久遠,它的美好卻像清晨那樣新鮮。後世用頌讚來品評平常事物,往往就是炫耀辭采作遊戲了。

40.天地定位,祀遍群神——《文心雕龍》之「祝盟第十」(1)

正文及注釋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咸秩,甘雨和風,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報興焉!犧盛惟馨,本於明德,祝史陳信,資乎文辭。昔伊耆始蠟,以祭八神。其辭雲∶「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則上皇祝文,爰在茲矣!舜之祠田雲∶「荷此長耜,耕彼南畝,四海俱有。」利民之志,頗形於言矣。至於商履,聖敬日躋,玄牡告天,以萬方罪己,即郊禋之詞也;素車禱旱,以六事責躬,則雩禜之文也。及周之大祝,掌六祝之辭。是以「庶物咸生」,陳於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於迎日之拜;「夙興夜處」,言於祔廟之祝;「多福無疆」,佈於少牢之饋;宜社類禡,莫不有文:所以寅虔於神祇,嚴恭於宗廟也。

注釋:

(1)群神:眾神,各種神靈。

(2)六宗:宗:尊。「六」宗即四時(春、夏、秋、冬)、寒暑、日、月、星、水旱六種受尊敬祭祀的神。指尊祀之神。禋(yīn 因):升煙為祭。古代祀天的典禮,引申為誠心誠意的享祭。 

(3)三望:祭泰山、河、海。望,祭。

(4)黍稷(jì計):黍子、穀子,指各種穀物。

(5)兆民:眾多百姓。兆,古代一萬億為兆。

(6)犧盛(chéng成)惟馨(xīn心):《尚書·偽君陳》:「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偽孔傳:「所謂芬芳,非黍稷之氣,乃明德之馨。」明德:光明之德。馨,散布很遠的香氣。犧盛:祭品。犧,牛羊之類;盛:盛穀類果品的祭器,指穀物果品之類。

(7)祝史:官名,負責祭祀祝辭。

(8)資:靠。

(9)伊耆(qí奇):神農氏,一說是帝堯。蠟(zhà乍):蜡祭,在歲末舉行。

(10)八神:《禮記·郊特性》鄭玄注為:先嗇(sè色)(穀物之神)、司嗇(主管白谷之神)、農(農耕之神)、郵表綴(zhuò捉去)(守望莊稼用的郵亭之神)、貓虎(食田鼠、田豕的貓、虎之神)、坊(風水的堤神)、水庸(灌溉、排澇的水溝神)、昆蟲(昆蟲之神)。

(11)宅:住所,指土本來的位置。

(12)壑(hè賀):溝。

(13)毋:勿,不要。

(14)澤:藪(sǒu叟)澤,草木聚生水澤的地方。這一祝辭見《禮記·郊特牲》。

(15)上皇:指尹耆氏等「三皇」時代。

(16)祠:春祭。

(17)耜(sì四):古代一種犁上的鏵叫耜。

(18)楊校:唐寫本上「四」上有「與」字。有:有年,大豐收。

(19)商履:成湯,商開國帝王。子姓、名履。 

(20)聖敬:聖德敬慎。躋:進,升。

(21)玄牡:黑色雄性牲畜。

(22)萬方罪己:湯得天下後,天下大旱,五年不收,湯禱旱祝辭說「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我自己有罪,不要連累天下百姓,天下百姓有罪,罪都在我身上。)祝辭見《論語·堯曰》。《墨子·兼愛下》《呂氏春秋·順民》都有類似記載。

(23)郊:祭天。

(24)素車禱旱:《屍子》載湯曾乘素車白馬禱旱求雨的事。素車,無彩飾的車。

(25)六事責躬:《荀子·大略》載成湯的禱旱辭說:「政不節(節制)與(嗎)?使民疾(用民力過分)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宮室榮與?婦謁(宮女內寵)盛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苞苴(賄賂)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

(26) 雩禜(yú yǒng於永):雩:禱雨,古代為求雨而舉行的祭祀。禜:禱晴。古代為求晴而舉行的祭祀。 

(27) 大(tài太)祝:殷、周時期掌管祭祀祝辭的官名。

(28) 六祝:順祝(順民心,求豐年)、年祝(求長壽)、吉祝(求福)、化祝(求息兵災)、瑞祝(求風調雨順)、筴祝(求遠罪疾)。

(29) 「庶物咸生」:《小戴禮記·公冠篇》所載《祭夭辭》有「庶物群生,各得其所」之句,《祭地辭》有「庶卉百穀,莫不茂者」之句。庶:眾。

(30) 「旁作穆穆」:《小戴禮記·公冠篇》所載《迎日辭》有「明光於上下,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的話。旁:廣大,普遍。穆穆:壯美。 

(31)「夙興夜處」:《儀禮·士虞札》所載祔辭中的話。 

(32)祔(fù付)廟:新死者附祭於先祖之廟。

(33)「多福無疆」:《禮記·少牢饋食禮》里所載祭祖禱詞中的話。

(34)少牢:古代祭祀用的豬和羊, 《儀禮·少牢饋食禮》規定諸侯的卿大夫祭宗廟用少中牢。饋(kuì潰):祭祀用的熟食。

(35)宜社類禡(mà罵):軍祭。宜社,出師時祭地,類,出師時祭天。禡:祭祀軍隊所到地方之神。

(36)寅:敬。神祗:天地諸神。祗:地神。

譯文

開天闢地以來,各種神靈都受到祭祀。天地諸神既受尊祀,名山大川都按一定次序致祭。於是風調雨順,各種穀物生長起來。由於億萬民眾的仰賴,便對神靈作美好的報答。但供獻馨香的祭品,要以光明的道德為根本;祝史陳說誠信,就必須以文辭為憑藉。相傳古代的神農氏,開始在歲末祭祀有關農事的八種神靈。他的祭辭說:「泥土返回自己的位置吧,水也歸還到山壑間去,危害莊稼的昆蟲不要興起,草木歸生於藪澤中去(不要生長在良田) 」這就是上古皇帝的祝文了。虞舜在春天的祭田辭中說:「扛著長耜,在南畝農田上努力耕作,四海之人都有穿有吃。」為民謀利的思想,已表現在言辭中了。到了商湯,德行一天一天高起來。他用黑色的牛來祭告上天,把四面八方之人的罪過,都歸在自己一人身上。這就是他的祭天之詞。商湯還曾駕著毫無裝飾的車馬,去禱求免於旱災,列舉六種過失來責備自己。這就是他求雨的祝文。到周代的太祝,掌管「順祝」、「年祝」等六種祝辭,用「萬物齊生」等話來祭天祭地;用「光明普照」等話來拜迎日出;用「早起晚睡」等話,祝告於祖孫合廟的祭祀;用「多福無疆」等話,寫進祭祖獻食的禱辭;此外,即使是出師打仗時的祭天祭地,也沒有不用祝文的。這些都是為了對神靈表示虔誠,對祖先表示恭敬。

41.暫缺

42. 群言發華,降神務實——《文心雕龍》之「祝盟第十」(3)

正文及注釋

凡群言發華,而降神務實,修辭立誠,在於無愧。祈禱之式,必誠以敬;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較也。班固之祀涿山,祈禱之誠敬也;潘岳之祭庾婦,祭奠之恭哀也:舉匯而求,昭然可鑒矣。

注釋:

(1)修辭立誠:《周易·文言》:「修辭立其誠」。原意是修理文教以樹立誠信,這裡借指寫祝辭的真誠。

(2)大較:大概。

(3)祀涿山:班固《祀涿山》文不可考。

(4)《祭庾婦》:指潘岳的《為諸婦祭庾新婦文》,文缺不全。

譯文

各種文章都表現出一定的文采,用於降神的祝文則要求樸實。祝辭的寫作必須真誠,要於內心無所慚愧。祈禱文的格式,須誠懇而恭敬;祭奠文的格式,應恭敬而哀傷。這就是寫祝禱文的大致要求。如班固的《涿邪山祝文》,就是誠敬的祈禱文;潘岳的《為諸婦祭庾新婦文》,就是恭哀的奠祭文。列舉這些同類作品加以研究,其特點是顯而易見的。

43. 在昔三王,詛盟不及——《文心雕龍》之「祝盟第十」(4)

正文及注釋

盟者,明也。騂毛旄白馬,珠盤玉敦,陳辭乎方明之下,祝告於神明者也。在昔三王,詛盟不及,時有要誓,結言而退。周衰屢盟,以及要劫,始之以曹沫,終之以毛遂。及秦昭盟夷,設黃龍之詛;漢祖建侯,定山河之誓。然義存則克終,道廢則渝始,崇替在人,祝何預焉?若夫臧洪歃辭,氣截雲蜺;劉琨鐵誓,精貫霏霜;而無補於漢晉,反為仇讎。故知信不由衷,盟無益也。

注釋:

(1)毛,范註:當作旄。騂旄(xīng máo 辛毛):赤牛。《左傳·襄公十年》載:周平王東遷以後,對隨從他東遷的七個諸侯賜給了以赤牛為牲的盟禮,是以「騂旄之盟」。白馬:《漢書·王陵傳》載「高皇帝(劉邦)刑(殺)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凡不是劉家的人當了皇帝,天下的人都共同討伐他)。」

(2)珠盤:裝飾有珠的貴重祭器。如盤子,盟誓時用來盛血。玉敦:裝飾有玉的祭器,用來盛食。

(3)方明:方,六方,即上、下、東、南、西、北;明,神明。方明即上下四方神明的像,泛指一切神像。

(4)三王:夏、商、周三代帝王。 

(5)詛(zǔ祖)盟:誓約。

(6)要(yāo腰):約。

(7)周衰:指東周時期政權衰落。

(8)以及要契,楊校:唐寫本作「弊及要劫」。弊:運用盟誓的流弊。要(yāo腰)劫:要挾,強制,

(9)曹沫:春秋時魯國人。《史記·刺客列傳》載:魯國與齊國三戰皆敗,魯庄公獻地求和,齊桓公允許與魯庄公在柯相會結盟。會見時曹沫執匕劫持齊恆公,齊桓公被迫答應退所佔魯國土地。 

(10)毛遂:戰國時趙國平原君趙勝的門客。《史記·平原君列傳》載:秦兵圍攻趙都城邯鄲,趙國派平原君到楚國求救,從早談判到中午,楚王拖延不決。平原君的隨從毛遂按劍上前,楚王被迫答應合縱抗秦。

(11)秦昭:戰國秦國昭襄王。盟夷:和夷人訂立盟約。夷:古代對邊疆少數民族的稱呼。這裡指巴郡閬(làng浪)中(今四川閬中)一帶夷人。

(12)黃龍之詛:《後漢書·南蠻列傳》載秦昭襄王與夷人所訂盟文是:「秦犯夷,輸黃龍一雙;夷犯秦,輸清酒一盅。」黃龍:郝懿行《文心雕龍輯注》疑當是「璜瓏」之省文。璜:半璧。瓏:禱旱玉,龍紋。是珍貴之物。表示秦不侵犯夷人。

(13)漢祖:漢高祖劉邦。建侯:封建諸侯。

(14)山河之誓:《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載有劉邦的《封爵誓》中說:「使河(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子孫)」厲:同礪,磨刀石。意思是希望能長期保持爵位。

(15)克:能。

(16)渝始:違背當初的盟誓。渝,變。

(17)崇替:興廢

(18)預,干預。

(19)臧(zāng臟)洪歃辭二句,楊校:當作「臧洪歃辭,辭截雲蜺(ní尼)」。臧洪,東漢末人。歃(shà啥)血,古代盟誓時含牛馬、雞狗之血於口表示信用,叫歃血。蜺:虹的一種,副虹。臧洪歃血見《後漢書·臧洪傳》:漢未董卓亂起,一些州郡首領在酸棗(今河南延津縣北)盟會,臧洪首先登壇,作了慷慨激昂的盟誓。

(20)劉琨:晉人。鐵誓:盟誓堅定如鐵。指劉琨的《與段匹磾(dī低)盟文》盟文表示堅決共同盡忠於垂危的西晉王朝,表現了劉琨的愛國主義思想。盟文見《全晉文》卷一○八。

(21)霏(fēi非):雲氣。

(22)於,楊校:唐寫本無「於」。

(23)反為仇讎:指臧洪被一起盟誓的人所殺,劉琨後被段匹碑所殺。讎:同仇。

譯文

「盟」的意思就是「明」。用赤色的牛、白色的馬,盛放在珠玉為飾的祭器中,祝告於神像前的文辭,就是「盟」。早在夏、商、周三代時的帝王,沒有盟誓,有時須要約誓,用一定語言約定就分開。到周代衰弱之後,就經常進行盟誓了;其流弊所致,竟出現要挾、強制的手段。開始是魯國曹沫迫使齊桓公訂盟,後來有趙國毛遂要挾楚王訂盟。到秦昭襄王和南夷所訂盟約,用珍異的「黃龍」表示決不侵犯夷人;漢高祖分封諸王侯的誓辭,用山河不變之意來寄望諸侯保持長久。但任何盟誓,只有堅持道義才能貫徹到底,道義不存,就會改變原來的盟誓。可見國家的盛衰,事在人為,盟祝之辭有何相干?如漢未臧洪在討伐董卓時的《酸棗盟辭》,真是氣斷長虹;晉代劉琨的《與段匹c盟文》,也寫得意志堅貞。但他們的誓辭,不僅未能挽救漢、晉的滅亡,當初訂盟的雙方後來反而成為仇敵。由此可見,信誓之辭如不出自真心誠意,訂了盟也是毫無用處的。

44.盟之大體,必序危機——《文心雕龍》之「祝盟第十」(5)

正文及注釋

夫盟之大體,必序危機,獎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靈以取鑒,指九天以為正,感激以立誠,切至以敷辭,此其所同也。然非辭之難,處辭為難。後之君子,宜存殷鑒。忠信可矣,無恃神焉。

贊曰∶毖祀欽明,祝史惟談。立誠在肅,修辭必甘。

季代彌飾,絢言朱藍,神之來格,所貴無慚。

注釋:

(1)戮:同勠,合力。

(2)九天:《離騷》:「指九天以為正兮。」九天,即天、正、政。

(3)存:以作「存」為長;殷鑒:殷鑒不遠,在夏後氏。殷人以夏的滅亡為鏡子。這裡泛指借鑒歷史經驗。

(4)恃(shì市):依靠。

(5)毖:慎。欽明,楊校:疑為「方明」之誤。

(6)談:言談。指寫作、誦讀祝辭。這裡為押韻故用「談」。

(7)季代:末世,動亂衰敗之世,指魏、晉時期。

(8)朱藍:硃色、藍色,代表各種顏色。

(9)格:感通。

譯文

「盟」這種文體的主要特點,是必須敘述有關危急情況,獎勵忠孝的品德,約定同生共死,要求合力同心,請求神靈來監視,指上天來作證,以激動之情來確立誠意,並用懇切的意思來寫成盟辭,這就是它的共同點。但「盟」這種文體,不在文辭難寫,而難在用實際行動來對待所寫之辭。對於後來的盟誓者,這是值得引以為鑒的;講求忠信就行了,不要依靠神靈!

總之,慎重的祭祀基於祭祀者自己的道德,祝史的職責主要是寫祝辭。道德的實誠在於嚴肅,祝盟的文辭必須寫得美善。晉代以後更重文飾,祝盟就寫得華麗多采。要是真的能感召神靈,應以誠信無愧為貴。

45.先聖鑒戒,其來久矣——《文心雕龍》之「銘箴第十一」(1)

正文及注釋

昔帝軒刻輿幾以弼違,大禹勒筍虡而招諫。成湯盤盂,著日新之規;武王戶席,題必誡之訓。周公慎言於金人,仲尼革容於欹器,則先聖鑒戒,其來久矣。故銘者,名也,觀器必也正名,審用貴乎慎德。蓋臧武仲之論銘也,曰∶「天子令德,諸侯計功,大夫稱伐。」夏鑄九牧之金鼎,周勒肅慎之楛矢,令德之事也;呂望銘功於昆吾,仲山鏤績於庸器,計功之義也;魏顆紀勛於景鍾,孔悝表勤於衛鼎,稱伐之類也。若乃飛廉有石棺之錫,靈公有奪里之謚,銘發幽石,吁可怪矣!趙靈勒跡於番吾,秦昭刻博於華山,夸誕示後,吁可笑也!詳觀眾例,銘義見矣。

注釋:

(1)帝軒:指黃帝,傳說中的古代帝王。輿:車廂。幾:案。相傳黃帝在輿、几上刻有銘文。《路史·疏仡(yì意)紀》所載黃帝《中幾之銘》,顯然是後人偽托。弼(bì必)違:糾正過失。弼:輔正。

(2)大禹:即夏禹,夏王朝的第一個帝王。勒:刻。筍虡(sǔn jù損具):即簨sǔn 簴,鍾磐的架子,橫木為筍,旁柱叫簴。《鬻(yù玉)子》所載夏禹在簨簴上刻的銘文,也是後人偽托的。諫:規勸的意見。

(3)成湯:商王朝的第一個帝王。盤盂:食器。這裡指傳為湯的《盤銘》。

(4)日新:《禮記·大學》載湯的《盤銘》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個銘文也是後人偽托的。規:勸正。

(5)武王:指周武王,周王朝的第一個帝王。戶席:指《戶銘》、《席四端銘》,均載《大戴禮記·武王踐昨》,也是後人偽托的。

(6)必誡之訓:指周武王銘文中所講必須警戒的教訓,如《席四端銘》中的「安樂必敬」、「無行可悔」等。

(7)周公:周武王之弟,名旦,周初重要功臣。金人:《說苑·敬慎》篇說孔子曾在周朝太廟陛前看到金人(銅像),背上刻有銘文,即《金人銘》。全文以多言為戒,第一句是「我古之慎言人也」,此銘傳為黃帝六銘之一,自然是偽托;劉勰認為是周公所作,可能由於此銅像是周初鑄成;銘文中的「安樂必戒,無行所悔」等句子,和傳為周武王所作銘文中的「安樂必敬」、「無行可悔」相似。

(8)仲尼:孔子,字仲尼。革容:臉色因激動而變化。《淮浦子·道應訓》中說,孔子在魯桓公廟見到欹(qī欺)器而「革容」。欹器:古代貴族宗廟中的器具,空的時候是傾斜的,盛水適中就正立,盛水過多就傾覆。孔子見欹器的故事,最先見於《荀子·宥坐》,其中有魯桓公廟守廟者向孔子解釋的話:「此蓋為宥坐之器。」宥同右,宥坐即置於座右。紀昀謂「欹器不言有銘,此句未詳」。其實,欹器本身就是放在座側以為警戒之物。漢以後的《座右銘》正取此意。

(9)先聖:指上述黃帝、夏禹、商湯、周武王、周公、孔子等。

(10)「觀器」二句:唐寫本作「親器必名焉,正名審用,貴乎慎德」 。正名:孔子針對春秋末年的政局,提出「必也正名」(《論語·子路》)的主張,原指正定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名分。這裡借指正定器物的名稱。

(11)審:明。慎德:謹慎之德。

(12)臧武仲:春秋時魯國的大夫。他論銘的話,見《左傳·襄公十九年》。原話是:「夫銘,天子令德,諸侯言時計功,大人稱伐。」

(13)令德:美德。這裡指銘其美德。

(14)稱伐:指銘其征伐之勞。

(15)九牧:九州之長。金鼎:《左傳·宣公三年》中說,夏王曾使九州之長獻金屬鑄鼎。這裡也未提到鼎銘,只說鼎上鑄了百物之形。

(16)肅慎:古國名。約在黑龍江省東南部。楛(hù戶)矢:箭。楛,木名,莖可以做箭桿。《國語·魯語》說,周武王時,肅慎國進獻楛矢,為了垂示後代,曾在箭上刻了銘文。

(17)令德之事:《左傳·宣公三年》說,由於「夏之方有德」,所以九州牧獻金鑄鼎;《國語·魯語下》說,周武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才在箭上刻銘。所以說二例都是有關令德之事。

(18)呂望:本姓姜,名尚,周初重要功臣。昆吾:傳為古代產鐵山名,也是善冶鐵的工匠名。蔡邕《銘論》中講到,呂望為周太師,「其功銘於昆吾之冶」。銘文今不存。

(19)仲山:指仲山甫,周宣王時的卿士。鏤(lòu漏):雕刻。績:功。庸器:記功的銅器。《後漢書·竇憲傳》載有仲山甫的鼎銘。

(20)魏顆:春秋時晉國將領。《國語·晉語七》載晉悼公說,魏顆因打敗秦軍,曾刻其功勞於景公鐘上。景鍾:即景公鍾。這個銘文今不傳。

(21)孔悝(kuī虧):春秋時衛國大夫。《禮記·祭統》載孔悝的《鼎銘》,讚美其祖先的功績。勤:勞苦。《鼎銘》中有「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懈)」等話。

(22)飛廉:有的史書作「蜚廉」,商紂王的臣下,秦國的祖先。《史記·秦本紀》載載周滅紂後,蜚廉在霍山築壇祭紂王時,得到一個刻有銘文的石槨,銘文說此槨是天賜給蜚廉的。槨,棺材的套棺。錫:賞賜。

(23)靈公:指春秋時衛靈公。《莊子·則陽》中說,衛靈公死後,在掘土埋葬時,發現地下一口刻有銘文的石槨,銘文說,靈公將奪得這塊個葬地。謚(shì市):帝王死後加以封號。「靈公」是謚號,石槨上的銘文,已有「靈公」這個謚號。

(24)幽石:指埋藏在地下的石槨。

(25)吁(xū需):表示懷疑的驚嘆聲。可怪:蜚廉與衛靈公兩個傳說都荒唐無稽,劉勰並不相信。

(26)趙靈:指戰國時趙武靈王,自號主父。番(pán盤)吾:在今河北平山縣南。《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說,趙武靈王曾派人在番吾山上刻一個寬三尺、長五尺的大腳印,並刻上「主父常(嘗)游於此」幾個字。

(27)秦昭:指戰國時秦昭王。博:古代一種棋局遊戲。華山:在今陝西東部。《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又說,秦昭王曾叫人到山上,用松柏之心做個大型局戲,並刻上「昭王常(嘗)與天神博於此」幾個字。

(28)誕:虛妄不實。

譯文

從前軒轅黃帝在車廂上、几案上刻下銘文,用它來輔助自己改正違反了正道的地方;夏禹在掛鐘、磬的橫架和豎架上刻勒銘文,以號召人們對他進行批評諫諍;商朝成湯在盤子上刻寫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規勸話語;周武王在門戶上和席的四端題寫了必須警戒的訓言;周公把「說話要謹慎」的告誡刻在金人的背上;孔子看到裝滿水就傾倒的「欹器」,臉色大變,發出「那有盈滿驕傲不傾覆的」警語。從上述事例中我們可以看到,列位古先聖人重視戒語的作用,由來是很久遠的。「銘」就是名稱的意思,觀看器物必須了解它的名稱並在器物上根據它的名稱刻寫上警戒的話語。正定它的名稱,審明它的警戒作用,目的在於重視謹慎自己言行的品德。春秋時魯國的大夫臧武仲在論「銘」的時候說:「天子作銘是為了寫他的盛大美德,諸侯作銘是為了總計他的功勞,大夫作銘是為了稱頌自己討伐的成績。」夏禹用九州的首領貢獻的銅鑄造金鼎,周武王在肅慎氏上貢的楛矢上刻勒上「肅慎氏之貢矢」的銘文,這就是屬於天子寫盛大美德的事情;周的呂望把功勛銘刻在著名冶匠昆吾鑄造的金版上,仲山甫在繳獲的器物上刻鏤自己的功績,這就是屬於諸侯總計功勞的意思;春秋時晉國的將領魏顆的功勛被紀刻在晉景公的鐘上,衛國的大夫孔悝的勛績被銘表在衛鼎上,這就是屬於大夫稱頌討伐成績一類的銘文。至於飛廉得到上天賞賜的刻有銘文的石棺;衛靈公奪得墳地,得到陰間加封的謚號,他們的銘文從埋藏在深幽的地下,發掘出來,哎,可奇怪啊!戰國時趙武靈王把腳印刻勒在番吾山上;秦昭王把棋局刻畫在華山上。這些荒誕誇張的東西給後代人看,唉,實在可笑啊!詳細觀察了上面所舉的眾多的例子,銘的意義就可以看清了。

46.蔡邕銘思,獨冠古今——《文心雕龍》之「銘箴第十一」(2)

正文及注釋

至於始皇勒岳,政暴不而文澤,亦有疏通之美焉。若班固《燕然》之勒,張昶《華陰》之碣,序亦盛矣。蔡邕銘思,獨冠古今。橋公之鉞,吐納典謨;朱穆之鼎,全成碑文,溺所長也。至如敬通雜器,准矱武銘,而事非其物,繁略違中。崔駰品物,贊多戒少,李尤積篇,義儉辭碎。蓍龜神物,而居博奕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閑哉!魏文九寶,器利辭鈍。唯張載《劍閣》,其才清采。迅足駸駸,後發前至,勒銘岷漢,得其宜矣。

注釋:

(1)始皇:即秦始皇。岳:指泰山等山嶽。《史記·秦始皇本紀》載有《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等,都是李斯寫以歌頌秦始皇的。

(2)疏通:指文辭暢達。

(3)班固:字孟堅,東漢初年史學家、文學家。《燕(yān煙)然》:指班固的《封燕然山銘》。這篇銘是歌頌竇憲北征的功績。載《文選》卷五十六及《後漢書·竇憲傳》。燕然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

(4)張昶(chǎng廠):字文舒,漢末作家。《華陰》:指張昶(一作張旭)的《西嶽華山堂闕碑銘》。華山在華陰(今陝西華陰縣)之南,所以用華陰指華山。碣(jié節):圓頂形石碑。

(5)序亦盛:班固的《封燕然山銘》,和張昶的《西嶽華山堂闕碑銘》,都有很長的序文。

(6)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ē階),漢末著名學者、文學家,以長於碑銘稱著。

(7)橋公:名玄,字公祖。漢末大官僚。《鉞》:蔡邕有《黃鉞銘》,歌頌橋玄為度遼將軍時的安邊之功。銘存,見《全後漢文》卷七十四。鉞(yuè月):兵器,似斧。

(8)吐納:指模仿。典謨:指《尚書》,因其中有《堯典》、《皋陶(yáo搖)謨》等篇。

(9)朱穆:字公叔,東漢中年文人。蔡邕的《鼎銘》是歌頌朱穆的。銘存,載《全後漢文》卷七十四。

(10)全成碑文:《鼎銘》敘朱穆的家世及其一生經歷,和碑體已完全一樣了。

(11)溺(nì逆)所長:蔡邕特長於寫碑文(參看本書《誄碑》篇),《全後漢文》輯其碑文四十餘篇。溺:沉迷、溺愛,指蔡邕慣於寫碑文。

(12)敬通:馮衍,字敬通,東漢初年作家。雜器:指他的《刀陽銘》、《刀陰銘》、《車銘》、《杖銘》等,見《全後漢文》卷二十。

(13)矱(yuē曰):法度,這裡作動詞用。戒銘,唐寫本作「武銘」,指傳為周武王的《席四端銘》、《杖銘》等。譯文據「武銘」。

(14)崔駰(yīn音):字亭伯,東漢中年作家。品:評量。崔駰有《樽銘》、《刀劍銘》、《扇銘》等,見《全後漢文》卷四十四。

(15)李尤:字伯仁,東漢中年作家。《全後漢文》卷五十輯其尚存銘文,有《河銘》、《洛銘》等八十四篇。

(16)義儉:內容很少,意義不大。

(17)蓍(shī師)龜:占卜用的蓍草和龜甲。這裡指李尤有關蓍龜的銘文,今不存。

(18)博弈(yì意):圍棋。這裡指李尤的《圍棋銘》,今存。

(19)衡斛(hú胡):衡量之器。這裡指李尤的《權衡銘》。斛:十斗。嘉量:量器名。《周禮·考工記》所載量銘中說:「嘉量既成,以觀(示)四國,永啟厥後,茲器維則。」劉勰在這裡以「嘉量」和「神物」並用,指好的量器。

(20)臼(jiù舊)杵(chǔ楚):唐寫本作「杵臼」,舂米用的器具。這裡指李尤有關杵臼的銘文,今不存。

(21)閑:即嫻,熟練。

(22)魏文:魏文帝曹丕,字子桓,三國時作家。九寶:曹丕《典論·劍銘》講到九種寶器:三把劍、三把馬刀,兩把匕首和一把露陌刀。這裡是用九寶指《劍銘》。銘存不完。

(23)辭鈍:文辭一般化。鈍:質魯。

(24)張載:字孟陽,西晉作家。劍閣:在今四川北部大小劍山之間。這裡指張載的《劍閣銘》。銘文載《文選》卷五十六、《晉書·張載傳》。

(25)駸駸(qīn):馬跑得快的樣子。這裡借喻張載的文才。張載是很平庸的作家,劉勰的評價有些過分。

(26)勒銘:唐寫本作「詔銘」,譯文據「詔銘」。岷、漢:岷山和漢水,今四川、陝西之間的地區。《晉書·張載傳》中講到,張載的《劍閣銘》,「武帝遣使鐫(刻)之於劍閣山」。

譯文

到秦始皇在山嶽上刻勒了讚頌秦的功德的銘文。秦始皇的統治雖然暴虐,但這些銘文的文詞頗為潤澤,而且也有通暢之美。到了漢代,像班固的《燕然山勒石銘》,張昶的《西嶽華山堂闕碑銘》,在銘文前面寫長序也興盛起來了。蔡邕的精思作銘,可說是獨貫古今。他讚揚橋玄的《黃鉞銘》,行文算得是典範楷模;但是他為朱穆作的《鼎銘》完全成了散體的大篇碑文,反而淹沒了他所擅長的韻文。至於像馮衍在刀、杖、杯等雜器上刻的銘文,雖然是用周武王的《武王踐阼》諸銘做榜樣,但所說的事和各器物不相符合,文辭的繁和略又違反了適中的原則。崔駰品評各種器物的銘,讚美得多而勸戒之意少;李尤作的銘很多,但意義淺薄而文辭又瑣碎。《蓍龜銘》談的神靈之物,李尤卻把它置於講戲玩的《圍棋銘》的下面;《權衡斗銘》談的是衡量器物的事,他卻把它放在有關杵臼的《臼杵銘》的後邊。他連品評各種器物的名稱都沒有空暇,哪有功夫來談事物的意義呢!魏文帝曹丕的《劍銘》銘刻在九件寶器上,寶劍寶刀雖然鋒利,可惜文辭卻很平鈍。唯有張載的《劍閣銘》,表現了作者具有清雅文採的才華。他的銘文像駿馬駸駸地快跑,後來居上,晉武帝司馬炎詔令把他的銘文刻勒在岷山、漢水之間的劍閣山上,可以說是適得其宜了。

47.攻疾防患,喻針石也——《文心雕龍》之「銘箴第十一」(3)

正文及注釋

箴者,針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斯文之興,盛於三代。夏商二箴,餘句頗存。周之辛甲,百官箴闕,唯《虞箴》一篇,體義備焉。迄至春秋,微而未絕。故魏絳諷君於後羿,楚子訓民於在勤。戰代以來,棄德務功,銘辭代興,箴文委絕。至揚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及崔胡補綴,總稱《百官》。指事配位,鞶鑒有徵,信所謂追清風於前古,攀辛甲於後代者也。至於潘勖《符節》,要而失淺;溫嶠《侍臣》,博而患繁;王濟《國子》,文多而事寡;潘尼《乘輿》,義正而體蕪:凡斯繼作,鮮有克衷。至於王朗《雜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觀其約文舉要,憲章武銘,而水火井灶,繁辭不已,志有偏也。

注釋:

(1)箴:勸告。

(2)針:針刺治病。

(3)針石:即石針。古代用石針治病。

(4)夏商二箴:《周書·文傳解》引到《夏箴》數句,《呂氏春秋·應同》引到《商箴》數句。但這些未必是夏商時的作品。

(5)辛甲:原來是商臣,後做周文王的大史。

(6)百官箴闕:據《左傳·襄公四年》,辛甲曾「命百官管箴王闕」。闕:過失。

(7)《虞箴》:指《虞人之箴》,見《左傳·襄公四年》。

(8)體義:指「箴」這種文體的基本格式和內容。

(9)魏絳:春秋時晉國人。《左傳·襄公四年》說,魏絳曾引《虞人之箴》諫晉君。后羿(yì義):傳為夏代有窮國的君主,善於射箭。《虞人之箴》曾講到后羿因射獵而忘國事,所以魏絳用來勸告晉君不要荒于田獵。

(10)楚子:指楚莊王。在勤:《左傳·襄公十二年》載欒(luán攣)武子說,楚莊王經常教育國人,曾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

(11)戰代:戰國時代。

(12)委:唐寫本作「萎」,譯文據「萎」字。萎:衰。

(13)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稽:查考。

(14)范:模範。這裡作動詞用,指模仿、學習。

(15)卿尹、州牧:均官名。這裡指揚雄所作《冀州箴》、《司空箴》、《宗正卿箴》等二十多篇各種官吏的箴文。載《全漢文》卷五十四。

(16)崔:指東漢文人崔駰、崔瑗父子。胡:胡廣,字伯始,東漢大官僚。他們繼揚雄補寫各種官吏的箴文,共四十八篇,叫做《百官箴》。《全後漢文》輯得崔七篇(卷四十四)、崔瑗九篇(卷四十五)、胡廣三篇(卷五十六)。

(17)鞶(pán盤):官服的大帶。鑒:鏡。指裝飾在鞶帶上的鏡。據《左傳·庄公二十一年》載「王以後(王后)之鞶鑒於之」句注,鞶鑒原是「古之遺服」或「婦人之物」,可見劉勰所說「鞶鑒」不是實指其物,而主要是取「鑒」的鑒戒之意。征:驗證。

(18)信所謂:唐寫本作「可謂」,無「信」字,譯文據「可謂」二字。

(19)潘勖(xù續):字元茂,漢末作家。他的《符節箴》已亡。

(20)溫嶠(qiáo橋):字太真,東晉初文人。侍臣:指溫嶠的《侍臣箴》,見《藝文類聚》卷十六。

(21)王濟:字武子,西晉文人。他的《國子箴》已亡。

(22)引廣事雜:唐寫本作「引多而事寡」,譯文據此。

(23)潘尼:字正叔,西晉文人。他的《乘輿箴》載《晉書·潘尼傳》。

(24)義正:《乘輿箴》雖從封建統治者長治久安的願望出發,但其中講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於不知其過,而所美莫美於好聞其過」等,劉勰評以「義正」,在當時是有可取之處的。

(25)衷:中,恰到好處。

(26)王朗:字景興,三國時魏國文人。他的《雜箴》只殘存數句,見《藝文類聚》卷八十。

(27)巾:指頭巾。履:鞋。

(28)失其所施:劉勰在本篇第三部分說:「箴誦於官,銘題於器。」古代箴詞多用於箴戒帝王,王朗在《雜箴》中講到中、履之類,所以劉勰認為用非其所。

(29)憲章:法度。這裡用作動詞,指學習。武銘:指周武王的銘文。

(30)水火井灶:今存王朗《雜箴》中說:要使冬天像夏天那樣溫暖,沒有火灶怎麼行?要使夏天像冬天那樣涼快,沒有井水怎麼行?

譯文

箴,就是針的意思,用它來針砭過失、防止後患,把它比喻成治防疾病的針石。這種文體的興起,盛行於夏、商、周三代。夏、商兩代的箴文現在還保存著一些殘餘的句子。周的大史辛甲,叫百官作箴辭針砭周文王的過錯,其中唯有《虞人之箴》的文體格式和針砭意義可算完備了。到了春秋時代,這種文體衰微下去,但也並沒有斷絕。所以晉國的魏絳還用《虞箴》里談到后羿失國的事來諷諫晉君,楚國的楚莊王還用「民生在勤」的話來勸教人民。戰國以來,各國都拋棄先王的德政,尚務戰功,銘這種歌頌功德的文體取代箴這種文體而興起,箴這種文體便枯萎斷絕了。直到西漢末年的揚雄稽考古代文章,才學習《虞箴》的榜樣,作了卿尹、州牧等各種官吏的箴文共二十五篇。到東漢的崔駰、崔瑗和胡廣又效仿揚雄繼續補寫了一些箴文,連同揚雄的箴文一起,總稱作《百官箴》。這些箴文,根據各種官員所配的職位,指出他們所應警戒的事情,像拴在腰間裝飾有鏡子的皮帶一樣,明白而有根據。他們真可以說是在追求前代古人清雅的風尚,達到了辛甲那樣高度的後來人啊!至於東漢末年潘勖的《符節箴》,雖扼要但失之於淺薄;東晉溫嶠的《侍臣箴》,雖廣博但卻有繁瑣的毛病;西晉王濟的《國子箴》,徵引很多而所說的事卻很寡少;西晉潘尼的《乘輿箴》,義理雖然正確但文體卻有些蕪亂。舉凡相繼出現的箴文,少有能夠寫得恰到好處的。至於東漢末王朗的《雜箴》,把箴文寫在頭巾、鞋履上面,雖然能得到他們的警戒謹慎起來,但施寫的地方卻不妥當。《雜箴》文辭簡約,能夠舉其要點,效法學習的是周武王的銘文;但他寫的「水火井灶」一類的箴文,文辭非常繁雜,把寫箴文的目的意義搞偏了。

48.箴誦於官,銘題於器——《文心雕龍》之「銘箴第十一」(4)

正文及注釋

夫箴誦於官,銘題於器,名目雖異,而警戒實同。箴全御過,故文資確切;銘兼褒讚,故體貴弘潤。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攡文也必簡而深,此其大要也。然矢言之道蓋闕,庸器之制久淪,所以箴銘寡用,罕施後代,惟秉文君子,宜酌其遠大焉。

贊曰∶銘實器表,箴惟德軌。有佩於言,無鑒於水。

秉茲貞厲,警乎立履。義典則弘,文約為美。

注釋:

(1)名目:唐寫本作「名用」。譯文據「名用」。

(2)弘潤:即《文賦》所說:「銘博約而溫潤。」

(3)核:核實,符合事實。辨:明,清楚。

(4)攡(chī吃):發布。

(5)矢:正直。闕:缺少。

(6)淪:沉沒。

(7)罕:稀少。

(8)秉文:寫作。秉:抄,持。

(9)酌:擇善而取。遠大:指上面說的弘潤、深遠。本書《定勢》篇說,「箴銘碑誄,則體制於弘深。」

(10)表:明,這裡作動詞用。

(11)佩:結於衣帶的裝飾物。這裡指銘記於心,佩服不忘。

(12)無鑒於水:《國語·吳語》:伍子胥諫吳王說:「王其盍(何不)亦鑒於人,無鑒於水。」韋昭註:「鑒,鏡也。以人為鏡,見成敗;以水為鏡,見形而已。」劉勰所說「無鑒於水」,就是用這個意思。

(13)貞:正。厲:勸勉。

(14)履:行為,實踐。

(15)典:常道。這裡指合於常道。

譯文

箴是百官用來誦讀諷諫的,銘是用來題刻在器物上的,它們的名稱和用處雖然不同,但在起警戒作用這點上是相同的。箴完全是為了制止過失,所以必須靠文辭的準確切實;銘兼有褒揚和讚頌的作用,所以文體以弘博溫潤為貴。不論寫作銘和箴,選取的事物都必須抓住要點,辨析清楚道理,使用的文辭必須簡練而又深刻。這就是作銘和作箴大略的要點。然而因為說直話的道德風氣已經喪失。在器物上刻寫銘文記功的制度又久已淪亡,所以箴銘這兩種文體的用處就少了,也就很少施行於後代了。雖然如此,拿筆桿寫文章的君子,也應當注意斟酌吸取他們深遠、宏大的特點。

銘是表刻於器物上的讚詞警言,箴的唯一作用在使道德規範就軌。

有這些警言銘記心上,就無需去照鏡用水。

拿起這正確而嚴厲的警言,警戒自己的語言和行為。

箴銘內容典雅意義才宏大,文辭要簡約方稱得上善美。

49.周世盛德,銘誄之文——《文心雕龍》之「誄碑第十二」(1)

正文及注釋

周世盛德,有銘誄之文。大夫之材,臨喪能誄。誄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夏商以前,其詞靡聞。周雖有誄,未被於士。又賤不誄貴,幼不誄長,其在萬乘,則稱天以誄之。讀誄定謚,其節文大矣。自魯庄戰乘丘,始及於士;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誄,觀其慭遺之辭,嗚呼之嘆,雖非睿作,古式存焉。至柳妻之誄惠子,則辭哀而韻長矣。

注釋:

(1)誄(lěi壘):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主要是列舉死者的德行。

(2)「大夫之材」二句:鄭玄注《詩經·鄘(yōng庸)風·定之方中》說:「喪祭能誄,……可以為大夫。」劉勰就是用這個意思。

(3)旌:表揚。

(4)靡:無,沒有。

(5)被:加,及。士:身份低於卿、大夫,而高於庶民的人。

(6)賤不誄貴,幼不誄長:這兩句是《禮記·曾子問》中的話。這種嚴格的等級觀念,春秋戰國以後,便逐漸廢棄了。

(7)萬乘:有兵車萬乘,指帝王。

(8)謚(shì市):封建社會對帝王大臣死後所加封號。

(9)節文:這裡指禮的儀式。

(10)魯庄:指春秋時的魯庄公。乘(shèng剩)丘:魯國地名,在今山東省滋陽縣西北。《禮記·檀弓上》載:魯庄公在乘丘和宋國人打仗,因馬驚翻車,魯庄公從車上跌下,便責怪兩個駕車的人。駕車者只得承認自己「無勇」,便奮力赴敵而死。後來才發現翻車的原因是馬中箭受驚造成。魯庄公因錯怪御者,便對他們作誄加謚。

(11)逮(dài代):及。尼父:指孔子。

(12)哀公:指魯哀公,和孔子同時的魯國國君。

(13)慭(yìn印)遺:魯哀公為孔子所作誄文中講到:上天 「不慭遺一老」(見《左傳·哀公十七年》),意思是上天不肯留下這位老人。慭:寧願。

(14)嗚呼:魯哀公的誄文中有「嗚呼哀哉」,表示哀嘆之辭。

(15)睿(ruì瑞):聰明。

(16)古式:魯哀公所作《孔子誄》,是古代留傳下來最早的一篇誄文,所以稱為「古式」。

(17)柳:指柳下惠,春秋時魯國人,即展禽,名獲,居柳下,謚曰惠。傳為柳下惠妻所作《柳下惠誄》,見《列女傳》卷二。

譯文

周代崇尚德行功業,有了銘和誄這兩種文體的產生。士大夫的九種才能之一,就是臨遇喪事能夠作誄文。誄,就是累列的意思,把死者生前的道德行跡累列起來,給予表彰,使其永垂不朽。夏代、商代以前的誄文,沒有流傳下來,它們的文詞沒有聽到和見到過。周代雖然有了誄文,但並不用在士大夫身上;而且規定「低賤的人不能給高貴的人作誄文,年幼的人不能給年長的人作誄文」。至貴至尊的天子怎麼辦呢?那就是說由皇天給他作誄。讀誄文,定謚號,它的禮節文章可大啦!春秋的乘丘之戰中卜國和縣賁父英勇戰死,魯庄公作誄表彰了他們。從此誄才開始用到士人身上。到了孔子死後,魯哀公親自為他作了誄文。看他「上天不願遺留丟下這樣一個老人」的哀切的文詞,「嗚呼哀哉」的嘆息,雖然不是深刻高明的作品,但古代誄文的格式卻由它保存下來了。到柳下惠的妻子為柳下惠作的誄文,那就文辭哀切而韻調深長了。

50. 暨乎漢世,承流而作——《文心雕龍》之「誄碑第十二」(2)

正文及注釋

暨乎漢世,承流而作。揚雄之誄元後,文實煩穢,沙麓撮其要,而摯疑成篇,安有累德述尊,而闊略四句乎!杜篤之誄,有譽前代;吳誄雖工,而他篇頗疏,豈以見稱光武,而改盼千金哉!傅毅所制,文體倫序;孝山、崔瑗,辨絜相參。觀其序事如傳,辭靡律調,固誄之才也。潘岳構意,專師孝山,巧於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聲者也。至如崔駰誄趙,劉陶誄黃,並得憲章,工在簡要。陳思叨名,而體實繁緩。文皇誄末,百言自陳,其乖甚矣!

注釋:

(1)暨(jì計):及。

(2)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元後:西漢元帝後王政君。揚雄的《元後誄》見《藝文類聚》卷十五、《全漢文》卷五十四。

(3)沙麓:沙山腳下,指元後生長的地方,在今河北大名縣。撮(cuō搓):取出一小部分。揚雄的《元後誄》原文很長,《漢書·元後傳》只摘錄了「沙麓之靈」等四句。

(4)摯:指摯虞,字仲洽,西晉文學評論家。這裡所說他對《元後誄》的論述,可能是他的《文章流別論》的逸文。

(5)闊略:簡略。

(6)杜篤:字季雅,東漢文人。《後漢書·杜篤傳》說,他由於給吳漢的誄文寫得比他人好,受到光武帝的稱讚。

(7)吳:指吳漢,字子顏,東漢初年著名武將。杜篤的《吳漢誄》尚存不全,見《藝文類聚》卷七十四。

(8)疏:粗疏。

(9)光武:東漢光武帝劉秀。

(10)盼:唐寫本作「眄」(miǎn免),斜視,這裡引申為看待、對待之意。

(11)傅毅:字武仲,東漢作家。他作的誄,今存《明帝誄》、《東海王誄》兩篇,載《全後漢文》卷四十三。

(12)倫序:即倫次,指文有次第。

(13)孝山:蘇順,字孝山,東漢文人。《全後漢文》輯其《和帝誄》等三篇(卷四十五)。

(14)辨絜:唐寫本作「辨潔」,譯文據「辨潔」,明約的意思。

(15)靡:細。律調(tiáo條):音律調和。

(16)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家。《全晉文》輯其《世祖武皇帝誄》等十餘篇(卷九十二)。構意:唐寫本作「構思」。

(17)徽:美善。厥:其。聲:名。

(18)崔駰(yīn音):字亭伯,東漢文人。誄趙:他給姓趙者所作誄文,今不存。

(19)劉陶:字子奇,東漢文人。誄黃:他給姓黃者所作誄文,今不存。

(20)憲章:法度。

(21)陳思:指曹植,封陳王,謚號「思」,三國作家。叨(tāo濤)名:得名,有不應得而得的意思。

(22)體:指文風。緩:舒緩。

(23)《文皇》:指曹植為魏文帝曹丕所寫的《文帝誄》。誄存,見《三國志·魏志·文帝紀》注。

(24)百言:指《文帝誄》最後的百餘言。

(25)乖:不合。劉勰太拘泥於古代固定格式,他對曹植的這個批評並不恰當。《文帝誄》的主要缺點,在於作者哀悼的話言不由衷。

譯文

到了漢代,誄文的寫作繼承了前人的源流。揚雄作的《元後誄》,文章實在繁瑣蕪穢雜亂;《漢書·元後傳》里只攝其要點地摘錄了誄文中的「沙麓之靈」幾句,而摯虞的《文章流別論》卻懷疑它是《元後誄》的整篇。哪有累列元後的德行、表述她的尊榮的誄文只有寥寥四句的?東漢杜篤作的誄文,在前代是有聲譽的。他作的《吳漢誄》雖然精巧,但其他的誄文卻較粗疏。豈能因為他的《吳漢誄》受到過漢光武帝的稱讚,就對這些粗疏的誄文改變看法,把它們看成如千金那麼珍貴呢?傅毅作的誄,文章體制有道理有次序;蘇順和崔瑗作的誄,明潔簡約互相參照。看他們在序文里記的事就如傳記一樣,文辭靡麗聲律和調,確實算得是作誄文的人才。西晉的潘岳作誄文的構思,專門學習蘇順,巧於敘述悲哀的感情,很容易地就進入新穎貼切的意境,所以他和東漢的蘇順可以說是隔代而相望,能夠繼承和發揚蘇順誄文的優美之點的了。至於如像東漢崔駰的《誄趙文》,劉陶的《誄黃文》,都得到後人的效法,他們的作品功夫在於簡明扼要。陳思王曹植承受了誄文作者的名氣,而他的誄文實際上繁冗而又迂緩,他作的《文帝誄》的結尾,有百餘言完全是自我陳述表白的言辭,遠離了作誄文的意義和要求。

51.殷臣詠湯,周史歌文——《文心雕龍》之「誄碑第十二」(3)

正文及注釋

若夫殷臣詠湯,追褒玄鳥之祚;周史歌文,上闡后稷之烈;誄述祖宗,蓋詩人之則也。至於序述哀情,則觸類而長。傅毅之誄北海,雲「白日幽光,淫雨杳冥」。始序致感,遂為後式,影而效者,彌取於工矣。

詳夫誄之為制,蓋選言錄行,傳體而頌文,榮始而哀終。論其人也,曖乎若可覿,道其哀也,凄焉如可傷:此其旨也。

注釋:

(1)湯:商湯王。

(2)玄鳥:燕子。這裡指《詩經·商頌》中的《玄鳥》篇。這是一首歌頌商王祖先的詩。相傳簡狄吞燕卵而生契(xiè屑),湯王是契的後代。祚(zuò坐):福命。

(3)史:掌典禮的史官。文:指周文王。《詩經·大雅》中有《生民》等篇,是歌頌周王祖先的。《生民》、《玄鳥》等原是頌體,列入誄比較勉強,但劉勰只是作為累列祖先之德的一種例子提出的。

(4)后稷(jì計):傳為周代帝王的始祖。

(5)北海:指光武帝之侄劉興,封北海王。傅毅的《北海王誄》見《古文苑》卷二十,文不全。

(6)淫雨:傅毅《北海王誄》的原文作「淮雨」,本書《練字》篇也講到「傅毅制誄,已用淮雨」。淮雨:暴雨,譯文據「淮雨」。杳冥:幽暗。

(7)始序致感:《北海王誄》的序中說,劉興死後,其所轄境內,四民都「感傷」得「若傷厥(其)親」。

(8)影:摹仿。

(9)彌:更加。

(10)制:法度。

(11)榮:指死者在生時的功德。

(12)曖(ài愛):不很明顯。覿(dí敵):看見。

(13)道:唐寫本作「述」。譯文據「述」字。

(14)旨:要旨。

譯文

至於殷代的臣民詠頌商湯,在《詩經·商頌·玄鳥》里追述褒揚祖先玄鳥的福祚;周代的史官歌頌周文王,在《詩經·大雅·生民》里闡述先代后稷的勛烈。作誄累列敘述祖宗的功德,這是詩人的規矩。至於敘述哀情,那就要抒發隨著所觸及的各類事物而產生的感受。傅毅作的《北海王誄》中說「白天太陽暗淡無光,滂沱大雨天昏地暗」;還開始在序中寫使人感傷的感情。於是它便成了後代寫誄文的榜樣格式,像隨從影子一樣而效法學習傅毅的,就越寫越好了。

詳細考察誄這種文體的體制,它的特點是選記死者生前的美言和著錄死者生前的德行,既具有紀傳的體式,又兼有頌文的特徵。它以敘述死者光榮的過去開始,以抒發哀痛的感情而結束。它論死者,隱隱約約好像能夠與之相見;它道述哀痛,凄凄切切好像可以使人悲傷。這些就是寫作誄文的要旨。

52.上古帝王,紀號封禪——《文心雕龍》之「誄碑第十二」(4)

正文及注釋

碑者,埤也。上古帝王,紀號封禪,樹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紀跡於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又宗廟有碑,樹之兩楹,事止麗牲,未勒勛績。而庸器漸缺,故後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廟徂墳,猶封墓也。

注釋:

(1)埤(pí皮):此字和下句「埤」字,唐寫本均作「裨」(bì必)。譯文據「裨」字。裨:補助。劉勰多用音近的字來解釋文體的含義,很難全部找到合適的字;以「裨」釋「碑」,就很勉強。

(2)紀號:記功績,《漢書·武帝紀》注引孟康的話:「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紀號。」又引應劭說:「刻石紀績也。」號: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的意思。封禪:古代帝王受命後祭天祭地的典禮。

(3)故曰碑:上古刻石,並不稱「碑」,秦始皇諸刻石也未稱「碑」。漢以後才稱刻石為碑。

(4)周穆:指西周穆王。弇(yǎn演)山:指崦嵫(yānzī淹滋)山,在今甘肅省。古代神話傳為日沒之處。《穆天子傳》中說,周穆王曾在這裡刻碑記功。

(5)「亦古碑」句:明人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碑文》中引到這段話,無「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銘於嶧(yì意)山之巔,此碑之所從始也。」諸家校刊本都未提到這兩句,特錄以備考。案:明代《文心雕龍》刻本較多,徐師曾引文,必有所據;秦世刻石,是碑文發展的重要階段,劉勰論碑文發展,不可能略過不提。因此,雖多數刊本都無此二句,卻未可忽視。嶧山:指李斯的《繹山刻石》,見《全秦文》卷一。

(6)楹(yíng營):堂前直柱。

(7)麗牲:系祭祀用的牲畜。麗:附著。

(8)勒:刻。

(9)庸器:銘功的銅器,到。

(10)封墓:聚土以為墳墓。《禮記·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墳。」殷商時墳、墓有別,墳是封土壘起的,墓是平的。這裡的「封墓」指上句說的「墳」,用以喻石碑同樣可保持長久。

譯文

碑,就是增益的意思。上古的帝王,受命登位,大功告成,記功名號,舉行封禪典禮時,要豎立一塊石碑,用來加在泰山上,所以叫做碑。傳說周穆王巡遊的時候,把功績銘刻記載在弇山的山石上,這也是碑的意思。還有,古代祭祀祖先的宗廟裡也有碑,它們豎立在宗廟堂的兩柱之間,祭祀時拴系牲用,不在上刻字記功。用來銘刻功績的金屬器物漸漸缺少,所以後代銘記功績就用碑了。用石碑來代替金屬鑄造的器物,同樣都是為了使功績永垂不朽。以後碑的應用又從宗廟移到了墳墓上,在墳前立碑,猶如給墓堆聚泥土而成墳一樣,使其顯得高大而又能保持長久。

53.後漢以來,碑碣雲起——《文心雕龍》之 「誄碑第十二」(5)

正文及注釋

自後漢以來,碑碣雲起。才鋒所斷,莫高蔡邕。觀楊賜之碑,骨鯁訓典;陳郭二文,詞無擇言;周胡眾碑,莫非精允。其敘事也該而要,其綴采也雅而澤;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察其為才,自然至矣。孔融所創,有摹伯喈;張陳兩文,辨給足采,亦其亞也。及孫綽為文,志在於碑;溫王郗庾,辭多枝雜;《桓彝》一篇,最為辨裁矣。

注釋:

(1)碑碣(jié節):通指石碑。方形叫碑,圓頂形叫碣。

(2)斷:絕,止。

(3)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ē階),漢末著名學者,文學家。蔡邕所作碑文很多,《全後漢文》卷七十五至七十九,共輯其完、缺碑文四十餘篇。

(4)楊賜:指蔡魚的《太尉楊賜碑》。楊賜,字伯獻,漢末人。

(5)骨鯁(gěng耿):這個詞《文心雕龍》中前後用到五次(《辨騷》、《檄移》、《奏啟》、《風骨》),各處用意略有側重點的不同。其基本意義是指文章的骨力端直,此處就是用這個基本意義。訓典:指《尚書》,因其中有《堯典》、《伊訓》等篇。

(6)陳:是陳寔(shí十),字仲弓,漢末名士。這裡指蔡邕所作《陳寔碑》。郭:是郭泰,字林宗,漢末名士。這裡指蔡邕所作《郭泰碑》。

(7)擇:通殬(dù度),敗壞的意思。

(8)周:指周勰,字巨勝,漢末人。這裡指蔡邕的《汝南周勰碑》。

(9)允:得當。

(10)該:兼備。

(11)綴:(zhuì墜)連結。

(12)轉:移,指變化。

(13)孔融:字文舉,漢末作家。

(14)張:張是張儉,字元節,漢末名士。這裡指孔融的《衛尉張儉碑銘》,文存不全,見《全後漢文》卷八十三。《陳》,此文已亡。

(15)辨給:辨通辯,指便捷巧慧,善於言辭(據郝懿行《爾雅義疏·釋訓》)。

(16)亞:次。

(17)孫綽(chuò輟):字興公,東晉文人。《全晉文》輯其全殘碑文共七篇。

(18)溫:指孫綽的《溫嶠碑》,今不存。王:指《丞相王導碑》。郗(chī吃): 指《太宰督監碑》。庾:指《太尉庾亮碑》。三篇都已不全。據《晉書·孫綽傳》載:溫、王、郗、庾諸人死後,都「必須綽為碑文,然後刊石焉。」

(19)《桓彝(yí宜)》:孫綽的《桓彝碑》,今不存。桓彝,字茂倫,東晉前朝官僚。

(20)辨:辨潔。裁:剪裁。

譯文

自從東漢以來,作碑文、碣文的風氣盛行。這些作者中,才氣橫溢的莫過於蔡邕。看看他的《楊賜碑》,學習《尚書》寫得典雅有力;《陳太丘碑文》和《郭有道碑》這兩篇碑文,句詞都沒有敗筆;《汝南周勰碑》、《太傅胡廣碑》等眾多的碑文,無不寫得清晰允當。他的碑文敘事全面而扼要,辭采典雅而潤澤;清晰的文詞婉轉變化而沒有窮盡,精巧的義理突出而超然卓立。考察他作碑文的才能,是自然而來的。孔融所創作的碑文,有仰慕摹仿蔡邕的地方。他的《衛尉張儉碑文》和《陳碑》兩篇碑文,辨析充分,文采豐富,也算得上是僅亞於蔡邕的碑文了。到了東晉孫綽寫作文章,他的志趣在於寫作碑文。他的《溫嶠碑》、《王導碑》、《郗鑒碑》、《庾亮碑》,文詞大多枝離繁雜,只有《桓彝碑》這一篇,辨析裁斷算是最好的了。

54.屬碑之體,資乎史才——《文心雕龍》之 「誄碑第十二」(6)

正文及注釋

夫屬碑之體,資乎史才,其序則傳,其文則銘。標序盛德,必見清風之華;昭紀鴻懿,必見峻偉之烈:此碑之制也。夫碑實銘器,銘實碑文,因器立名,事先於誄。是以勒石贊勛者,入銘之域;樹碑述亡者,同誄之區焉。

贊曰∶寫遠追虛,碑誄以立。銘德纂行,光采允集。

觀風似面,聽辭如泣。石墨鐫華,頹影豈戢。

注釋:

(1)屬:連綴,引申指寫作。

(2)資:憑藉。

(3)標:顯出。序:敘述。

(4)昭:明白。懿(yì意):美好。

(5)峻:高。烈:功業。

(6)區:區域,類。

(7)追:追敘,引申為再現。虛:指儀容。《爾雅·釋訓》:「其虛其徐,威儀容止也。」又《釋怙》:虛,「閑也」。閑、徐意近。

(8)纂(zuǎn鑽上)行:編寫。

(9)風:指上文所說的「清風」。

(10)石:指碑。墨:指誄。鐫(juān捐):刻。華:指寫得好的碑誄文。

(11)頹影:對後世的影響。頹:停止。戢(jí吉):收斂,停止。

譯文

寫作碑這類文章,要靠有作史的才能。碑文的序就是傳記,它的正文就是銘文。標立敘述死者隆盛的功德,文辭必須見到有如清風的華彩;昭著紀錄死者鴻勛美績,必須顯現高大的功。這些就是寫作碑文的最高要求和準則。碑實際上是刻銘文的器物,銘實際上是碑的碑文。因為在石碑這一器物上刻寫銘文而立下了碑文的名稱,這樣的事是先於誄文出現的。所以刻石讚頌功勛的,就歸入銘這類文體的域;樹碑敘述亡者事迹的,就和誄這種文體同屬於一個範圍。

寫下亡者功德追憶虛幻的容儀,碑文與誄文便由此而樹立。

銘刻功勛纂輯德行,使德行光彩的形象會集。

觀那寫人的風采似見其面,聽那凄切的文辭如聞悲切。

石刻的碑墨寫的誄留下華彩,亡者的影像豈能就這樣消失?

55.賦憲之謚,短折曰哀——《文心雕龍》之「哀弔第十三」(1)

正文及注釋

賦憲之謚,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以辭遣哀,蓋下流之悼,故不在黃髮,必施夭昏。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贖,事均夭枉,《黃鳥》賦哀,抑亦詩人之哀辭乎?

注釋:

(1)賦憲之謚(shì市):宋人王應麟《困學記聞》卷二引到《逸周書·謚法》中的一段話,注其中「賦憲」二字說:「《文心雕龍》雲『賦憲之謚』,出於此。」這裡就是用「賦憲之謚」指《逸周書·謚法》。賦憲:布法。謚:封建帝王大臣死後所加封號。

(2)短折曰哀:這是《逸周書·謚法解》中的話,原文是:「蚤(早)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據孔晁注,人「未知事」或「功未施」而死,就叫哀。折:夭折,年幼而死。

(3)遣:發。這裡指表達。

(4)下流:本書《指瑕》篇說:「禮文極尊,而施之下流。」這個「下流」指「弱子」,與「下流之悼」的「下流」同義,都是指年幼的人。

(5)黃髮:老人。

(6)昏:孔穎達釋《左傳·昭公十九年》中的「天昏」二字說,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7)三良:三個好人,指春秋時子車氏的三個兒子奄息、仲行(háng杭)、鋮(qián箝)虎.《左傳·文公六年》說,秦穆公死後,把這三個人一起埋葬。殉(xùn訓):古代統治者死後,強迫活人陪同埋葬。秦:即秦穆公,《史記·秦本紀》中說,他死後有一百七十多人殉葬。

(8)夫:男人。贖:換回。《詩經·黃鳥》中說:「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9)夭枉:也是夭折的意思。枉:曲。

(10)《黃鳥》:《詩經·秦風》中的一篇,是為哀悼子車氏三子而作的。賦:陳述。

(11)詩人:指《詩經·黃鳥》的作者。

譯文

照周代頒布的謚法,「短命夭折叫哀」。哀,就是依的意思。悲哀的感情實際依附著人的內心,所以就叫哀了。哀辭是用文辭來表達對短命夭折的人的哀痛,因為是悼念年幼的下輩的,所以這種文體不用於老年壽終的人,必須用於夭折或不滿三個月連名都未取的嬰兒。從前秦穆公死後,用秦國的三位良人殉葬,就是用一百人也換不回來。這樣的事都屬於冤枉的夭折。對這件事,《詩經·秦風·黃鳥》賦陳了哀痛之情,這抑或就是《詩經》作者的哀辭吧!

56.漢武封禪,霍嬗暴亡——《文心雕龍》之 「哀弔第十三」(2)

正文及注釋

暨漢武封禪,而霍嬗暴亡,帝傷而作詩,亦哀辭之類矣。降及後漢,汝陽王亡,崔瑗哀辭,始變前式。然履突鬼門,怪而不辭;駕龍乘雲,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頗似歌謠,亦彷彿乎漢武也。至於蘇順、張升,並述哀文,雖發其情華,而未極其心實。建安哀辭,惟偉長差善,《行女》一篇,時有惻怛。及潘岳繼作,實鍾其美。觀其慮贍辭變,情洞悲苦,敘事如傳,結言摹詩,促節四言,鮮有緩句;故能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金鹿》、《澤蘭》,莫之或繼也。

注釋:

(1)暨(jì計):及,至。漢武:西漢武帝劉徹。封禪:封建帝王祭天祭地的典禮。

(2)霍嬗(shàn善):西漢著名將軍霍去病的兒子。《漢書·霍去病傳》載,漢武帝命霍嬗隨同到泰山舉行封禪典禮,歸途中暴死。

(3)傷而作詩:漢武帝作悼霍嬗的詩,不存。也未見有「作詩」的記載。按:《史記·封禪書》、桓譚《新論·譴非》、《風俗通義》卷二、《資治通鑒·武帝紀》也載此事,都未提及漢武帝作詩。《全漢文》卷四輯漢武帝《與奉車子侯家詔》中有「道士皆言子侯仙去,不足悲」數語。

(4)汝陽王:查東漢和帝、安帝、順帝時期都沒有汝陽王。東漢明帝第二子劉暢曾封汝南王,這裡或指劉暢。漢置汝南郡,汝陽是其郡屬縣。

(5)崔瑗(公元77—142年):字子玉,東漢文人。哀辭:可能指哀悼劉暢的作品,今不存。劉暢死於東漢和帝十年底(公元98年),當時崔瑗約二十一歲。

(6)前式:指為夭折者寫哀辭。後來的哀辭,不完全限於幼年。

(7)履:踐,走。突:沖入。

(8)不辭:不成其為辭,不通。

(9)彷彿漢武:指和漢武帝所作霍嬗哀辭相似,如「仙而不哀」等說法。

(10)蘇順:字孝山,東漢文人。張升:字彥真,東漢文人。

(11)哀文:蘇順、張升的哀文均不傳。

(12)心實:即情實,指真情實感。

(13)建安:漢獻帝劉協年號,公元196—220年。

(14)偉長:徐幹字偉長,漢末作家。差:比較。

(15)《行女》:指徐幹的《行女哀辭》,不存。

(16)惻怛(dá達):哀痛。

(17)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家。

(18)鍾:聚集的意思。

(19)贍:富足的意思。

(20)洞:深。苦:痛。

(21)傳(zhuán撰):傳記。

(22)節:指音節。

(23)婉:美。

(24)《金鹿》:指潘岳的《金鹿哀辭》。《澤蘭》:指潘岳的《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均存,見《全晉文》卷九十二。

(25)莫之或繼:無人能繼續寫出這樣的作品。這個評價太高。

譯文

到漢武帝封禪泰山,隨從武帝的霍嬗得暴病突然死亡,武帝非常哀傷,作了《哀霍嬗詩》,這也是哀辭一類的作品。到東漢,汝陽王死後,崔瑗為他作的哀辭,開始改變了從前哀辭寫作的格式和規矩。然而其中說到突然走進鬼門關,很是怪誕而不講究用辭是否得當;一會兒又說乘雲駕龍,像神仙一樣而無哀痛的感情;結尾一章的五言詩,又頗像歌謠,也彷彿是學的漢武帝的《哀霍嬗詩》。至於東漢的蘇順、張升,都著述有哀辭,他們的作品雖然都寫得有感情、有文采,卻並未能充分表達其真情實感。建安時代的哀辭,只有徐幹作的較好些,他的《行女哀辭》,還有一些哀痛的感情。到西晉的潘岳,他寫作哀辭確實集中了前人哀辭寫作的優點。他的想像豐富,文辭多變,感情深厚而悲哀,敘事像歷史傳記一般,結尾的言詞摹仿《詩經》;用四言短促的節奏,少有用聲調緩慢的句子;所以能寫得意義正直,文辭婉麗,沿著舊的體式,卻表現了新的情趣。特別是潘岳的《金鹿哀辭》和《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兩篇,後代再也沒有人能寫得這樣好了。

57.哀辭大體,情主痛傷——《文心雕龍》之 「哀弔第十三」(3)

正文及注釋

原夫哀辭大體,情主於痛傷,而辭窮乎愛惜。幼未成德,故譽止於察惠;弱不勝務,故悼加乎膚色。隱心而結文則事愜,觀文而屬心則體奢。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必使情往會悲,文來引泣,乃其貴耳。

注釋:

(1)大體:主體。指寫作上的主要點。

(2)窮:極盡。

(3)察惠:聰明。惠:同慧。

(4)膚色:一作「容色」,意思略同,指容貌。

(5)隱:痛苦。愜(qiè怯):滿意。這句和本書《情采》篇中說的「為情而造文」意同。

(6)屬:和上句「結」字的意思相近,聯結。奢:誇張,不實。這句和《情采篇說的「為文而造情」意同。

(7)引泣:指哀悼文的感人作用。

譯文

考察哀辭寫作的要點,主要是感情應悲傷痛苦,文辭要盡量表達出對死夭折者的愛憐惋惜。幼年夭折,德行沒有什麼成就,所以美譽稱讚也主要停留在夭折者的聰明敏慧;年幼弱小,不能承擔什麼重任,所以只能對夭折者的膚色容貌加以悼念。帶著悲痛的心情去寫作哀辭,那寫出的哀辭就能令人滿意;為了寫哀辭而把心思集中在寫哀辭上,寫出的哀辭就會華美誇張。用奢華誇張的文筆來寫作哀辭,那文章雖是漂亮卻不能表達悲哀的感情;必須使作者的感情融會在悲哀之中,寫出的哀辭能引起人們的痛泣,這才是哀辭中可貴的作品。

58.令終定謚,事極理哀——《文心雕龍》之 「哀弔第十三」(4)

正文及注釋

吊者,至也。詩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君子令終定謚,事極理哀,故賓之慰主,以至到為言也。壓溺乖道,所以不弔矣。又宋水鄭火,行人奉辭,國災民亡,故同吊也。及晉築虒台,齊襲燕城,史趙蘇秦,翻賀為吊,虐民構敵,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設也。或驕貴以殞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無時,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併名為吊。

注釋:

(1)《詩》:指《詩經?小雅》中的《天保》。

(2)令終:善終,正常死亡。定謚:古代「讀誄定謚」,有一套複雜的儀式,這裡是以「定謚」泛指辦理喪事。

(3)以「至到」為言:劉勰把哀弔的弔解作到,所以這裡就指賓客的至到是弔。

(4)壓溺乖道:《禮記?檀弓上》中說,有三種情形死的人,不必去弔哀:一是「畏」,被人強加罪名攻擊,自己不作辯解而死的;二是「壓」,自己到危險的地方去,被崩塌之物壓死的:三是「溺」,在游泳時淹死的。劉勰只講了「壓、溺」兩種,但三種都包括在內。乖道:不合常道。以封建禮教看,這三種情形都不是善終。

(5)宋水:《左傳?庄公十一年》載,宋國發生水災,魯國曾派人去弔慰。鄭火:《左傳?昭公十八年》載,鄭國發生火災,只有許國沒有去弔慰。

(6)行人:外交使節。奉辭:指給以慰問。

(7)同吊:指各諸侯國使節對水災火災的慰問之辭,和哀弔的意義相同。

(8)虒(sī斯)台,即虒祁宮,春秋時晉國宮名,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縣。《左傳?昭公八年》載,晉平公築「虒祁之宮」,魯國派叔弓、鄭國派游吉去祝賀。

(9)齊襲燕城:《戰國策?燕策一》載,齊宣王趁燕國有喪事時,進攻燕國,佔領十城。襲:攻其不備。

(10)史趙:春秋晉國太史。《左傳?昭公八年》載,鄭國游吉(即子太叔)到晉國祝賀虒祁宮建成時,史趙對子太叔說:「甚哉,其相蒙(欺)也,可弔也而又賀之。」蘇秦:字季子,戰國時縱橫家。《戰國策?燕策一》說齊國襲取燕國十城後,蘇秦對齊宣王「再拜而賀,因仰而弔」。

(11)翻賀為弔:把祝賀變為哀弔。

(12)虐民:指晉國築虒祁宮,殘害人民。搆(gòu)敵:指齊國攻打燕國,結成仇敵。搆:同構,造,結。

(13)設:施,用。

(14)驕貴而殞(yǔn允)身:指秦二世胡亥之類。司馬相如的《哀秦二世賦》中曾說胡亥「持身不謹」等。殞:死。

(15)狷(juàn倦)忿以乖道:指屈原之類。狷忿:急躁忿恨。揚雄《反離騷》中講到屈原的作品放肆、思想狹窄。劉勰在《辨騷》篇也說屈原有「狷狹之志」。

(16)有志而無時:指張衡之類。禰衡在《弔張衡文》中說:「伊尹(商臣)值湯(商湯王),呂望(周臣)遇旦(周公),嗟矣君生,而獨值漢。」這是嘆張衡的生不逢時。

(17)美才而兼累:指曹操之類。陸機《弔魏武帝文》中說:「豈不以資高明之質,而不免卑濁之累。」累:牽連致損。

譯文

吊,就是到的意思。《詩經?小雅?天保》中說「神之吊矣」,就是說神到來了。君子壽命善終,確定謚號,辦理喪事,是極其悲哀的事情。所以賓客慰問治喪的主人,用到來作為慰問的言辭。《禮記?檀弓》上說,被壓死、被淹死,違背了正道,不是正常死亡,所以不弔。春秋時代,宋國發生水災,鄭國發生火災,各國都派使臣前往致辭慰問。國家受災,民眾死亡,所以各國諸侯都要派人去共同弔慰。還有春秋時晉國修建虒祁台,戰國時齊國襲取了燕國的城池,晉國的史官史趙和燕國的說客蘇秦,認為這都不是正義的事,所以他們都把祝賀改為哀弔。勞民傷財,攻襲別國,這些都是亡國之道,所以值得哀弔。舉凡上述這些事例,都是說吊辭需要設立的原因。另外,古人或者因為富貴驕奢而顛殞身亡,或者因為耿直憤懣而不合世道,或者是有大志而生不逢時,或者是有美好的才華但又過分勞累。追念這些古人而給以悼念的文辭,都一併叫做弔文。

59.賈誼浮湘,發憤吊屈——《文心雕龍》之 「哀弔第十三」(5)

正文及注釋

自賈誼浮湘,發憤吊屈。體同而事核,辭清而理哀,蓋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為賦體;桓譚以為其言惻愴,讀者嘆息。及卒章要切,斷而能悲也。揚雄吊屈,思積功寡,意深反騷,故辭韻沈膇。班彪、蔡邕,並敏於致詰。然影附賈氏,難為並驅耳。胡阮之吊夷齊,褒而無間,仲宣所制,譏呵實工。然則胡阮嘉其清,王子傷其隘,各其志也。禰衡之吊平子,縟麗而輕清;陸機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稱者矣。

注釋:

(1)賈誼:西漢初年作家,曾做長沙王太傅,所以世稱賈長沙或賈太傅。浮:指渡水。湘:湖南湘江。

(2)吊屈:指賈誼的《吊屈原文》,載《文選》卷六十。

(3)同:唐寫本作「周」,譯文據「周」字。核:核實。

(4)首出:最早出現的弔文。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弔文》說:「若賈誼之《吊屈原》,則吊之祖也。」上面所講春秋戰國時的弔慰,只是口頭上的慰問。

(5)相如:姓司馬,字長卿,西漢辭賦家。《吊二世》:指司馬相如的《哀秦二世賦》,文存,載《史記?司馬相如傳》。

(6)桓譚:字君山,東漢初年學者。惻愴:悲傷。桓譚論《哀秦二世賦》的話,可能是《新論》中的佚文。

(7)卒章:指《哀秦二世賦》最後所寫「亡國失勢」的原因一段。

(8)斷:止,指讀完。

(9)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學者、文學家。《漢書?揚雄傳》說他為「吊屈原」而作《反離騷》。

(10)功寡:功績小。

(11)反騷:《漢書?揚雄傳》說,揚雄所作《反離騷》,「往往摭(拾取)《離騷》之文而反之」。

(12)沈:濕病。膇(zhuì墜):腳腫。這裡指文辭不流暢。

(13)班彪:字叔皮,東漢初年史學家、文學家。有《悼離騷》,尚存八句,見《藝文類聚》卷五十八。蔡邕(yōng庸),漢末學者、作家,有《吊屈原文》,文存不全,見《藝文類聚》卷四十。

(14)詰:指責問。

(15)影附:依附,如影之附形,這裡指追隨。

(16)胡:胡廣,字伯始,東漢大官僚。阮:阮瑀(yǔ語),字元瑜,漢末作家。《吊夷齊》:指胡廣的《吊夷齊文》、阮瑀的《吊伯夷文》,均殘,見《藝文類聚》卷三十七。夷齊:伯夷、叔齊,殷末貴族,殷亡後,不食周粟而死。

(17)褒:稱頌。間:《論語?先進》:「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邢昺疏:「間,謂非毀間廁。」

(18)仲宣:王粲字仲宣,漢末文學家,有《吊夷齊文》,尚存不全,載《藝文類聚》卷三十七。

(19)譏呵(hē喝),批評。

(20)隘(aì愛):狹隘。王粲在《吊夷齊文》中,批評他們「知養老之可歸,忘除暴之為念」等。王粲的批評,仍從封建觀念出發。

(21)禰(mí迷)衡:字正平,漢末作家。《吊平子》:指禰衡的《吊張衡文》,文存不全,見《太平御覽》卷五九六。張衡:字平子,東漢科學家、文學家。

(22)縟(rù入):繁盛。輕:輕視。

(23)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吊魏武》:指陸機的《吊魏武帝文》,今存,載《文選》卷六十。魏武:指魏武帝曹操。

譯文

自從西漢的賈誼南渡湘水後,為抒發幽憤,寫了《吊屈原賦》。這篇作品,文體周備而敘事準確,文辭清麗而情理悲哀,這要算是最早出現的哀弔作品了。到了司馬相如,寫了《哀秦二世賦》,完全是用的賦的體裁。東漢的桓譚認為,這篇作品的言辭悲惻凄愴,能使讀者為之嘆息,之所以這樣,乃是因為結尾「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的一章,能夠切中要害,讀完後能使人感到悲傷。揚雄哀弔屈原而寫的《反離騷》,用了很多心思,但功效很少;他立意很深,要反詰《離騷》,而文辭卻很概略,沒有什麼新意,所以他的文辭音韻就像得了濕氣病的腫腳一樣,很沉滯而不流暢。班彪的《悼離騷》、蔡邕的《吊屈原文》,都善長於反詰提問;然而他們都像附隨賈誼的影子一樣從事摹仿寫作,很難和賈誼的《吊屈原文》並駕齊驅。胡廣的《吊夷齊文》和阮瑀的《吊伯夷文》,對伯夷、叔齊都只有褒揚而沒有非難;王粲的《吊夷齊文》,對伯夷、叔齊的譏笑呵責卻確實工巧。但胡廣、阮瑀是嘉獎伯夷、叔齊的清高,而王粲是傷惜夷齊的狹隘,這也反映了他們各自不同的志向啊!禰衡的《吊張衡文》,寫得繁縟華麗但忽視了文意的清晰明潔。陸機的《吊魏武帝並文序》,序寫得很精巧而正文卻很冗繁。從這些作品以後,便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作品了。

60.吊雖古義,華辭末造——《文心雕龍》之 「哀弔第十三」(6)

正文及注釋

夫吊雖古義,而華辭末造;華過韻緩,則化而為賦。固宜正義以繩理,昭德而塞違,剖析褒貶,哀而有正,則無奪倫矣!

贊曰∶辭之所哀,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慟。

雖有通才,迷方失控。千載可傷,寓言以送。

注釋:

(1)末造:後期。

(2)繩:糾正。

(3)昭:明白。塞:防止。違:過失。

(4)剖:剖析。

(5)倫:理,這裡指哀弔文的正常道理。

(6)弱弄:指幼年。弄:戲弄。

(7)秀:莊稼抽穗開花。

(8)斯:語詞。慟(tòng痛):極其悲痛。

(9)方:方向。控:控制。

(10)寓:寄寓,這裡指表達。

譯文

吊辭雖然在古代就有它的意義和作用,但那時很質樸,不像今天這樣文辭華麗,華麗的文辭是後世發展起來的。華麗過分和聲韻緩慢,就變成賦了。哀文應該以正確的義理作準繩,要昭明聖賢的德行,杜塞違反德行的事,對人事要經過解剖分析,然後褒揚批評,哀弔得正確,那麼就不會互相矛盾破壞哀文的倫次了。

哀辭之所以哀痛的地方,在那死者還是少年兒童,像幼苗一樣不開花結實就夭折,這樣的事自古就使人悲痛。雖有寫作的通才,但迷了方向寫哀弔也會失去制控。這種千年以後也令人哀傷的事,只有寄託哀辭來遣送。

61.智術之子,博雅之人——《文心雕龍》之 「雜文第十四」(1)

正文及注釋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於辭,辯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頗亦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文。及枚乘攡艷,首制《七發》,腴辭雲構,夸麗風駭。蓋七竅所發,發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揚雄覃思文閣,業深綜述,碎文瑣語,肇為《連珠》,其辭雖小而明潤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注釋:

(1)術:藝,才能。

(2)藻:文采。

(3)辯:指善於言辭。氣:氣質。

(4)苑囿(yòu右):聚養花木禽獸的園林,這裡作動詞用,指掌握,駕馭。

(5)殊致:指達於不同的成就。

(6)宋玉:戰國時楚國作家。

(7)負俗:才高者為世俗所譏。

(8)《對問》:指宋玉的《對楚王問》,載《文選》卷四十五。《對楚王問》中說,楚襄王問宋玉:「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本文就是回答這個問題。

(9)申:陳述。

(10)寥廓:空闊。宋玉在《對楚王問》中把自己比作鳳凰等,可上擊九千里而翱翔太空。

(11)枚乘:字叔,西漢作家。摛(chī吃):發布。

(12)《七發》用問答的形式講七件事。枚乘以後,傅玄、曹植、陸機等摹仿這種形式的很多,形成漢魏以來常用的一種文體。《七發》載《文選》卷三十四。

(13)腴(yú於):肥美,這裡指美好的文采。雲搆:形容作品的大量出現。搆:同構。

(14)誇:華。風駭,如風之四起。陸機《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賦詩》「協風傍駭」,李善注引《廣雅》:「駭,起也。」「協風傍駭」即和風四起。

(15)七竅:七孔,指人的二眼,雙耳,兩個鼻孔和口。劉勰把「七發」和「七竅所發」聯繫在一起,是一種含混的說法,《七發》和「七竅」無關。

(16)始邪末正:邪,指《七發》的前幾段所講音樂的動聽,酒食的甘美等;正,指最後所講「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的「要言妙道」。

(17)膏粱之子:貴族子弟。膏粱:肥肉美谷,喻指珍貴食物的享受者。

(18)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覃(tán談):深。文闊:應作「文閣」。文閣指漢代藏典籍的天祿閣,揚雄曾在天祿閣校書。

(19)業:職,引申為擅長。綜述:著述,指揚雄寫《太玄》、《法言》。

(20)肇(zhào照):始。《連珠》:揚雄所作《連珠》,今不全,《全漢文》卷五十三輯得數條,連珠是連貫如珠的意思,這種文體多用比喻來表達意旨。

(21)暇豫:閑樂。這裡有以寫作來消遣的錯誤看法。末造:後期,這裡是比喻文體的末流。

譯文

有智慧才能的作者,淵博高雅的文人,他們的文辭華彩四溢,他們的辯說充滿氣勢。這使得文壇的情采豐茂,日新月異。宋玉飽含才學,也頗受世俗的譏諷議論。他開始創作《對楚王問》這類文體,用來申述他的志向;他胸懷寬廣,氣勢在駕馭文辭。到了西漢的枚乘,鋪陳艷麗的文辭,首先創製了《七發》這樣的文體,美好繁複的辭藻,像雲彩一樣聚集,誇張華麗的描寫,像飈風一樣驟起。從人的七竅里發出來的,是人的各種嗜好慾望;《七發》開始都說的一些邪淫的慾望,最後才歸結到正道上,所以用它來告戒富貴人家的子弟。揚雄在天祿閣中靜默沉思鑽研,學業精深,善於綜述。他使用碎碎小文,瑣瑣細語,首創寫作了《連珠》這種文體,這種文體雖較短小,但卻明亮潤澤,如像連串在一起的珍珠一般。舉凡這三種文體,都是文章的支流,閑暇時用以為娛的次要作品。

62. 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文心雕龍》之 「雜文第十四」(2)

正文及注釋

自《對問》以後,東方朔效而廣之,名為《客難》,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揚雄《解嘲》,雜以諧謔,迴環自釋,頗亦為工。班固《賓戲》,含懿采之華;崔駰《達旨》,吐典言之裁;張衡《應間》,密而兼雅;崔寔《答譏》,整而微質;蔡邕《釋誨》,體奧而文炳;景純《客傲》,情見而采蔚:雖迭相祖述,然屬篇之高者也。至於陳思《客問》,辭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才矣。原夫茲文之設,乃發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於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大要也。

注釋:

(1)東方朔:字曼倩(qiàn欠),西漢作家。

(2)《客難》:指東方朔的《答客難》,載《漢書?東方朔傳》、《文選》卷四十五。

(3)慰志:《漢書?東方朔傳》說,東方朔因為位卑,久不被重用,便「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慰諭」,寫了這篇《答客難》。

(4)疏:粗略。辨:辨析。

(5)《解嘲》:也是問答體。文中自設有人嘲笑揚雄忙於寫《太玄經》而官位不高,因而對此進行解答。文存,載《漢書?揚雄傳》、《文選》卷四十五。

(6)諧謔(xiéxuè斜血):詼諧,嘲笑。

(7)迴環:圍繞,反覆。

(8)班固:字孟堅,東漢史學家、文學家。《賓戲》:指班固的《答賓戲》。賓:假設的賓客。文存,載《漢書?敘傳上》、《文選》卷四十五。

(9)懿(yì意):美好。

(10)崔駰(yīn音):字亭伯,東漢作家。《達旨》:也是問答體,載《後漢書?崔駰傳》。

(11)典:常道。裁:體制。

(12)張衡:字平子,東漢科學家、文學家。他的《應間》載《後漢書?張衡傳》。間(jiàn見):縫隙,這裡指挑毛病的人。

(13)崔寔:字子貞,崔駰的孫子,東漢作家。《客譏》:崔寔有《答譏》,見《藝文類聚》卷二十五。

(14)整:整飭(chì赤),齊整。

(15)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ē階),漢末學者、作家。他的《釋誨》載《後漢書?蔡邕傳》。

(16)炳:明。

(17)景純:唐寫本作「郭璞」。郭璞字景純,東晉初年學者、作家。他的《客傲》載《晉書?郭璞傳》。

(18)見(xiàn線):同「現」,顯露。蔚:繁盛。

(19)迭:輪流。祖述:效法,繼承。

(20)屬:連綴。

(21)陳思:指曹植,字子建,他封陳王,謚號「思」,三國時著名文學家。《客問》:可能指曹植的《辯問》,《全三國文》卷十六輯其殘文四句。

(22)庾敳(ái皚):字子嵩,西晉文人。他的《客咨》今不存。

(23)榮:盛。悴:衰弱。

(24)取裁:唐寫本作「取才」,譯文據「取才」。《論語?公冶長》:「無所取材。」「材」通「才」。

(25)挫:挫折。憑:依託,和下句「寄」字意略同,都指表達於文辭。

(26)屯:困難。泰:安適。

(27)淵:深水。岳:高山。

(28)麟鳳:以麒麟、鳳凰喻世上稀有的珍貴之物。這裡指罕見的文采。

(29)體:文體。

譯文

自從宋玉作《對楚王問》以後,西漢的東方朔仿效它並加以擴大,寫成了一篇叫做《答客難》的作品。托古代的事情慰藉自己的不得志,文章粗疏暢達而又辨析明了。揚雄的《解嘲》,夾雜著詼諧的語調,反反覆復地為自己解釋文章也寫得頗為工巧。班固的《答賓戲》,飽含著美麗的文采;崔駰的《達旨》,吐露著典雅的文辭;張衡的《應間》,細密而又兼有雅緻的特點;崔寔的《答譏》,嚴整而又卻略帶質樸的色彩;蔡邕的《釋誨》,風格隱奧而文辭炳蔚;郭璞的《客傲》,情思顯現而文采豐茂。上述這些作者,雖然都是互相仿效,然而都是寫作的高手。至於陳思王曹植的《辯問》,文辭雖然高雅,然而說理卻較為粗疏;庾駰的《客咨》,內容雖然豐富,然而文辭卻有些枯燥。這類作品較多,大都沒有什麼可取之處。考察「對問」這種文體的創立,乃是為抒發作者的憤懣,表達作者的情志。作者身遭挫折而憑藉道義精神的勝利來自我解嘲,生不逢時而依靠思想感情的平泰來聊以自慰。所以寫作時他們無不使作品的思想內容像淵谷和山嶽一樣高深,使作品的文辭像麒麟和鳳凰一樣彩麗。這就是這類文體寫作大概的特點。

63.七發以下,作者繼踵————《文心雕龍》之 「雜文第十四」(3)

正文及注釋

自《七發》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及傅毅《七激》,會清要之工;崔駰《七依》,入博雅之巧;張衡《七辨》,結采綿靡;崔瑗《七厲》,植義純正;陳思《七啟》,取美於宏壯;仲宣《七釋》,致辨於事理。自桓麟《七說》以下,左思《七諷》以上,枝附影從,十有餘家。或文麗而義暌,或理粹而辭駁。觀其大抵所歸,莫不高談宮館,壯語畋獵。窮瑰奇之服饌,極蠱媚之聲色。甘意搖骨髓,艷詞洞魂識,雖始之以淫侈,而終之以居正。然諷一勸百,勢不自反。子云所謂「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者也。唯《七厲》敘賢,歸以儒道,雖文非拔群,而意實卓爾矣。

注釋:

(1)踵(zhǒng腫):跟隨。

(2)傅毅:字武仲,東漢初年作家。他的《七激》見《藝文類聚》卷五十七。

(3)《七依》:崔駰《七依》的殘文載《全後漢文》卷四十四。

(4)《七辨》:指張衡的《七辯》,殘文載《全後漢文》卷五十五。

(5)綿靡:柔和細緻。

(6)崔瑗(yuàn院):字子玉,崔駰的兒子,東漢文人。《七厲》:《後漢書?崔瑗傳》說崔瑗有《七蘇》,可能《七厲》是《七蘇》之誤。《七蘇》只存殘文二句,見《全後漢文》卷四十五。

(7)《七啟》:曹植的《七啟》,載《文選》卷三十四。

(8)仲宣:王粲字仲宣,漢末文學家。他的《七釋》,《全後漢文》卷九十一輯得殘文十餘條。

(9)桓麟:字元鳳,漢末文人。他的《七說》,《全後漢文》卷二十七輯得殘文數條。

(10)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家。《七諷》:《全晉文》卷七十四輯得左思《七略》殘文二句。《文心雕龍?指瑕》中也提到左思的《七諷》,可能《七略》是《七諷》之誤。

(11)十有餘家:從桓麟到左思之間,除劉勰已舉出的傅毅、崔駰等六家外,還有桓彬、劉廣世、崔琦、李尤、徐幹等,都有「七」體。

(12)暌(kuí奎):違背。

(13)駁:雜亂。

(14)大抵:大概。

(15)畋(tián田):打獵。

(16)瑰:奇偉。饌(zhuàn撰):飲食。

(17)蠱(gǔ古):媚,惑。

(18)搖骨髓:骨髓受到動搖,說明感人之深。

(19)魂識:即魂魄,指人的精神。

(20)淫侈:指過分的誇張渲染。

(21)諷一勸百:這是揚雄論賦的說法,原文是「勸百風一」,見《漢書?司馬相如傳贊》。意指漢賦諷諫少而勸誘多。

(22)鄭衛之聲:儒家的傳統觀點,認為鄭、衛兩國的音樂是不正當的。這裡泛指不正之樂。

(23)曲終奏雅:原指漢賦的最後,有幾句諷諫的話,這裡借指「七」這種文體也是如此,即前面所說「始邪末正」。揚雄這兩句話也見於《漢書?司馬相如傳贊》。

(24)「歸以儒道」三句:這裡顯示了劉勰評論作家作品的一個重要錯誤觀點,即文章雖寫得一般化,只要符合儒家思想,就給以突出的地位。

譯文

自枚乘寫了《七發》以後,寫這種文章的人接踵而來。看枚乘開首先的創作,確實是獨樹一幟、出類拔萃而奇偉瑰麗呀!到東漢傅毅的《七激》,可算薈萃了清麗簡要的優點;崔駰的《七依》,可算得了廣博雅麗的妙處;張衡的《七辯》,辭採的結綴非常綿密綺麗;馬融的《七厲》,義理的樹立非常純正精當;曹植的《七啟》,以宏偉壯麗取勝;王粲的《七釋》,極其致力於對事理的辨析。自東漢末桓麟寫《七說》以後,到西晉左思的《七諷》之前,像枝條附著於樹榦、影子隨從於實體一樣隨附前代寫作這類作品的作者,有十餘家。他們的作品或者文辭華麗而內容違反了義理,或者道理純粹而文辭卻有些雜亂。看他們大概總的趨向,無不高談宮殿館閣的富麗堂皇,大書縱馬田獵的喜悅歡欣,描寫瑰麗奇特的服裝食品,刻畫婦人妖冶媚態的聲音色相。纏綿動人的抒情使人蕩氣迴腸,美艷華麗的文辭使人回味無窮。這些作品,用淫侈誇張的內容開始,用諷諫歸正的結尾結束,但諷諫正道的內容少,勸誘享樂的內容多,其勢必然向淫侈滑下去而不能自反。這正是揚雄所說的:先「大肆宣揚放縱鄭國和衛國淫蕩的靡靡之音,到了曲子結尾才演奏一點雅正之音」。這麼多作品裡,只有馬融的《七厲》,敘述賢人的事,以儒家之道為歸依,文章雖不是出類拔萃的,但他的意義確實是卓爾不群的。

64.連珠以下,擬者間出————《文心雕龍》之 「雜文第十四」(4)

正文及注釋

自《連珠》以下,擬者間出。杜篤、賈逵之曹,劉珍、潘勖之輩,欲穿明珠,多貫魚目。可謂壽陵匍匐,非復邯鄲之步;里丑捧心,不關西施之顰矣。唯士衡運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廣於舊篇,豈慕朱仲四寸之璫乎!夫文小易周,思閑可贍。足使義明而詞凈,事圓而音澤,磊磊自轉,可稱珠耳。

注釋:

(1)間出:偶然出現。

(2)杜篤:字季雅,東漢文人。他寫的《連珠》,只存兩句殘文,見《全後漢文》卷二十八。賈逵(kuí奎):字景伯,東漢學者。他的《連珠》,只存兩句殘文,見《全後漢文》卷三十一。曹:輩。

(3)劉珍:字秋孫,東漢文人。他的《連珠》今不存。潘勖(xù續):字元茂,漢末文人。他有《擬連珠》,今不全,見《藝文類聚》卷五十七。

(4)魚目:魚眼似珠。《參同契》中有「魚目豈為珠」的說法。後來形成「魚目混珠」這個成語。

(5)壽陵:古代燕國地名。這裡指壽陵的一個少年人。相傳邯鄲(hándān寒丹)人善行走。《莊子?秋水》中說:壽陵一個少年到邯鄲去學當地人走路的方式,不僅沒有學會邯鄲人的走法,反而把自己原來走路的方法忘掉了,結果只好「匍匐而歸」。匍匐(púfú葡扶):爬行。

(6)邯鄲:戰國時趙國都城,在今河北省邯鄲市。

(7)「里丑捧心」二句,《莊子?天運》中說,西施因心痛病而皺眉,更增其美,鄰家醜女學西施心痛而捧心,別人看來卻覺得她更丑了。里:鄰里。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顰(pín貧):皺眉頭。西施只皺眉而未捧心,所以說醜女的捧心與西施無關。這裡借指後人學習《連珠》出現的弊病,與最初寫《連珠》的作者無關。

(8)士衡: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他有《演連珠》五十首,載《文選》卷五十五。運思:指運思寫作。

(9)裁:制,作。

(10)朱仲:傳說中的仙人。《列仙傳》中說,朱仲常在會稽賣珠,魯元公主用七百金向他買珠,朱仲獻上一顆直徑四寸的大珠,沒有要金就走了。這裡藉以說明陸機的《演連珠》篇幅特別大。璫(dāng當):穿耳為飾的珠。

(11)周:密,指文辭緊湊。

(12)閑:熟。贍(shàn扇):豐富。

(13)澤:豐潤。

(14)磊磊(lěi壘):指圓轉的樣子。

譯文

自從揚雄作了《連珠》以後,摹擬的人間或出現。杜篤、賈逵之流,劉珍、潘勖之輩,都作了《連珠》。他們寫作這類文章,雖然是想把明珠串聯起來,然而大多是貫串魚目。這就像壽陵的少年爬行,並不是邯鄲的步法;又像西施的鄰居醜女模仿西施皺眉,只知其美,不知其所以美。只有陸機運轉他的文思,所作的《演連珠》,義理新穎,文辭敏捷。他精心制裁篇章,措置辭句,篇幅內容比過去的《連珠》廣泛。他這樣做豈不是羨慕仙人朱仲的四寸大的寶珠嗎?文章短小容易考慮周到寫得緊湊,思想悠閑超脫可以想像得豐富而寫得生動。只要足以使得文章的義理明白而文詞又乾淨利落,所述的事情圓通而又音韻潤澤和諧,好像眾多的寶珠可以自己轉動一樣,那就可以稱為「連珠」了。

65.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文心雕龍》之「雜文第十四」(5)

正文及注釋

詳夫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或典誥誓問,或覽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諷謠詠。總括其名,並歸雜文之區;甄別其義,各入討論之域。類聚有貫,故不曲述也。

贊曰∶偉矣前修,學堅才飽。負文餘力,飛靡弄巧。

枝辭攢映,嚖若參昴。慕顰之心,於焉只攪。

注釋:

(1)品:類。

(2)典:常,指合於常道。如《尚書》中有《堯典》、《舜典》。漢代班固有《典引》,載《文選》卷四十八。誥:教訓。《尚書》中有《湯誥》、《仲虺(huǐ悔)之誥》等。東漢馮衍有《德誥》,《全後漢文》卷二十輯其殘文四句;張衡有《東巡誥》,見《藝文類聚》卷三十九。誓:約束軍旅的話。《尚書》中有《甘誓》、《湯誓》等。漢代郅(zhì至)惲有《誓眾》,見《後漢書?郅惲傳》:蔡邕有《艱誓》,今不存。問:指策問,是帝王向臣下詢問的一種文體,如漢武帝的《策賢良制》(載《漢書?董仲舒傳》)等。

(3)覽:《呂氏春秋》中有《有始覽》、《孝行覽》等八篇,稱為「八覽」,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中簡稱《呂氏春秋》為「呂覽」。略:西漢《淮南子》中有《要略》,劉歆有《七略》,《全漢文》卷四十一輯得部分殘文。篇:西漢司馬相如有《凡將篇》,《全漢文》卷二十二輯得部分殘文;揚雄有《訓纂篇》,《玉函山房輯佚書》有輯本。章:《楚辭》中有《九章》;漢代史游有《急就章》,此書亦名《急就篇》,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四十一考證,其原名應為《急就章》。

(4)曲:如漢樂府中的《鼓吹曲》、《橫吹曲》等。操:表達情操的歌曲。如項羽的《垓下歌》,亦名《力拔山操》,劉安有《八公操》等。弄:小曲,如梁代蕭衍、沈約等人的《江南弄》等。引:歌曲的導引。如漢樂府中的《箜篌引》、晉代石崇的《思歸引》等。

(5)吟:如陸機的《泰山吟》、《梁甫吟》等。諷:如漢代韋孟的《諷諫詩》等。謠:不合樂的歌。如漢樂府《雜歌謠辭》中的《謠辭》等。詠:如漢代班固的《詠史》,三國時曹植的《五游詠》、阮籍的《詠懷》等。

(6)甄(zhēn真):鑒別,審查。

(7)各入討論之域:指以上列舉各種文體名目,可歸入本書所論及的有關文體中去,如曲、操、弄、引、吟、諷、謠、詠等,大都屬於《樂府》、《明詩》兩篇討論範圍。

(8)貫:通,聯繫。

(9)曲:詳盡。

(10)前修:前賢。

(11)負:擔任,這裡指從事寫作。

(12)靡:美,指文辭的美好。

(13)枝辭:非主要的文辭,指本篇所論各種雜文。攢(cuán竄陽):聚集。

(14)嘒(huì惠):微小。參(shēn深)昴(mǎo卯),二星名,都屬二十八宿之一。這裡泛指星。

(15)之心:唐寫本作「之徒」,譯文據「之徒」。

(16)於焉:唐寫本作「心焉」,譯文據「心焉」。攪(jiǎo矯):亂。《詩經?小雅?何人斯》中有「只攪我心」句,劉勰即用其意。

譯文

詳細考察一下漢以來的雜文,品種名號很多。或者叫典、誥、誓、問,或者叫覽、略、篇、章,或者叫曲、操、弄、引,或者叫吟、諷、謠、詠等等,上述各種名稱的文體總括起來,都歸入雜文這個區域。但是仔細考察鑒別一下它們的意義作用,它們又可以分別歸入本書所要討論的各種文體的範圍;因為它們和本書要專門討論的文體都有其相通關聯之處,這裡就用不著詳細論述了。

總之,多麼偉大啊前代的文人,學問堅實才能飽滿。用著述的剩餘精力,飛舞綺麗文辭運用寫作技巧,各種形式的雜文積聚相映,像那點點的星星天空閃耀。可那些羨慕西施的效顰之徒,只能使人心受攪擾。

67. 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文心雕龍》之「諧讔第十五」(2)

正文及注釋

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昔齊威酣樂,而淳于說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及優旃之諷漆城,優孟之諫葬馬,並譎辭飾說,抑止昏暴。是以子長編史,列傳滑稽,以其辭雖傾回,意歸義正也。但本體不雅,其流易弊。於是東方、枚皋,餔糟啜醨,無所匡正,而詆曼媟弄,故其自稱「為賦,乃亦俳也,見視如倡」,亦有悔矣。至魏人因俳說以著笑書,薛綜憑宴會而發嘲調,雖拚笑衽席,而無益時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轡;潘岳醜婦之屬,束皙賣餅之類,尤而效之,蓋以百數。魏晉滑稽,盛相驅扇,遂乃應瑒之鼻,方於盜削卵;張華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虧德音,豈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歟?

注釋:

(1)皆:劉勰用「皆」字來解釋「諧」,一方面利用字形和字音相近,一方面也因為諧談具有普遍性,而「皆」字也有共同、普遍的意義。

(2)會:合,在這裡有適應的意思。

(3)齊威:指戰國時齊威王。酣(hān寒陰):恣意飲酒。

(4)淳于:戰國時齊國的淳于髡(kūn昆)。《史記·滑稽列傳》載,淳于髡以自己喝酒為例,得出「酒極則亂」的結論,來勸誡齊威王。

(5)楚襄:指戰國時的楚頃襄王。

(6)宋玉:戰國時楚國作家。《好色》:指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這篇賦以守德、守禮來勉勵襄王。賦載《文選》卷十九。

(7)微:微妙。

(8)足觀:可觀,值得一觀。

(9)優旃(zhān沾):秦代樂人。《史記·滑稽列傳》說,優旃「善為笑言,然合於大道」。諷漆城:秦二世打算漆城。優旃說,很好,雖然百姓將為此愁費,但很好看。只是有一個困難,找不到那樣大的房子罩住城牆,以便陰乾。二世聽後取消了漆城的打算。

(10)優孟:春秋時楚國樂人,善於談笑諷諫。諫葬馬:《史記·滑稽列傳》載,楚莊王所愛的馬死了,打算用大夫的禮儀來葬馬。群臣諫不能止。優孟則故意說用大夫禮太薄,應該以國君禮儀來葬它。使楚莊王感到自己的打算不太合理。

(11)譎(jue決):詭詐,虛假。

(12)子長:司馬遷字子長,漢代著名史學家、文學家。

(13)《滑(gǔ古)稽》:指《史記》中的《滑稽列傳》。其中所寫的,大都是地位低微而能借笑談來諷諫君主的人。滑稽:酒器。酒從壺出,流吐不斷,比喻人的能說會道,滔滔不絕。

(14)傾回:不正。

(15)義:宜。

(16)東方:指東方朔(姓東方,名朔);他與枚皋(gāo高)都是西漢中年的辭賦家,善詼諧。

(17)餔(bǔ補)糟啜(chuò輟)醨(lí離):《楚辭·漁父》中有這樣的話:「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意思是勸屈原不必過於清高,別人都醉生夢死,自己也不妨隨波逐流。餔:食。啜:飲。醨:薄酒。劉勰在這裡是用以指東方朔、枚皋在寫作上是隨波逐流。

(18)匡:糾正。

(19)詆(dǐ底):誹謗。嫚(màn慢):輕視,侮辱。媟(xiè謝):輕慢,不莊重。

(20)自稱:指枚皋所說「為賦乃徘,見視如倡」(見《漢書·枚皋傳》)。

(21)見:被。倡:也叫倡優,以諧戲的話供人玩樂的樂人。

(22)魏文:魏文帝曹丕(pī披)。《笑書》:今不傳,只有志怪小說《列異傳》相傳是他編的。

(23)薛綜:三國時吳國的學者。他很機智,能在酒席上臨機應變,用笑談的方法來駁倒對方。

(24)拚(biàn變):娛樂。推:當作「帷」,「帷席」即筵席。

(25)懿(yì意):美好。

(26)枉轡(pèi佩):即枉駕,屈就的意思。枉:屈。轡:馬嚼子、馬韁繩。

(27)潘岳:字安仁,西晉作家。他的《醜婦》今不傳。

(28)束皙(xī西):字廣微,西晉作家。《賣餅》:可能指束晰的《餅賦》,見《全晉文》卷八十七。

(29)尤而效之:學著做壞事。尤,歸咎。

(30)驅扇:有扇動風氣的意思。

(31)應瑒(chàng唱):字德璉(liǎn斂),三國時魏國作家。

(32)方:比。

(33)張華:字茂生,西晉初年作家。

(34)齏(chōng充)杵(chǔ楚):在臼中舂搗用的木棒。《世說新語·排調》:秦子羽說,張華等六人「頭如巾齏(jī機)杵」,即頭上著巾,形如搗齏的杵(杵底平而寬)。齏:舂碎的姜、蒜等。

(35)曾:乃,是。莠(yǒu有):惡。

(36)虧:減損。德音:有德者之言,這裡指好的作品。

(37)溺(nì逆)者之妄笑:《左傳·哀公二十年》記吳王的話,說落水的人手足無措,反而笑起來。溺:淹沒。

(38)胥(xū需)靡:罪人。《呂氏春秋·大樂》中說,「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因為是強笑強歌,所以「其樂不樂」。

譯文

「諧」字之所以由「言」和「皆」兩字組成,就是因為所說的言辭淺顯通俗,大家聽了都喜悅發笑。從前齊威王喜好酣樂飲酒,淳于髡就專門給他說甘酒的事來諷諫他;楚襄王愛好歡宴集會,宋玉便作了《登徒子好色賦》來諷諫他。他們的意圖都在於通過微妙含蓄的話來諷諫,頗有可取之處。到秦國的優旃諫止秦二世油漆城牆,楚國的優孟諫阻楚莊王厚葬愛馬,同樣都是用含蓄的言辭諷喻,阻止帝王昏庸殘暴的行為。司馬遷編纂《史記》,之所以把他們列入《滑稽列傳》,就是因為他們的言辭雖然顛倒迂迴,而用意卻都歸於正當的義理。但是諧辭這類東西本身就不雅正,所以它的流傳就容易發生弊病。於是西漢的東方朔、枚皋這類文人只能吃糟食,喝淡酒,隨波逐流,投人所好,對帝王的缺點和錯誤沒有什麼匡救糾正的作用,而只是說些詆毀謾辱不莊重,供人狎戲玩弄的話。所以他們自己也說,所作的賦,是屬於玩樂取笑一類的東西,以致被別人看成倡優戲子一樣,自己也後悔。到魏文帝曹丕搜滑稽笑話寫成了《笑書》,薛綜善於在筵席上說笑話,這些雖然能獲得大家的掌聲和笑聲,卻對現實沒有什麼益處。然而,一些作好文章的人,在這個問題上,也未免走冤枉路。像潘岳的《醜婦》、束皙的《賣餅》這類仿效曹丕、薛綜過錯的作品,要以百來計數。魏晉時代,講滑稽話的風氣非常盛行。於是就有把應瑒的鼻子,比方成被削過的半個蛋的;有把張華的相貌比喻成舂杵棒。這些醜惡的話,有損於聖人的形象,豈不是快要淹死的人虛妄的笑聲,受刑服役的人瘋狂的歌聲嗎?

68.遁辭隱意,譎譬指事——《文心雕龍》之「諧讔第十五」(3)

正文及注釋

讔者,隱也。遁辭以隱意,譎譬以指事也。昔還社求拯於楚師,喻眢井而稱麥麹;叔儀乞糧於魯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舉刺荊王以大鳥,齊客譏薛公以海魚;庄姬託辭於龍尾,臧文謬書於羊裘。隱語之用,被於紀傳。大者興治濟身,其次弼違曉惑。蓋意生於權譎,而事出於機急,與夫諧辭,可相表裡者也。漢世《隱書》,十有八篇,歆、固編文,錄之賦末。

注釋:

(1)遁:隱避的意思。

(2)還(xuán旋)社:即還無社,春秋時蕭國大夫。《左傳·宣公十二年》載,楚人伐蕭,還無社認識楚國大夫申叔展,請叔展援救。拯(zhēng整):救助。

(3)眢(yuān冤)井:枯井。麥麹(qū區):制酒的東西,可以避濕。申叔展問還無社有沒有麥麹,意思是叫他躲在泥水中;還無社回答說:打算躲在廢井裡。

(4)叔儀:即申叔儀,春秋時吳國大夫。《左傳·哀公十三年》載,申叔儀曾向魯國大夫公孫有山借糧。

(5)佩玉:指申叔儀為借糧而唱的歌,第一句是「佩玉繠兮」。繠(ruì銳上):佩玉下垂的樣子。申叔儀所唱歌辭,大意是說自己缺衣少食。庚:代表糧食。癸(guǐ軌):代表水。

(6)伍舉:春秋時楚國大夫。荊王:指楚莊王。大鳥:《史記·楚世家》載,楚莊王即位後,三年不問國政,只管享樂。伍舉問他:「有一種鳥,三年不飛不鳴,那是什麼?」庄王聽懂了,就回答說:「這種鳥將要一飛衝天,一鳴驚人。」

(7)薛公:戰國時齊國田嬰,號靖郭君。《戰國策·齊策》中說:齊封靖郭君於薛(今山東滕縣東南),他就只想保住薛,而把齊國忘了。有人告訴田嬰,說他和齊國的關係,就像大魚依靠海水一樣,必須先有齊國然後才能保住他的封地。

(8)庄姬(jī機):指戰國時楚國的庄侄,《列女傳》中說,庄侄擔心楚襄王沒有太子,就拿大魚失水、龍無尾做比喻。來引起楚襄王的注意。

(9)臧文:臧孫,名辰,謚號叫文仲,春秋時魯國大夫。《列女傳》中說,臧文仲出使齊國,被拘。他知道齊將伐魯,就暗用語通知魯國人,其中以「食(sì飼)獵犬,組羊裘」暗示備戰。

(10)被:加。紀傳:指上面講到的《左傳》、《戰國策》、《史記》、《列女傳》等書。

(11)濟身:有益於自己,這裡也包括個人政治抱負的施展。

(12)弼(bì必):改正,違:過失。曉:啟發、教導。惑:迷亂。

(13)權:變通。

(14)機:機密。

(15)表裡:事物的兩個方面,這裡比喻二者關係的密切。

(16)《隱書》:《漢書·藝文志》中所列雜賦類,有《隱書》十八篇。

(17)歆(xīn新):指《七略》的編著者之一劉歆。固:《漢書》的編著者班固。《漢書·藝文志》就是以《七略》為依據的。

(18)歌:當作「賦」,《漢書·藝文志》把《隱書》列在《雜賦》後邊。

譯文

「讔」,就是隱藏的意思;用隱蔽的語言來表達某種意思,用巧妙的譬喻來暗示某件事情。從前蕭國大夫還無社向楚國大夫申叔展求救,用「廢井」和「麥鞠」的隱語。吳國的申叔儀向魯軍的公孫有山氏乞求糧食,用隱語唱出「佩玉」,呼喊「庚癸」。楚國的伍舉用「大鳥」做的隱語來諷刺楚莊王;齊國的食客用「海魚」來譏諫靖郭君;楚國的庄姬用「龍尾」的隱語來暗示頃襄王;魯國的臧文仲在信中用「羊裘」的隱語通報齊國將要進攻。從上面這些例子中未免可以看到,隱語的作用,史書紀傳里到處都是。他們的作用,大的可以興治國家和救濟自身,其次可以幫助改正錯誤,使迷惑的人清醒明白。它們的用意是為應付詭譎的權術變化,而這些事情也出於急中生智。它們與諧辭,可以說是互為表裡的。漢代的《隱書》有十八篇,劉歆編輯的《七略》和班國編輯的《漢書·藝文志》都把她們錄存在賦這類文體的末尾。

69.楚庄齊威,性好隱語——《文心雕龍》之「諧讔第十五」(4)

正文及注釋

昔楚庄、齊威,性好隱語。至東方曼倩,尤巧辭述。但謬辭詆戲,無益規補。自魏代以來,頗非俳優,而君子嘲隱,化為謎語。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或體目文字,或圖象品物,纖巧以弄思,淺察以衒辭,義欲婉而正,辭欲隱而顯。荀卿《蠶賦》,已兆其體。至魏文、陳思,約而密之。高貴鄉公,博舉品物,雖有小巧,用乖遠大。觀夫古之為隱,理周要務,豈為童稚之戲謔,搏髀而忭笑哉!然文辭之有諧讔,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若效而不已,則髡朔之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贊曰∶古之嘲隱,振危釋憊。雖有絲麻,無棄菅蒯。

會義適時,頗益諷誡。空戲滑稽,德音大壞。

注釋:

(1)楚庄:楚莊王。齊威:齊威王。

(2)曼倩(qiàn欠):東方朔的字。

(3)謬辭:迷糊人的文辭。

(4)規:勸正。

(5)非:不贊成。

(6)回互:轉變,替換。

(7)體目文字:對文字的離拆,即《明詩》篇所講「離合詩」之類作品。

(8)圖象:形容,描繪。

(9)纖:細小。

(10)衒(xuàn渲):誇耀。

(11)隱而顯:「隱」與「顯」好像意義相反,其實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謎語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叫人永遠猜不著。

(12)荀卿:名況,戰國時趙國人。「荀卿」是對他的尊稱。《蠶賦》:指《荀子·賦篇》中的一部分。《賦篇》有《禮》、《知》、《雲》、《蠶》、《箴》五個部分;劉勰雖只舉其一,其他四部分的寫法也是差不多的。

(13)兆:先見的跡象。

(14)魏文:曹丕。陳思:曹植。他們兄弟所作謎語均不傳。

(15)高貴鄉公:即曹髦(máo毛),曹丕之孫,他的謎語亦不傳。

(16)乖:不合。

(17)周:合。

(18)搏:拍打。髀(bì必):大腿。

(19)九流:《漢書·藝文志》把先秦學說分為十派,其中九派都被重視,稱為「九流」。第十派是「小說」,不在「九流」之內。小說:瑣細之言。《漢書·藝文志》說,「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

(20)稗(bài敗)官:小官。

(21)廣:擴大。

(22)髡:淳于髡。袒(tǎn坦):此字有誤,當是本篇論及諧隱作者之一。有人疑為「朔」字,指東方朔。但從全篇所論來看,劉勰對東方朔沒有好評,與此處文意不符。這裡上下兩句講到的淳于髡等四人,可能就是第二段開始提出的淳于髡、宋玉、優旃、優孟四人。

(23)旃:指優旃。孟:指優孟。石交: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譯文

從前楚莊王和齊威王,生性都非常喜歡隱語,到了西漢的東方朔,尤其巧於隱語的述說;但都愛用一些荒唐的言辭來說笑話開玩笑,對糾正人們的缺點錯誤並沒有什麼好處。自從魏代以後,對俳優人物有所非議,而君子用來嘲諷的隱語,就逐漸變為謎語了。「謎」,就是把話說得迴環曲折,使人迷糊的意思。他們或者離合文字的形體,或者刻畫物品的像貌,從纖細巧妙處玩弄文思,憑淺薄的理解來炫耀文辭。但謎的含義要委婉而正直,文辭要含蓄而準確,實際上荀子的《蠶賦》,已經是謎語這種體裁的先兆。到魏文帝曹丕、陳思王曹植,作謎語注意文字簡約而周密;高貴鄉公曹髦的謎語,則廣博地例舉描繪各種事物。他們的謎語,雖然小的方面有工巧之處,但作用卻違背了隱語深遠巨大的意義。看看人的作隱語,說理周到是其要務之點,豈只是為了幼稚的兒童遊戲快樂,讓大家拍腿鼓掌大笑!然而文辭中的有諧辭隱語,就譬如諸子九流中有小說家者流一樣。諧辭、隱語、謎語這些東西,和街談巷議的「小說」一樣,都是下級小官員們採集的,用來增長見識。但是如果一個勁地學這些東西,那就是學淳于髡、東方朔學到了家,和優旃、優孟交了朋友啊!

總之,古代用來嘲諷的諧辭隱語,可以振救危亡解除疲憊。文體雖多並不丟棄諧隱,猶如雖有絲麻不丟棄菅蒯。只要合乎道義用得合時,就頗有益於諷刺勸誡。如果空有戲言只圖那它們美好的聲譽便大敗壞。

70.開闢草昧,歲紀綿邈——《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1)

正文及注釋

開闢草昧,歲紀綿邈,居今識古,其載籍乎!軒轅之世,史有倉頡,主文之職,其來久矣。《曲禮》曰∶「史載筆。」史者,使也。執筆左右,使之記也。古者,左史記事者,右史記言者。言經則《尚書》,事經則《春秋》。唐虞流於典、謨,商夏被於誥、誓。自周命維新,姬公定法,三正以班歷,貫四時以聯事。諸侯建邦,各有國史,「彰善癉惡,樹之風聲。」

【注釋】

(1)草昧,世界初創未開化的狀態。草,草創;昧,冥昧。

(2)綿邈(miǎo秒):延續不斷。綿,延;邈,遠。

(3)載籍:史冊。

(4)軒轅:黃帝號稱軒轅。傳說中的古代帝王。

(5)倉頡:相傳是黃帝的左史,創造了文字。

(6)《曲禮》:《禮記》中的一篇。

(7)史載筆:孔穎達疏:「『史』謂國史,書錄王事者。王若舉動,史必書之,則史載書具而從之也。」筆,泛指記事的文具。

(8)左右,楊校:二字衍。

(9)使:令。

(10)左史記事者二句:左、右史的分工,古代有兩種說法:《漢書?藝文志》說:「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禮記?玉藻》說:「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楊校:兩「者」字當刪。

(11)《尚書》:儒家經典之一,主要記帝王的談話、講演、誓辭,所以說是「言經」。

(12)《春秋》:儒家經典之一,春秋時代魯國的歷史。相傳是孔子所修訂,主要記春秋時代的歷史事件,所以說是「事經」。

(13)典、謨:指《尚書》中的《堯典》、《皋陶(yáo搖)謨》等文獻。

(14)商夏,楊校:作「夏商」。被:被及、包括。誥、誓:指《尚書》中的《甘誓》、《湯誥》等文獻。

(15)自,楊校:作「洎」。洎(jì計):及、到。周命維新:《詩?大雅?文王》:「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周雖然是舊邦國,文王受了天命始維新。)維,乃。

(16)姬公:周公,姓姬名旦。

(17)(chōu抽)三正:推算曆法。,繹,引出頭緒,推求。三正,指夏、殷、周三代的曆法。夏以陰曆正月為正,殷以十二月為正,周以十一月為正,故稱「三正」。班:列。

(18)貫四時:貫、聯。四時,周代歷史是編年史,一年之內又按春、夏、秋、冬四時的順序記事。聯事:記載史事。聯,系。

(19)彰善癉(dàn旦)惡二句:借用《尚書?畢命》中的話。癉,厭惡、憎恨。

譯文

從開天闢地以來,年代已很長遠,生在現在而能了解古代的事情,就得依靠歷史書籍了。相傳軒轅黃帝的時候,就有倉頡擔任史官,主管文史方面的工作,從此以來,時間已很久了。《禮記》中的《曲禮》裡面說:「國家的史官隨時準備著記事的筆墨。」所謂「史」,就是令使,就是使史官在帝王周圍執筆記錄,在古代,左史專管記事,右史專管記言。記言的經典有《尚書》,記事的經典有《春秋》。唐虞時期的歷史記載在《尚書》的《堯典》、《皋陶謨》等篇中,夏商時期的歷史記載在《湯誥》、《甘誓》等篇中。周人的國運從文王時開始轉新,周公制定了記載歷史的法則;從此,推算曆法來編排年月,按照四時來記載事件,諸侯建立了邦國,也各有自己的國史;表彰善事,批評過錯,樹立起良好的風氣。

71. 平王微弱,政不及雅——《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2)

正文及注釋

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憲章散紊,彝倫攸斁。昔者夫子閔王道之缺,傷斯文之墜,靜居以嘆鳳,臨衢而泣麟,於是就太師以正《雅》、《頌》,因魯史以修《春秋》。舉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摽勸戒;褒見一字,貴逾軒冕;貶在片言,誅深斧鉞。然睿旨存亡幽隱,經文婉約;丘明同時,實得微言,乃原始要終,創為傳體。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於後,實聖文之羽翮,記籍之冠冕也。及至從橫之世,史職猶存。秦並七王,而戰國有策。蓋錄而弗敘,故即簡而為名也。

【注釋】

(1)平王:周平王,周幽王之子。周幽王昏庸無道,遭致外族犬戎入侵,國滅身亡。周平王被迫東遷洛邑(河南洛陽),是為東周,從此周朝開始衰落。

(2)雅:《詩經》中有《小雅》、《大雅》。這裡以《雅》詩中反映的太平盛世來指西周的興盛時期。東周走向衰微,故說「政不及雅。」

(3)憲章:法度。

(4)彝倫:常倫。攸(yōu優):所。斁(dù杜):敗壞。

(5)夫子:孔子。閔:憂。缺:衰。

(6)斯文:指西周盛世的文化、文明。斯,此。

(7)靜居以嘆鳳:《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鳳凰不飛來,黃河不出現河圖,我完了吧!)」古人認為聖人在世,德政盛行,鳳凰、河圖這些吉祥物才出現。靜居,閑居,指孔子未做官時。

(8)臨衢而泣麟:《孔叢子?記問》載:魯國人打柴時得一獸,都不認識,認為不吉利,丟在五父衢上。孔子認出是麒麟,哭道:「麟出而死,吾道窮矣!」衢,大街。五父,衢名。

(9)太師:首席音樂官。《論語?八佾(yì義)》中有孔子和魯國太師論音樂的記載。正《雅》、《頌》:《雅》、《頌》,指雅樂和頌樂的樂曲。《論語?子罕》說,孔子自衛國返魯國後,校正了《雅》、《頌》的樂曲。

(10)因魯史:《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孔子懼,作《春秋》。」東漢趙岐注說孔子「因魯史記」以作春秋。因,根據;魯史記,魯國史書。

(11)黜陟(chùzhì觸治):降升。

(12)征:驗證。摽,楊校:當作「標」。標:示,表明。

(13)軒冕:高官。軒,有帷幕的車,高官所乘。冕,禮帽,官帽。

(14)斧鉞(yuè月):刑具。鉞,似斧,比斧大。

(15)睿:深明。存亡,楊校:二字衍。

(16)丘明:左丘明,與孔子同時代的魯國人,相傳是《左傳》的作者。

(17)原始要(yāo腰)終:《周易?繫辭》中的話,指全面探討事物的規律。原始,探究事物的開始;要終,考察事物的終結。

(18)羽翮(hé核):翅膀。翮,羽毛的莖。

(19)從橫之世:戰國時期。從,合縱,即聯合六國以抗秦,以蘇秦為代表;橫,連橫,和合縱對立的主張,即六國和秦國和好,以張儀為代表。從,同縱。

(20)七王:七國,即秦、齊、楚、燕、趙、韓、魏.

(21)戰國有策:劉向《戰國策序》說,因其內容主要是戰國時遊說之士所獻策謀,故稱《戰國策》。

(22)敘:編次。

(23)簡:竹簡,也叫策或簡策。單片竹簡為簡,連編諸簡為策。

譯文

從周平王東遷,周代開始衰弱,政治不如西周的太平盛世,法紀散亂,道德敗壞。那時孔子憂念帝王的正道被廢棄,哀傷西周禮樂的衰落,閑居魯國時曾慨嘆鳳凰沒有飛來,到五父衢哭泣麒麟的出現不在太平時期。於是在和魯國樂官討論了音樂之後,校正了《雅》、《頌》的樂曲;根據魯國的史書編寫了《春秋》。他在《春秋》中列舉人物的得失以表明稱揚或貶斥,驗證國家的興亡以顯示規勸和警戒。有誰受到《春秋》中一個字的讚揚,比高官厚祿的價值還珍貴;遭到片言隻語的批評,比斧鉞砍殺的分量還沉重。但其精深的意旨不很明顯,《春秋》的本文又很簡約;只有和孔子同時的左丘明,領會到它的精微言辭,便系統地闡明其始末寫成《左傳》,創造了為經作傳的體例。所謂「傳」,就是轉達,轉達出經典的意旨,用以傳授給後人。這是聖人著作的輔助讀物,也是最早的歷史專著了。到了戰國時期,修史的官職仍然存在。秦始皇統一七國,這個期間有許多策劃謀略;因為只是對這些加以記錄而未作系統編次,所以就用簡策的「策」,名為《戰國策》。

72.漢滅嬴項,武功積年——《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3)

正文及注釋

漢滅嬴、項,武功積年。陸賈稽古,作《楚漢春秋》。爰及太史談,世惟執簡,子長繼志,甄序帝勣。比堯稱典,則位雜中賢;法孔題經,則文非元聖。故取式《呂覽》,通號曰紀。紀綱之號,亦宏稱也。故《本紀》以述皇王,《列傳》以總侯伯,《八書》以鋪政體,《十表》以譜年爵,雖殊古式,而得事序焉。爾其實錄無隱之旨,博雅弘辯之才,愛奇反經之尤,條例踳落之失,叔皮論之詳矣。

【注釋】

(1)贏(yíng迎):秦國的姓,指秦國。項:項羽。

(2)陸賈:西漢初文人。他的《楚漢春秋》南宋後失傳。

(3)太史談,楊校:無「太」字。史談:太史令(史官)司馬談,司馬遷的父親,他著史書未完死去。臨死時拉著司馬遷的手哭著說:「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要兒子繼承先業。

(4)執簡:指擔任史官。

(5)子長:司馬遷的字。

(6)甄(zhēn真):審查。勣:同績,功業。

(7)典:指《尚書?堯典》。

(8)孔:孔子。經:指《春秋》。

(9)元聖:大聖,指孔子。

(10)《呂覽》:《呂氏春秋》,秦呂不韋的門客集體編寫。有「十二記」、「八覽」、「六論」。劉勰認為《史記》的「本紀」是學《呂氏春秋》的「紀」。

(11)紀綱:記事綱領。

(12)「本紀」:《史記》有《五帝本紀》等十二本紀,記帝王事迹。

(13)「列傳」:《史記》有《屈原列傳》等七十列傳。

(14)「八書」:《史記》有《禮書》、《樂書》、《律書》、《曆書》、《天官書》、《封禪書》、《河渠書》、《平淮書》八書。

(15)「十表」:《史記》有《三代世表》等「十表」。

(16)尤:過。

(17)踳(chuǎn喘):同舛,錯亂。

(18)叔皮:班彪的字,班固的父親,東漢歷史學家。

譯文

漢高祖消滅贏秦和項羽,經過了多年的戰爭;漢初陸賈考察這些史跡,寫成《楚漢春秋》。到了西漢的史官司馬談,他家世世代代都擔任編修史書的職務。司馬遷繼承父志,對歷代帝王事迹做了認真研究而進行敘述。想比之《堯典》而稱為「典」,其中所寫的又不全是聖主賢君;想要學孔子而題名為「經」,文筆上又不能和《春秋》筆法相比。因此採取《呂氏春秋》的方式,都叫做「紀」。從「紀綱」的意義來命名,也是一種宏大的稱謂了。所以,用「本紀」來敘述帝王,用「世家」來記述諸侯,用「列傳」來記敘各種重要人物,用「八書」陳述政治體制,用「十表」記錄各種大事的年月和爵位;這些方式雖然和古史不同,卻把眾多的事件處理得很有條理。《史記》按實記錄無所隱諱的優點,淵博典雅而高談闊論的才能,愛好奇特而違反經典的錯誤,以及在體例安排上的不當等,班彪已作過詳細的評論了。

73.班固述漢,因循前業——《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4)

正文及注釋

及班固述漢,因循前業,觀司馬遷之辭,思實過半。其《十志》該富,贊序弘麗,儒雅彬彬,信有遺味。至於宗經矩聖之典,端緒豐贍之功,遺親攘美之罪,征賄鬻筆之愆,公理辨之究矣。觀夫左氏綴事,附經間出,於文為約,而氏族難明。及史遷各傳,人始區詳而易覽,述者宗焉。及孝惠委機,呂后攝政,班、史立紀,違經失實,何則?庖犧以來,未聞女帝者也。漢運所值,難為後法。「牝雞無晨」,武王首誓;婦無與國,齊桓著盟;宣後亂秦,呂氏危漢:豈唯政事難假,亦名號宜慎矣。張衡司史,而惑同遷、固,元帝王后,欲為立紀,謬亦甚矣。尋於弘雖偽,要當孝惠之嗣;孺子誠微,實繼平帝之體;二子可紀,何有於二後哉!

【注釋】

(1)述《漢》:班固著《漢書》,稱「述」不稱「作」,表示謙遜。

(2)司馬遷,楊校:作「史遷」。

(3)思實過半:《周易?繫辭下》:「知者觀其彖(tuàn團去)辭,則思過半矣。」唐孔穎達解釋說:「言聰明知達之士,觀此卦下彖辭,則能思慮有益,以過半矣。」彖辭,解釋卦象意義的話。思過半,指思想認識有所啟發,明了的事理甚多。

(4)「十志」:《漢書》有《律曆志》、《禮樂志》、《刑法志》、《食貨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溝洫志》、《藝文志》十志。該,完備。

(5)贊:《漢書》紀、傳的結尾常有「贊曰」,總結全文,表明看法。序:《漢書》表、志的前面有類似序的說明。

(6)彬彬:文質兼備貌。

(7)矩:畫方形的工具,指模仿、學習。

(8)遺親攘美:班固的《漢書》有些篇章是從他父親班彪的《史記後傳》中吸取過來的,但班固並未予以註明,全算作自己的作品。攘美,掠美,竊取。

(9)征賄鬻(yù玉)筆之愆:指班固受賄事,後來唐劉知幾《史通?曲筆篇》也有「班固受金而始書」的說法。征,求;鬻,賣。愆(qiān千):過失。

(10)公理:仲長統的字,東漢作家,著有《昌言》,此書已殘。以上對《漢書》的評論,可能是《昌言》里的話。

(11)左氏:指左丘明的《左傳》。綴,連結。

(12)間出:間隔出現。

(13)氏族:指國家及重要歷史人物。

(14)區詳,楊校:「區」下當補一「分」字,並於「分」下加逗。

(15)孝惠委機:孝惠,西漢惠帝劉盈。委機,委棄國家機要大政。

(16)呂后攝(shè設)政:呂后,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呂雉(zhì志)。攝政,代理執政。惠帝死後,呂后攝政八年,事見《史記?呂后本紀》。

(17)班、史,楊校:當作「史、班」。

(18)庖犧:即伏羲。

(19)值:逢遇。

(20)「牝(pìn聘)雞無晨」二句:《尚書?牧誓》載周武王引古人的話說:「牝(雌)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盡)。」借攻擊殷紂王的寵妃蘇妲己以否定所有婦女。晨,司晨。

(21)「婦無與(yù玉)國」二句:《穀梁傳?僖公九年》載:齊桓公和諸侯在蔡丘盟會,盟辭中有「毋(不要)使婦人與國事」的話。與,參與。

(22)宣後亂秦。《史記?匈奴列傳》載:秦昭王時,匈奴的義渠戎王與昭王的母親宣太后私通,勾結作亂。實際上昭王之父秦武王死後,昭王年幼,宣太后執政期間,對發展秦國起過一定作用。

(23)呂氏危漢:漢高祖劉邦死後,呂后依靠呂氏家族執政,劉氏政權幾乎被奪。

(24)假:指代攝政事。

(25)張衡司史二句:《後漢書?張衡傳》說張衡曾專為《東觀漢記》做修補工作,並上書主張為漢元帝的皇后王政君立「本紀」(元帝死後,平帝九歲即位,王后攝政)。遷、固,司馬遷、班固。

(26)元帝王后:即漢元帝的皇后王政君。

(27)尋:探討。子弘:劉弘,漢惠帝之子。惠帝死後,呂后立劉弘為帝。呂后死後,漢大臣和呂氏爭權,呂氏失敗被殺。漢大臣怕劉弘成人後對己不利,借口說他不是惠帝的兒子,將他廢掉,另立劉恆,是為漢文帝。事見《漢書?高後記》及《周勃傳》。

(28)孺子:指劉嬰。《漢書?王莽傳》載,王莽毒死漢平帝後,立漢宣帝僅兩歲的玄孫劉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

(29)二後:指漢高祖呂后和漢元帝王后。

譯文

到班固編寫《漢書》,繼承了前代史家的事業,特別是從司馬遷的《史記》中,得益更多。《漢書》的「十志」相當豐富,讚辭序言寫得弘麗,的確是文質彬彬,意味深厚。至於學習儒家聖人和經書的典雅,條理清楚、內容豐富的功績,拋開班彪之名而竊取其成就的罪過,接受賄賂而編寫歷史的錯誤等,仲長統已講得很詳細了。從《左傳》的記事上看,它依附《春秋》,偶爾記敘到一些史實,在文字上比較簡約,對某些歷史人物就很難做具體記載。《史記》中的各個列傳,才分別對歷史人物做了詳細記載,從而便於觀覽,這是後繼者所取法的。至於漢惠帝死後,呂后代理執政,《史記》、《漢書》中便都為呂后立本紀,這是違反常理而有失忠實的。為什麼這樣說呢?自從伏犧皇帝以來,就未聽說過有女人做皇帝。漢代的這種遭遇,難以成為後代的法式。「母雞不晨鳴」,這是周公的誓詞中早就講過的;不允許婦女參與國事,齊桓公也這樣寫在盟文中。從前宣太后擾亂秦國,呂后使漢王朝發生危險;豈只國家大事難以假代,並且要慎重對待名號的問題。張衡在從事歷史工作時,也和司馬遷、班固同樣糊塗,竟主張為漢元帝皇后寫本紀,也是夠荒謬的了。按理說,惠帝的兒子劉弘雖然是假冒皇后之子,但總是惠帝的後嗣;孺子劉嬰雖然年幼,但他才正是漢平帝的繼位者。劉弘、劉嬰兩人應立本紀,哪有給呂后、元帝後立本紀之理呢?

74.後漢紀傳,發源東觀——《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5)

正文及注釋

至於《後漢》紀傳,發源《東觀》。袁、張所制,偏駁不倫;薛、謝之作,疏謬少信。若司馬彪之詳實,華嶠之准當,則其冠也。及魏代三雄,記傳互出。《陽秋》、《魏略》之屬,《江表》、《吳錄》之類,或激抗難征,或疏闊寡要。唯陳壽《三志》,文質辨洽,荀、張比之於遷、固,非妄譽也。至於晉代之書,繁乎著作。陸機肇始而未備,王韶續末而不終,干寶述《紀》,以審正得序;孫盛《陽秋》,以約舉為能。按《春秋》經傳,舉例發凡;自《史》、《漢》以下,莫有準的。至鄧璨《晉紀》,始立條例。又擺落漢、魏,憲章殷、周,雖湘川曲學,亦有心典、謨。及安國立例,乃鄧氏之規焉。

【注釋】

(1)東觀:東漢藏書和編修史書的地方。劉珍、李尤在此編的《東漢觀記》記東漢光武帝至靈帝的歷史。

(2)袁:袁山松,東晉文學家、史學家。張:張瑩,東晉文人。袁的《後漢書》與張的《後漢南記》均已殘缺。

(3)薛:薛瑩,三國吳文學家、史學家。著有《後漢記》,已殘。謝:謝承,西晉史學家,著有《後漢書》,已殘。

(4)司馬彪:西晉史學家,所著《續漢書》亡。

(5)華嶠:西晉史學家,所著《後漢書》,已殘缺。

(6)三雄:指魏、蜀、吳三國。

(7)互出:相繼出現。

(8)《陽秋》:《魏氏陽秋》,即《魏氏春秋》,東晉孫盛作。《魏略》:三國魏人魚豢(huàn換)著。二書均不存。《三國志》等書注中存殘文。

(9)《江表》:《江表傳》,西晉虞溥(pǔ普)著。《吳錄》:西晉張勃著。二書均不存。《三國志》等書注中存殘文。

(10)激抗:抗,同亢,高亢、高昂。激抗,即偏激高亢的高調,指虛誇。

(11)疏闊:粗疏。

(12)陳壽:西晉著名史學家,蜀人,著名的《三國志》作者。《三國志》包括《魏志》、《蜀志》、《吳志》「三志」。

(13)洽:融洽。

(14)荀、張:荀勖(xù續)、張華,均西晉作家。他們稱讚《三國志》的事見《華陽國志?後賢志》。

(15)繁,范註:作「系」。著作:著作郎,官名。晉代設著作郎,專門編寫史書。

(16)陸機:西晉作家,他寫晉初歷史的《三祖紀》,已亡。肇:始。

(17)王韶:王韶之,南朝宋文人。所著《晉紀》已亡。他寫東晉歷史切止時間離晉亡尚有七年,所以說「續末而不終」。

(18)干寶:東晉小說家、歷史家。所著《晉紀》已殘。

(19)舉例發凡:編寫史書的原則和體例。《春秋》有五例,《左傳》有五十幾例。

(20)準的:標準。

(21)璨,楊校:當作「粲」。鄧粲:東晉文人,所著《晉紀》已亡。

(22)始立條例:據《史通?序例》說,干寶的《晉紀》已學習《左傳》,重立凡例,在鄧粲之前。

(23)憲章:取法、學習。

(24)川,楊校:作「州」。湘州:據《水經?湘水注》,晉懷帝時立湘州。即今湖南湘水流域。鄧粲是長沙人。曲:鄉曲。

(25)有心,楊校:「心」下有「放」字,讀為仿。典、謨:指《尚書》。《尚書》有《堯典》、《大禹謨》等。

(28)安國:孫盛的字。

譯文

東漢的史書,開始於《東觀漢紀》。後來袁山松的《後漢書》、張瑩的《後漢南紀》,都寫得偏頗雜亂,違反倫常。薛瑩的《後漢紀》、謝承的《後漢書》,都寫得粗疏謬誤,很不可信。如像司馬彪的《續漢書》,詳細而真實,華嶠的《後漢書》,準確而恰當,就可算是東漢史中寫得最好的了。到了三國時期,記載三國史跡的著作不斷出現。如孫盛的《魏氏春秋》、魚豢的《魏略》、虞傅的《江表傳》、張勃的《吳錄》之類。有的過於激切,與眾不同,卻難以令人信服;有的粗枝大葉,不著邊際,很少抓住要點。只有陳壽的《三國志》,文詞和內容都清晰和潤;晉代的荀勖和張華,把《三國志》比之《史記》、《漢書》,是並不過譽的。到了晉代,史書的編寫屬於著作郎。陸機的《晉紀》,寫晉初的歷史但不完備;王韶之的《晉紀》,寫晉未的歷史但沒有寫到東晉結束。干寶的《晉紀》,推究得當而有次序;孫盛的《晉陽秋》,以簡明扼要為特長,考察《春秋》的經文和傳文,都有一定的編寫條例。從《史記》、《漢書》以後,就沒有幾例為編寫的依據了。到東晉鄧粲編寫《晉紀》,又開始擬訂條例。他拋開漢魏的史書,而取法殷、周,可見即使僻居湘江的邊遠學者,也注意到學習古代的典、謨。到孫盛編史也立條例,就是取法鄧粲了。

75.載籍之作,貫乎百氏——《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6)

正文及注釋

原夫載籍之作也,必貫乎百氏,被之千載,表徵盛衰,殷鑒興廢,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長存,王霸之跡,並天地而久大。是以在漢之初,史職為盛。郡國文計,先集太史之府,欲其詳悉於體國也。必閱石室,啟金匱,裂帛,檢殘竹,欲其博練於稽古也。是立義選言,宜依經以樹則;勸戒與奪,必附聖以居宗。然後詮評昭整,苛濫不作矣。然紀傳為式,編年綴事,文非泛論,按實而書。歲遠則同異難密,事積則起訖易疏,斯固總會之為難也。或有同歸一事,而數人分功,兩記則失於復重,偏舉則病於不周,此又銓配之未易也。故張衡摘史、班之舛濫,傅玄譏《後漢》之尤煩,皆此類也。

【注釋】

(1)百氏:百家。《漢書?敘傳下》聲稱《漢書》「緯六經,綴道綱;總百氏,贊篇章」。

(2)被:及。

(3)殷鑒:殷鑒不遠,在夏後氏。殷人以夏的滅亡為鏡子。

(4)制,指典章、文物、制度。

(5)王霸:古代儒家稱堯、舜、禹、湯等聖王的政道為王道,認為他們的事業最理想;稱齊桓公、晉文公等春秋五霸的強大稱雄為霸道,認為他們的事業不合王道。

(6)郡國:漢初既繼承了秦代的郡縣制,又分封了諸侯王實行分封制,郡縣和諸侯國並存。郡、國即全國各地。文計:文件、賬目等,計,統計,各種統計報表之類。

(7)體國:全國的體制、規劃,主要指當代的政治、經濟等現實情況。楊校:「國」下有「也」字。

(8)石室:石料修建的藏書室。

(9)金匱(guì桂):金屬製造的文件櫃。

(10)抽,楊校:《史記?自序》作「」。(chōu抽):編綴彙集。裂帛:指殘破的帛書。

(11)殘竹:殘缺的竹簡。

(12)范註:「是」下當有「以」字。

(13)與奪:與,取,肯定表揚;奪,舍、否定批評。

(14)詮(quán全)評:論贊。

(15)苛濫:過嚴與過寬。

(16)分功:功,同工,指事。分功意為一件事分別和幾人有關係。

(17)詮配:衡量調配。

(18)張衡摘史、班之舛(chuǎn喘)濫:《後漢書?張衡傳》載,張衡上書指出「司馬遷、班固所敘與典籍不合者十餘事」。舛,差錯。濫,不當。

(19)傅玄:西晉作家,著有《傅子》,已殘,《全晉文》卷四十七至五十有《傅子》輯本,其中沒有「《後漢》尤煩」的話。而《晉書?傅玄傳》說他曾在《傅子》中評論過《史記》、《漢書》和《東觀漢記》。尤,楊校:疑當作「冗」。冗:繁冗。

譯文

編寫史書的根本問題,是必須總貫諸子百家,傳之千秋萬世,表明歷代盛衰的證驗,作為後世興亡的借鑒;使一個朝代的典章制度,和日月一樣共同長存;王霸之業的事迹,和天地一樣長久光大。因此,在漢朝初年,史官的職務較為隆重。各州郡和諸侯國的文件賬目,首先要集中到編寫史書的太史府,以求史官能詳細了解全國的重大規劃;還必須閱讀國家珍藏的文件史料,搜檢一切殘舊的帛書竹簡,以求史官能廣泛而熟練地考察古代史跡。因此,在確立意義和選用言辭上,應以經典為準則;在進行規勸、警戒的取捨上,必須以聖人為根據;然後才能對史實闡釋評價得明白而正確,這樣就不至於產生煩瑣不實的記載了。但史書的基本格式,就是按年代順序編纂有關事件,文字上不能進行空泛的議論,而是按照實際記敘。不過年代太遠的事是否寫得符合,就很難準確;要寫的事太多,對每件事的始末就容易忽略:這的確是作綜合記敘所存在的困難。有的同屬一事,但和幾人有關,如果在兩人的本傳里都寫,就造成重複的毛病;如果只記在一人頭上,則又出現不周全的缺點:這又是在銓衡輕重、相互配合上存在的困難。所以,東漢張衡指出的《史記》、《漢書》中的不少錯誤,晉代傅玄批評的《東觀漢記》的過失和煩瑣,都是由於上述困難造成的。

76.追述遠代,代遠多偽——《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7)

正文及注釋

若夫追述遠代,代遠多偽。公羊高雲「傳聞異辭」,荀況稱「錄遠詳近」,蓋文疑則闕,貴信史也。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欲偉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於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至於記編同時,時同多詭,雖定、哀微辭,而世情利害。勛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寒暑筆端,此又同時之枉,可為嘆息者也!故述遠則誣矯如彼,記近則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臣乎!

【注釋】

(1)公羊高:戰國時齊國人,相傳是《春秋?公羊傳》的作者。「傳聞異辭」語見《公羊傳?隱公元年傳》。

(2)錄遠略近:似應為「略遠詳近」。《荀子?非相篇》:「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

(3)闕:缺。

(4)穿鑿:牽強附會。

(5)傳,楊校:作「博」。

(6)蠹(dù度):蛀蟲。

(7)詭:欺詐。

(8)定、哀微辭:《公羊傳?定公元年傳》:「定、哀多微辭。」定,魯定公。哀,魯哀公。二人和孔子同時代。孔子編修《春秋》對二人有「微辭」。微辭,隱晦批評的話。

(9)庸夫:平庸的人。

(10)迍(zhūn諄):困頓。令:美。常嗤,楊校:當作「嗤埋」。嗤埋:譏笑埋沒。

(11)理欲,楊校:二字當刪。喣(xǔ敘):溫暖。

(12)矯:假造。

(13)回邪:不正。

(14)臣,楊校:作「心」。素心:素白之心,公心。指左丘明。有公心的史臣。

譯文

如果追述很久以前的歷史,年代愈遠,不可靠的就愈多。戰國時的公羊高曾說:「傳聞的東西往往各異其辭。」荀況則說:「遠的從略,近的從詳。」凡是有疑問的地方寧可暫缺不寫,這是由於史書以真實可信為貴。可是一般人都有點好奇,不顧「按實而書」的原則。聽到點傳聞就想大寫特寫,對遙遠的事情卻想做詳細描寫;於是拋開共同一致的而追求奇異的,牽強附會,生拉硬扯;過去的史書上從未記載的東西,竟寫在自己的書中。這就是史書錯亂不實的根源,是追述遠代歷史的大害。至於編寫當代的歷史,卻正因同時而往往是虛假的。雖然孔子在《春秋》中,對和他同時的魯定公、魯哀公的不當之處,也有委婉的諷刺,但一般的世態人情,就很難超脫當時的利害。對功勛榮顯的貴族,即使是平庸無能的人,也要全加粉飾;對遭受困頓不幸的人,雖然有美好的品德也常常加以嗤笑。任意褒貶,形之筆端,這又是歪曲同時史實而令人嘆息的事情。所以,記述遠的是那樣虛假,記載近的也如此歪曲,能夠把事理剖析明白而記敘得當的,就只有左丘明了吧!

77.尊賢隱諱,尼父聖旨——《文心雕龍》之「史傳第十六」(8)

正文及注釋

若乃尊賢隱諱,固尼父之聖旨,蓋纖瑕不能玷瑾瑜也;奸慝懲戒,實良史之直筆,農夫見莠,其必鋤也:若斯之科,亦萬代一準焉。至於尋繁領雜之術,務信棄奇之要,明白頭訖之序,品酌事例之條,曉其大綱,則眾理可貫。然史之為任,乃彌綸一代,負海內之責,而嬴是非之尤。秉筆荷擔,莫此之勞。遷、固通矣,而歷詆後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贊曰∶史肇軒黃,體備周、孔。世歷斯編,善惡偕總。

騰褒裁貶,萬古魂動。辭宗邱明,直歸南、董。

【注釋】

(1)尊賢隱晦:《公羊傳?閔公元年傳》「《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是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寫史書原則。

(2)尼父:孔子。

(3)纖瑕:玉石上細微的斑點。瑾瑜:美玉。

(4)慝(tè特):惡、邪。

(5)莠(yǒu有):野草。

(6)彌綸:包括,綜合。

(7)嬴:楊校:作「贏」。尤:過。

(8)荷擔:負擔,負責。

(9)殆(dài代):危險。

(10)偕:共。

(11)南,南史氏,春秋時齊國的史官。春秋齊國崔杼(zhù住)殺齊莊公,太史客觀地寫道:「崔杼弒(shī市)其君」(臣子殺君王叫弒)崔杼把太史殺了,太史的兩個弟先後接著寫,也被殺。南史氏聽說後,仍堅持直寫其事。事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董:董狐,春秋時晉國史官。晉靈公十四年,晉卿趙盾因避靈公殺害逃走,未出國境。他的同族趙穿殺死了靈公。此事和趙盾沒有直接關係,但太史董狐認為趙盾雖然逃離了國都,但未出晉國,仍根據寫史的原則寫道:「趙盾弒其君。」事見《左傳?宣公二年》。

譯文

至於對尊長或聖賢有所隱諱,固然是孔子的聖意;因為細微的缺點不能影響整個品德高尚的人,而對壞人壞事進行批評警戒,那正是優秀史家應有的直筆;這就正如農夫見到野草,必然要把它鋤掉。這種精神,也是萬代必遵的共同準則。至於從繁雜的事件中,抽出綱要來統領全史的方法;力求真實可信,排除奇聞異說的要領;明白交代起頭結尾的順序;斟酌品評人事的原則;能夠掌握這個大綱,編寫史書的各種道理就都可貫通了。但史家的使命,負擔著綜述一代史實,要對全國負責的重任,不能不常常受到各種各樣的指責。一切寫作任務,沒有比這更費力的。司馬遷和班固己是精通史學了,他們的史書尚且屢遭後人詆毀,如果隨意亂寫,記述不當,這就很危險了!

史官開始於軒轅黃帝,史書完備於周公孔子。對世代經歷的事編成歷史,無論好人壞人都總括其中。史書上傳以褒揚,斷以貶辭,長期使人驚心動魄。文辭方面應學習左丘明,記事方面要像南史氏和董狐那樣正直秉公。

78.太上立德,其次立言——《文心雕龍》之「諸子第十七」(1)

正文及注釋

諸子者,入道見志之書。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紛雜而莫顯;君子之處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達,則炳曜垂文,騰其姓氏,懸諸日月焉。昔風后、力牧、伊尹,咸其流也。篇述者,蓋上古遺語,而戰伐所記者也。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余文遺事,錄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於茲。及伯陽識禮,而仲尼訪問,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則鬻惟文友,李實孔師,聖賢並世,而經子異流矣。

【注釋】

(1)入道:入自然之道之門,即對道有所認識。

(2)立德、立言:《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太上:最上等。

(3)顯:明,著。

(4)君子:有道德、智慧的人物,主要指封建士大夫。

(5)章:明。

(6)特達:超出一般人之上。

(7)曜,楊校:當作「耀」。

(8)風后、力牧:傳說中黃帝的臣子。伊尹:商成湯的臣子。《漢書?藝文志》說有《風后》、《力牧》、《伊尹》三書。實際都是後人依託,不是追記。

(9)咸:皆。

(10)伐:楊校:作「代」。

(11)鬻(yù玉)熊:周文王時人,楚國的祖先。《漢書?藝文志》列有《鬻子》二十篇,並說鬻熊「為周(文王)師」。

(12)子自,范註:當作「子目」。子目:子的名目。

(13)伯陽:《史記?老莊列傳》:「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陽,謚曰聃(dān單)。」

(14)仲尼:孔子。孔子問禮於老聃事見《禮記?曾子問》。

(15)《道德》:《道德經》。

(16)百氏:諸子百家。

譯文

《諸子》這種著作,是闡述理論、表達主張的書籍。古人所謂「不朽」,第一是樹立品德,其次是著書立說。一般人民群居生活,苦於周圍事物紛壇雜亂而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士大夫立身處世,又擔心自己的聲名和德行不能流傳廣遠。所以只有才華突出的人,方能光輝地遺留下自己的著作,傳布開自己的姓名,像太陽、月亮般地為人人所共見。從前黃帝時的風后、力牧和商朝的伊尹等人的書,都屬於這一類。不過這些作品,大概是古代相傳的話語,到戰國時才記錄下來的。後來楚國的祖先鬻熊通曉哲理,周文王曾向他請教;他留下的文辭和事迹,編為《鬻子》。在子書著作中,這是最早的開始者。到了老子,因為懂得古禮,孔子曾向他請教;於是寫成《道德經》,成為諸子中較早的書。但是,鬻熊僅僅是文王的朋友,老子卻是孔子的老師;兩位聖人和兩位賢人同時,而所寫的書或成為經,或成為子,儼然是兩類不同的著作了。

79. 七國力政,俊乂蜂起——《文心雕龍》之「諸子第十七」(2)

正文及注釋

逮七國力政,俊乂蜂起。孟軻膺儒以磬折,莊周述道以翱翔。墨翟執儉确之教,尹文課名實之符,野老治國於地利,騶子養政於天文,申、商刀鋸以制理,鬼谷唇吻以策勛,屍佼兼總於雜術,青史曲綴以街談。承流而枝附者,不可勝算,並飛辯以馳術,饜祿而余榮矣。暨於暴秦烈火,勢炎昆岡,而煙燎之毒,不及《諸子》。逮漢成留思,子政讎校,於是《七略》芬菲,九流鱗萃。殺青所編,百有八十餘家。迄至魏晉,作者間出,讕言兼存,瑣語必錄,類聚而求,亦充箱照軫矣。

【注釋】

(1)力政:力征,用武力征伐。

(2)俊乂(yì意):俊傑。才德過千人為俊,過百人為乂。

(3)孟軻:即孟子,戰國儒家代表。膺(yTng英):胸,恭敬接受。磐折:背弓曲像磐一樣。磬,古代樂器,形弓曲;折,曲。

(4)莊周:即莊子,戰國道家代表。翱翔:飛翔,指《莊子》一書自由奔放,想像豐富。

(5)墨翟(dí敵):即墨子,戰國時墨家代表。儉確:節儉。

(6)尹文:即尹文子,戰國名家代表,主張名和實要相符合。課:考核。名實:名稱和實際。

(7)野老:《漢書?藝文志》有《野老》十七篇,屬農家,戰國時隱者所著。

(8)騶(zōu鄒)子:即鄒衍,陰陽家,戰國齊國人,好談天說地和陰陽五行,通過自然界的陰陽變化來說明政治。養:治,教。

(9)申:申不害,戰國時韓昭侯的相,法家。商:商鞅(yāng央),戰國秦孝公的相,法家。刀鋸:刑具。《漢書?藝文志》有《申子》六篇、《商君》二十九篇。

(10)鬼谷:鬼谷子,隱居鬼谷地方。相傳是縱橫家蘇秦、張儀的老師。唇吻:嘴唇,指縱橫家的口才。《隋書?經籍志》有《鬼谷子》三卷。

(11)屍佼(j1ǎo絞):雜家,傳說是商鞅的老師。《漢書?藝文志》有《屍子》二十篇。

(12)青史:相傳是春秋時晉國史官董狐的後代,小說家。曲綴:詳記。《漢書?藝文志》有《青史子》。

(13)枝附:枝,比喻後起的子書。枝附,比喻子書似枝葉依附根干,在前代子書的基礎上向前發展。

(14)勝:盡。

(15)饜(yàn厭)祿:飽食俸祿。

(16)暴秦烈火:指秦始皇焚書。

(17)勢炎昆岡:炎,焚燒。昆,昆崙山,昆崙山產玉。岡,山脊。勢炎昆岡有玉石俱焚之意。

(18)燎:延燒。

(19)漢成:西漢成帝。留思:關心。

(20)子政,劉向的字。他奉命編訂古籍圖書分類目錄,未完成便死去,由兒子劉歆繼編,完成此業。讎(ch6u仇)校:校對。

(21)《七略》:劉向父子編的圖書目錄,有《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術數略》、《方技略》。芬菲:芳美的香氣,指好作品。

(22)九流:九家,即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萃:集。

(23)殺青:古代著作寫在竹簡上,新竹容易蛀蟲,要先用火烤,使其出汗,才能使用。烤竹除去新竹青色叫殺青。此指作品的寫定。

(24)百八十餘家:依據《七略》寫的《漢書?藝文志》說「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實際是一百九十家。

(25)間出:偶爾出現。

(26)讕(lán蘭)言,無根據的話。

(27)充箱:充滿車箱,指多。照軫(zhěn枕):照耀車輛,指文采;軫,古代車後橫木,代表車輛。

譯文

到戰國的時候,在互相用武力征伐中,出現了許多傑出的人才。孟軻信奉儒家的學說,謙恭地和王侯們周旋;莊周闡述道家的理論,任意馳騁;墨翟採用儉樸節約的學說;尹文研究名義和實際是否相合;野老講究從地利的角度治理國家;鄒衍談論陰陽五行來配合政治;申不害和商鞅用刑罰來安定秩序;鬼谷靠著口才來立功;屍佼綜合各家學說;青史洋記民間的談論。以後繼承他們的流波而如枝之附干者,不知道有多少。這些人大都能夠通過雄辯來傳布自己的學說,並且飽享了厚祿高官。到殘暴的秦始皇焚燒書籍,幾有一網打盡之勢,可是《諸子》並未受到其害。後來漢成帝重視古書,命令劉向整理校勘,於是寫成《七略》,記載各種有價值的書籍,九種學派的傑作都被搜集;到書目編成時,共有一百八十多家了。魏晉以後,有時仍然有人寫作子書,其中夾雜一些不可信的言論,也記錄了一些瑣言碎語;如果把這些依類收集起來,也得要裝滿幾大車了。

80.繁辭雖積,本體易總——《文心雕龍》之「諸子第十七」(3)

正文及注釋

然繁辭雖積,而本體易總,述道言治,枝條「五經」。其純粹者入矩,踳駁者出規。《禮記?月令》,取乎《呂氏》之《紀》;《三年問》喪,寫乎《荀子》之書:此純粹之類也。若乃湯之問棘,雲蚊睫有雷霆之聲;惠施對梁王,雲蝸角有伏屍之戰;《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談,《淮南》有傾天折地之說,此踳駁之類也。是以世疾諸混同虛誕。按《歸藏》之經,大明迂怪,乃稱羿弊十日,嫦娥奔月。《殷湯》如茲,況諸子乎!至如商韓,「六虱」「五蠹」,棄孝廢仁,轘葯之禍,非虛至也。公孫之白馬、孤犢,辭巧理拙,魏牟比之鴞鳥,非妄貶也。昔東平求《諸子》、《史記》,而漢朝不與。蓋以《史記》多兵謀,而《諸子》雜詭術也。然洽聞之士,宜撮綱要,覽華而食實,棄邪而采正,極睇參差,亦學家之壯觀也。

【注釋】

(1)枝條:劉勰認為經書是主幹,諸子是枝條。

(2)踳(chuǎn喘):同舛,錯。矯,楊校:作「駁」。駁:色雜。

(3)《呂氏》:《呂氏春秋》,其中有《十二月紀》的首段和《禮記?月令》相同。

(4)《三年問》:《荀子?禮論篇》的後半篇的「三年之喪」一段,與《禮記?三年問》相同。

(5)湯之問棘(jí吉)二句:棘:傳說殷湯時賢人,亦名夏革。《列子?湯問》載殷湯問夏革:遠古時候有生物嗎?夏革回答說有一種名叫焦螟的小蟲,成群飛集在蚊蟲的眼睫毛上,相互間不會碰撞;在睫毛上住宿來去,蚊蟲也不覺察;眼力最好的離朱、子羽白天也看不見它們的形狀;耳力最好的?(zhì至)俞、師曠夜晚也聽不見它們的聲音。只有黃帝和容成子在空峒山上齋戒三月後,才能看見它們的形狀像嵩山的山坡,聽見它們的聲音如雷鳴。

(6)「惠施對梁王」二句:惠施,戰國時梁國的相。梁王:魏惠王,即魏惠王。據《莊子?則陽篇》,惠施向魏惠王推薦戴晉人,戴晉人說:蝸牛左角上有觸氏國,右角上有蠻氏國,「相與爭地,伏屍數萬」。惠施對梁王當作戴晉人對梁王。

(7)《列子》:作者相傳是戰國時的列禦寇,今本可能是魏晉文人偽托。《列子?湯問篇》載有著名的「愚公移山」的寓言和「龍伯國巨人跨海」的故事。龍伯巨人跨海的故事說,在渤海東面很遠很遠,有大山五座,龍伯國巨人只要幾步就跨到了。

(8)《淮南》:《淮南子》,西漢淮南王劉安的門客集體編撰。《漢書?藝文志》列入雜家,現代學者認為是「新道家」。《淮南子?天文訓》載共工和顓頊(zhuānxū專需)爭帝位,怒觸不周山,使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9)楊校:「諸」下脫「子」字;「同」,作「洞」。混:雜。洞:空。虛:不實。誕:怪誕。

(10)《歸藏》:古有三《易》,夏叫《連山》,殷叫《歸藏》,周叫《周易》。嚴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五輯有《歸藏》殘文八百餘字,中有「羿斃十日」、「嫦娥奔月」的記載。

(11)弊,楊校:作「斃」。羿斃十日:羿,古代傳說中的神射手,《歸藏》說他射下十個太陽。

(12)嫦娥奔月:嫦娥,羿的妻子,《歸藏》說她偷吃了羿從西王母處求得的不死之葯,飛到月宮,成了月精。

(13)湯,范註:疑作「易」。

(14)《商》、《韓》:指戰國商鞅的《商君書》和韓非的《韓非子》。二書《漢書?藝文志》皆列入法家。

(15)「六虱(shī師)」:《商君書?靳(jìn進)令篇》:指禮樂,詩書,修善,孝弟,誠信,貞廉,仁義,非兵,羞戰。又《去強篇》,以農的歲荒、食多,商的美、好,官的志、行為「六虱」。虱,害蟲。「五蠹」:《韓非子?五蠹篇》認為學者(儒生)、言談者、帶劍者、串御(近習)者、商工之民是「五蠹」。蠹,蛀蟲,比喻為害社會的人。

(16)轘(huàn患):車裂的刑法,商鞅被車裂而死。葯:毒死,韓非被囚禁後,李斯賜給毒藥,逼他自殺而死。

(17)公孫:公孫龍,戰國時趙國詭辯家。《列子?仲尼》載其詭辯的命題是「白馬非馬」、「孤犢未嘗有母」。孤犢,無母的小牛。

(18)魏牟:魏國的公子牟。鴞(xiāo消):鴟(chī吃)鴞,貓頭鷹一類的鳥,叫聲難聽。鳥,楊校:疑當作「鳴」。《莊子?秋水篇》說公子牟把公孫龍比作井底之蛙。

(19)東平:東平王劉宇,漢宣帝第四個兒子。他求《諸子》、《史記》事見《漢書?宣元六王傳》。

(20)洽聞:多聞。

(21)睇(dì帝):注視。參差:指諸子中的各種不同觀點。

譯文

但是著作雖然堆積得很多,其主要的情況還是容易掌握的。無論它們闡述道理或議論政事,都是從經書發展下來的;其中內容純正的,便符合於經書的規則;內容雜亂的,便違背經書的法度。《禮記》中的《月令》,是採用《呂氏春秋》的《十二紀》;而《禮記?三年問》的內容,也寫進了《荀子》中的《禮論》。這些都是內容純正的例子。至於商湯問夏革,夏革說黃帝能聽到蚊子的眼毛上有小蟲發出像打雷一樣的聲音;惠施推薦戴晉人對梁惠王說,在蝸牛角上曾發生過一場戰死數萬的大仗;《列子?湯問》中有愚公移山和龍伯國巨人跨海的奇談;《淮南子?天文訓》中有共工碰得天傾地斜的怪說:這些都是內容雜亂的例子。所以一般人都不喜歡《諸子》的羅嗦而荒唐。不過商代的《歸藏經》裡面,也大談奇怪的事,如說後弄射日、嫦娥奔月之類;商湯時的書尚且如此,何況諸子百家呢!此外,如《商君書》中說有六種害國的虱子,《韓非子》中說有五種害國的蛀蟲,這就是反對仁義道德;後來商秧被車裂,韓非被毒死,那不是沒有原因的。還有公孫龍的「白馬不是馬、孤犢沒有娘」之類詭辯,話雖說得巧妙,但道理卻很笨拙;魏公子牟把公孫龍比作井底之蛙,並不是隨便指責他。從前東平王劉字向漢成帝要求《諸子》和《史記》,成帝不肯給,就因為《史記》里常常講到軍事上的謀略,而《諸子》中又往往雜有怪異的東西。但是,對於博學的人來說,就應該抓住其主要的,要擷(xié斜)取它們的花朵,而咀嚼其果實;拋開錯誤的部分,而採取正確的意見。細看這些不同的學派,確也是學術界的大觀。

81.孟荀所述,理懿辭雅——《文心雕龍》之「諸子第十七」(4)

正文及注釋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辭雅;管、晏屬篇,事核而言練;列禦寇之書,氣偉而采奇;鄒子之說,心奢而辭壯;墨翟、隨巢,意顯而語質;屍佼、尉繚,術通而文鈍;鶡冠綿綿,亟發深言;鬼谷眇眇,每環奧義;情辨以澤,文子擅其能;辭約而精,尹文得其要;慎到析密理之巧,韓非著博喻之富;呂氏鑒遠而體周,淮南泛采而文麗:斯則得百氏之華采,而辭氣,文之大略也。

【注釋】

(1)孟:孟軻。荀:荀卿。

(2)懿:美。

(3)管:管仲,春秋齊國著名政治家,《漢書?藝文志》有《管子》八十六篇。晏:晏嬰,春秋時齊國大夫,《漢書?藝文志》有《晏子》八篇。

(4)列禦寇之書:指《列子》。

(5)鄒子:鄒衍。

(6)心:作者內心的思考,指內容。

(7)隨巢:墨子的學生。《漢書?藝文志》有《隨巢子》六篇

(8)尉繚:戰國時尉氏人。《漢書?藝文志》有《尉繚子》二十九篇。

(9)鶡(hé河)冠:周代楚人,愛戴鶡鳥羽毛做的冠帽,故名。《漢書?藝文志》有《鶡冠子》一篇,屬道家。綿綿:遠貌。

(10)亟(qì氣):屢次。

(11)眇眇(miǎo秒):深遠。

(12)環:圍繞。

(13)澤:潤澤。

(14)文子:老子的學生。《漢書?藝文志》有《文子》九篇。

(15)慎到:戰國時趙國人,法家。《漢書?藝文志》有《慎子》四十二篇。

(16)博喻:指《韓非子》中《內儲說》、《外儲說》、《說林》等篇用大量的寓言故事來比喻說明道理。

(17)泛采,楊校:二字當乙。采泛:採集廣泛。

(18)文,楊校:是衍字。

譯文

考查諸子中孟軻、荀況的論述,理論完美而辭句雅正;管仲、晏嬰的著作,事實可信而語言簡練;列禦寇的書,文氣宏偉而辭采奇麗;鄒衍的議論,構思誇張而辭句有力;墨翟和他的學生隨巢的著作,意思明顯而語句樸質;屍佼和尉繚的書,學說通達而文辭笨拙;《鶡冠子》議論深長,所以常發深刻的言論;《鬼谷子》說理玄遠,常闡述奧妙的意見;感情明顯而豐富,是《文子》所獨具的優點;辭句簡練而精當,《尹文子》掌握到這種要點;《慎子》巧於分析精密的道理;《韓非子》中的譬喻廣博而豐富;《呂氏春秋》見識遠大而風格周密;《淮南子》多方面吸取材料而文辭華麗。這些可說已經包括了諸子百家的精華,也就是他們作品的主要特點。

82.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文心雕龍》之「諸子第十七」(5)

正文及注釋

若夫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寔《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咸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子。何者?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夫自六國以前,去聖未遠,故能越世高談,自開戶牖。兩漢以後,體勢漫弱,雖明乎坦途,而類多依采,此遠近之漸變也。嗟夫!身與時舛,志共道申,標心於萬古之上,而送懷於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

贊曰∶丈夫處世,懷寶挺秀。辨雕萬物,智周宇宙。

立德何隱?含道必授。條流殊述,若有區囿。

【注釋】

(1)陸賈:西漢初學者。《漢書?藝文志》有《新語》二十三篇,該書論古今成敗,崇王道,講仁政,屬儒家。典,楊:作「新」。

(2)賈誼:西漢初青年作家,《漢書?藝文志》有《新書》五十八篇,該書講秦漢政治,屬儒家。

(3)揚雄:西漢末作家、學者。《漢書?藝文志》有《法言》十三篇,該書摹仿《論語》,屬儒家。

(4)劉向:西漢學者,著有《說苑》、《新序》,記錄作者認為有意義的遺文故事。《漢書?藝文志》列入儒家。

(5)王符:東漢學者,其《潛夫論》評論當代政治,屬儒家。

(6)崔寔:東漢末學者,《政論》是其評論當時政治的著作。

(7)仲長:仲長統,東漢末學者。其《昌言》談論古今,指責時弊。

(8)杜夷:東晉初學者,其先輩都宗崇儒學,本人崇尚道家,其《幽求子》講道家學說。

(9)咸,楊校:當作「或」。

(10)適(dí敵):主。

(11)蔓延:像蔓草一樣向四周擴展。

(12)去聖未遠:古代儒家認為堯、舜、禹、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是聖人,以後便沒有聖人了,劉勰也是這個觀點,戰國時代和後代相比,離聖人的時代,特別是孔子的時代不遠。

(13)越世:超世,超脫。

(14)牖(y6u友):窗戶。

(15)漫,楊校:作「浸」。浸:漸。

(16)坦途:平坦道路。指儒家學說得到官方保護,如走平坦大道。

(17)舛:違反,不合。

(18)標:顯出。

(19)靡:爛,消滅。4

(20)聲其銷乎:回應本文開頭提出的「立言」為「三不朽」之一,指諸子著作及諸子的聲名不會消滅。銷:銷毀,毀滅。

(21)大,楊校:作「丈」。

(22)寶:指才德。

(23)辨,楊校:作「辯」。辨雕:《莊子?天道篇》:「辯雖雕萬物,不自說也。」辯,本指辯論口才,這是兼指寫作的才能。

(24)立德:概指立德、立功、立言。

(25)述:楊校:當作「術」。術:道路,學術。

(26)區囿:區分。囿,園林。

譯文

此外還有陸賈的《新語》、賈誼的《新書》、揚雄的《法言》、劉向的《說苑》、王符的《潛夫論》、崔寔的《政論》、仲長統的《昌言》、杜夷的《幽求子》等等。它們有的闡述儒家經典,有的說明政治方略;雖然常用「論」字做書名,但事實上屬於諸子。為什麼呢?因為廣泛闡明各種事物的叫做「子」,只辨別一種道理的叫做「論」;它們既然牽涉到各方面的問題,所以應該屬於諸子的範圍了。在戰國以前,上距古代聖人還不算太遠,因而能夠超越一代地高談闊論,自成一家。到兩漢以後,文風散漫衰落;作者雖然熟悉儒家學說,但常常依傍前人,採用舊說。這就是古代和近世子書的不同。唉!諸子百家本身常常和當時人合不來,而自己的志趣卻靠著理論而獲得陳述。他們的心懷一方面聯繫到遠古以前,一方面又交付給千載之後。金石會毀滅,難道聲名也會消逝嗎!

總之:士大夫生在世上,應有超人的才德;能夠論述一切事物,其智慧可認識整個世界。建立品德是隱約難見的,可是懂得了道理就必然能傳布。不同的流派走不同的道路,各家的界限是很分明的。

83.聖哲彝訓,述經敘理——《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1)

正文及注釋

聖哲彝訓曰經,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墜。昔仲尼微言,門人追記,故仰其經目,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於茲矣。自《論語》已前,經無「論」字。《六韜》二論,後人追題乎!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陳政,則與議、說合契;釋經,則與傳、注參體;辨史,則與贊、評齊行;銓文,則與敘、引共紀。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注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

【注釋】

(1)彝:恆常。

(2)倫:理。

(3)爽:失,差錯。

(4)墜:失。

(5)仲尼:孔子的字。微:精妙。

(6)仰其經目,楊校:作「抑其經目」。抑:貶抑。因為謙虛,所以貶低。

(7)《六韜(tāo濤)》二論:《六韜》,相傳是姜太公(呂望)著的兵書,其中有《霸典文論》與《文師武論》二論。

(8)契:券約,符合。

(9)傳:解釋經書的著作,如《尚書傳》、《春秋左氏傳》。

(10)銓,楊校:當作「詮」。詮(quán全):詮評,論述。

(11)敘,楊校:當作「序」。序:一種文體,如《毛詩序》。引:一種文體,大略如序而稍短簡。

(12)說(yuè月)語:喜悅的話。說,同悅。

(13)轉師:轉相師傳。

(14)胤(yìn印):繼承、延續,引申為補充,說明。

(15)揆(kúi奎):理。

譯文

聖賢闡明永恆道理的著作叫做「經」,解釋經典、說明道理的著作叫做「論」。「論」的意思就是道理;道理正確,就不會違背聖人的意思。從前孔子所講精微的話,他的弟子追記下來,因此謙遜地不稱為「經」,而叫做《論語》。以「論」為名的各種著作,就是從此開始的。在《論語》之前,還沒有以「論」為名的著作;《六韜》中的《霸典文論》和《文師武論》,這兩個篇名大概是後人加上的吧!仔細考察「論」這種文體,其支流是多種多樣的:陳述政事方面的,就和議論文、說理文相合;解釋經典方面的,就和傳文、注釋相近;辨論歷史方面的,就和讚辭、評語一致;評論作品方面的,就和序文、引言同類。所謂「議」,就是說得適宜的話;「說」,就是能動聽服人的話;「傳」,就是轉述老師的話;「注」,主要是進行解釋;「贊」,就是說明意義;「評」,就是提出公正的道理;「序」,就是交代所講事物的次第;「引」,就是對正文的補充說明。這八種名目雖然各不相同,總的來說都是論述道理。

84.彌綸群言,研精一理——《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2)

正文及注釋

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是以莊周《齊物》,以論為名;不韋《春秋》,「六論」昭列。至石渠論藝,白虎通講聚,述聖言通經,論家之正體也。及班彪《王命》,嚴尤《三將》,敷述昭情,善入史體。魏之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元論。於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塗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代》,叔夜之《辨聲》,太初之《本元》,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並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至如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注釋】

(1)彌綸:綜合論述。

(2)莊周:即莊子。《齊物》:《莊子》中有《齊物論》。

(3)不韋:呂不韋,戰國末秦國相。《春秋》:《呂氏春秋》。

(4)「六論」:《呂氏春秋》中有《開春論》、《慎行論》、《貴直論》、《不苟論》、《似順論》、《士容論》六論。

(5)石渠:石渠閣,西漢王朝的「圖書館」。《漢書?宣帝紀》載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漢宣帝「詔諸儒講五經同異」於石渠閣。藝:六藝,指《詩》、《書》、《易》、《禮》、《樂》、《春秋》。

(6)白虎:白虎觀,東漢王朝講經的地方。《後漢書?章帝紀》載建初四年(公元79年),漢章帝召集有關官員及「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通,楊校:當刪去「通」字。

(7)言:楊校:「言」字當刪去。

(8)班彪:東漢初作家、歷史家。《王命》:《王命論》。講劉漢是承受天命而為帝王的。見《漢書?敘傳》及《文選》卷五十二。

(9)嚴尤:西漢末王莽的將領。本姓庄,避漢明帝劉庄諱改姓嚴。《三將》:《三將軍論》,已亡。《全漢文》卷六十一僅輯得殘文兩條。據《漢書?王莽傳》說《三將軍論》內容是用歷史事實諷諫王莽四方用兵。

(10)史體:和「正體」相對而言。班彪的《王命論》和嚴尤的《三將軍論》,都是通過歷史事件或人物來闡明問題。

(11)初霸,初建王霸之業。

(12)名法:名家、法家。名家主張以名責實,法家主張法治。

(13)傅嘏(gǔ古):三國魏文學家。王粲:東漢末作家。

(14)校練:考核精練。

(15)正始:三國魏齊王曹芳的年號(公元240—248年)。

(16)務欲,楊校:疑有脫誤;當作「無務」或「不欲」。守文:原指為帝王受命執政,遵守前代成法。這裡借用為文章寫作上的保守和滯拘前人的傳統。

(17)何晏:三國魏國玄學家。

(18)元,楊校:作「玄」。玄論:玄學。魏晉時稱研究《老子》、《莊子》、《周易》等學術為玄學。

(19)聃:老子的名。周:莊子的名。

(20)尼父:孔子字仲尼。

(21)蘭石:傅古的字。其《才性論》已亡。

(22)仲宣:王粲的字。代,楊校:作「伐」。《去伐》:王粲的《去伐論》,已亡。

(23)叔夜:稽康的字。《辨聲》:指《聲無哀樂論》,載《嵇康集》卷五。

(24)太初:夏侯玄的字,三國魏人。元,楊校:作「玄」。《本玄》:《本玄論》已亡。

(25)輔嗣:王弼的字,三國魏學者。《兩例》:指王弼的《易略例》,分上、下兩篇。

(26)平叔:何晏的字。《二論》:《世說新語?文學》說何晏注《老子》初成,看到王弼注精奇,便以自己所注為《道德二論》。《道德二論》即《道德論》。《三國志?魏志?何晏傳》說何晏著有《道德論》。

(27)師心:以心為師,獨出心裁,指有創見。

(28)人倫,楊校:作「論」。

(29)李康:三國魏文學家。其《運命論》講國家的治亂、人的窮達、地位的貴賤是運氣、天命、時機決定的。載《文選》卷五十三。

(30)《論衡》:東漢著名學者王充著。

(31)陸機:西晉初作家。原是三國吳人。其《辨亡論》載《文選》卷五十三,論吳國滅亡的原因。

(32)《過秦》:《過秦論》,賈誼作,論秦滅亡的原因。

譯文

所謂「論」,是對各種說法加以綜合研究,從而深入地探討某一道理。所以,莊周的《齊物論》,是用「論」作為篇名;呂不韋的《呂氏春秋》中,很明顯地列有《開春論》、《慎行論》等六論。到了漢代,漢宣帝在石渠閣,漢章帝在白虎觀,前後兩次召集儒生討論五經的異同;根據聖人的意旨來貫通經書中的道理,這是論文作家應該採取的正當文體。至於班彪的《王命論》、嚴尤的《三將軍論》,能夠清楚地陳述感情,並善於借用史論的形式。曹魏掌權的初期,兼用名家和法家的學說,所以當時傅嘏和王粲的論文,能精練地考核名實,推論道理。到了正始初期,仍致力於繼承前代的論文;何晏等人,論述老莊玄學的風氣開始盛行起來。於是老莊思想充斥文壇,而和儒家爭奪思想陣地。細讀傅嘏的《才性論》、王粲的《去伐論》、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夏侯玄的《本無論》、王弼的《易略例》、何晏的《道德論》等,都是獨出心裁,論點銳利而精密,這些都是當時論文中比較精採的。此外,如李康的《運命論》,在論述命運方面雖然和王充的《論衡》相同,《運命論》的文采卻超過了《論衡》。陸機的《辨亡論》,有意摹仿賈誼的《過秦論》,卻遠遠比不上它;但《辨亡論》也是陸機的好作品了。

85.言不持正,論如其已——《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3)

正文及注釋

次及宋岱、郭象,銳思於幾神之區;夷甫、裴頠,交辨於有無之域;並獨步當時,流聲後代。然滯有者,全繫於形用;貴無者,專守於寂寥。徒銳偏解,莫詣正理;動極神源,其般若之絕境乎?逮江左群談,惟玄是務;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至如張衡《譏世》,韻似俳說;孔融《孝廉》,但談嘲戲;曹植《辨道》,體同書抄。言不持正,論如其已。

【注釋】

(1)宋岱二句:宋岱:晉人。《隋書?經籍志》說他有《周易論》二卷,已亡。郭象:西晉學者,有《莊子注》。幾,楊校:作「機」。機神之區:極精深神妙的境界。機,看到了事物的苗頭、預兆。

(2)夷甫二句:夷甫,王衍的字,西晉文人。崇尚老、庄,主張天地萬物以無為本。裴頠(wěi委):西晉思想家,反對王衍的觀點,著有《崇有論》,認為一切皆生於有。文見《晉書?裴頠傳》。

(3)形用:形體實用。

(4)寂寥:寂,無聲;寥,無形。」

(5)詣:到達。

(6)神源,神理之源。神理即神妙的自然之道。

(7)般若(bōrě波惹):智慧,佛語。

(8)江左:長江下游一帶,指東晉。

(9)緒:端緒。

(10)《譏世》:張衡的《譏世論》,已亡。

(11)韻:楊校:疑為「頗」字之誤。

(12)孔融:東漢末作家,其《孝廉論》已亡。

(13)《辨道》:曹植的《辨道論》,載《古文苑》卷九。

(14)言不持正二句,楊校:當作「才不持論,寧如其已」。已:止。

譯文

再如宋岱、郭象等人的論文,能夠敏銳地思考到精微奧妙的深處;王衍、裴頠等人的論文,在「有」或「無」方面進行爭辨:他們都是在當時最突出,而又揚名後世的辯論家。但堅持「有」的人,完全拘泥於形體的作用;注重「無」的人,又死守著無聲無形的虛無之說。他們都是徒然在偏激的理解上鑽牛角尖,而不能求得正確的道理。探索到深奧之理的極點,就只有佛教思想所理解的那種有無不分、無思無欲的最高境界。到東晉時期,各家所談論的,就只有老莊玄學了。這時雖也談到一些新的東西,但大多數是前代話題的繼續。至於張衡的《譏世論》,調子好像開玩笑;孔融的《孝廉論》,只是作一番嘲戲;曹植的《辨道論》,就和抄書相同了。言論不保持正道,這樣的論著還不如不寫。

86.論之為體,辨正然否——《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4)

正文及注釋

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於有數,追於無形,跡堅求通,鉤深取極;乃百慮之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共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橫斷;辭辨者,反義而取通;覽文雖巧,而檢跡如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論哉!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堯典》,十餘萬字;朱普之解《尚書》,三十萬言;所以通人惡煩,羞學章句。若毛公之訓《詩》,安國之傳《書》,鄭君之釋《禮》,王弼之解《易》,要約明暢,可為式矣。

【注釋】

(1)有數:具體。

(2)無形:抽象。

(3)跡,楊校:《御覽》引作「鑽」。

(4)鉤深:《周易?繫辭上》:「鉤深致遠。」疏:「物在深處,能鉤取之。」極:正。

(5)筌(quán全):捕魚竹具。蹄:捕兔器具。

(6)權:秤砣。衡:秤桿。

(7)析薪:析,破;薪:木柴。

(8)理:木柴的紋理。

(9)斤:斧。

(10)如,楊校:作「知」。

(11)唯君子句:《周易?同人?彖辭):「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唐孔穎達疏:「唯君子之人於同(團聚)人之時,能以王道通達天下之志。」劉勰借用以說明論文應以理服人。

(12)雜,楊校:當作「離」。離文:拆文,離拆原書章句,分別作注。離,拆,拆散、拆開。

(13)秦延君二句:秦延君,秦恭的字,西漢學者。《漢書?藝文志?六藝?敘》顏師古注說:秦延君解釋《尚書?堯典》篇目兩字,用了十多萬字。

(14)朱普二句:朱普,西漢學者。《後漢書?桓郁傳》說桓郁的父親桓榮所受朱普對《尚書》的解說為四十萬字。

(15)通人:博古通今、通曉事理的人。

(16)章句:解釋經典的章節句讀。《漢書?揚雄傳》、《後漢書?班固傳》都說揚雄、班固「不為章句」。

(17)毛公:指大、小毛公,西漢學者。大毛公毛亨,小毛公毛萇,相傳是《詩經》注釋專家。訓:解釋文字意義。

(18)安國:孔安國,西漢學者。《書》:《尚書》。

(19)鄭君:鄭玄,東漢學者。《禮》:《禮記》。

(20)式:法式,模範。

譯文

考察「論」這種文體,主要是用以把是非辨別清楚。不僅對具體問題進行透徹地研討,並深入追究抽象的道理;要把論述的難點攻破鑽通,深入挖出理論的終極。論著是表達各種思考的工具,用以對萬事萬物進行衡量。所以,道理要講得全面而通達,避免寫得支離破碎;必須做到思想和道理統一,把論點組織嚴密,沒有漏洞;文辭和思想密切結合,使論敵無懈可擊:這就是寫論文的基本要點。因此,寫論文和劈木柴一樣,以正好破開木柴的紋理為貴。如果斧子太銳利,就會超出紋理把木柴砍斷;巧於文辭的人,違反正理而勉強把道理說通,文辭上看起來雖然巧妙,但檢查實際情形,就會發現是虛妄的。只有有才德的人,能用正當的道理來說服天下之人的心意,怎麼可以講歪道理呢?至於注釋經典的文字,是把論述分散在注釋中,這種碎雜的注釋雖有別於論文,但會總起來就和論文相同了。不過像秦延君注《尚書?堯典》的「堯典」二字,就用了十多萬字;朱普注《尚書》,用了三十萬言;這就為通達的學者所厭煩,而恥於從事煩瑣的章句之學了。如毛亨的《毛詩詁訓傳》、孔安國的《尚書傳》、鄭玄的《三禮注》、王弼的《周易注》等,其傳注都簡要明暢,這些可算是注經的典範了。

87.說者悅也,兌為口舌——《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5)

正文及注釋

說者,悅也;兌為口舌,故言咨悅懌;過悅必偽,故舜驚讒說。說之善者,伊尹以論味隆殷,太公以辨釣興周,及燭武行而紓鄭,端木出而存魯:亦其美也。暨戰國爭雄,辨士雲踴;從橫參謀,長短角勢;《轉丸》騁其巧辭,《飛鉗》伏其精術。一人之辨,重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隱賑而封。

【注釋】

(1)兌(duì對):《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周易?說卦》:「兌……為口舌。」意思是「兌」象徵口舌(嘴,舌頭)。

(2)言咨悅懌:言取喜悅。懌(yì意):喜悅。咨,楊校:作「資」。

(3)舜驚讒說:《尚書?舜典》記載舜對讒言感到震驚,叫臣子甘龍做納言官,日夜反映民情。

(4)伊尹:名摯,商初政治家,廚師出身。以味說湯事見《呂氏春秋?本味篇》。

(5)太公:呂望,周初政治家、軍事家。辨釣事見《史記?齊太公世家》。

(6)燭武:燭之武,春秋時鄭國大夫。紓鄭事見《左傳?僖公三十年》。紓(shū書):解。

(7)端木:端木賜,即子貢,孔子的學生。存魯事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8)從:合縱,主張聯合六國抗秦。橫:連橫,和合縱相反,主張六國與秦國和好,歸順秦國。

(9)長短:即縱橫。角:競爭。

(10)《轉丸》:《鬼谷子》中的一篇,已亡。辯說技巧圓滑如丸之轉。

(11)《飛鉗》:《鬼谷子》中的一篇,陶宏景註:「飛,謂作聲譽以飛揚之;鉗,謂牽持緘。束令不得脫也。」也指辯說方法技巧。

(14)一人之辨四句:《史記?平原君列傳》載,平原君趙勝稱讚毛遂說:「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九鼎,相傳為夏禹所鑄;大呂,大鐘。

(13)六印:蘇秦曾佩六國相印。磊落:眾多貌。

(14)五都:《史記?張儀列傳》載,「秦惠王封儀五邑」。隱賑:隱,同殷,殷實;帳,富裕。

譯文

所謂「說」,就是喜悅;「說」字從「兌」,《周易》中的《兌卦》象徵口舌,所以說話應該令人喜悅。但過分追求討人喜悅,就必然是虛假的;所以,虞舜曾驚震讒言太多。自來善說的人,如商代伊尹用烹調方法來說明如何把殷商治理強大,周初呂望用釣魚的道理來說明怎樣使周代興盛;以及春秋時期鄭國燭之武說服秦國退後,因而解救了鄭國的危亡;魯國的端木賜說服齊國轉攻吳國,因而保存了魯國等:這些都是說辭中較好的。到了戰國時期,七國爭雄,遊說之士風起雲湧;他們用合縱、連橫之說參與謀劃,用紛壇複雜的計策來爭奪權勢,用圓轉如彈丸的方法來施展其巧妙的辯辭,或用首先飛揚聲譽以引出對方的論點,然後加以鉗伏的妙術。戰國時毛遂一人的辯辭,比傳國之寶的鐘鼎還貴重,他的一張嘴唇,勝過百萬雄獅;蘇秦佩帶著六國的一大串相印,張儀被封贈五座富饒的城市。

88. 漢定秦、楚,辨士弭節——《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6)

正文及注釋

至漢定秦、楚,辨士弭節。酈君既斃於齊鑊,蒯子幾入乎漢鼎;雖復陸賈籍甚,張釋傅會,杜欽文辨,樓護唇舌,頡頏萬乘之階,抵噓公卿之席,並順風以托勢,莫能逆波而溯洄矣。夫說貴撫會,弛張相隨,不專緩頰,亦在刀筆。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並煩情入機,動言中務,雖批逆鱗,而功成計合,此上書之善說也。至於鄒陽之說吳、梁,喻巧而理至,故雖危而無咎矣;敬通之說鮑、鄧,事緩而文繁,所以歷騁而罕遇也。

〔注釋〕

(1)秦:秦朝。楚:指項羽。

(2)弭(mǐ米)節:止節,停止活動。節,符節。

(3)酈君:指酈食其(yìjī義基),漢初說客。《史記?酈食其列傳》載,劉邦派酈食其說服了齊王田廣歸漢,韓信不顧大局,連夜派兵襲擊田廣。田廣以為酈出賣自己,將酈丟進油鍋烹殺。

(4)蒯子:蒯通,漢初辯士。《史記?淮陰侯列傳》載,劉邦捕獲蒯通後,因恨他曾勸韓信謀反,想烹殺他。蒯通說:秦國失掉了政權,天下的人都想爭奪它;現在想為你效勞的人很多,但他們又受條件限制辦不到,你能夠把他們都投進油鍋嗎?於是劉邦釋放了他。鼎鑊(huò或):鼎,有三腳的鍋;鑊,無角的鼎。常用作烹殺人的刑具。

(5)陸賈:漢初說客。籍甚:著稱。

(6)張釋:即張釋之,西漢文帝時人。傅會:附會,把秦漢間的事和當前的形勢結合起來講。

(7)杜欽:西漢大將軍王鳳的幕僚。

(8)樓護:西漢末辯士。

(9)頡頏(xiéhàng協杭):上下翻飛,指往來遊說。萬乘:帝王。

(10)噓,楊校:當作「巇」。抵巇(xī希):《鬼谷子》有《抵巇篇》專講抵巇之道。抵,擊實;巇,罅隙。抵巇即擊實罅隙以補隙縫和漏洞,比喻遊說之士見微補缺、獻計獻策。

(11)楊校:「並」上似脫一「然」字。

(12)溯(sù素)洄:逆流而上。

(13)撫會:順著時機、順勢。

(14)緩頰(jiá夾):緩慢地說。頰:臉的兩側。

(15)刀筆:古代在竹簡上書寫要用筆用刀。用筆寫,此指書寫。

(16)范雎(jū居):戰國辯士。秦昭王時太后的弟弟穰(ráng瓤)侯專權,昭王想收回權力,范雎抓住這點,給昭王寫信獻策。事見《戰國策?秦策三》及《史記?范雎傳》。言事,楊校:「事」上疑脫「疑」字。疑事:秦昭王疑難之事。

(17)李斯:秦相。止逐客:有人向秦始皇建議趕走外卿,李斯作《上秦始皇書》、即《諫逐客書》指出這是趕走人才,有利六國而不利秦國,秦王接受了批評。事見《史記?李斯列傳》。

(18)煩,范註:當作「順」。

(19)逆鱗,相傳龍喉下有逆(反生)鱗,誰觸碰了它,龍就置誰於死命。

(20)鄒陽:西漢文學家。他原在吳王劉濞(pì僻)處做官,見吳王謀反,上書諫不聽,便去梁王劉武處。梁王部下妒恨其才能,誣告之。梁王將其下獄。鄒陽在獄中寫了《上樑王書》,梁王看後,將其釋放。

(21)敬通:馮衍的字,東漢初作家。鮑:鮑永,東漢大將軍。鄧:鄧禹,東漢將軍。馮衍是王莽之亂後投光武帝劉秀較晚的人物,這是其不被重用的主要原因。

譯文

到漢代平定秦、楚之後,辯士們的活動逐漸停止。漢代的少數說客,如酈食其被齊王田廣所烹殺,蒯通也幾乎被投入劉邦的湯鍋。即使還有陸賈頗負盛譽,張釋之的附會時事,杜欽的文辭辨析,樓護以唇舌鋒利稱著,他們都活動於帝王的玉階之前,戲談於王公大人的坐席之間;但都不過看風駛舵,迎合趨勢,已沒有人能逆流而上以扭轉大局了。「說」貴在合於時機,或緩或急,靈活運用,不僅僅是婉言陳說,也要書寫成文。如戰國時范睢的《獻書昭王》,要求進言獻策;秦代李斯的《上秦始皇書》,諫阻驅逐客卿;都循著情理而深入機要,言辭動聽而切中要務;雖然觸及帝王的某些險要問題,卻能功業告成,計議符合,這就是向帝王上書方面善於陳說的了。此外,如西漢鄒陽上書吳王和梁王,比喻巧妙而道理恰當,所以,雖有危險卻無罪過。又如東漢馮衍進說於鮑永和鄧禹,所講之事既不緊迫而又文辭繁多,所以雖然多次陳政言事,卻很少有人重用他。

89.說之樞要,時利義貞——《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7)

正文及注釋

凡說之樞要,必使時利而義貞,進有契於成務,退無阻於榮身。自非譎敵,則唯忠與信。披肝膽以獻主,飛文敏以濟辭,此說之本也。而陸氏直稱:「說煒曄以譎誑」,何哉?

贊曰:理形於言,敘理成論。詞深人天,致遠方寸。陰陽莫貳,鬼神靡遁。說爾飛鉗,呼吸沮勸。

〔注釋〕

(1)樞要:關鍵要點。樞,門的轉軸。

(2)貞:正。

(3)契:合。

(4)譎):詭譎、欺詐。

(5)陸氏:指陸機。

(6)「說煒曄(wěiyè委業)」句:這是陸機《文賦》中的話。煒曄:光明。誑(kuáng狂):欺騙。

(7)人天:人,人事,指社會;天,天地,指自然。

(8)方寸:心。

(9)陰陽:天地陰陽之氣,古人認為陰陽之氣的對立統一及其變化是天地萬物的根本規律,這裡指抽象的道理。貳,楊校:疑即「忒」。忒(tè特):差錯。

(10)遁:逃,隱蔽。

(11)呼吸:吐納,指說辭。沮(jǔ舉)勸:沮,阻止;勸,勸勉。

譯文

說理文的關鍵,是必須使之有利於時政而又意義正當;既要有助於政務的完成,又要不妨害自己的榮顯。除了欺騙敵人,就應該講得忠誠可信。要把真心誠意的話獻給主上,用敏銳的文思來完成說辭,這就是「說」的基本特點。可是,陸機的《文賦》卻說:「說」的特點是表達明顯而進行欺騙。這是什麼話呢?

總之,道理通過語言來表達,把道理陳述出來就成為「論」。論說之詞可以深究天地間的至理,說服天下人的心意。即使抽象的陰陽變化之理,也要說得令人不疑;秘奧的鬼神之道,也同樣不能隱避。用「飛鉗」等精妙的方法來說服對方,能夠很快就發生阻止或勸進的實際效力。

90.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文心雕龍》之「詔策第十九」(1)

正文及注釋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其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為「命」。「命」之為義,制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誥誓。誓以訓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易》之《姤?象》∶「後以施命誥四方。」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矣。降及七國,並稱曰「令」。「令」者,使也。秦並天下,改「命」曰「制」。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制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

《詩》雲「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制度數」,《禮》稱「明君之詔」,《書》稱「敕天之命」,並本經典以立名目。遠詔近命,習秦制也。《記》稱「絲綸」,所以應接群後。虞重納言,周貴喉舌,故兩漢詔誥,職在尚書。王言之大,動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隴右多文士,光武加意於書辭:豈直取美當時,亦敬慎來葉矣。

〔注釋〕

(1)御:駕馭,統治。宇:天下。

(2).淵嘿(mò末):沉靜寡言。嘿:同默。黼(fǔ甫),楊校:作「負」。負扆(yǐ乙):背負黼扆,面向南面而坐。黼扆,綉畫有半黑半白的斧形紋的屏風,設置在天子座位後。扆,屏風。

(3)四表:四方之外。

(4)唯,楊校:「唯」上有「其」字較勝。

(5)軒轅、唐、虞:黃帝、堯、舜。

(6)性范註:疑當作「姓」。制姓:賜給姓氏。相傳古代有功德者,才能賜姓。(7)三代:夏、商、周。

(8)誥、誓:指《尚書》中的《甘誓》、《牧誓》,《湯誥》、《大誥》等作品。

(9)戎:軍事。

(10)敷:布、陳。

(11)喻:明。

(12)錫胤(yìn印):即賜姓氏。錫:同賜。胤:子孫相繼承,姓氏是子孫相繼承的。

(13)《姤(gòu夠)》:《周易》卦名。姤:遇。《象》:《周易》中解說卦辭的《象辭》。

(14)「後以」句:《姤卦?象辭》原文為:「天下有風,姤,後以施命誥四方。」《正義》解釋說:「風行天下,則無物不遇,故為遇之象,後以施命誥四方者,風行草偃(yǎn眼),天之威令,故人君法此以施教命,誥於四方也。」姤,遇。後,君王。誥,教命。

(15)七國:戰國。

(16)曰「令」,「令」者:楊校,兩「令」字並作「命」。

(17)改「命」曰「制」:《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王綰、馮劫等建議,改「命為制,令為詔」。

(18)漢初定儀則二句,楊校:「則」字不重,「命」字無。儀:法度,規章。

(19)敕(chì赤):皇帝的命令。

(20)部,楊校:作「郡」。州郡:地方長官。秦建立郡縣制後,通稱地方為州郡,漢沿用秦制。

(21)誥,楊校:作「告」。

(22)赦:減兔刑罰的命令。命,楊校:作「令「。

(23)簡:古代刻寫字的竹簡。

(24)《詩》:《詩經》。《小雅?出車》:「豈不懷歸(豈不想歸家),畏此簡書。」簡書:一說官書寫在竹簡上;一說盟書,盟國告急的文書。

(25)《易》:《周易》。《節卦?象辭》「澤上有水,節,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度數,楊校:當作「數度」。數度:指尊卑之禮。君子對尊卑之禮要有所節制。

(26)《禮》:《周禮》。《周禮?秋官?司盟》「北面詔明神。」明君,范註:作「明神」。明神:古人認為日月山川之神能明鑒事理,稱之為「明神」。

(27)《書》:《尚書》。《尚書?益稷》:「敕天之命,惟時惟幾。」孔《傳》解釋說:「敕,正也,奉正天命以臨(管理)民,惟在順時,惟在慎微。」

(28)遠詔近命:一說遠詔是寫在簡策上的,近命是當面口諭的;一說是重詔輕命。二說可以統一:帝王向遠處發布命令需用書面的詔書,既要寫成書面文字,當然要重視;當面口諭的命和詔比起來,則重視程度輕一些。

(29)《記》稱「絲綸」:《禮記?緇(Zī資)衣》:「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紼(fú扶),故大人不倡游言(浮言)。」指王的話傳出去影響之大。綸,較粗的絲線,常指釣魚線。紼,大索、粗繩,特指引棺索。

(30)群後:眾多的諸侯、大臣。

(31)虞重納言:《尚書?舜典》:「命龍作納言。」龍,舜臣。納言,官名,主管發布傳達帝王的命令。

(32)周貴喉舌:《詩經?大雅?烝民》:「出納王命,王之喉舌。」(傳達發布周王的命令,作為周王的喉舌。)

(33)尚書:官名。主要掌管帝王的文書。

(34)不反若汗:《漢書?劉向傳》:「《易》曰『渙(發散)汗其大號(號令)』;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指令出不返。

(35)淮南:淮南王劉安。

(36)武帝使相如視草:事見《漢書?淮南王傳》。武帝,漢武帝。相如,司馬相如。草:草稿、初稿。

(37)隴右:今甘肅一帶地方,東漢初,武將隗囂(wěiào委熬)駐地。

(38)光武加意於書辭:事見《後漢書?隗囂傳》。光武,東漢光武帝。

(39)亦,楊校:「亦」上似脫「抑」字。來葉:後世。

譯文

統治著天下的帝王,他的話是神聖的。帝王靜坐御前,他的意旨能夠滿布四海,主要就是通過詔策了。在軒轅黃帝和堯舜的時候,帝王的話都叫做「命」。「命」的意義,本來是給有功德之臣賜以姓氏;它在夏、商、周時期,還包括像《甘誓》、《湯誥》之類的誥和誓。「誓」是用來教訓軍旅的,「誥」是用來實施政治的。「命」表示來自上天,所以用來授與官爵,賜給姓氏。《周易?姤卦》的《象辭》中曾說:「國君用命令來教訓四方臣民。」誥命的作用,就如大風起於大地之間,所有臣民無不隨風而動。到了戰國時期,就都稱為「令」。所謂「令」,就是「使」的意思。秦始皇統一六國,又把「命」改稱為「制」。漢初制走法度,把「命」分為四類:第一類叫「策書」,第二類叫「制書」,第三類叫「詔書」,第四類叫「戒敕」。用「敕書」來警戒州、部長官,用「詔書」來教訓各種官吏,用「制書」來發布減免刑罰的命令,用「策書」來封贈王侯。所謂「策」,就是竹簡,「制」就是截斷,「詔」就是告訴,「敕」就是戒正。《詩經》中曾說「害怕這告急的簡書」,《周易》中曾說「君子要使禮尊卑有度」,《周禮》中曾講到「詔告於日月山川之神」,《尚書》中曾講過「帝王奉正天之命」等,可見策、制、詔、敕,都是根據經書中的說法來確立名目。後來重詔而輕命,是沿習秦制而來的。《禮記》里說:帝王的話雖細如絲,一講出來就變成粗繩;因此對群臣說話必須慎重。虞舜早就重視納言之臣,周宣王則把出納王命的官吏視如喉舌。到了兩漢時期,就由尚書來管理帝王文誥。帝王的話關係重大,往往要寫入史書;話一出口就產生了巨大作用,好像人的汗水一樣,出來了就不能返回。所以,由於淮南王劉安文才英俊,漢武帝給他的書信,先要請司馬相如等人審查草稿。由於隗囂部下文士眾多,所以,光武帝和他在文辭上的往來特別留意。這不只是為了在當時得到美譽,也為了後世的影響而不得不慎重。

91.文景以前,詔體浮新——《文心雕龍》之「詔策第十九」(2)

正文及注釋

觀文、景以前,詔體浮新。武帝崇儒,選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範後代。及制詔嚴助,即雲∶「厭承明廬」,蓋寵才之恩也。孝宣璽書,賜太守陳遂,亦故舊之厚也。逮光武撥亂,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時或偏濫。詔賜鄧禹,稱「司徒為堯」;敕責侯霸,稱「黃鉞一下」。若斯之類,實乖憲章。暨明帝崇學,雅詔間出。安和政弛,禮閣鮮才,每為詔敕,假手外請。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群。衛覬《禪誥》,符命炳耀,弗可加已。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劉放、張華,並管斯任,施命發號,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至於「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弊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自斯以後,體憲風流矣。

【注釋】

(1)文、景:漢文帝、漢景帝。

(2)新,楊校:作「雜」

(3)選言:寫詔令。

(4)三王:漢武帝的三個兒子齊王劉閎(hóng宏)、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策封三王文》見《史記?三王世家》。

(5)訓典:《尚書》中有《伊訓》、《堯典》等。

(6)誥,楊校:作「詔」。嚴助:漢武帝的寵臣。

(7)厭承明廬:《漢書?嚴助傳》載漢武帝《賜嚴助書》中有「君厭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的話。承明廬:漢武帝住所。嚴助不願做朝官,請求出任會稽太守,漢武帝同意了他的請求。

(8)孝宣:漢宣帝劉詢。璽(xǐ喜):皇帝的印。

(9)賜太守陳遂,楊校:作「責博於陳遂」。陳遂:西漢遊俠。《漢書?遊俠傳》載:漢宣帝為太子時,和陳遂相好,常一起下棋賭博,多次欠陳遂的債。宣帝即位後,起用陳遂為太原太守,並寫信開玩笑說:「制誥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責博:問起賭債的事。責,問。

(10)撥亂:撥治王莽之亂。

(11)造次:倉卒,輕率。

(12)詔賜鄧禹二句:鄧禹,東漢初大將,光武帝的大司徒。光武帝《敕鄧禹》中有「司徒堯也,亡賊(王莽)桀也。」的話,見《後漢書?鄧禹傳》。

(13)敕責侯霸二句:侯霸,東漢初大臣。侯霸向光武帝推薦閻楊,光武帝不滿意,在《璽書賜侯霸》中說了「黃鉞一下無處所,欲以身試法耶」的話,意思是想殺掉侯霸。事見《後漢書?馮勤傳》。鉞:似斧,刑具。

(14)帝,楊校:作「章」。明章:東漢明帝劉庄和章帝劉炟(dá達)。

(15)間出:屢出。

(16)安和,楊校:作「和安」。和安:東漢和帝劉肇和安帝劉祐。

(17)禮閣:漢代尚書省叫禮閣。

(18)建安:東漢獻帝劉協的年號。

(19)潘勖:東漢末文人。其《冊魏公九錫文》載《文選》卷三十七。魏公,曹操。九錫:帝王賜給功臣的車馬等九種器物,是最高等級的賞賜。錫,同賜。

(20)衛覬(jì計):三國魏人。其《為漢帝禪位魏王詔》見《全三國文》卷二十八。

(21)命,楊校:作「采」。

(22)誥,范註:作「詔」。

(23)中書:中書省,魏晉掌管全國行政工作政的機關。

(24)劉放:三國魏人。張華:西晉作家。二人都曾作中書監。

(25)互,范註:當作「並」。

(26)命,楊校:作「令」。

(27)洋洋,盛多貌。

(28)魏文帝:曹丕。

(29)「作威作福」:《三國志?魏志?蔣濟傳》載,曹丕給征南將軍夏侯尚的詔書中有:「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作威作福,殺人活人」的話。他的臣下指出「作威作福」這些話不妥,曹丕接受這個批評,並派人追回原詔。

(30)晉氏中興:指晉元帝司馬睿(ruì瑞)建立東晉王朝。

(31)明帝:東晉明帝司馬紹。

(32)溫嶠:東晉文人。

(33)憲:法。風流:流風餘韻,影響。

譯文

查考西漢文帝、景帝以前的詔書,大都寫得虛浮雜亂;漢武帝崇尚儒學,詔書就較為弘大深刻。如封齊王、燕王和廣陵王的策書,文辭和《尚書》中的訓、典相同,其深刻而正確的勸戒之義,為後代留下了典範。他在批評嚴助的制誥中,曾講到嚴助不願在朝內做官,這正體現了漢武帝愛才的恩典,漢宣帝給太原大守陳遂的璽書,也表現了對故舊的厚意。東漢光武帝在治平了亂世之後,對文化學術頗為注意,但喜怒之情比較輕率,有時不免過分一些。如在給鄧禹的敕書中,竟稱鄧禹為堯;在批評侯霸薦人不如意的璽書中,就用死刑來嚇唬他。如像這類詔策,實在是違背法度的。到明帝、章帝時,他們都重視儒學,典雅的詔書,還偶然出現一些。及至安帝、和帝時,政治鬆弛,負責詔令的尚書省又缺乏人材,每次寫詔書、敕書,還要請外人代筆。到了建安末年,詔策文的寫作迭更興起。如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寫得高雅出群;衛覬的《為漢帝禪位魏王詔》,對曹丕的受命為帝,表達得十分昭明顯著。要比他們寫得更好,已不可能了。魏晉以後,管理詔策的機構改為中書省,魏國的劉放,西晉的張華,前後擔任中書監的職務,因此,發號施令的詔策,傳聞於世的很多。這個時期魏文帝曹丕的詔書,文辭義理大部寫得宏偉,但有的詔書中,竟鼓勵夏侯尚讓其部下「作威作福」,這是他沒有考慮周到的一點小毛病吧!晉元帝建立東晉之後,只有晉明帝比較重才;因溫嶠文筆清新,被引進中書省任職。不過從此以後,古代寫作詔策的法度就逐漸消失了。

92.王言崇秘,大觀在上——《文心雕龍》之「詔策第十九」(3)

正文及注釋

夫王言崇秘,大觀在上,所以百辟其刑,萬邦作孚。故授官選賢,則義炳重離之輝;優文封策,則氣含風雨之潤;敕戒恆誥,則筆吐星漢之華;治戎燮伐,則聲有洊雷之威;眚災肆赦,則文有春露之滋;明罰敕法,則辭有秋霜之烈:此詔策之大略也。戒敕為文,實詔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憲,此其事也。魏武稱作敕戒當指事而語,勿得依違;曉治要矣。及晉武敕戒,備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隱,勒牙門以御衛,有訓典焉。

〔注釋〕

(1)秘:神聖。

(2)大觀在上:《周易?觀卦?彖辭》:「大觀在上」。《正義》曰:「謂大為在下所觀,唯在於上。由在上既貴,故在下大觀。」在上的言行,要下面的人觀聽。

(3)百辟其刑:《詩經?周頌?烈文》「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能夠顯明行道德,諸侯就會效法他。)不顯,顯;辟:諸侯國君;刑:效法。

(4)萬邦作孚(fú扶):《詩經?大雅?文王》:「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只要效法學習周文王,天下萬邦都會信任服從你。)孚,信。

(5)重離:《周易?離卦?彖辭》:「離,麗也。重明以麗乎正。」重:即重明,指日月重迭之明。離;著、明。

(6)優文:優待厚遇之文,即褒揚獎勵之文。

(7)恆誥:經常、永久性的誥戒、教導。

(8)星漢:漢,河漢,銀河群星。

(9)燮(xiè泄):諧和,協同。

(10)洊(jiàn見):再,一次又一次。

(11)眚(shěng省)災:無意的過失造成的災害。眚:無意的過失。肆赦:寬赦。肆,緩。

(12)周穆:周穆王。《穆天子傳》卷一載:「丙寅(日期),天子屬官效器(效閱寶物),乃命正公郊父受敕憲。」郊父:周穆王大臣。憲:教令。

(13)魏武:曹操,他論述敕戒的話已不可考。

(14)依違:兩可不斷。依,從;違,反。

(15)晉武:晉武帝司馬炎。

(16)敕都督:晉武帝給都督的敕戒,今不存。

(17)戒州牧以董司:司馬炎有《太康初省州牧詔》載《全晉文》卷六。董司:督察管理。

(18)警郡守以恤(xù續)隱:司馬炎有《秦始五年戒郡國計吏》載《全晉文》卷六。恤隱:憂心人民疾苦。隱,痛。

(19)勒牙門:司馬炎的《勒牙門》失傳。勒,約束,治。牙門,軍營官。

(20)訓典:《尚書》有《尹訓》、《堯典》等篇,這些文獻有訓戒和典則的意義,這裡指司馬炎的敕詔也有這種作用。

譯文

帝王的話是崇高而神聖的,這是因為帝王對全國情況有深透的觀察了解,所以他的話能為各個諸侯效法,並使天下信服。因此,選拔賢才、授與官爵的命令,應如日月之光那樣明亮;褒獎或策封臣下的詔書,就要有和風雨露般的潤澤;關於敕正教戒方面的文誥,則要像燦爛群星吐出的光華;關於治理軍事或召集諸侯會同討伐的軍令,就要表現出滾滾雷霆的聲威;對於因過失而造成災害的人予以寬赦,赦書就要像春天的露水那樣滋潤;對於明賞罰、正法紀的文誥,則要像秋天的嚴霜那樣剛烈:這就是寫作詔策的基本要求。至於戒敕之文,是詔令中更為切實的一種;如《穆天子傳》所載周穆王命郊父接受戒敕的教令,這就是戒敕文了。魏武帝曹操曾說,作敕戒應根據事實,寫得明確果斷,而不要依違不決。這就通曉治木之要了。到了晉武帝,就把敕戒普遍用於各種官吏:如告戒都督掌握軍事要領,告戒州牧嚴格督察其下屬,警戒郡守要體恤百姓痛苦,督促牙門將領要加強防衛等,都具有詔策的古義。

93.君父互尊,在三罔極——《文心雕龍》之「詔策第十九」(4)

正文及注釋

「戒」者,慎也,禹稱:「戒之用休」。君父互尊,在三罔極。漢高祖之《敕太子》,東方朔之《戒子》,亦顧命之作也。及馬援已下,各貽家戒。班姬《女戒》,足稱母師也。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契敷五教,故王侯稱教。昔鄭弘之守南陽,條教為後所述,乃事緒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於理,乃治體乖也。若諸葛孔明之詳約,庾稚恭之明斷,並理得而辭中,教之善也。自教以下,則又有「命」。《詩》雲「有命在天」,明為重也;《周禮》曰「師氏詔王」,為輕命。今「詔」重而「命」輕者,古今之變也。

贊曰:皇天施令,寅嚴宗誥。我有絲言,兆民尹好。輝音峻舉,鴻風遠蹈。騰義飛辭,渙其大號。

〔注釋〕

(1)「戒之用休」:《尚書?大禹謨》中的話。休,美。用美好的話來戒喻善政。

(2)在三:指君、父、師。《國語?晉語一》:「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罔,楊校:當作「同」。

(3)《敕太子》:劉邦的《手敕太子》,載《古文苑》卷十。

(4)《戒子》:東方朔的《誡子詩》見《藝文類聚》卷二十三。

(5)顧命:臨終的遺囑。《尚書》有《顧命》,即是周成王臨終的遺囑。

(6)馬援:東漢初將領,其《戒兄子嚴敦書》見《後漢書?馬援傳》。在馬援之前的劉向就有《誡子書》。

(7)貽(yí宜):遺。

(8)班姬:班昭,班固之妹,東漢女作家。《後漢書?烈女傳》載其《女戒》七篇。

(9)契:傳說中舜的臣子。《尚書?舜典》說舜時百姓不親,於是叫契公布五教。五教,五常之教: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10)王侯稱教: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秦法,王侯稱教;而漢時大臣亦得用之,若京兆尹王尊出教告屬縣是也。故陳繹曾以為大臣告眾之詞。」

(11)鄭弘:西漢人,守南陽,為南陽太守。南陽,在今河南南陽附近。

(12)條教:《漢書?鄭弘傳》中說他當南陽太守「條教法度,為後所述。」條教,條例教令。鄭弘的條教今不存。

(13)孔融:東漢末作家,曾作北海相。北海,在今山東壽光縣附近。

(14)文教麗而罕於理,楊校:當作「文教麗而罕施」。文教麗而罕施:司馬彪在《九州春秋》中說孔融在北海「高談教令,盈溢官曹,辭氣溫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但據《後漢書?孔融傳》,他在北海為相時起兵講武,薦賢舉良,有所作為。孔融的教令有《告高密縣立鄭公鄉教》等,見《全後漢文》卷八十三。

(15)諸葛孔明:諸葛亮,字孔明,三國蜀丞相,著名政治家。其教令有《答蔣琬教》等,載《全三國文》卷五十八。約,楊校:作「酌」。

(16)庾稚恭:庾翼,字稚恭,東晉將領。其《與僚屬教》載《太平御覽》卷七五四。

(17)《詩》雲二句,楊校:當作「《詩》雲『有命自天』,明為重也」。有命自天,《詩經?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18)《周禮》曰二句,楊校:當作「《周禮》曰『師氏詔王』明為輕也。」師氏詔王:《周禮?地官?師氏》「師氏掌以媺詔王。」師氏,主管貴族教育的官員。媺,同美。詔,告,這裡是下告上。秦以後「詔」才專指帝王的詔令。

(19)寅:敬畏、恭敬。宗:崇,仰。

(20)絲言:慎重的號令。參閱本篇一、注(29)

(21)尹,楊校:疑是「伊」的殘字。伊,是。好(hào浩):愛好。

(22)輝音:德音,詔誥傳達的天子的聲音。

(23)鴻風:帝王詔令強大的作用。鴻,大、強。蹈:行。

(24)渙其大號:《周易?渙卦》九五:「渙汗其大號。」程《傳》:「當使號令洽於民心,如人身之汗,浹於四體。」意思是天子渙然發其號令,如出汗一般。渙,盛大。

譯文

所謂「戒」,就是謹慎。夏禹曾說:「用讚美來進行警戒。」國君、父母和老師是最尊嚴的,作為君、父和師,他們給人的恩德是無窮無盡的。漢高祖的《手敕太子》、東方朔的《誡子》,都是臨終之前所作的遺命。從東漢馬援以後,便開始留下自己的家戒。班昭的《女戒》,可以稱之為傅母和女師了。所謂「教」,就是效法,講出話來老百姓便按照去做。舜的臣子契曾提出「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教,所以後來王侯大臣對老百姓的訓示就叫做「教」。西漢鄭弘任南陽太守時,他條列教令為後世所稱述,就因為他講的事情頭緒清楚明白。漢末孔融做北海相,他的教令雖寫得雅麗,治理上卻差一些,這是治理和教令不一致。如諸葛亮的教令,內容周詳而辭采簡樸;庾翼的教令,明確而果斷:他們都寫得道理得當而文辭切中,這就是優秀的教令了。教令之外還有「命」。《詩經》中說:「命來自天。」這表明「命」很重要。《周禮》中說:「主管教育的官員詔告周王。」這表明「詔」是用於臣對君的。秦以後則重「詔」而輕「命」,這是古今變化的不同。

帝王發號施令,老百姓敬仰聖旨。國君能慎重地發布詔令,萬民都很高興。光輝的詔策高舉,鴻大的教化遠播。充分發揚詔策的意義和文辭的作用,使帝王的號令更為盛大。

94.兵先乎聲,其來已久——《文心雕龍》之「檄移第二十」(1)

正文及注釋

震雷始於曜電,出師先乎聲威。故觀電而懼雷壯,聽聲而懼兵威。兵先乎聲,其來已久。昔有虞始戒於國,夏後初誓于軍,殷誓軍門之外,周將交刃而誓之。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師,宣訓我眾,未及敵人也。至周穆西征,祭公謀父稱「古有威讓之令,令有文告之辭」,即檄之本源也。及春秋征伐,自諸侯出,懼敵弗服,故兵出須名。振此威風,暴彼昏亂。劉獻公之所謂「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者也。齊桓征楚,詰苞茅之闕;晉厲伐秦,責箕郜之焚。管仲、呂相,奉辭先路,詳其意義,即今之檄文。暨乎戰國,始稱為檄。檄者,皦也。宣露於外,皦然明白也。張儀《檄楚》,書以尺二,明白之文,或稱露布,播諸視聽也。

【注釋】

(1)曜:同耀。

(2)有虞:即虞。有:語首助詞。傳說古朝代名。戒於國:《司馬法?天子之義篇》說:「有虞氏戒於國中,欲民體(理解、實現)其命(令)也。」指使百姓理解、實現其命令而先予警誡。

(3)夏後:即夏,古代傳說中的朝代名。誓:指教訓士兵或民眾的話。《司馬法?天子之義篇》:「夏後氏誓于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早有所考慮)。」

(4)殷:即商。誓軍門:《司馬法?天子之義篇》:「殷誓于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行事也(早行動)。」

(5)周:周代。交刃:交鋒,交戰。《司馬法?天子之義篇》:「周將交刃而誓之,以致民志也(激勵鬥志)。」

(6)帝世:帝代,指五帝之一的虞舜時代。

(7)三王:指前述夏、商、周三代之王。

(8)周穆:周穆王。西征:西征犬戎。

(9)祭(zhǎi寨)公謀父:周穆王的卿士,姓祭,字謀父。《國語?周語上》載,周穆王將西征犬戎,祭公謀父根據:「古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建議先譴責犬戎。

(10)「古有威讓之令」二句,楊校:作「古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讓:譴責。

(11)名:名義。

(12)劉獻公二句:劉獻公,周景王的卿士。他的話見《左傳?昭公十三年》。董:督。楊校:「公」下「之」字當刪。

(13)齊桓二句:齊桓,齊桓公,春秋五霸之一。《左傳?僖公四年》載,齊桓公伐楚國,派管仲責問楚成王說:「爾(你)貢包茅(草)不入,王祭不共(供),無以縮(濾)酒,寡人(代桓公自稱)是征(問)。」苞茅:茅草包束,濾酒去渣,祭祀用。闕:缺。

(14)晉厲二句:晉厲,晉厲公。《左傳?成公十三年》載晉厲公討伐秦國,先派呂相責問秦國的罪過之一是「入我河縣,焚我箕郜(gào告)」。箕、郜:均地名,屬晉國。

(15)皦(jiǎo矯):明白。

(16)露,楊校:作「布」。

(17)張儀:戰國末縱橫家,主張連橫的代表人物,秦國丞相。其《為文檄告楚相》見《史記?張儀列傳》。

(18)尺二:古代書寫的木簡長一尺二寸,指檄文。

(19)「明白之文」三句,楊校:「露布」下,當作「露布者,蓋露板不封,布諸視聽也」。

譯文

雷聲的震動,從光耀的閃電開始;軍隊的出征,要首先傳出其威武的聲勢。因此,看到閃電就害怕巨雷,聽到聲勢就害怕軍威。軍事行動首先要傳出聲威,這在很久以前就有了。相傳有虞氏便開始警誡國內百姓,夏後氏已開始教訓軍隊,殷代帝王也曾在軍門外訓示百姓,周代帝王在交戰之前對軍隊進行過訓誓。由此可見,無論有虞氏的警戒士兵,還是夏、商、周的教訓部隊,都是宣傳教育自己的民眾,還沒有用到敵人的。到周穆王西征大戎時祭公謀父提出:「古代有威嚴地譴責敵人的訓令,有誥誡對方的文告。」這就是檄文的源頭了。到春秋時期的征伐,因為是諸侯發起的,恐怕對方不服所以出兵必須有一定的名義,用以振奮自己的威風,揭發對方的昏亂:這也就是劉獻公所說的:「一方面用文辭告誡對方,一方面用武力強迫對方。」春秋時齊桓公征討楚國,就首先責問了楚國不進貢茅草等罪過;晉厲公討伐秦國,曾斥責秦國侵撓焚燒晉國箕、部等地的罪行;齊國的管仲,晉國的呂相,在齊晉兩國出兵之前向敵國的指責,仔細研究它的意義,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檄文了。到了戰國時期,才正式稱這種文辭為「檄」。所謂「檄」,就是明白,就是把問題宣揚揭示出來,使之明明白白。張儀的《為文檄告楚相》是一尺二寸長的簡書,因為是明白昭著的文字,所以有的稱為「露布」,用以擴大視聽。

95. 兵以定亂,莫敢自專——《文心雕龍》之「檄移第二十」(2)

正文及注釋

夫兵以定亂,莫敢自專,天子親戎,則稱「恭行天罰」;諸侯御師,則雲「肅將王誅」。故分閫推轂,奉辭伐罪,非唯致果為毅,亦且厲辭為武。使聲如衝風所擊,氣似欃槍所掃,奮其武怒,總其罪人,懲其惡稔之時,顯其貫盈之數,搖姦宄之膽,訂信慎之心;使百尺之沖,摧折於咫書;萬雉之城,顛墜於一檄者也。觀隗囂之《檄亡新》,布其「三逆」,文不雕飾,而辭切事明,隴右文士,得檄之體矣!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雖奸閹攜養,章密太甚,發丘摸金,誣過其虐,然抗辭書釁,皦然露骨,敢指攖曹公之鋒,幸哉免袁黨之戮也。鍾會《檄蜀》,徵驗甚明;桓溫《檄胡》,觀釁尤切:並壯筆也。

【注釋】

(1)莫敢自專:《史記?周本紀》:「武王自稱太子發(武王姓姬名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因攻伐戰事,關係重大,不能自作主張。

(2)親戎:親自率軍征伐。

(3)「恭行天罰」:《尚書?甘誓》:「今予(我)唯恭行天之罰。」《正義》:「天子用兵,稱恭行大罰;諸侯討有罪,稱肅將王誅;皆示有所稟承,不敢專也。」天罰,上天的懲罰。

(4)肅將:敬奉。王誅:帝王誅伐之意。

(5)分閫(kǔn捆)推轂(gǔ古):《史記?馮唐傳》:「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閫:門限,都城之門。閫內指朝政,閫外指軍務。分閫指委以軍事大權。轂,車輪中心的圓木,周圍與車輻的一端相接,中有圓孔,用來插軸。推轂:即推車前進,比喻助人成事。

(6)致果為毅:《左傳?宣公二年》有「殺敵為果,致果為毅。」的話。果,果敢;毅:堅毅。

(7)衝風:猛烈的風。

(8)欃(chán纏)槍:彗星。

(9)總:總彙集中。

(10)懲,楊校:作「征」較勝。征:驗證。稔(rěn忍):熟。

(11)貫盈:形容罪大惡極。貫,一貫;盈,滿。數,氣數。

(12)姦宄(guǐ軌):犯法作亂的人。

(13)訂:定。慎,楊校:作「順」。

(14)沖:衝擊敵陣的戰車。

(15)咫(chǐ止):周代八寸為咫;咫尺:很短。

(16)雉(zhì至):城牆垛;古代城牆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萬雉,形容城牆的高大。

(17)隗囂(Wěiáo委熬):東漢初將領。《檄亡新》:指隗囂的《移檄告郡國》,見《後漢書?隗囂傳》。新,王莽的國號。

(18)「三逆」:《移檄告郡國》揭發了王莽「逆天」、「逆地」、「逆人」的罪行。逆,反。

(19)隴右:隴西,今甘肅、青海一帶,隗囂的駐地。

(20)體:體要。

(21)陳琳:東漢末作家。他最初為軍閥袁紹部下,袁為聯合豫州刺史劉備聲討曹操,叫陳琳寫了《為袁紹檄豫州》(見《文選》卷四十四)。袁紹敗後,陳琳歸順曹操,曹愛其才,不追究他為袁紹寫檄文之罪。事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

(22)骨鯁:骨力,骨氣,耿直。

(23)奸閹(yān淹)攜養:閹:太監。曹操本姓夏侯,其父夏侯嵩(sōng)為東漢大宦官曹騰養子,改姓曹,所陳琳在檄文中罵曹操是「贅閹遺丑」。罵曹嵩是「乞丐攜養」。贅,假相連屬。

(24)密,楊校:作「實」較勝。章實:揭露事實。

(25)發邱:發邱中郎將。邱,同丘,墳。發丘即挖墳。摸金:偷金。陳琳在檄文中說曹操「特置(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的官職。

(26)釁(xìn信):罪。

(27)皦然露骨二句,楊校:作「皦然暴露矣。固矣,敢指曹公之鋒;幸哉,獲免袁黨之戮(lù路)也」。近是。曹公:曹操。袁黨:袁紹黨羽。戮:殺。

(28)鍾會,三國魏司徒,伐蜀主要軍事將領之一。《檄蜀》:《三國志?魏書?鍾會傳》說,蜀國姜維守劍閣抗拒鍾會,鍾會寫了《移蜀將吏士民檄》。文載《鍾會傳》。

(29)公,楊校:作「溫」。桓溫,東晉大司馬。《檄胡》:桓溫的《檄胡文》殘,見《藝文類聚》卷五十八。胡:指五胡十六國之一的趙石勒。

譯文

出兵是平亂的重大事件,任何個人都不敢自作主張。即使皇帝親自出征,也要說,他是「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諸侯用兵,就說他是敬奉帝王之命來進行誅伐。所以,古代帝王遣將出征時,不僅親自推車送出,還要授給將領處理都城之外的軍事大權。奉持正直之辭去討伐敵人,不僅要使自己的行動果敢堅毅,並且要用有力的檄文,形成強大的威力:使討敵的聲威如暴風襲擊,氣勢如彗星橫掃;振奮全軍將士的威怒,聚集於討伐的罪人;說明敵人的罪惡已到了必須懲罰的時候,顯示出敵人惡貫滿盈的氣數;用以動搖作惡者的膽量,穩定順服者的決心;使敵人的百尺戰車,被咫尺檄文摧毀,萬丈城牆,被一紙檄文推倒。東漢魄囂的《移檄告郡國》,列舉王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狀。它的文字不加雕飾,但用辭確切,事理明顯,這說明隗囂門下的文士,已掌握檄文的基本體制了。漢未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寫得理直氣壯。雖然其中罵曹嵩是宦官的養子等,對其隱密揭露過分;說曹操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從事的挖墳盜墓活動,有點誣過其實,但能以抗直的文辭寫其罪過,他的揭露就十分明白了。陳琳敢於對著曹操的鋒芒,幸而後來竟免於被曹操當做袁紹的黨羽而殺掉。魏國鍾會的《移蜀將吏士民檄》,用歷史事實作證驗,也講得很明白。東晉桓溫的《檄胡文》,著眼於敵人的罪惡更為急切。以上這些,都是寫得很有力的檄文。

96. 檄之大體,述此體明——《文心雕龍》之「檄移第二十」(3)

正文及注釋

凡檄之大體,或述此體明,或敘彼苛虐。指天時,審人事,算強弱,角權勢,標蓍龜於前驗,懸鞶鑒於已然,雖本國信,實參兵詐。譎詭以馳旨,煒曄以騰說。凡此眾條,莫或違之者也。故其植義颺辭,務在剛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辭緩;露板以宣眾,不可使義隱。必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此其要也。若曲趣密巧,無所取才矣。又州郡徵吏,亦稱為檄,固明舉之義也。

〔注釋〕

(1)休:美。

(2)天時:指天道,天命之類。

(3)角:計算。

(4)蓍龜:用於占卜的蓍草、龜殼。指占卜。

(5)鞶鑒:飾有銅鏡的束衣皮帶。鞶:束衣皮帶;鑒,銅鏡。鞶鑒,即借鑒、戒鑒。

(6)譎詭:欺哄詐騙。

(7)煒曄(wěiyè委夜):光明。

(8)莫或違之句,楊校:作「莫之或違者也」。

(9)植:樹立。颺:飛揚,施展。

(10)插羽:古代檄文,插上羽毛表示緊急,後代的「雞毛信」表示緊急由此而來。

(11)征:召。

(12)舉:薦。

譯文

檄文的主要寫作特點,或者是表明我方的美善興盛,或者是述說敵方的苛刻殘暴;指明天道,分析人事,計算強弱,衡量權勢;引往事以預卜敵方失敗的命運,舉成例示對方以鑒戒。這樣說雖要本於國家的信用,其實要加上用兵的詐謀。用巧詐之辭來宣傳自己的意旨,用光明有正大的言辭來宣揚自己的主張。以上幾點,是所有的檄文都不能違背的。因此,檄文的寫作,無論確立意義或運用文辭,都必須堅強有力。插上羽毛的檄文是表示緊急,就不能把文辭寫得過於鬆緩;敞露簡板向大眾宣傳的檄文,就不應把意義寫得隱晦不明。必須把事理寫得清楚明白,氣勢旺盛而文辭果斷,這就是寫檄文的基本要點。如果賣弄曲折之趣,細密之巧,這種才能對檄文來說,就沒有什麼可取了。此外,州郡徵召官吏的文書,也叫做「檄」,這也是取公開推舉的意思。

97. 移風易俗,令往民隨——《文心雕龍》之「檄移第二十」(4)

正文及注釋

移者,易也,移風易俗,令往而民隨者也。相如之《難蜀老》,文曉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及劉歆之《移太常》,辭剛而義辨,文移之首也;陸機之《移百官》,言約而事顯,武移之要者也。故檄移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則逆黨用檄,順命資移;所以洗濯民心,堅同符契,意用小異而體義大同,與檄參伍,故不重論也。

贊曰∶三驅弛剛,九伐先話。鞶鑒吉凶,蓍龜成敗。

摧壓鯨鯢,抵落蜂蠆。移寶易俗,草偃風邁。

〔注釋〕

(1)相如:司馬相如。《漢書?司馬相如傳》載,漢武帝遣使通西南夷,蜀父老反對。司馬相如欲諫不敢,於是採用回答蜀父老詰難的形式寫了《難蜀父老》。文見《漢書?司馬相如傳》。

(2)骨:特點。

(3)劉歆:西漢末學者。《漢書?劉歆傳》載劉歆打算把《左氏春秋》、《毛詩》等列於學官,受到漢哀帝支持,但五經博士反對,於是劉歆寫了《移太常博士書》。文見《漢書?劉歆傳》。

(4)文:文事,和武事相對。首也,楊校:「首」下當有「者」字。

(5)陸機:西晉作家。據《晉書?成都王穎傳》,陸機參與進軍京都,討伐羊玄之、皇甫商的軍事行動,任前鋒都督,其《移百官》可能是這時寫的。文不存。

(6)金革:軍事。金,鑼;革,鼓。古代作戰,鳴鑼後退,擊鼓前進。

(7)資:取,用。

(8)濯(zhuó濁):洗。

(9)符契:符合一致。符:信符;契:券約。

(10)參(sān三)伍:錯綜,交錯。

(11)三驅弛剛:《周易?比卦》:「王用三驅,失前禽。」王弼註:「夫三驅之禮,禽逆來趣己則舍之,背己而走則射之,愛於來而惡於去也;故其所施,常失前禽也。」《呂氏春秋?異用篇》說商湯見打獵的人四面置網,便令解去三面,只置一面,說他只取「犯命者」。上兩處都用打獵比喻治國,強調先德教而後征伐,只懲辦背叛和違犯王命的人。弛,松,解除。剛,楊校:作「網」。

(12)九伐先話:九伐,各種討伐,《周禮?大司馬》說大司馬職掌九伐之法,討伐有九種罪行的人。

(13)惟,楊校:作「摧」。鯨鯢(ní尼):大魚,比喻惡人。

(14)抵,楊校:疑當作「扺」.扺.(zhǐ紙):側手擊。蠆(chài):蠍子一類的毒蟲。

(15)寶,范註:應作實。

(16)偃:伏倒。邁:過。

譯文

所謂「移」,就是轉變;就是移風易俗,發出命令老百姓就隨從執行。西漢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文辭明白而比喻廣博,已具有移和檄的特徵。到東漢劉歆寫的《移太常博士書》,文辭有力而意義明辨,這是政治方面最早的一篇移文。西晉陸機的《移百官》,言辭簡約而敘事明顯,這是軍事方面一篇重要的移文。所以,檄和移通用於政治和軍事兩個方面。在軍事上,對反對派用檄,對順從的人則用移。用移文來淘洗老百姓的思想,使上下牢固一致。移和檄的意思和運用雖然稍有不同,但體制和基本意義是大致相同的;移文的情況和上述檄文錯綜相近,所以就不再重複論述了。

總之,好像三面驅趕禽獸,要把捕網的一面放鬆;對各種罪人的征伐,先要用檄文聲討。檄文要像明鏡一樣讓對方照清其吉凶,像占卜一樣向敵人表明其成敗。要狠狠打擊罪魁禍首,消滅那害人的毒蟲。移文確實可以移風易俗,就如草的順風倒伏。

98.移風易俗,令往民隨——《文心雕龍》之「封禪第二十一」(1)

正文及注釋

夫正位北辰,向明南面,所以運天樞,毓黎獻者,何嘗不經道緯德,以勒皇跡者哉?《綠圖》曰∶「潬潬噅噅,棼棼雉雉,萬物盡化。」言至德所被也。《丹書》曰∶「義勝欲則從,欲勝義則凶。」戒慎之至也。則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七十有二君,所以封禪矣。

〔注釋〕

(1)正:中。北辰:北極星。古人認為它居天的正中,眾星都圍著它運轉,是天帝居住的地方。《論語.為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拱)之。

(2)向明南面:指帝王治理天下。《周易?說卦》《傳》:「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蓋也諸此也。」向明:天將明,早朝議政;南面:古稱帝王議政的宮殿,都是坐北向南。

(3)運天樞:《史記.天官書》:「北斗七星,斗為帝車,運於中央。」《索隱》引《春秋運斗樞》云:「斗第一天樞。」天樞:星名,北斗第一星,其運轉有似天之樞紐。這裡指運用政權。

(4)毓(yù)同育。黎獻:眾賢,老百姓。黎,眾;獻,賢。

(5)勒:刻。蹟,楊校:當作「績」

(6)錄:楊校:當作「綠」。《綠圖》:《尚書》鄭玄注引緯書《尚書中侯握河紀》說,有龍馬銜出「赤文綠地」的河圖獻給堯。《綠圖》是假託堯名造的一種緯書。

(7) 潬潬(shàn善):蜿蜒曲折貌。噅噅(huī灰):歪曲不正貌。噅:張口不正。

(8)棼棼(fén墳):紛亂貌。棼,通紛。雉雉(zhì冶):雜呈貌。

(9)化:化生。《周易?繫辭下》:「萬物化生。」

(10)《丹書》:《史記?周本紀》《正義》引緯書《尚書帝命驗》說:「亦爵(雀)銜丹書,止於昌(周文王姬昌)戶。」《丹書》,也是一種緯書。

(11)「義勝欲則從」二句,《史記?周本紀》《正義》引《尚書帝命驗》中的話,原文為:「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從:順。

(12)戒慎,楊校:以「言至德所被也」句相例,「戒」上似脫一「言」字。

(13)則,楊校:「則」字似不應有。

(14)凝:成。

(15)七十有二君:《管子?封禪書》說:「古者封泰山禪梁甫者七十有(又)二家,而夷吾(管仲)所記者十有(又)二焉。」七十有二即七十二。

譯文

北極星處於天的正中,帝王受命南面而治,就像北極星那樣來治理天下,養育百姓;因此,怎能不頌揚其功德,刻下他的偉大事迹呢!綠圖中說:「變化不定,雜亂紛紛,萬物都發育滋長。」這是講至上之德所達到的。丹書中說:「道義勝於私慾就吉利,私慾勝過道義就兇險。」這是指要加以警戒和慎重。因此,警戒慎重可以使道德高尚,至上之德可以化生萬物,所以古來七十二個帝王,都曾到泰山來舉行封禪典禮。

99.移風易俗,令往民隨——《文心雕龍》之「封禪第二十一」(2)

正文及注釋

昔黃帝神靈,克膺鴻瑞,勒功喬嶽,鑄鼎荊山。大舜巡岳,顯乎《虞典》。成康封禪,聞之《樂緯》。及齊桓之霸,爰窺王跡,夷吾譎諫,拒以怪物。固知玉牒金鏤,專在帝皇也。然則西鶼東鰈,南茅北黍,空談非征,勛德而已。是以史遷八書,明述封禪者,固禋祀之殊禮,銘號之秘祝,祀天之壯觀矣秦皇銘岱,文自李斯,法家辭氣,體乏弘潤;然疏而能壯,亦彼時之絕采也。。

〔注釋〕

(1)黃帝神靈:《史記?五帝本紀》:「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生而神靈。」《正義》:神靈,「言神異也」。

(2)克:能夠。膺(yīng英):承受。

(3)勒功喬嶽二句:《史記?封禪書》載齊國人公孫卿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廷,明廷者,甘泉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黃帝。」喬嶽:指泰山。鼎,有三腳的鍋。

(4)大舜巡岳:《尚書?舜典》載,舜巡守東嶽泰山及南嶽、西嶽、北嶽,燒柴祭天。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北嶽,恆山。

(5)《虞典》:即《舜典》。

(6)「成、康封禪」二句:《管子?封禪篇》說「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後漢書?張純傳》載張純上書請封禪說:「《樂動聲儀》曰:『以雅治人,風成於頌,有周之成盛,成、康之間,郊配封禪,皆可見也。』」成、康,西周的成王和康王。《樂動聲儀》,可能即劉勰所說的《樂緯》。

(7)齊桓:齊桓公,春秋五霸之一。

(8)爰(yuán員):於是。窺王跡:指齊桓公打算行封禪典禮。窺:窺視。王跡:帝王之跡,封禪是帝王之事。

(9)夷吾:管仲的字。譎(jué決):欺詐。陳,楊校:作「諫」,誼勝。

(10)距:范注,作拒。拒以怪物:《管子?封禪篇》載,齊桓公稱霸後,與諸侯盟會於蔡丘,想行封禪禮。管仲勸諫不聽,於是說:要有比翼鳥、比目魚等各種吉祥物出現才能封禪,現在不但鳳凰、麒麟不來,嘉穀不生,反而惡草亂生,不祥鳥數至,怎能封禪呢?於是齊桓公才作罷。

(11)玉牒(dié蝶)金鏤(lòu漏):這裡指刻石封禪。玉牒:封禪文,刻於玉簡上。牒,簡。鏤:刻。

(12)西鶼(jiān尖):西方的比翼鳥。東鰈(dié蝶):東海的比目魚。

(13)南茅:南方的三脊茅草。茅草一般只有一脊,北黍:北方的黍子,可釀酒。以上四種都是吉祥的動植物。

(14)征:驗。

(15)楊校:「是」下脫「以」字。史遷《八書》:司馬遷的《史記》有《封禪書》、《禮書》、《樂書》、《律書》、《曆書》、《天官書》、《河渠書》、《平準書》等八書。參閱《史傳篇》二、注⒁

(16)禋(yīn音)祀:祭祀天神的專稱。古代祭天神的一種禮儀,先燒升煙,再加牲體及玉帛於柴上焚燒。

(17)名號之秘祝二句,楊校:作「銘號之秘祝,天下之壯觀也」。銘號:刻石紀功。銘:刻。

(18)秦皇《銘岱》:事見《史記?秦始皇本紀》。《銘岱》,指《泰山刻石》。岱(dài代);泰山。

(19)李斯:法家,秦始皇的丞相。

(20)體:風格。

譯文

相傳黃帝生而神異,能夠得到鴻大的符瑞;曾在泰山上刻其功跡,在荊山上鑄鼎。大舜巡視山嶽的史跡,《尚書?舜典》中有顯著的記載。周成王和周康王的封禪典禮,也見於緯書《樂?動聲儀》之中。到東周時齊桓公稱霸,曾打算按帝王之禮進行封撣;管仲婉轉勸阻,認為當時有蓬草、惡鳥等怪異現象出現,不宜封禪。由此可見,只有帝王才能刻石封禪。但管仲所講西海的比翼鳥、東海的比目魚、南方的三脊茅、北方的黃米等祥瑞的出現,都是一些空談,無以證驗,主要還是帝王功德的大小而已。司馬遷在《史記》中把《封禪書》列為《八書》之一,特地要講述封禪,可見這的確是祭天的重大典禮;而銘刻功績以進行祝禱,就是祭天的大觀了。秦始皇刻石封禪於泰山,其《泰山刻石》文為李斯所寫;法家文辭的特點,是缺乏弘大潤澤的風格。它雖然比較粗疏,卻頗有力量,也可算是當時最好的作品了。

100. 誦德銘勛,乃鴻筆耳——《文心雕龍》之「封禪第二十一」(3)

正文及注釋

鋪觀兩漢隆盛,孝武禪號於肅然,光武巡封於梁父,誦德銘勛,乃鴻筆耳。觀相如《封禪》,蔚為唱首。爾其表權輿,序皇王,炳玄符,鏡鴻業;驅前古於當今之下,騰休明於列聖之上,歌之以禎瑞,贊之以介丘,絕筆茲文,固維新之作也。及光武勒碑,則文自張純。首胤典謨,末同祝辭,引鉤讖,敘離亂,計武功,述文德;事核理舉,華不足而實有餘矣!凡此二家,並岱宗實跡也。

〔注釋〕

(1)孝武:指西漢武帝。《漢書?武帝紀》載,武帝元封元年夏四月登封泰山,詔曰:「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襢肅然。」肅然:山名,在梁父。

(2)光武:指東漢光武帝。《後漢書?光武紀》載光武帝中元元年夏二月「登封泰山」,「禪於梁父」。古代封泰山必禪梁父,封泰山祭天,禪梁父祭地。

(3)鴻筆:大筆,大作。

(4)相如《封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司馬相如病退在家,漢武帝怕他死後作品失散,派人去把司馬相如的作品全部取走。使者到司馬相如家時司馬相如已死,家中已無書,只有臨死前寫的一卷書,即《封禪文》,《史記》、《漢書》的《司馬相如傳》均載有此文。

(5)唱首,楊校:當作「首唱」。

(6)權輿:本義為草開始萌發,引申為起源、開始。

(7)元,楊校:作「玄」。玄符,天符。

(8)休:美。

(9)禎:吉祥。

(10)介丘:指泰山。介,大;丘,山。

(11)絕筆:指司馬相如最後的作品《封禪文》。

(12)維新:革新,即「首唱」。

(13)張純:東漢初文人。其《泰山刻石文》見《續漢祭祀志上》及《通典》卷五十四。

(14)胤(yìn印):繼承。典謨:《尚書》有《堯典》、《大禹謨》等篇。

(15)鉤讖(chèn襯):指緯書。鉤:指《孝經》的緯書《鉤命訣》等九種。

(16)核:要。

(17)岱宗:泰山。司馬相如的《封禪文》沒有刻石的記載,可能是劉勰記錯。

譯文

展望兩漢,封禪之禮隆重而盛大,如西漢武帝在肅然山、東漢光武帝在梁父山封禪,歌功頌德的封禪文,都是名家大作:司馬相如的《封禪文》,是漢代首先出現的佳篇。它說明封禪的開始,敘述歷代帝王,顯示美好的符瑞,反映盛大的功業,歌頌當今,超越往古,宣揚美德,賢於列聖;用吉祥的符瑞來歌頌,用泰山盼望帝王的臨幸來讚美。這篇司馬相如最後寫成的《封禪文》,其實是漢代封禪文的新作。到東漢光武帝時的《泰山刻石文》,則是張純所寫。它的開始是學習《尚書》,末尾卻寫得如同祝辭;其中引用不少緯書,敘述西漢未年的離亂,讚揚光武帝的武功和文德等等;敘事核實而說理正確,雖然文采不足,內容卻是有餘了。以上二家之文,都是泰山上的刻石。

101.揚雄《劇秦》,班固《典引》——《文心雕龍》之「封禪第二十一」(4)

正文及注釋

及揚雄《劇秦》,班固《典引》,事非鐫石,而體因紀禪。觀《劇秦》為文,影寫長卿,詭言遁辭,故兼包神怪;然骨制靡密,辭貫圓通,自稱極思,無遺力矣。《典引》所敘,雅有懿采,歷鑒前作,能執厥中,其致義會文,斐然餘巧。故稱「《封禪》靡而不典,《劇秦》典而不實」,豈非追觀易為明,循勢易為力歟?至於邯鄲《受命》,攀響前聲,風末力寡,輯韻成頌,雖文理順序,而不能奮飛。陳思《魏德》,假論客主,問答迂緩,且已千言,勞深績寡,飆焰缺焉。

〔注釋〕

(1)《劇秦》:即《劇秦美新》。西漢末王莽建立「新」王朝,揚雄仿司馬相如《封禪文》,上封事給王莽,評論秦朝,美化王莽的新朝,所以叫《劇秦美新》。文載《文選》卷四十八。

(2)《典引》:班固模仿揚雄的《劇秦美新》作《典引》。文載《文選》卷四十八。

(3)非鐫(juān捐)石:指《劇秦美新》和《典引》不是刻石之文。鐫:刻。

(4)影寫:模仿。長卿:司馬相如的字。

(5)遁辭:逃遁、隱約之辭,指非正面直敘。

(6)骨掣(chè徹):楊校:疑當作「體制」。靡:細。

(7)自稱極思:《劇秦美新》中說:「作《劇秦美新》一篇,雖未究萬分之一,亦臣之極思也。」極,盡。

(8)乎,楊校:作「采」。懿(yì意)采:美彩。

(9)厥(jué決),其。

(10)斐(fěi匪)然:有文采貌。

(11)《封禪》麗而不典二句:班固《典引》的序中說:「伏唯相如《封禪》,靡而不典;揚雄《美新》典而亡(不)實。然皆游揚後世,垂為舊式。」麗,楊校:當作「靡」靡:麗。典:高雅。

(12)循:依。

(13)邯鄲(hándān含丹):邯鄲淳,三國魏作家。其《受命述》載《藝文類聚》卷十。

(14)風末:衝風之末。衝風,暴風;末,尾。

(15)輯韻:輯集韻語,指寫作。

(16)順:楊校:作「頗」。

(17)陳思:陳思王曹植。其《魏德論》殘文見《藝文類聚》卷十。

(18)飆(biāo標):暴風,喻有力。焰:光芒。

譯文

至於揚雄的《劇秦美新》,班固的《典引》,雖然沒有刻石,所寫都是有關封禪的事。讀《劇秦美新》,它的寫作顯然是模仿司馬相如的《封禪文》;其中多用隱約詭詐的言辭,因而寫了不少神怪之事。但它的整個結構相當嚴密,文辭有條理而圓和暢通。揚雄自己說寫這篇作品已「極盡思考」,可見他是用盡全力了。《典引》的描寫,雅正而優美;這是作者考察了前人的得失,因而能掌握得當;它表達意義、組成文章,寫得富有文采而又巧妙。所以班固曾說:「《封禪文》雖然華麗卻不典雅,《劇秦美新》雖然典雅但不核實。」這豈不是考察了前人的作品就易於認識明確,循其體勢就容易收到功效嗎?至於魏初邯鄲淳的《受命述》,不過攀附前代名作,風力不足;寫得好像頌體,雖然文理還有條不紊,卻很平庸而不高超。到曹植的《魏德論》,是假設主客的議論,一問一答,文勢迂緩,長達千言;費勁不小,卻收效甚微,缺乏力量和光芒。

102. 構位之始,宜明大體——《文心雕龍》之「封禪第二十一」(5)

正文及注釋

茲文為用,蓋一代之典章也。構位之始,宜明大體,樹骨於訓典之區,選言於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於深,文今而不墜於淺;義吐光芒,辭成廉鍔,則為偉矣。雖復道極數殫,終然相襲,而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轍焉。

贊曰∶封勒帝績,對越天休。逖聽高岳,聲英克彪。

樹石九旻,泥金八幽。鴻律蟠采,如龍如虯。

〔注釋〕

(1)典章:典法章程,制度。

(2)搆:楊校:作「構」。構位:構思。

(3)訓典:指經典著作。《尚書》有《伊訓》、《堯典》等。

(4)晦:暗,不明

(5)廉鍔(è遏):鋒利。廉,利;鍔,刀劍的刃。

(6)道:理。數:術,方法。殫(dān丹):盡,竭。

(7)轍:車輪碾壓的溝槽,指老路。

(8)勣:同績。

(9)對越天休:《詩經?周頌?清廟》:「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頌揚文王在天靈,急急奔走在宗廟。)對越,猶宣揚。天休,天子的美德。

(10)逖(tì替):遠。

(11)聲英,楊校:當作「英聲」。彪:虎紋,紋彩,指文采。以上兩句說泰山刻石能使聲名永傳。

(12)九旻(mín民):九天,高天。旻,天,天空。

(13)泥金:《續漢祭祀志》:「封禪用玉牒書藏方石。牒厚五寸。有玉檢(匣),檢用金縷五。周以水銀,和金以為泥。」泥金即指用泥金密封的玉牒,八幽:很深的地下。

(14)律:楊校:疑「筆」之誤。蟠(pán盤):屈曲,環繞。

(15)虯(qiú求):傳說中的一種龍。

譯文

這種文體的作用,是一個時代的典章制度。在寫作上開始考慮布局時,必須明確其總的面貌。要如《伊訓》、《堯典》一類著作樹立主幹,從宏偉富麗方面來選擇言辭,使內容合於古意而不致深奧不明顯,文辭新穎而又不流於浮淺,內容能放出光芒,文辭能利如鋒刃,就是最好的作品了。即使古人把道理講完,方法用盡,後世作者必將有所繼承,但只要在文采上不斷創新,就一定會超過前代作者。

封泰山而刻下帝王的功績,是稱揚帝王來報答上天授予美命。遠聽那高山之上,美妙的聲音十分動人。樹立的石碑高入雲霄,封禪的文章傳遍八方。封禪大法凝成的佳作,騰空飛舞,有如虯龍。

103.設官分職,高卑聯事——《文心雕龍》之「章表第二十二」(1)

正文及注釋

夫設官分職,高卑聯事。天子垂珠以聽,諸侯鳴玉以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故堯咨四岳,舜命八元,固辭再讓之請,俞往欽哉之授,並陳辭帝庭,匪假書翰。然則敷奏以言,則章表之義也;明試以功,即授爵之典也。至太甲既立,伊尹書誡,思庸歸亳,又作書以贊。文翰獻替,事斯見矣。周監二代,文理彌盛。再拜稽首,對揚休命,承文受冊,敢當丕顯。雖言筆未分,而陳謝可見。

〔注釋〕

(1)高卑:上下。上指天子,下指諸侯臣下百官。

(2)垂珠:古代帝王的冠上垂系著白玉珠。聽:聽政,聽取臣子的報告、意見,處理國家大事。

(3)鳴玉:鳴響的佩玉。古代諸侯大臣朝見天子時穿的禮服佩有玉石。

(4)敷奏以言二句:《尚書?舜典》:「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王肅注說:「敷,陳;奏,進也。諸侯四朝,各使陳述治理之言;明試其言以要其功,功成則賜車、服以表顯其能用。」

(5)堯:帝堯。咨(zī姿):詢問。四岳:傳說中帝堯時的四方部落首領。

(6)舜:帝舜。八元:古代傳說中的八位有才德之士。《左傳?文公八年》:「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之民,謂之八元。舜臣堯,舉八愷(kǎi凱)使主后土(地官)。」愷,和;八愷,即八元。

(7)固辭再讓:臣下對帝王的任命再三表示推讓。《尚書?舜典》中說舜、禹、垂、益、伯等人受到任命時,都曾辭讓。

(8)俞:允,許可。表示同意、肯定的應答之詞。欽:敬佩。

(9)書翰:文章。翰,筆。

(10)則,黃叔琳校:作「即」。

(11)典:法。

(12)太甲:成湯的兒子。

(13)伊尹:成湯的大臣,伊尹書誡太甲事見《尚書》《伊訓序》、《太甲序》。

(14)思庸:思念常道。庸,常。毫(bó勃):殷的京城。

(15)獻替:獻可替否。獻進正確的,去掉否定的。獻,進;替,去、廢。指幫助帝王發揚正確的,克服錯誤的。

(16)監(jiàn踐):通鑒,借鑒。二代:指夏、商兩代。

(17)文理:文章道理、規則,指禮儀。

(18)再拜稽(qǐ啟)首二句:《詩經?大雅?江漢》中有「虎拜稽首,對揚王休」句。虎,召(shào紹)伯虎,即召穆公,名虎。周厲王暴虐,「國人」圍攻王宮,他把太子靖藏在家裡,以其子替死。厲王死後,擁太子繼位,即周宣王。他曾率軍平定淮夷,有功受賜。詩句即其受賜稱謝的話。稽首:叩頭及地。對揚:答謝頌揚。對,遂;遂與述通。王休:王的美德;休,美。

(19)冊:冊命,帝王封爵的命令。

(20)敢當丕(pī批)顯:《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周王命尹氏等封晉文公為侯伯,晉文公感謝說:「重耳(晉文公名)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丕,大。晉文公,春秋五霸之一。

(21)言筆:本書《總術篇》:「發口為言,屬筆曰翰。」即口頭說出為「言」,文字寫出為「筆」。

譯文

朝廷設官各司其職,各級官吏共同治理國家大事。天子戴著皇冠受理政事,諸侯佩著玉器前來朝見。群臣上奏各種政見,帝王便據以查核其功績。相傳古代帝堯曾向諸侯之長提出詢問,帝舜曾任命八個賢人;於是臣下有再三辭讓的請求,帝王用信任和肯定的話授以重任:這些都是在朝廷上口頭的對答,並未通過紙筆寫成書面文件。可是,用言辭向帝王陳述,就具有進奏章表的意義了;帝王對臣下功績的查核,也就是一種授予爵位的儀式了。到商代的太甲立位,大臣伊摯曾寫《伊訓》來訓誡太甲;及至太甲改過而思念常道,從被流放的地方回到毫都,伊摯又作《太甲》三篇來讚美他。用書面文辭來揚善棄惡,就從此開始了。周王朝繼承借鑒夏、商兩代的制度,禮儀更為隆重。臣下對帝王常稱:再三叩頭、報答美命、敬受冊封、敢當重任等,這些雖是口講筆寫兼用,但陳辭謝恩之義是明顯的。

104.設官分職,高卑聯事——《文心雕龍》之「章表第二十二」(2)

正文及注釋

降及七國,未變古式,言事於王,皆稱上書。秦初定製,改書曰奏。漢定禮儀,則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議。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請,議以執異。章者,明也。《詩》雲「為章於天」,謂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表者,標也。《禮》有《表記》,謂德見於儀。其在器式,揆景曰表。章表之目,蓋取諸此也。按《七略》、《藝文》,謠詠必錄;章表奏議,經國之樞機,然闕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布在職司也。

〔注釋〕

(1)七國:指秦、齊、楚、燕、趙、韓、魏七國爭雄的戰國時代。

(2)主,楊校:作「王」

(3)品:類。

(4)按:經過考核研究後下有論斷。劾(hé河):揭發罪狀。

(5)請,劉永濟校:作「情」。

(6)為章於天:《詩經?大雅?棫(yù遇)朴》:「倬彼雲漢,為章於天。」倬(zhuō卓),大,顯著。雲漢,銀河。章,彰明,意為銀河是天的「文章」。

(7)其在文物二句:《禮記?考工記》說畫績(huì匯)之事「赤與白謂之章。」文物,以文彩畫繪器物。章,即赤色與白色交錯。

(8)《禮》:《禮記》。《表記》:《禮記》中的一篇。

(9)德見於儀:《禮記?表記》《正義》引鄭玄《目錄》說:「名曰《表記》者,以其記君子之德,見於儀錶。」儀,儀錶。

(10)器式:指用作標誌的器具。式:法

(11)揆(kUí葵)景:按照日影測量時間的儀器。揆,量;景,同影,日影。

(12)樞機:樞紐機關,指主要、重要。

(13)闕:同「缺」。纂(zuǎn鑽):編纂,收集材料編書。

(14)各有故事而在職司:指章、表、奏、議這些文件,送尚書者則藏於尚書,送御史者則藏於御史,分別保管在各有關主管機關。故事:舊事,舊有的制度。職司:主管。

譯文

到了戰國時期,仍用商周格式,對帝王呈文,都叫「上書」。秦初確定製度,才改「書」為「奏」。漢代規定禮節儀式,便把對帝王的上書分為四種:第一種叫「章」,第二種叫「奏」,第三種叫「表」,第四種叫「議」。「章」用於謝恩,「奏」用於揭發檢舉,「表」用於陳述請求,「議」用於提出不同的議論。所謂「章」,就是明。《詩經》中說,銀河「為章於天」,意為文采明顯。對於有文採的事物來說,紅白交錯就是「章」。所謂「表」,就是表明。《禮記》中的《表記》,就是君子的品德外現於儀錶的意思。對於用作標誌之物來說,測量日影的器具就叫「表」。「章」、「表」的名稱,就取之於這種意義。在劉歆的《七略》和班固的《漢書?藝文志》中,各地歌謠也有聞必錄;章、表、奏、議等治理國事的重要文件,其所以沒有編錄進去,是由於奏議的掌管各別而編纂者分工不同的原因。

二三、奏啟

《奏啟》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三篇,以「奏」為主,論述「奏」、「啟」兩種文體。本篇分「奏」、「啟」兩大部分。劉勰把「奏」分為兩類來論述:第一段講一般的奏文,有三個內容:一是「奏」的起源及其含意,二是秦、漢以來奏文寫作的發展情況,三是寫作奏文的基本要領。第二段專論「彈劾之奏」,有三個內容:一是彈奏和官職的關係,二是評論漢、晉期間的幾家奏文,三是論述寫彈奏的不良傾向,提出正確的寫作態度和基本要求。第三段論「啟」,兼及「讜言」、「封事」、「便宜」等和奏啟有關的名目。奏、啟和前一篇所論章、表,後一篇所論議、對一樣,都是帝制時期臣下對帝王的政治性文件,和文學創作的關係是不大的。除了對研究古代文體略有參考意義外,其中論及的某些問題,對了解劉勰的思想還很值得注意。如劉勰特別重視彈劾官吏的奏文,對它進行了單獨論述,大力強調彈奏的嚴峻有力,「不畏強御」等,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劉勰一貫推崇儒家,本篇不僅講到《詩》《禮》二經,儒家墨家,都有不當之處,甚至以孟子和墨子的互相謾罵,一概當做「躁言丑句」的典型而予以批評,這對儒家是頗為不恭的。他主張彈奏要「總法家之式,秉儒家之文」,也說明劉勰並非在一切問題上獨尊儒術。本篇尊孔光為「名儒」,反映了劉勰的偏見,范文瀾已指出:「孔光雖名儒,性實鄙佞。彥和謂與路粹殊心,似嫌未允。」這是對的。但劉勰在《程器》篇又說:「孔光負衡據鼎,而仄媚董賢。」曾獻媚董賢的孔光,在董賢死後卻大講其「奸回」,對這位孔子的後代,雖曰「名儒」,就成了無情的嘲諷。(一)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漢之輔1,上書稱奏。陳政事,獻典儀2,上急變3,劾愆謬4,總謂之奏。奏者,進也;言敷於下,情進於上也。秦始立奏5,而法家少文。觀王綰之《奏勛德》6,辭質而義近;李斯之《奏驪山》7,事略而意徑8:政無膏潤9,形於篇章矣。自漢以來,奏事或稱上疏10,儒雅繼踵11,殊采可觀。若夫賈誼之《務農》12,晁錯之《兵事》13,匡衡之《定郊》14,王吉之《觀禮》15,溫舒之《緩獄》16,谷永之《諫仙》17,理既切至,辭亦通暢,可謂識大體矣。後漢群賢,嘉言罔伏18。楊秉耿介於災異19,陳蕃憤懣於尺一20:骨鯁得焉21。張衡指摘於史職22,蔡邕銓列於朝儀23:博雅明焉。魏代名臣,文理迭興24。若高堂《天文》25,王觀《教學》26,王朗《節省》27,甄毅《考課》28,亦盡節而知治矣29。晉氏多難,災屯流移30。劉頌殷勤於時務31,溫嶠懇惻於費役32:並體國之忠規矣33。夫奏之為筆34,固以明允篤誠為本35,辨析疏通為首。強志足以成務,博見足以窮理;酌古御今36,治繁總要37:此其體也38。〔譯文〕從前唐堯虞舜的臣下,向帝王陳述問題是用口頭語言;秦漢時的官吏,給帝王的上書叫做「奏」。陳述政事、提出典制禮儀、請示緊急重大的事件、彈劾罪惡和檢舉謬誤的陳辭,都稱之為「奏」。所謂「奏」,就是進;就是陳述問題,下情上達。秦初開始用奏,但法家缺乏文采。如王綰等人的《議帝號》,文辭樸質而意義淺近;李斯的《上書言治驪山陵》,陳事粗略而用意過直:其政治上缺少恩德,已明顯地反映在當時的奏章中了。從漢代以後,奏事有時也叫上疏。博學的文人相繼寫作,特出的文采相當可觀。如西漢賈誼的《論積貯疏》、晁錯的《言兵事疏》、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路溫舒的《尚德緩刑書》、谷永的《說成帝距絕祭祀方術》等,道理既講的切實得當,文辭也通達流暢。這就可說懂得奏章的要領了。東漢群賢,好的奏章也不斷出現。楊秉在《因風災上疏諫微行》中,直率地指出風災由帝王而生;陳蕃在《諫封賞內寵疏》,對當時腐敗的吏治表示十分憤恨:這都寫得很有骨氣。又如張衡在《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不合事》、《請禁絕圖讖疏》等疏奏中,對不合史實的史書、宣揚迷信的圖讖提出批評;蔡邕在《上封事陳政要七事》中,從維護朝廷綱紀上來逐一陳述:他們都寫得淵博典雅。到了魏代,名臣的奏疏不斷興盛,如高堂隆的《星孛於大辰上疏》、黃觀的《教學疏》、王朗的《奏宜節省》、甄毅的《奏請令尚書郎奏事處當》等,也是竭盡臣節而懂得治道的了。在晉代多災多難的時期,劉頌的《除淮南相在郡上疏》,認真熱情地陳述當時的政務;溫嶠以《上太子疏諫起西池樓觀》,誠懇地要求不要耗費勞役:這都是體察國事的忠誠規勸。「奏」這種文體,應以公正忠誠為本,以明析通暢為首。要有堅強的意志來完成政務,廣博的見識以窮達事理;參考古人來駕馭今事,抓住要害以處理繁雜:這就是「奏」的基本要領。〔注釋〕1 輔:助,指官吏。2 典儀:禮儀制度。3 急變:緊急重大的事變。《漢書·車千秋傳》:「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顏師古註:「所告非常,故云急變也。」4 劾(hé河):彈劾,揭發罪狀。愆(qiān千):過失。5 秦始立奏:《章表》:「秦初定製,改書曰奏。」6 王綰(wǎn晚):秦始皇時的丞相。《奏勛德》:指王綰等人的《議帝號》。秦初,王綰曾與馮劫、李斯等共議帝號,稱頌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功,「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見《史記·秦始皇本紀》)。7 李斯:秦始皇的丞相。《奏驪山》:指李斯的《上書言治驪山陵》(見《全秦文》卷一)。驪(lí離)山:秦始皇陵墓所在地,在今陝西省臨潼縣。8 徑:直。9 膏潤:恩澤。法家實行嚴刑峻法,所以說「政無膏潤」。10 疏:條列言事。11 儒雅:博學的儒生。踵(zhǒng腫):腳後跟。12 賈誼:西漢初年作家。《務農》:指賈誼的《論積貯疏》,見《漢書·食貨志上》。13 晁錯:西漢初年文人。《兵事》:指晁錯的《上書言兵事》,也稱《言兵事疏》,見《漢書·晁錯傳》。14 匡衡:字稚圭,西漢元帝時丞相。《定郊》:指匡衡的《奏徙南北郊》,見《漢書·郊祀志下》。15 王吉:字子陽,西漢宣帝時為諫大夫。《觀禮》:《太平御覽》卷五九四作《勸禮》,指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見《漢書·王吉傳》。16 溫舒:姓路,字長君,西漢宣帝時為臨淮太守。《緩獄》:指路溫舒的《尚德緩刑書》,見《漢書·路溫舒傳》。17 谷永:字子云,西漢成帝時官至大司農。《諫仙》:指谷永的《說成帝距絕祭祀方術》,見《漢書·郊祀志下》。18 罔:無。伏:藏匿。19 楊秉:字叔節,東漢桓帝時官至太尉。耿介:光明正大,這裡指言事正直。災異:《後漢書·楊震(附秉)傳》載,漢桓帝微行至梁胤(yìn印)家,「是日大風拔樹,晝昏」。楊秉因此上疏以諫。其中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認為這場風災是桓帝私入梁家造成的。他的諫疏載本傳,《全後漢文》卷五十一題為《因風災上疏諫微行》。20 陳蕃:字仲舉,東漢桓帝時為太尉。尺一:漢制以長一尺一寸的簡板寫詔書,這裡就指詔書。東漢桓帝時,吏治腐敗,賄賂公行,陳蕃上《諫封賞內寵疏》指出:「令天下之論,皆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夫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宜采求得失,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後漢書。陳蕃傳》)21 骨鯁(gěng耿):骨氣,和《檄移》篇的「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中的「骨鯁」二字意同。22 張衡:字平子,東漢著名科學家、文學家。指摘於史職:《太平御覽》卷五九四作「指摘史讖」。張衡指摘史書的疏奏如《表求合正三史》、《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不合事》,指摘讖書的如《請禁絕圖讖疏》等(見《全後漢文》卷五十四)。讖(chèn襯):驗,指預言凶吉徵驗的迷信著作。23 蔡邕:字伯喈(jiē階),東漢末年文學家。銓(quán全)列朝儀:指蔡邕的《上封事陳政要七事》,見《後漢書·蔡邕傳》。銓:同「詮」,詮次,編次。列:陳,陳述。朝儀:朝廷綱紀。蔡邕所陳七事,多講「求賢之道」、「賢良方正敦樸之選」等。24 文理迭興:《詔策》篇曾說:「建安之末,文理代興。」「迭興」與「代興」意同。文理:這裡指寫奏文的道理。25 高堂:複姓,名隆,字昇平,三國魏明帝時官至光祿勛。《天文》:指高堂隆的《星孛(bèi倍)於大辰上疏》(見《三國志·魏書·高堂隆傳》),認為魏明帝「崇飾居室,士民失業。……民不堪命,皆有怨怒」。皇天「是以發教戒之象」來警告帝王。26 王觀:《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四作「黃觀」。黃觀:三國魏人。《教學》:指黃觀有關教學的疏奏,今不傳。27 王朗:字景興,三國時魏國文人,明帝時為司空。《節省》:指王朗的《奏宜節省》,見《三國志·魏書·王朗傳》注引《魏名臣奏》。28 甄《zhēn真)毅:三國魏人,曾任駙馬都尉。《考課》:可能指甄毅的《奏請令尚書郎奏事處當》(見《太平御覽》卷二百十五引《魏名臣奏》)。考課:指對在職官吏的考核。上面所說奏文,正是關於考核尚書郎處理案件「割斷才技」的建議。29 節:指為臣之節。30 災屯(zhūn諄)流移:《太平御覽》卷五九四作「世交屯夷」,譯文據《御覽》。屯:艱難。夷:創傷。31 劉頌:字子雅,西晉惠帝時為吏部尚書。他任淮南相時,曾寫過一篇六千多字長的《除淮南相在郡上疏》(見《晉書·劉頌傳》),詳論當時政務。32 溫嶠(q1áo橋):字太真,東晉初文人,成帝時為驃騎將軍。費役:《晉書·溫嶠傳》載:太子起西池樓觀,頗為勞費,溫嶠《上太子疏諫起西池樓觀》說:「朝廷草創,巨寇未滅,宜應儉以率下,務農重兵。」33 體:指體察。規:勸誡。34 筆:「文筆」的筆,指不重音韻文飾的散文,參見《總術》篇所論。35 允:誠信。篤:忠厚。36 酌:斟酌,參考。御:駕馭,控制。37 洽繁總要:《總術》篇說:「乘一總萬,舉要治繁。」38 體:這裡指主體,大要。(二)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憲清國1。昔周之太僕2,繩愆糾謬3;秦之御史4,職主文法5;漢置中丞6,總司按劾7。故位在鷙擊8,砥礪其氣9,必使筆端振風,簡上凝霜者也10。觀孔光之奏董賢11,則實其奸回12;路粹之奏孔融13,則誣其釁惡14:名儒之與險士15,固殊心焉16。若夫傅咸勁直17,而按辭堅深18;劉隗切正19,而劾文闊略20:各其志也。後之彈事21,迭相斟酌,惟新日用,而舊准弗差。然函人慾全22,矢人慾傷23;術在糾惡24,勢必深峭25。《詩》刺讒人26,投畀豺虎;《禮》疾無禮27,方之鸚猩28;墨翟非儒29,目以豕彘30;孟軻譏墨31,比諸禽獸32:《詩》、《禮》、儒、墨,既其如茲,奏劾嚴文,孰雲能免。是以世人為文,競於詆訶33,吹毛取瑕34,次骨為戾35,復似善罵,多失折衷36。若能辟禮門以懸規37,標義路以植矩38,然後逾垣者折肱39,捷徑者滅趾40,何必躁言丑句,詬病為切哉41!是以立範運衡42,宜明體要。必使理有典刑43,辭有風軌44,總法家之式45,秉儒家之文46,不畏強御47,氣流墨中,無縱詭隨48,聲動簡外,乃稱絕席之雄49,直方之舉耳50。〔譯文〕至於揭發檢舉罪過的奏文,是用以嚴明法紀、廓清國政的。從前周代的太僕,就是負責糾正過失的官員;秦代的御史大夫,就是職掌法令條文的官吏;漢代設置御史中丞,則是主管彈劾罪過的監察官。所以,既然身為執法嚴厲的監察官,就應磨鍊其氣勢,以求把彈奏寫得像筆下生風、紙上結霜那樣勁厲。讀漢代孔光對董賢的彈奏,是如實列舉其罪行;漢末路粹對孔融的奏本,卻是捏造罪名。由此可見,在彈奏的寫作上,名儒和險士的用心是大不相同的。至於西晉傅咸,為人剛勁正直,因此彈奏寫得有力而深刻;東晉劉隗雖嚴峻正直,他的彈奏卻寫得有些粗疏:這也是各有其不同的情志所致。後世的彈奏文,相互參酌,在不斷運用中雖有新的發展,但和古代的基本格式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可是,製造鎧甲的工匠是為了使人安全,製造弓箭的工匠,卻是希望使人受其傷害;彈奏是為了糾正罪惡,也就勢必寫得深刻嚴峻。《詩經》裡面批判毀謗好人的讒人,說要把這種人投給豺狼虎豹;《禮記》中痛恨無禮的人,把他比作鸚鵡和猩猩。墨翟攻擊儒家,稱之為公羊和大豬;孟軻譏諷墨家,就比之為禽獸。《詩經》、《禮記》、儒家、墨家,尚且如此,嚴峻的彈奏之文,又怎能避免?所以,一般人寫這種文章,都是競相辱罵,吹毛求疵,尖刻得深透骨髓,甚至以謾罵為能,大都失於折中。如果開闢禮的大門和義的道路,就可以此為準則,對不通過「禮門」越牆而過的人,就砍他的手,不走「義路」而走小道的人,就斷他的腳;何須用暴躁醜惡的言辭,以無理謾罵為工巧呢?所以,確立規範,衡量取捨,應以表達要義為主。必須做到說理有常規,用辭有法度,取法家的判斷精神,用儒家的文辭采飾,不畏強暴的權勢,使盛氣流貫於筆墨之中;也不放任詭詐欺騙的人,使聲勢振動於竹簡之外,這就可說是御史大夫的傑作,正直的壯舉了。〔注釋〕1 憲:法令。2 太僕:周代高級官吏,糾正帝王過失為其重要職責之一。3 繩愆糾謬:這是借用《尚書·冏(jiǒng炯)命》中的一句。原文是:「王若曰:……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使)克紹(繼)先烈。」繩、格:都是糾正的意思。4 御史:秦代御史大夫掌文書及彈劾糾察。5 文法:法令條文。6 中丞:即御史中丞,漢代是御史大夫的輔佐官員,又稱中執法。7 司:主管。8 鷙擊:喻執法嚴厲的官職。鷙:猛禽。《漢書·孫寶傳》載,孫寶對其下屬侯文說:「今鷹隼始擊,當順天氣,取奸惡,以成嚴霜之誅。」鷹隼(sǔn損):即鷙鳥。9 砥礪(dǐlì底利):磨刀石,引申為磨鍊,也作「底厲」,如《漢書·晁鍺傳》:「底厲其節。」10 筆端振風,簡上凝霜:西漢崔篆《御史箴》:「簡上霜凝,筆端風起。」(見《初學記·職官部·御史大夫》)二句喻彈劾檢舉的奏文勁厲有力。11 孔光:字子夏,西漢成帝、哀帝時的丞相。董賢:字聖卿,漢哀帝的寵臣。哀帝死後,王莽彈劾董賢的罪狀,罷歸自殺。孔光上奏,列舉董賢「父子專朝,兄弟並寵」,使「國家為空虛」的罪惡。奏文載《漢書·董賢傳》。12 奸回:邪惡。回:邪。13 路粹:字文蔚,漢末文人。孔融:字文舉,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後漢書·孔融傳》載:「曹操既積嫌忌,而都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14 釁(xìn信)惡:罪惡。15 名儒:指孔光,他是孔子的十四世孫。險士:指路粹。16 殊心:指一實一誣,用心不同。17 傅咸:字長虞,西晉文學家。勁直:剛強正直。顧榮《與親故書》曾稱讚傅咸說:「勁直忠果,劾按驚人。」(見《晉書·傅成傳))18 按辭:指彈劾罪過的奏文。傅鹹的彈奏尚存《奏劾荀愷》、《奏劾王戎》(見《晉書·傅咸傳》)、《奏劾夏侯駿》、《奏劾夏侯承》(見《晉書·王戎傳》)等。19 劉隗(wěi偉):字大連,東晉元帝時丞相司直。《晉書·劉隗傳》說他「彈奏不畏強御」。切:嚴厲。20 闊略:疏略。21 彈事:彈劾官吏的奏章。22 函人:制鎧甲的工人。全:保全。23 矢人:制箭的工人。《孟子·公孫丑上》:「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24 術:指寫彈奏的方法。25 峭(qiào竅):峻峭,嚴厲。26 《詩》:指《詩經·小雅·巷伯》,其中說:「取彼譖(zèn怎去)人,投畀(bì避)豺虎。」讒人:即譖人,用惡言毀謗好人的人。畀:給。27 《禮》:指《禮記·曲禮上》,其中說:「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疾:痛恨。28 方:比。29 墨翟(dí敵):戰國初著名思想家,墨家學派的開創者。他的言論保存在由其弟子輯錄的《墨子》中。非儒:批評反對儒家。30 目:稱。豕(shǐ使)彘(zhì治):都是豬。《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四作「豕羊」。《墨子·非儒下》的原文,正是罵儒家以「羝(dī低)羊」和「賁(fén汾)豕」。即公羊和大豬。31 孟軻(kē苛):戰國時期著名思想家。他的言論保存在由其弟子輯錄的《孟子》中。32 比諸禽獸:《孟子·滕文公下》:「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33 詆訶(dǐhé底呵):辱罵呵斥。34 吹毛取瑕:即吹毛求疵之意。《韓非子·大體》:「不吹毛而求小疵。」瑕、疵:都指小的缺點。35 次骨:深入骨髓。《史記·杜周傳》說杜用法:「重遲(寬緩)外寬,內深次骨。」《索隱》:「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戾(lì利):猛烈。36 折衷:即折中,沒有偏頗,合於正中。37 辟:開。禮門:《孟子·萬章下》:「夫義,路也;禮,門也。」38 植:樹立。矩:和上句「規」字義同,都指規矩,法度。39 逾:超越。垣(yuán園):牆。肱(gōng公):胳膊。40 捷徑:近直的小路,喻指和大道、正道相違的不軌行為。屈原《離騷》:「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趾(Zhǐ只):足指。41 詬(gòu夠)病:《禮記·儒行》:「今眾人之命(名為)儒也妄(無)常,以儒相詬病。」孔疏:「詬病,猶恥辱也。言今世以命之為儒,是相恥辱。」切,《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四作「巧」。譯文據「巧」字。42 衡:秤桿。這裡指衡量取捨。43 典刑:一定的常規。《詩經·大雅·盪》:「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鄭箋:「雖無此臣(指伊尹等),猶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44 風軌:與上句「典刑」意近。風:教化。軌:法度。45 式:《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四作「裁」。裁:判斷,裁決。46 秉:操,持。47 不畏強御:這裡借用《詩經·大雅·烝民》中的一句:「不侮矜寡,不畏強御。」強御:指強暴逞勢的人。48 無縱詭隨:這是《詩經·大雅·民勞》中的一句。縱:從,指聽從。詭隨:王引之《經義述聞》:「詭隨,謂譎詐欺謾之人也。」49 絕席:《後漢書·王常傳》:光武帝建武七年,「使使者持璽書即拜常為橫野大將軍,位次與諸將絕席」。李賢註:「絕席,謂尊顯之也。《漢官儀》曰:御史大夫、尚書令、司隸校尉,皆專席,號三獨坐。」絕:獨,「絕席」即「獨坐」。這裡指「總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50 直方:《韓非子·解老》:「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所謂直者,義必公正,心不偏黨也。」(三)啟者,開也。高宗雲1,「啟乃心,沃朕心」2,取其義也。孝景諱啟3,故兩漢無稱。至魏國箋記4,始雲「啟聞」;奏事之末,或雲「謹啟」。自晉來盛啟5,用兼表奏6。陳政言事,既奏之異條7;讓爵謝恩,亦表之別干。必斂飭入規8,促其音節9,辨要輕清10,文而不侈11,亦啟之大略也。又表奏確切,號為「讜言」12。讜者,偏也13。王道有偏,乖乎蕩蕩14。其偏,故曰讜言也15。孝成稱班伯之讜言16,貴直也。自漢置八儀17,密奏陰陽18;皂囊封板19,故曰「封事」20。晁錯受《書》21,還上便宜22。後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機密也。夫王臣匪躬23,必吐謇諤24,事舉人存25,故無待泛說也。〔譯文〕所謂「啟」,就是開。商王武丁曾說,「打開你的心竅,澆灌我的心靈」;「啟」就是取這個意思。西漢景帝名「啟」,為了避諱,所以兩漢時期的奏啟不用「啟」這個名稱。到魏代的箋表中,才開始用「啟聞」,或者在奏事的最後說「謹啟」。晉代以後,「啟」的運用相當普遍,而兼有表奏的作用。在陳述政見、議論國事上,「啟」是「奏」的分支;在辭讓封爵、感謝恩典方面,「啟」是「表」的枝幹。奏啟的寫作,必須整飭得合於法度,緊縮音節,抓住要害,簡明輕快,有一定的文采,但不能浮誇,這就是「啟」的基本要領了。此外,因為表奏文有須要寫得準確切實的特點,所以又稱為「讜言」。所謂「讜」,就是不偏。如果帝王之道有了偏頗,就不可能有廣闊遠大的氣象;正因為是沒有偏頗的話,所以叫做「讜言」。漢代設置善音律的八能之士,向帝王秘密呈奏陰陽變化;因為要用黑色袋子密封簡板,所以又叫「封事」。晁錯向秦博士學習《尚書》回來後,向帝王陳述應辦的事叫做上「便宜」。後代的「便宜」,大都用密封呈奏,是為了保守機密。作為帝王的臣下,辦事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上奏必須說直話,這都事實俱在,就沒有必要多說了。〔注釋〕1 高宗:商王武丁。2 啟乃心,沃朕心:這話見《尚書·說命上》。原文是:「啟乃心,沃朕心,若葯弗瞑眩,厥疾弗瘳(chōu抽)。」意為啟發武丁的話像葯一樣,如沒有使之眩感的藥效,則其病不愈。沃:澆灌。朕:武丁自稱。3 孝景:西漢景帝劉啟。諱:帝王的名字,為了表示尊敬,避諱直言其名。4 箋記:文體名。《書記》篇說:「記之言志,進己志也。箋者,表也,表識其情也。」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箋》:「古者君臣同書,至東漢始用箋記:公府奏記,郡將奏箋。……是時太子諸王大臣皆得稱箋,後世專以上皇后太子。於是天子稱表,皇后太子稱箋,而其他不得用矣。」5 晉來盛啟:晉代用「啟」之盛,除范文瀾注所舉范寧一篇、司馬道子二篇外,寫得較多的如陸雲,有《國起西園第表啟宜遵節儉之制》等六篇(見《全晉文》卷一百零一),卞嗣之有《沙門應致敬啟》四篇(見《全晉文》卷一百四十)。6 用兼表奏:如上舉陸雲《表啟宜遵節儉之制》,即表啟兼用。當時其他諸啟,也和表奏無大區別。7 異條:和下句「別干」,都是支流、枝幹的意思。8 斂:收聚。飭(chì翅):整治。規:這裡指法規、常規。9 促:短,緊縮。10 辨要:《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辯要」。《才略》篇說「《典論》辯要」,指論述能抓住要害。輕:輕便,指文辭簡明。11 侈:奢侈,指浮誇。12 讜(dǎng黨)言:宣言,善言。13 偏也:范文瀾註:「疑有脫字,似當雲『讜者,正偏也』。」楊明照校註:「疑當作無偏。」譯文據「無偏」。14 王道有偏,乖乎蕩蕩:《尚書·洪範》:「無偏無黨(同讜),王道蕩蕩。」乖:背離。蕩蕩:開闊廣大的樣子。15 其偏:諸家校勘都疑此二字有脫誤。根據上文,應為「無偏」或「其言無偏」。16 孝成:指漢成帝,班伯:成帝時為中常侍。《漢書·敘傳上》說,成帝曾問班伯,其車屏風上所畫紂王醉踞妲(dá達)己的意義;班伯的回答,成帝很滿意,因謂:「吾久不見班生,今日復聞說言。」17 八儀:范文瀾註:「疑當作八能。」八能:習曉樂律的樂工。《後漢書·禮儀志中》:「八能士各書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黃鐘之音調,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徵事、羽物各一板。否則召太史令,各板書,封以皂囊,送西陛跪授尚書。」王先謙《集解》:「八能,謂撞鐘,擊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應八音,故曰八能。」18 密奏陰陽:《樂葉圖徵》:「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陰樂以成天文,作陽樂以成地理。」(見《後漢書·禮儀志中》注引)19 皂(zào造)囊:黑色帛袋。20 封事:密封的奏啟。21 晁錯受《書》:《史記·晁錯傳》載:「孝文帝時,天下無治《尚書》者,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便宜事,以《書》稱說。」22 便宜:應辦的事。《南齊書·顧憲之傳》:「愚又以便宜者,蓋謂便於公宜於民也。」23 王臣匪躬:《易經·蹇(jiǎn簡)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孔疏:「能涉蹇難而往濟蹇,故曰王臣蹇蹇也。盡忠於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濟君,故曰匪躬之故。」匪:非。躬:身,指自身。24 謇諤(jiǎnè簡愕):直言。25 事舉人存:《禮記·中庸》:「其人存,則其政舉。」孔疏:「其人,謂賢人;舉,猶行也。存,謂道德存在也。若得其人道德存在,則能興行政教,故云舉也。」(四)贊曰:皂飭司直1,肅清風禁2。筆銳幹將3,墨含淳酖4。雖有次骨,無或膚浸5。獻政陳宜,事必勝任。〔譯文〕總之,要整頓必講直話的監察機構,以肅清政教風紀。奏啟的寫作,筆要如寶劍那樣銳利,墨要像劇毒的鴆酒那樣猛烈。雖應深入刺骨,但不要用讒言傷人。這樣,用奏啟來提供政見,陳述事宜,就一定能勝任其事。〔注釋〕1 皂飭:此二字諸家校注均疑有誤:黃丕烈校為「皂飾」,孫詒讓疑為「皂構」,楊明照疑為「白簡」。李詳、范文瀾取孫說,劉永濟、王利器取黃說。尚無確論。按:皂,造也;飭,整治。這二字與下句「肅清」對舉,當與「肅清」是同類用意,就是整頓之意,所以這二字未必有誤。司直:《淮南子·主術訓》:「湯有司直之人。」高誘註:「司直,官名,不曲也。」劉勰用作泛指。2 風:風化。禁:政教所禁,這裡即指政教。《禮記·曲禮上》:「入竟(境)而問禁。」鄭玄註:「禁,謂政教。」3 幹將:古良劍名。《戰國策·齊策五》:「今雖幹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判矣。」4 酖(zhèn震):同「鴆」,傳為有毒的鳥,羽毛可制毒酒。這裡取毒酒性烈的意思。5 膚浸:指讒言。《論語·顏淵》:「浸潤之譖,膚受之愬(sù訴)。」邢疏:「愬,亦譖也,變其文耳。皮膚受塵,垢穢其外,不能入內也。比喻譖毀之語,但在外萋斐,構成其過惡,非其人內實有罪也。」二四、議對《議對》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四篇,論述「議」、「對」兩種相近的文體。「議」有議論的意思,它和一般議論文的不同,就在於是向帝王的陳說。「對」指「對策」和「射策」兩種,這是就考試科目的不同而分的,總的都叫「策」。「策」分三種:「一曰制策,天子稱制以問而對者是也;二曰試策,有司以策試士而對者是也;三曰進策,著策而上進者是也。」(《文體明辨序說·序》)劉勰所論的「策」,主要指第一種。本篇分「議」、「對」兩大部分,共四段。第一段講「議」的含義、起源和評論魏晉以前的主要作品,第二段論「議」體的基本要求,第三段講「對」的含義、起源和評論魏晉以前的主要作品,第四段論「對」體的基本要求。劉勰在本篇強調用「議對」來「弛張治術」、「大明治道」等,自然是從維護封建統治政權出發的;對有關作品的評論,多以帝王的意見為依據,這都反映了劉勰的思想局限。其中強調寫什麼必須熟悉什麼:「郊祀必洞於禮,戎事必練於兵,田穀先曉於農,斷訟務精於律。」雖也是為了更好地為封建政教服務,但這樣不僅有可能把封建政治處理得較好一點,從寫作理論上看,寫戰爭必懂軍事,寫種田必懂農業,這種主張以及本篇對「空騁其華」的反對等,是有一定普遍意義的。(一)周爰咨謀1,是謂為議。議之言宜2,審事宜也。《易》之《節卦》:「君子以制度數,議德行。」3《周書》曰:「議事以制,政乃弗迷。」4議貴節制5,經典之體也6。昔管仲稱7「軒轅有明台之議」8,則其來遠矣。洪水之難9,堯咨四岳10;宅揆之舉11,舜疇五人12;三代所興13,詢及芻蕘14。春秋釋宋15,魯桓務議16。及趙靈胡服17,而季父爭論18;商鞅變法19,而甘龍交辨20:雖憲章無算21,而同異足觀22。迄至有漢,始立駁議。駁者,雜也。雜議不純23,故曰駁也。自兩漢文明,楷式昭備24,藹藹多士25,發言盈庭26:若賈誼之遍代諸生27,可謂捷於議也。至如主父之駁挾弓28,安國之辨匈奴29,賈捐之之陳於朱崖30,劉歆之辨於祖宗31:雖質文不同,得事要矣。若乃張敏之斷輕侮32,郭躬之議擅誅33,程曉之駁校事34,司馬芝之議貨錢35,何曾蠲出女之科36,秦秀定賈充之謚37:事實允當,可謂達議體矣。漢世善駁38,則應劭為首39;晉代能議,則傅咸為宗40。然仲瑗博古41,而銓貫有敘42;長虞識治,而屬辭枝繁43。及陸機《斷議》44,亦有鋒穎45,而諛辭弗剪46,頗累文骨47:亦各有美,風格存焉48。〔譯文〕周代的祖先和豳人的商討,就是所謂「議」。「議」是講求適宜,研究怎樣合於事理的。《周易·節卦》的象辭說:「君子節制禮儀,使之有定,議論德行,使之適宜。」《尚書·周官》中說:「辦事必須根據古義加以評議,政事才不迷亂。」可見「議」以控制得當為貴,這是儒家經典的精神。早在春秋時期的管仲就說過,軒轅黃帝曾立「明台之議」,可見「議」的源頭已很長遠了。唐堯時期洪水造成災難,帝堯曾向管理四方諸侯的四岳提出詢問;帝舜為了舉出能任百揆等官的人選,曾向群臣徵求意見,確定了禹、稷、契、皋陶、伯益等五人;夏、商、周三代辦事,徵詢意見直到打柴草的人。春秋時期楚國釋放宋襄公,魯僖公曾參與此事的商議。戰國時趙武靈王要換用胡人的衣服,他的叔父不同意而進行了反覆爭論;商鞅在秦國變法,反對者甘龍和他進行了辯論:雖然「議」的基本法則尚未確定下來,但以上辯論是頗為可觀的。到了漢代,「駁議」的體制才正式確立。所謂「駁」,就是雜;議論是紛紜複雜的,所以叫做「駁」。從兩漢文化昌明之後,典範的奏議顯著而完備了;當時人才濟濟,好的奏議充滿朝廷:如賈誼代替所有老臣草議,可說是寫奏議最敏捷的作者了。又如吾丘壽王對禁民挾帶弓弩的反駁,韓安國和反對與匈奴和親者的辯論,賈捐之反對用大軍平定朱崖郡叛亂的議論,劉歆關於不應毀武帝宗廟的爭辯等,雖然內容和文辭各不相同,但都抓住奏議的要領了。至於東漢張敏反對「輕侮法」,郭躬議論秦彭並非擅自殺人,三國時魏國程曉駁斥校事官的流弊,司馬芝建議再鑄五銖錢,晉代何曾要求免除對已嫁婦女不合理的刑律,秦秀議論怎樣定賈充的謚號等,都寫得符合實際,公允恰當,可說是通曉奏議體制的了。漢代善於寫駁議的,當以應劭為首;晉代長於寫奏議的,則以傅咸為高。但應劭博通古事,而銓衡貫通,頗有條理;傅咸很懂治道,卻寫得枝蔓紛繁。至於陸機的《晉書限斷議》,尚為銳利,但未刪減其繁雜的文辭,頗有影響於文章的骨力:這些也還各有優點和一定的教育意義。〔注釋〕1 周爰(yuán員)咨(zī姿)謀:《詩經·大雅·綿》中說周代祖先「爰始爰謀」,指太王定居周原時,開始與豳(bīn賓)人謀議。爰:於是。咨謀:商議。2 宜:合適。3 君子以制度數,議德行:這是《周易·節卦》中的象辭,原文是:「澤上有水,節。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孔疏:「數度,謂尊卑禮命之多少;德行,謂人才堪行之優劣。君子象節,以制其禮數等差,皆使有度;議人之德行,任用皆使得宜。」4 議事以制,政乃弗迷:這是《尚書·周官》中的兩句。原文是:「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孔安國傳:「言當先學古訓,然後入官治政。凡制事,必以古義議度終始,政乃不迷錯。」5 節制:掌握一定的限度。6 體:體制、格式,引申指特點。7 管仲:名夷吾,春秋時齊國政治家。8 軒轅:即黃帝,相傳他生於軒轅之丘,稱軒轅氏。明台之議:《管子·桓公問》中說:「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於賢也。」明台:傳為黃帝聽政之所。9 洪水之難:指唐堯時的洪水災難。10 堯咨四岳:《尚書·堯典》:「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害),蕩蕩懷山襄(上)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憂嘆),有能俾(使)乂(治)?僉(皆)曰:於,鯀(gǔn滾)哉!」四岳:傳為堯時分管四方諸侯的四臣。11 宅揆:《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百揆」。百揆:官名。《尚書·舜典》:「納於百揆。」孔傳:「揆,度也,度百事,總百官。」舉:推舉。12 舜疇五人:《尚書·舜典》載舜向朝臣詢問誰能任百揆及各種官職。疇(chóu仇):誰,這裡指問誰。五人:被推舉任命的五個臣子。《舜典》載,經群臣推舉任命的有禹、垂等二十二人。范文瀾注,五人指列於其前的禹、棄(后稷)、契、皋陶、垂。按《論語·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諸家舊注均引孔安國的話:「禹、稷、契、皋陶、伯益也。」《論語正義》:「《舜典》言舜命禹宅百揆,棄為稷,契為司徒,皋陶作士,益作虞:此五人才最盛也。」13 三代:夏、商、周。興:作,行。14 芻蕘(chúráo除饒):打柴的人。芻:割草。蕘:柴草。「詢及芻蕘」的傳說,見於《詩經·大雅·板》:「先民有言,詢於芻蕘。」15 春秋釋宋:春秋時期釋放宋襄公。宋襄公於公元前639年秋被楚人所執,是年冬釋放。《春秋·僖公二十一年》:「公會諸侯盟於薄,釋宋公。」16 魯桓務議:《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魯桓預議」。《公羊傳·僖公二十一年》解釋《春秋》中的「釋宋公」說:「執未有言釋之者,此其言釋之何?公與為爾也。公與為爾奈何?公與議爾也。」公:指魯僖公。魯桓:應為「魯僖」。與:參與。17 趙靈:戰國時趙武靈王。胡服:胡人衣服。趙武靈王認為著胡服便於教民騎射。18 季父:父親的幼弟,這裡指趙公子成。《史記·趙世家》載武靈王「欲胡服」,公子成反對,曾進行反覆爭論。19 商鞅(yāng央):姓公孫名鞅,戰國時期政治家。20 甘龍:戰國時秦孝公的臣子。交辨:《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交辯」。甘龍反對商鞅變法,商鞅曾和他進行辯論。事見《史記·商君列傳》。21 憲章:法制,指「議」這種文體的法則。無算:無數,這裡指無定。22 同異:議論其同異,這裡指辯論。戰國時期名家有「大同異」、「小同異」的辯論(見《莊子·天下》)。《史記·荀卿列傳》:「而趙亦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23 雜議不純:《太平御覽》卷五九三引此句無「雜」字。24 楷式:典範。昭:顯著。25 藹藹(ǎi矮):美盛的樣子。《詩經·大雅·卷阿》:「藹藹王多吉士。」26 發言盈庭:《詩經·小雅·小旻(mín民)》:「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鄭箋:「言小人爭知而讓過。」原是貶意。劉勰這裡用為讚辭,說明「多士」的議論充滿朝廷。27 賈誼:西漢初年文人。遍代諸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漢文帝時賈誼為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28 主父:西漢有主父偃,但無「駁挾弓」的議對。當作「吾丘」,指吾丘壽王,字子贛(gàn干去),西漢文人。駁挾弓:漢武帝時,丞相公孫弘上奏,要求「禁民不得挾弓弩」。武帝交臣下議論,吾丘壽王上《議禁民不得挾弓弩對》和公孫弘辯論,據「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的必要性,和秦始皇銷毀兵甲的教訓,反對禁民挾弓弩。見《漢書·吾丘壽王傳》。29 安國:指韓安國,字長孺,武帝初為御史大夫。辨匈奴:《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辯匈奴」。《史記·韓長孺列傳》載,武帝初年,「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議」。王恢主張「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反對其說,認為「擊之不便,不如和親」。30 賈捐之:字君房,賈誼的曾孫。朱崖:郡名,在今海南島。漢武帝置此郡後,不斷發生叛亂。《漢書·賈捐之傳》載,元帝初,珠(同朱)崖又反,「上與有司議大發軍。捐之建議,以為不當擊」。本傳載有他的《棄珠崖議》。31 劉歆:劉向之子,西漢經學家、目錄學家。辨:《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辯」。《漢書·韋賢(附玄成)傳》載,漢代立宗廟越來越多,宣帝時各郡國達一百六十餘所。從元帝永光年間開始,展開一場是否毀除部分宗廟的爭議。到成帝時,彭宣等五十餘人上奏,認為「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劉歆上《孝武廟不毀議》反對,認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32 張敏:字伯達,東漢章帝時為尚書,和帝時拜司徒。斷:絕,指反對。輕侮:《後漢書·張敏傳》載,章帝「建初中,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殺之,肅宗(即漢章帝)貰(赦免)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後因以為比。是時遂定其議,以為『輕侮法』」。張敏反對此法而兩度上《駁輕侮法議》、《復上書議輕侮法》。33 郭躬:字仲孫,東漢章帝時為廷尉。議擅誅:《後漢書·郭躬傳》載,漢明帝時「奉車都尉竇固出擊匈奴,騎都尉秦彭為副。彭在別屯,而輒以法斬人。固奏彭專擅,請誅之」。明帝讓朝臣共議是否當斬,大家都同意竇固的意見,唯郭躬反對,認為「於法不合罪」。34 程曉:字季明,三國魏人,官至汝南太守。校事:魏置官名,是刺探臣民言行的帝王耳目。由於校事官非法橫行,程曉於嘉平年間上《請罷校事官疏》,極言其弊,因廢此官(見《三國志·魏書·程昱(附曉)傳》)。35 司馬芝:字子華,三國魏人,官至大司農。議貨錢:《晉書·食貨志》載:「及黃初二年,魏文帝罷五銖錢,使百姓以谷帛為市。至明帝世,錢廢谷用既久,人間巧偽漸多,競濕谷以要利,作薄絹以為市,雖處以嚴刑而不能禁也。司馬芝等舉朝大議,以為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若更鑄五銖錢,則國豐刑省,於事為便。魏明帝乃更立五銖錢。」36 何曾:字穎考,魏末為司徒,晉初拜太尉。蠲(juān捐):免除。出女:已出嫁之女。科:法律條文。魏法,犯了大罪的人,其已出嫁之女,也要同誅。干寶《晉紀》載「(何)曾使主簿程咸為議」,提出「男不御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的法律不合理,主張「在室之女,可從父母之刑,既醮(已出嫁)之婦,使從夫家之戮」。(見《三國志·魏書·何夔傳》注引)37 秦秀:字玄良,晉武帝時為博士。賈充:字公閭,晉武帝的重臣。謚(shì試):帝王大臣死後,據他生前事迹給追加的稱號。秦秀有《賈充謚議》(見《晉書·秦秀傳》),其中說:「《謚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謚荒公。」38 駁:駁議。蔡邕《獨斷》:「凡群臣上書於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駁議。」39 應劭(shào紹):字仲遠,漢末文人。《後漢書·應劭傳》說「劭凡為駁議三十篇」,載有《駁韓卓募兵鮮卑議》、《追駁尚書陳忠活、尹次、史玉議》二篇。40 傅咸:字長虞,西晉文學家。宗:尊。傅咸今存《議立二社表》、《重表駁成渠議太社》等,見《全晉文》卷五十二。41 仲瑗:應劭的字。《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仲援」。《後漢書·應劭傳》作「仲遠」,李賢注引謝承書曰:「《應氏譜》並雲字仲遠,《續漢書·文士傳》作仲援,《漢官儀》又作仲瑗,未知孰是。」42 銓:衡量。敘:次序。43 屬辭:指寫駁議文,屬:連綴。枝:分散。44 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斷議》:指陸機的《晉書限斷議》,殘文見《初學記》卷二十一。45 穎:錐尖,引申指銳利。46 諛辭:《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腴辭」。腴(yú余):富厚,這裡指文辭的繁雜。47 骨:指端整有力的辭句。48 風格:指風化、準則。《誇飾》篇曾說:「雖《詩》《書》雅言,風格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二)夫動先擬議1,明用稽疑2,所以敬慎群務,弛張治術3。故其大體所資4,必樞紐經典5;采故實於前代6,觀通變於當今7;理不謬搖其枝8,字不妄舒其藻。又郊祀必洞於禮9,戎事必練於兵10,田穀先曉於農11,斷訟務精於律12。然後標以顯義13,約以正辭14。文以辨潔為能15,不以繁縟為巧16;事以明核為美,不以深隱為奇:此綱領之大要也。若不達政體,而舞筆弄文,支離構辭17,穿鑿會巧18,空騁其華,固為事實所擯19,設得其理,亦為游辭所埋矣20。昔秦女嫁晉,從文衣之媵21,晉人貴媵而賤女22;楚珠鬻鄭23,為薰桂之櫝24,鄭人買櫝而還珠25。若文浮於理,末勝其本26,則秦女楚珠,復在於茲矣。〔譯文〕凡有行動,首先要加以議論;要明了事物,必須把可疑的問題考察清楚。這是為了嚴肅慎重地處理各種政務,使治國之道緩急適度。所以,寫議奏的主要依據,必須以儒家經典為典範,繼承前代的傳統,研究當今的變化;說理不應在枝節問題上大發謬論,用詞不應在文采藻飾上過分鋪張。論祭祀,必須深悉禮儀;寫戰爭,必須懂得軍事;講種田,首先要通曉農業;議斷案,務須精通法律。然後突出其重大意義,運用公允嚴正的文辭。議奏文以明辨簡潔為能,不以繁富的采飾為巧;論事以明白核實為美,不以深幽隱晦為奇:這就是議奏文的基本要領了。如果不通曉國家政治,而隨意搬弄文墨,東拉西扯地構成文辭,牽強附會地湊成小巧,這種徒然施展華麗的文章,固然要被事實所拋棄;即使講出一些道理,也被大量的文采所淹沒了。從前秦穆公的女兒嫁給晉國的公子,隨從大批服飾艷麗的陪嫁女,晉國人便重視陪嫁人而輕視秦穆公之女;楚國有人賣珠給鄭國,用熏了桂香、裝飾了玫瑰的精製匣子,鄭國人只買盛珠的匣子而把珠退回。如果文飾淹沒了所講的道理,形式勝過了所表達的內容,那末,秦人嫁女、楚人賣珠的故事,便又出現在今天了。〔注釋〕1 動先擬議:《周易·繫辭上》:「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孔疏:「擬之而後言者,……聖人慾言之時,必擬度之而後言也。議之而後動者,……謂欲動之時,必議論之而後動也。擬議以成其變化者,言則先擬也,動則先議也,則能成盡其變化之道也。」擬:揣度。2 明用稽疑:《尚書·洪範》:「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次七曰明用稽疑。」孔傳:「明用卜筮考疑之事。」稽:查考。3 弛(chí池)張:指放鬆和拉緊相配合。《禮記·雜記下》:「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4 資:憑藉,依據。5 樞紐:關鍵。以經典為關鍵,即以儒家經典為遵循、學習的典範。6 故實:傳統舊事。7 通變:《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變通」,指發展變化。8 搖:振動,喻論說。枝:指瑣屑小事。9 郊祀:祭祀天地。洞:深刻了解。10 戎事:指戰爭。練:熟悉。兵:指軍事。11 田穀:種穀。12 斷訟(sòng頌):判案。訟:在法律上對是非的訴說或爭辯。13 標:標明,突出。14 約:約束,指用辭而言。15 辨潔:明辨簡潔。16 縟(rù入):繁采。17 支離:分散。18 穿鑿:牽強附會。會:聚,這裡是拼湊的意思。19 擯:排除,拋棄。20 游辭:虛浮不實的言辭。21 文衣:華麗的衣著,媵(yìng映):諸侯之女的陪嫁女人。22 貴媵賤女:《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引田鳩語:「昔秦伯(秦穆公)嫁其女於晉公子,令晉為之飾裝,從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晉,晉人愛其妾而賤公女。」23 鬻(yù遇):出賣。24 櫝(dú毒):匣子。25 買櫝還珠:《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引田鳩語:「楚人有賣其珠於鄭者,為木蘭之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翡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26 末:指文辭。本:指內容。(三)又對策者1,應詔而陳政也;射策者2,探事而獻說也3。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4,二名雖殊,即議之別體也。古之造士5,選事考言6。漢文中年7,始舉賢良8,晁錯對策9,蔚為舉首10。及孝武益明11,旁求俊乂12。對策者以第一登庸13,射策者以甲科入仕14:斯固選賢要術也。觀晁氏之對,證驗古今,辭裁以辨15,事通而贍16;超升高第,信有徵矣17。仲舒之對18,祖述《春秋》19,本陰陽之化20,究列代之變,煩而不慁者21,事理明也。公孫之對22,簡而未博,然總要以約文,事切而情舉23,所以太常居下24,而天子擢上也25。杜欽之對26,略而指事27,辭以治宣28,不為文作。及後漢魯丕29,辭氣質素,以儒雅中策30,獨入高第31。凡此五家,並前代之明範也。魏晉已來,稍務文麗32,以文紀實33,所失已多,及其來選,又稱疾不會34;雖欲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漢飲博士35,而雉集乎堂;晉策秀才36,而麏興於前:無他怪也,選失之異耳。〔譯文〕又一種叫做「對策」,是應帝王的詔命而陳述政事的;一種叫做「射策」,是就自己探取的試題而呈獻意見的。對答中旨,說理準確,就像對著箭靶以射中目的。所以,「對策」、「射策」雖是兩個不同的名稱,但都是奏議的體制之一。古代學成的人,是通過口頭上考核入官。到西漢文帝中期,選任官吏才開始有舉賢良的制度;晁錯的《舉賢良文學對策》,是當時高中的優秀作品。到漢武帝時期,策士制度大放光明,廣泛搜求傑出人才。參加對策的人,第一名提升任用;參加射策的人,考入甲科者授官:這的確是選拔賢才的重要方法。讀晁錯的《賢良文學對策》,引用古今事理為證驗,措辭簡潔,用事貫通而豐富,他的試策名列前茅,事實證明他確是寫得不錯的。董仲舒的《舉賢良對策》,根據《春秋》的道理,本於陰陽之氣的變化,考察歷代的發展變化,寫得雖多卻不混亂,就因為作者深明事理。公孫弘的《舉賢良對策》,簡略而不夠廣博,但能抓住要點來運用文辭,論事確切而情意明顯;因此,主考官列為下第,漢武帝卻提升為第一名。杜欽的《白虎殿對策》,雖然簡略卻有專指;他的文辭是為治世而發,不是為做文章而寫。其後,東漢的魯丕,文辭樸素,以博雅入選,獨中高第。以上五家,都是前代最顯著的典範。魏晉以後的對策,逐漸追求文采華麗,用華麗之文來對待具體的政事,已有很大缺陷了,何況像晉元帝時的應試者,即使到場,也稱病不敢對答。這時就雖想求得對策之文,卻不可能了。所以,漢成帝鴻嘉二年,正當博士舉行飲酒禮的時候,一群野雞飛集於堂上;晉成帝咸和六年,正當策試秀才之際,一隻獐子跑到堂前:這不是別的怪事,而是有失於選拔人才所出現的不正常現象。〔注釋〕1 對策:漢代取士的考試製度之一,回答寫在簡策上關於政事、經義方面的問題。2 射策:漢代取士的考試製度之一。主試者將疑難問題寫在簡策上,由應試者自己取答。3 探:摸取。射策的試題內容不是顯露的,所以應試者的自取是探取。4 射侯:箭靶。5 造士:學成的人。《禮記·王制》:「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鄭註:「不征,不給其繇(yáo搖)役。造,成也。能習禮,則為成士。」6 選事:指選取官吏。選:銓選。考言:據下文所說,書面的策士制始於漢代晁錯,則古代選事,是口頭上的考核。《尚書·舜典》中有「詢事考言」之說。7 漢文:指西漢文帝劉恆。8 舉賢良:推舉有文才之士,漢代選拔人才的科目之一。《漢書·文帝紀》載,前元二年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這是漢代舉賢良之始。9 晁錯:西漢初年文人。對策:晁錯有《賢良文學對策》。載《漢書·晁錯傳》。10 蔚:草木繁盛,引申指文采之盛。舉首:《漢書·晁錯傳》載,漢文帝「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文帝於前元十五年九月「親策詔之」,晁錯應詔上《賢良文學對策》;「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11 孝武:指漢武帝劉徹。益明:更加顯著。《漢書·武帝紀》載,漢武帝即位的第一年就下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12 旁求:廣求。俊乂(yì義):《尚書·皋陶謨》:「九德咸事,俊乂在官。」孔疏:「馬(融)、王(肅)、鄭(玄)皆云:才德過千人為俊,百人為乂。」13 登庸:升用。14 甲科:漢代射策,按試題大小難易分甲乙科。15 裁以辨:即上文所說的「辨潔」。《誄碑》篇曾說:「《桓彝》一篇,最為辨裁。」「辨裁」與「裁以辨」意近。16 贍(shàn善):富足。17 征:證驗。18 仲舒:董仲舒,西漢著名儒學家。他有《舉賢良對策》三篇,載《漢書·董仲舒傳》。19 祖述《春秋》:宗奉發揮《春秋》之學。《史記·儒林列傳》說董仲舒「以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董仲舒名為明於《春秋》,其傳公羊氏也」。20 陰陽之化:董仲舒在《舉賢良對策》中說:「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21 慁(hùn混去):混亂。22 公孫:指公孫弘,字季,西漢武帝時為丞相。他有《舉賢良對策》,載《漢書·公孫弘傳》。23 情舉:指情意表達明顯。24 太常:官名,掌禮樂祭祀;漢代的太常兼管選試。25 擢(zhuó琢):拔,提升。《漢書·公孫弘傳》載,武帝元光五年公孫弘應試,「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26 杜欽:字子夏,西漢成帝時為大將軍王鳳的幕僚,他有《舉賢良方正對策》和《白虎殿對策》,載《漢書·杜周(附欽)傳》。27 略而指事:杜欽的兩篇對策,都雖簡略而有專指。成帝「為太子時,以好色聞」。杜欽的《舉賢良方正對策》,要求成帝「正後妾,抑女寵」;特別是《白虎殿對策》,針對「天地之道何貴?王者之法何如?六經之義何上?人之行何先?取人之術何以?當世之治何務?」這樣一些廣泛的策問題目,杜欽由「天道貴信,地道貴貞」的簡略論述,過渡到重點講「當世」「玩色無厭」、「愛寵偏於一人」的危險。28 治:治世,宣:發。29 魯丕:字叔陵,東漢名儒。有《舉賢良方正對策》,載袁宏《後漢紀》卷十六。30 儒雅:博學的儒生。31 獨入高第:《後漢書·魯恭(附丕)傳》:「建初元年,肅宗(章帝)詔舉賢良方正,大司農劉寬舉丕。時對策者百有餘人,唯丕在高第。」32 稍:漸。務:追求。33 紀:綜理。34 稱疾:《晉書·孔愉(附坦)傳》載,晉元帝「申明舊制,皆令試《經》,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興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並託疾」。會:對,答。《爾雅·釋詁》:「妃、合、會,對也。」35 漢飲博士:《漢書·成帝紀》載,鴻嘉「二年春,行幸雲陽。三月,博士行飲酒禮,有雉蜚集於庭,歷階升堂而雊(鳴)。後集諸府,又集承明殿」。王音認為這是「譴告人君」將有災禍的預兆(見《漢書·五行志中》)。雉(zhì治):山雞,俗稱野雞。蜚(fěi非):飛。博士:官名,漢置五經博士。漢成帝《舉博士詔》:「儒林之官,四海淵原,宜皆明於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見《漢書·成帝紀》)36 晉策秀才:《晉書·五行志中》載,成帝咸和六年正月,「會州郡秀孝於樂賢堂,有麏見於前,獲之。……自喪亂以後,風教陵夷,秀孝策試,乏四科之實,麏興於前,或斯故乎!」麏(jūn君):獐,似鹿而較小的動物。(四)夫駁議偏辨,各執異見;對策揄揚1,大明治道。使事深於政術,理密於時務2;酌三五以鎔世3,而非迂緩之高談4;馭權變以拯俗5,而非刻薄之偽論;風恢恢而能遠6,流洋洋而不溢7:王庭之美對也。難矣哉,士之為才也!或練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對策所選,實屬通才,立足文遠8,不其鮮歟9!〔譯文〕駁議側重於辨析事理,各有其不同的見解;對策主要用以正面闡明自己的觀點,目的在於發揚光大治國之道。因此,論事要深明政術,說理要切合實際;應參考漢代文武之世的經驗來治理當世,而不是不切實際的高談闊論;要能隨機應變以拯救世事,而非刻薄的欺人之談;要如廣闊的風而吹送得遙遠,像充滿的水卻不外溢:這就是朝廷的美對了。文人應具備的才力,真是不易呀!有的熟練治理,卻缺乏文才;有的精於文辭,對政事卻很生疏;對策所需的人才,確是全面的通才,文質兼備的人,歷史上不是很少么?〔注釋〕1 揄揚:宣揚。2 密:貼近,結合。3 三五:指西漢文帝武帝時期。《漢書·郊祀志下》:「夫周秦之末,三五之隆。」顏師古註:「三,謂三皇;五,謂五帝也。」王先謙補註引劉奉世曰:「『周秦之末,三五之隆』,語有害而理未通,疑有誤。三五似指三世五世而言,謂文武之時也。」按文帝為西漢第三代帝王,武帝為第五代帝王。劉勰論對策之興隆,正謂「漢文中年,始舉賢良」,至「孝武益明,旁求俊乂」。4 迂緩:舒緩,指言論的不切事理,遠離實際。5 權變:隨機應變。拯(zhěng整):救。6 恢恢:廣闊的樣子。7 溢:充滿而外流。8 志足文遠:《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言之無文,行而不遠。」9 鮮:少。(五)贊曰:議惟疇政1,名實相課2。斷理必綱3,摛辭無懦4。對策王庭,同時酌和5。治體高秉6,雅謨遠播7。〔譯文〕總之,「議」用於商討政事,應該名實相符。分析道理要有力量,運用文辭不能軟弱。在帝王之前對策,眾多的應試者同時斟酌對答;只要把握好議對文應有益於治道的特點,雅正的謀議就能遠為傳播。〔注釋〕1 疇:這裡是疇咨,訪問的意思。《三國志·魏書·管寧傳》:「高祖文皇帝疇咨群公,思求俊乂。」2 課:查核。3 斷理必綱:「綱」應為「剛」。《聲律》篇有「務在剛斷」之說。剛:和下句「懦」字相對,指說理剛強有力。4 摛(chī吃):舒展,發布。懦:弱。5 酌:斟酌,思考。和(hè賀):應答。6 治體:指議對用於「弛張治術」、「大明治道」的這種特點。秉:執。7 雅謨:雅正的謨議。

二五、書記

《書記》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五篇,文體論的最後一篇。本篇除對書牘和箋記做了重點論述外,還對各種政務中運用的雜文,共六類二十四種,都做了簡要說明。劉勰認為:「文辭鄙俚,莫過於諺。」這種鄙俗的民間諺語,尚為古代聖賢所重視,並採用於經書之中,則其他文辭,「豈可忽哉」!這也是劉勰要全面論述各種雜文的說明。本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論書牘,說明書的含義、起源、魏晉以前書信的寫作和運用情況,最後論書信寫作的基本特點。第二部分論奏記和奏箋。劉勰認為對三公用奏記,對郡守用奏箋,這是就其大致情況而言。奏記和奏箋的區別,在當時並不是很嚴格的。箋記與書表也頗相近,劉勰在這部分的最後,簡要說明了它們的異同。第三部分論二十四種雜文。主要是逐條解說各種名稱的含義,偶舉具體作品加以證明。最後強調這些文辭於己於國的重要,希望文人不要忽視。本篇以書信為重點,其中評及的部分名篇,如司馬遷的《報任安書》、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等,在文學史上是有重要地位的。值得注意的是,劉勰所肯定的作品中,不僅《與山巨源絕交書》有「每非湯、武而薄周、孔」的離經叛道之論,劉勰仍評以「志高而文偉」;楊惲的《報會宗書》,更是作者橫遭腰斬之禍的主要罪證,劉勰也稱讚它是「志氣盤桓,各含殊采」的好作品之一。本篇所論各種雜文,雖然沒有多大意義,但其中對民間諺語也有一定肯定,認為聖賢不廢,值得注意。此外,如主張書信要「散鬱陶,托風采」;所有書記的寫作,都是「意少一字則義闕,句長一言則辭妨」。所以,披沙簡金,其中還是提出了一些有益的意見的。(一)大舜云:「書用識哉。」1所以記時事也。蓋聖賢言辭,總為之書;書之為體,主言者也2。揚雄曰3:「言,心聲也;書,心畫也4。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故書者,舒也。舒布其言,陳之簡牘5,取象於夬6,貴在明決而已。三代政暇7,文翰頗疏8。春秋聘繁9,書介彌盛10:繞朝贈士會以策11,子家與趙宣以書12,巫臣之遺子反13,子產之諫范宣14。詳觀四書,辭若對面。又子服敬叔進弔書於滕君15,固知行人摯辭16,多被翰墨矣。及七國獻書17,詭麗輻輳18;漢來筆札19,辭氣紛紜20。觀史遷之《報任安》21,東方朔之《難公孫》22,楊惲之《酬會宗》23,子云之《答劉歆》24:志氣盤桓25,各含殊采;並杼軸乎尺素26,抑揚乎寸心27。逮後漢書記28,則崔瑗尤善29。魏之元瑜30,號稱「翩翩」31;文舉屬章32,半簡必錄33;休璉好事34,留意詞翰:抑其次也。嵇康《絕交》35,實志高而文偉矣。趙至《敘離》36,乃少年之激切也37。至如陳遵占辭38,百封各意;禰衡代書39,親疏得宜:斯又尺牘之偏才也40。詳總書體,本在盡言;言以散鬱陶41,托風采42,故宜條暢以任氣43,優柔以懌懷44,文明從容45,亦心聲之獻酬也46。〔譯文〕大舜曾說:「書寫以記載過錯。」因為書是用以記載時事的。凡是古代聖賢的言辭,都總稱為書;書的作用,主要就是用來記言的。揚雄就說:「言,是人的內心發出的聲音;書,則是表達心思的符號。發出聲音,寫成文字,君子與小人的不同就表現出來了。」所以,書就是舒展的意思。把言辭舒展散布開,寫在簡板之上,就成了書;《周易·繫辭》用《夬卦》來象徵書契,就是取文字以明確斷決為貴的意思。夏、商、周三代的政務不多,書面的文件也很少應用。到了春秋時期,諸侯之間聘問頻繁,持書往來的使者很多:如秦國大夫繞朝贈策書給晉國大夫士會,鄭國大夫子家派使臣送信給晉國大夫趙盾,楚國的屈巫從晉國送信給楚公子側,鄭國大夫子產寄信勸告晉國的士匄。仔細讀這四封書信,其辭就像在相對面談。又如滕文公死後,魯國大夫叔弓為使者到滕國送弔書。由此可見,春秋時期的外交使節,大都已經攜帶書面文件了。到戰國時的獻書,多用奇麗的文字組成。漢以後的書札,文辭氣度紛紜複雜。讀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東方朔的《與公孫弘書》、楊惲的《報會宗書》、揚雄的《答劉歆書》等,寫得志氣宏大,各有異采;都是組織辭采於尺素之上,字裡行間蕩漾著方寸之心。到東漢時期的書記,則以崔瑗寫得最好。三國時的阮瑀,曹丕稱其「書記翩翩」;魏文帝搜集孔融的遺作,即使半片竹簡也要收錄;應璩愛好綴集時事,很注意書記的寫作:但這已是較差的作者。魏末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就是志氣高大、文辭宏偉的作品了。西晉趙至的《與嵇茂齊書》,是年輕人的心情激切之作。至於西漢陳遵,他口授下屬作書,數百封信,各有不同用意;漢末禰衡代黃祖寫信,該親該疏,各得其當:這兩位又是作書的偏才了。仔細總結書這種體制,本在於把話說透徹,是用以舒散鬱積的心情,表達美好的言行;因此,應該條理暢達而放任志氣,從容不迫而悅其胸懷。能夠條理暢達和從容不迫,就有效地發揮相互贈答、交流思想的作用了。〔注釋〕1 書用識哉:這是《尚書·益稷》中的一句。識(zhì志):記載。原意是指記載過失。2 主言:即記言。主:主管。3 揚雄:字子云,西漢文學家。下面引文是《法言·問神》中的話。4 畫:形,指書寫成文字。5 牘(dú毒):書寫用的簡板。6 象:卦象。夬(guài怪):《易經》中的卦名。《周易·繫辭下》:「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文字),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孔疏:「夬者,決也。造立書契,所以決斷萬事;故取諸夬也。」7 三代:夏、商、周。暇:空閑。8 文翰:文書。9 聘:聘問。《禮記·曲禮下》:「諸侯使大夫問於諸侯曰聘。」10 書介:持文書的使者。介:《左傳·襄公八年》:「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介行李告於寡君。」杜註:「一介,獨使也。行李,行人也。」11 繞朝:春秋時秦國大夫。士會:晉國大夫,亦稱「隨會」。《左傳·文公十三年》載,士會奔秦,晉人誘他歸晉時,「繞朝贈之以策」。孔疏引服虔云:「繞朝以策書贈士會。」劉勰即用此說。杜註:「策,馬撾(zhuā抓)。」指馬鞭。12 子家:春秋時鄭國公子歸生,鄭國執政大夫。趙宣:指趙盾,晉國大夫,謚宣子。《左傳·文公十七年》:「晉侯不見鄭怕,以為貳(有二心)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杜註:「執訊,通訊問之官,為書與宣子。」13 巫臣:姓屈。也稱屈巫,春秋時楚國的王族。子反:楚公子側。《左傳·成公七年》載,屈巫與公子側爭夏姬,屈巫持夏姬奔晉,子反滅其族。「巫臣自晉遺二子(子反、子重)書曰:『爾以讒慝(邪惡)貪婪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疲)於奔命以死。』」14 子產:春秋時鄭國大夫公孫僑。范宣:士會之孫士匄(gài丐),食邑於范,謚宣子,故又稱范宣子。《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禮厚)。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寄)書於子西以告宣子。」15 子服敬叔:應為「子叔敬叔」,指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弓,謚敬子。滕君:指滕成公。《禮記·檀弓下》:「滕成公之喪,使子叔敬叔弔,進書,子服惠伯為介(副使)。」16 行人:行聘問的外交使者。挈(qiè妾):持,攜帶。《穀梁傳·襄公十一年》:「行人者,摯國之辭也。」17 七國:秦、楚、燕、齊、韓、趙、魏七國,指戰國時期。此期獻書甚多,如《戰國策》上所載蘇代的《自齊獻書燕王》、樂毅的《獻書報燕王》(《燕策二》),魯仲連的《遺燕將書》(《齊策六》),張儀的《獻書韓王》(《韓策一》)等。18 詭(guǐ鬼)麗:奇麗。輻輳(fúcòu扶湊):聚集。輻:車輪的輻條。輳:聚。19 筆札:指書信。札:較小的木簡。20 辭氣:文辭氣度。21 史遷:司馬遷。《報任安》:指司馬遷的《報任安書》,載《漢書·司馬遷傳》。《文選》卷四十一作《報任少卿書》。任安:字少卿,益州刺史。22 東方朔:字曼倩,西漢文學家。《難公孫》:《初學記》卷十八載東方朔《與公孫弘書》,《難公孫》可能指此書。公孫弘:字季,武帝元朔中為丞相。23 楊惲(yùn運):字子幼,西漢宣帝時為中郎將。《酬會宗》:指楊惲的《報會宗書》。《漢書·楊敞(附惲)傳》載,楊惲失官居家,大治產業,不再過問政治。安定太守孫會宗以書相戒,楊惲覆以《報會宗書》。後來這封信被告發查獲,「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腰斬」。劉勰肯定了這封「大逆無道」的信,說明他評論作品的標準,和封建帝王並不是完全一致的。24 《答劉歆》:《古文苑》卷十有揚雄《答劉歆書》。25 盤桓:廣大貌。陸機《擬青青陵上柏》:「名都一何綺,城闕郁盤桓。」26 抒軸:織布機上織經線和緯線的兩個部件。這裡是組織的意思。尺素:指書信。素:生絹。古代寫信用絹一尺左右。陸機《文賦》:「函綿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27 抑揚:高低起伏。28 逮(dài代):及,到。29 崔瑗(yuàn院):字子玉,東漢文學家。他的書信今只存《與葛元甫書》兩條殘文(見《全後漢文》卷四十五)。30 元瑜:阮瑀的字。他是三國時魏國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文選》卷四十二載有他的《為曹公作書與孫權》。31 翩翩:鳥疾飛的樣子,形容輕快敏捷。曹丕《與吳質書》說:「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文選》卷四十二)32 文舉:孔融的字。他是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屬章:寫文章,這裡指孔融的作品。《文選》卷四十一載有他的《論盛孝章書》。33 半簡必錄:《後漢書·孔融傳》載,孔融死後,「魏文帝(曹丕)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揚、班儔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輒賞以金帛」。34 休璉:應璩(qú渠)的字。他是三國時魏國文學家。《文章敘錄》:「璩字休璉,博學好屬文,善為書記。文、明帝世,歷官散騎常侍。」(《三國志·王粲傳》注引)好事:范文瀾註:「彥和謂其好事,必有所本,不可考矣。」按華嶠《漢書》說應劭「博學多識,尤好事。諸所撰述《風俗通》等,凡百餘篇,辭雖不典,世服其博聞」(《三國志·王粲傳》注引)。應璩是應劭從子。這個「好事」,指應劭「綴集所聞」以寫《風俗通》、《漢官儀》、《禮儀故事》等(見《後漢書·應劭傳》)。又《後漢書·班彪傳》:「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錄。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李賢註:「好事者,謂揚雄、劉歆、陽城衡、褚少孫、史孝山之徒也。」這個「好事」,也指「綴集時事」以寫史書。《文章敘錄》說,應璩曾「為侍中,典著作」。則應璩也曾「綴集時事」,編寫史書。「休璉好事」,當指此而言。35 嵇康:字叔夜,三國魏末文學家。《絕交》:指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載《文選》卷三十四。山巨源:山濤,魏晉之間的人。他和嵇康原來都是隱居不仕的「竹林七賢」之一,後來山濤出仕,並擬請嵇康代替他任尚書吏部郎,稀康因而寫了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36 趙至:字景真,西晉人。《敘離》:指趙至的《與嵇茂齊書》。《晉書·趙至傳》:「(趙)至與(嵇)康兄子蕃(字茂齊)友善,及將遠逝,乃與蕃書敘離,並陳其意。」書載《晉書》本傳及《文選》卷四十三。但干寶《晉紀》、臧榮緒《晉書》均以此書為呂安與嵇康書(見《文選·思舊賦》李善注)。近人戴明揚詳考,以為「此書出於呂安,誠無可疑」(見《嵇康集校注》附《與嵇茂齊書之作者》)。37 激切:急迫不能遏止的心情。《與嵇茂齊書》中說:「若乃顧影中原,憤氣雲踴,哀物悼世,激情風烈,龍睇大野,虎嘯六合,猛氣紛壇,雄心四據,思躡雲梯,橫奮八極,披艱掃穢,盪海夷岳,蹴崑崙使西倒,蹋太山令東覆,平滌九區,恢維宇宙,斯亦吾之鄙願也。」38 陳遵:字孟公,西漢人。王莽「起為河南太守。既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於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憑)幾,口占書吏,且省官事,書數百封,親疏各有意」(《漢書·陳遵傳》)。占:顏師古註:「隱度也,口隱其辭以授吏也。」39 禰衡:字正平,漢末文學家。代書:指禰衡代黃祖作書。《後漢書·禰衡傳》:「(劉表)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亦善待焉。衡為作書記,輕重疏密,各得其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40 尺牘:即書信。參見本段注5、26。偏才:與眾不同的特殊才能。41 言:《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所」。譯文據「所」字。鬱陶(yáo搖):哀思積聚。這裡泛指積聚的感情。42 風采:美好的言行。43 條暢:《文選·洞簫賦》:「條暢洞達,中節操兮。」李善註:「言聲有條貫,通暢洞達,而中於節操。」44 優柔:從容。本書《養氣》篇曾說:「志於文也,則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柔適會。」懌(yì義):喜悅。45 文明:指上面說的「條暢」而言。從容:指「優柔」而言。46 獻:進酒。酬:答酒。(二)若夫尊貴差序,則肅以節文1。戰國以前,君臣同書;秦漢立儀2,始有表奏;王公國內,亦稱奏書;張敞奏書於膠後3,其義美矣。迄至後漢,稍有名品4:公府奏記5,而郡將奏箋6。記之言志,進己志也。箋者,表也,表識其情也。崔寔奏記於公府7,則崇讓之德音矣;黃香奏箋於江夏8,亦肅恭之遺式矣。公幹箋記9,麗而規益,子桓弗論10,故世所共遺;若略名取實11,則有美於為詩矣12,劉廙謝恩13,喻切以至;陸機自理14,情周而巧15:箋之為善者也。原箋記之為式16,既上窺乎表,亦下睨乎書17,使敬而不懾18,簡而無傲,清美以惠其才19,彪蔚以文其響20:蓋箋記之分也21。〔譯文〕至於尊貴有別,就須嚴肅地合於禮儀。戰國以前,君臣上下都用書;到秦漢時期確立儀法,臣下對帝王開始用表奏;在諸侯王國中,也稱「奏書」;如西漢張敞對膠東王太后的奏書,其意義是美好的。到了東漢,逐漸有了名位等級的不同:對三公上書稱「奏記」,對郡守上書稱「奏箋」。「記」是言志,就是對上表達自己的情志。「箋」就是表,就是表明自己的情志。東漢崔寔給大將軍梁冀的奏記,則是崇尚謙讓的好作品了;黃香給江夏太守的奏箋,就是嚴肅恭敬的遺範了。漢末劉楨的箋記,寫得華麗而有益於規勸,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沒有論及他的箋記,因而一般人都不知道;如拋開名稱而看實質,劉楨的箋記更美於他的詩篇。三國時劉廙的《上疏謝徙署丞相倉曹屬》,所用比喻極為確切;陸機自辯其枉罪的表箋,說理周密而文辭巧妙:這可算是箋表的佳作了。查箋記的格式,上和表奏接近,下與書記相似;要像表奏那樣恭敬,但沒有畏懼的表示;可以像書札那樣從簡,但不能表現得傲慢無禮。用清麗的文筆以施展其才能,借光華的盛采以加強其感人的力量:這就是箋記的基本特點。〔注釋〕1 節文:調節禮儀。本書《章表》:「肅恭節文。」2 秦漢立儀:即《章表》中說的「秦初定製」、「漢定禮儀」。儀:法度。3 張敞:字子高,西漢宣帝時為膠東相。膠後:膠東王劉寄之母王太后。張敞任膠東相期間,王太后數出遊獵,張敞有《奏書諫膠東王太后數遊獵》諫止。見《後漢書·張敞傳》。4 名品:名位等級。5 公府:三公之府。奏記:呈報三公之文為奏記。西漢已有此用法,如丙吉的《奏記霍光議立皇曾孫》(見《全漢文》卷二十九),霍光於武帝末拜大司馬,是三公之一;杜欽的《奏記王鳳理馮野王》(見《全漢文》卷三十一),王鳳於成帝時為大司馬;鄭朋的《奏記蕭望之》(見《全漢文》卷四十八),蕭望之於宣帝時為太傅,也是三公之一。6 郡將:即郡守,以太守兼領軍事,故稱。奏箋:指上郡守之文,漢以後一般用於對上的書牘常稱箋。在東漢也不限於郡守,如崔駰的《與竇憲箋》(時憲為侍中),皇甫規的《與劉司空箋》等。7 崔寔(shí實):字子真,東漢政論家。公府:崔寔曾做大將軍梁冀的司馬,故曾「奏記於公府」。文不存。8 黃香:字文強,東漢文人。官至尚書令。江夏:郡名,在今湖北省黃岡西北。黃香是江夏安陸人,《後漢書·黃香傳》說:「鄉人稱其至孝。年十二,太守劉護聞而召之,署門下孝子,甚見愛敬。」他奏箋於江夏之文今不存,可能即上太守劉護之箋。9 公幹:劉楨的字。他是漢末文家學,「建安七子」之一。劉楨有《與曹植書》、《諫曹植書》、《答魏太子丕借郭落帶書》等,見《全後漢文》卷六十五。10 子桓:曹丕的字。弗論: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沒有論及劉楨的奏記,只說:「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11 略名:指不計名稱。名:文體之名。《通變》:「詩、賦、書、記,名理相因。」12 美於為詩:劉勰對劉楨總的創作才能評以「情高以會采」(《才略》),對其詩作則只評以「偏美」二字(《明詩》)。13 劉廙(yì意):字恭嗣,三國時魏國文人。謝恩:指劉廙的《上疏謝徙署丞相倉曹屬》。《三國志·魏書·劉廙傳》載,廙弟有罪,當相坐誅,曹操不問廙罪,並任為丞相倉曹屬,劉廙上此疏謝恩,其中有「揚湯止沸,使不燋爛;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華於已枯之木」等比喻,所以下句說「喻切以至」。14 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自理:《晉書·陸機傳》載:「(趙王)倫將篡位,以(陸機)為中書郎。倫之誅也,齊王冏以機職在中書,九錫文及禪詔,疑機與焉,遂收機等九人付廷尉。賴成都王穎、吳王晏並救理之。」「自理」和「救理」相對而言。陸機得釋後,在對司馬穎、司馬晏的《謝吳王表》、《與吳王表》、《謝成都王箋》中,都對他的被疑受誣有所申辯,表箋均見《全晉文》卷九十七。15 周:周全。16 式:模式,規格。17 睨(nì逆):斜視。「睨」和上句的「窺」,都喻指近似。18 懾(shè社):畏懼。19 惠:同「慧」,引申為施展其才智。20 彪蔚:文采明盛。文:文飾。響:聲響,指作品對讀者所起的作用。21 分(fèn奮):素質,本分。(三)夫書記廣大,衣被事體1;筆札雜名2,古今多品3。是以總領黎庶4,則有譜、籍、簿、錄;醫歷星筮5,則有方、術、占、試6;申憲述兵7,則有律、令、法、制;朝市徵信8,則有符、契、券、疏;百官詢事,則有關、刺、解、牒;萬民達志,則有狀、列、辭、諺:並述理於心,著言於翰9,雖藝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務也10。故謂譜者11,普也。注序世統12,事資周普,鄭氏譜《詩》13,蓋取乎此。籍者14,借也。歲借民力15,條之於版16,《春秋》司籍17,即其事也。簿者18,圃也19。草木區別,文書類聚;張湯、李廣20,為吏所簿21,別情偽也22。錄者23,領也24。古史《世本》25,編以簡策,領其名數26,故曰錄也。方者27,隅也28。醫藥攻病,各有所主,專精一隅,故葯術稱方。術者29,路也。算曆極數30,見路乃明;《九章》積微31,故以為術;話南《萬畢》32,皆其類也。占者33,覘也34。星辰飛伏35,伺候乃見36,精觀書雲37,故曰占也。式者38,則也。陰陽盈虛,五行消息39,變雖不常,而稽之有則也40。律者41,中也。黃鐘調起42,五音以正43;法律馭民44,八刑克平45。以律為名,取中正也。令者,命也。出命申禁46,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47,使民從也。法者48,象也49。兵謀無方,而奇正有象50,故曰法也。制者51,裁也。上行於下,如匠之制器也。符者52,孚也53。徵召防偽54,事資中孚55。三代玉瑞56,漢世金竹57,末代從省58,易以書翰矣。契者59,結也。上古純質,結繩執契;今羌胡征數60,負販記緡61,其遺風歟!券者62,束也。明白約束,以備情偽。字形半分,故周稱「判書」63。古有鐵券64,以堅信誓;王褒《髯奴》65,則券之楷也66。疏者67,布也。布置物類,撮題近意68,故小券短書69,號為疏也。關者70,閉也。出入由門,關閉當審71,庶務在政72,通塞應詳73。《韓非》雲74:「孫亶回聖相也75,而關於州部76。」蓋謂此也。刺者77,達也。《詩》人諷刺78,《周禮》三刺79,事敘相達80,若針之通結矣81。解者,釋也。解釋結滯82,征事以對也83。牒者84,葉也。短簡編牒,如葉在枝;溫舒截蒲85,即其事也。議政未定,故短牒咨謀86。牒之尤密,謂之為簽87。簽者,纖密者也88。狀者89,貌也。體貌本原90,取其事實。先賢表謚91,並有行狀92,狀之大者也。列者93,陳也。陳列事情,昭然可見也。辭者94,舌端之文95,通己於人。子產有辭96,諸侯所賴,不可已也97。諺者98,直語也。喪言亦不及文99,故弔亦稱諺。廛路淺言100,有實無華,鄒穆公雲101,「囊滿儲中」102,皆其類也。《太誓》曰103,「古人有言,牝雞無晨」104;《大雅》雲105,「人亦有言106,惟憂用老」107:並上古遺諺,《詩》、《書》可引者也108。至於陳琳諫辭109,稱「掩目捕雀」110;潘岳哀辭111,稱「掌珠」、「伉儷」112:並引俗說而為文辭者也。夫文辭鄙俚113,莫過於諺,而聖賢《詩》、《書》,采以為談,況逾於此,豈可忽哉!觀此四條114,並書記所總115: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異;或全任質素,或雜用文綺116。隨事立體,貴乎精要。意少一字則義闕117,句長一言則辭妨118;並有司之實務119,而浮藻之所忽也120。然才冠鴻筆,多疏尺牘,譬九方堙之識駿足121,而不知毛色牝牡也122。言既身文123,信亦邦瑞124,翰林之士125,思理實焉126。〔譯文〕書記的內容十分廣大,它包括各種各樣的事體。筆札的名目更為繁雜,古今門類甚多。關於總領百姓事務的,則有譜、籍、簿、錄;關於醫藥、曆法和星象占卜的,則有方、術、占、試;關於申明法令和講兵法的,則有律、令、法、制;關於朝廷和商業方面講求憑信的,則有符、契、券、疏;關於各種官吏之間詢問事情的,則有關、刺、解、牒;關於百姓表達情志的,則有狀、列、辭、諺等等。所有這些,都是從內心出發來敘述事理,在筆札上寫下言辭;雖然是各種文辭的下品,卻是處理政事的要務。所謂「譜」,就是普。編著世代相承的統系,必須完整普遍,漢代鄭玄為《詩經》編的《詩譜》,就是取這個意思。所謂「籍」,就是借。古代每年借用百姓的勞力,要記在簡板上;《左傳》中所說「司晉之典籍」,就指此事。所謂「簿」,就是圃。和各種草木分別種植於園圃一樣,有關文案也是分類彙集在文簿裡面。漢代的張湯、李廣,都曾被官吏按簿問罪,就是為了辨別真偽。所謂「錄」,就是領。如記載古史的《世本》,就是編成簡策,總的記錄諸侯大夫的戶籍,所以叫做「錄」。所謂「方」,就是隅。用醫藥治病,各有主治之疾,用藥的人也專精某個方面,所以稱用藥之術為「方」。所謂「術」,就是路。要用最精的技術推算,道路才看得清楚;《九章算術》積聚了數學的精妙,所以稱之為「術」。淮南王劉安的《萬畢術》,也是這方面的著作。所謂「占」,就是覘。根據星辰的變化來占驗往來升降的吉凶,要通過觀察才能看清;古人是登上觀台進行觀察而書寫雲物氣色的變化,所以叫做「占」。所謂「式」,就是則。天地之間陰陽五行的消長盛衰,雖然變化無常,但考察其變化是有一定法則的。所謂「律」,就是中。樂律由黃鐘起調,五聲都據以正音。用法律來治理百姓,根據周代所制八法就能處理公平。用「律」這個名稱,就是取公平中正之意。所謂「令」,就是命。發出命令,申明禁戒,有如從天而降。管仲說下令如流水,意思是使百姓順從。所謂「法」,就是象。軍事上的謀略沒有一定,但戰術的奇正有一定的兵法,所以稱之為「法」。所謂「制」,就是裁。由上而下貫徹執行,猶如工匠依照規矩製造器具。所謂「符」,就是孚。為了防上徵聘召集的虛偽,就依靠出自內心的誠信。夏、商、周三代用玉制的信物,漢代用銅虎和竹箭代替,魏晉以後從簡,就改用書翰了。所謂「契」,就是結。上古時期的人很質樸,以結繩為契約;至今羌人胡人驗數,以及商販記錢的辦法,大概就是古代結繩為契的遺風吧。所謂「券」,就是束。明確的約束,是為了防止虛偽。剖開約券上的文字各執一半,所以周代稱為「判書」。古代還有丹書鐵券,用以確保信誓。漢代王褒的《僮約》,可說是約券的楷模了。所謂「疏」,就是布。布置陳列事物,只是摘要寫明其大意,所以對短小的字據叫做「疏」。所謂「關」,就是閉。進出都要經過門,關閉就必須慎重。各種事務決定於當時的政局,政局的順利或阻塞是應該詳細了解的。《韓非子》中曾說:「公孫亶回雖然是聖明之相,卻起於地方官吏。」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所謂「刺」,就是達。《詩經》的作者寫詩以諷刺統治者,《周禮》中說斷獄要向三種人逐一詢問。這種依次到達的方式,就像用針的刺通到底。所謂「解」,就是釋。解釋凝結積滯的問題,證驗有關之事加以核對。所謂「牒」,就是葉。用短小的竹簡編成碟,就像樹枝上的樹葉;漢代路溫舒截斷蒲葉編成牒,就是這種事例。議論政事尚未作出決定,便用簡短的牒文相商議。牒文中更為細密的一種叫做「簽」。所謂「簽」,就是細密的意思。所謂「狀」,就是貌:描述其本原,採取其事實。古代賢人死後,要給他追贈謚號,同時寫一篇死者生平事迹的行狀,這是較重要的一種狀文。所謂「列」,就是陳。把有關內容一一列舉陳述出來,問題就顯而易見了。所謂「辭」,就是口頭上的言辭,由自己轉達給他人。《左傳》中說,鄭國於產善於言辭,諸侯都全靠它,可見言辭是不可沒有的。所謂「諺」,就是直質的話。喪弔父母的話不能有文采,所以弔辭也叫「諺」。民間的諺語,也是有實無華的。春秋時鄒穆公說的「口袋雖漏仍在其中」,就是這類話了。《尚書·牧誓》中說,「古人有言,母雞不司晨。」《詩經·大雅》說:「人亦有言,因憂而老。」這都是古代遺留下來的諺語,《詩經》、《尚書》所引用過的。至於陳琳在《諫何進召外兵》中說的「掩目捕雀」,潘岳在哀弔之作中用的「掌珠」、「伉儷」等,都是引用民間俗語寫成的。文辭的鄙俗,沒有超過諺語的了,可是古代聖賢在《詩經》、《尚書》中,也採為言談,何況不如諺語鄙俗的種種書記,豈能忽視呢!上述六類各四條,都包括在書記之中:其中有的本是相通的,但文意各不相同;有的完全用質樸之辭,有的則雜以文采。應根據情況的不同來確定體制,而以精當簡要為貴。意思缺少一字就會不全面,一句之中多一個不必要的字也有防害。這都是各級官吏必須實行的,而為追求浮華藻飾的作者所忽略。但有的作者其才氣雖為巨著之冠,卻常常疏於書札小文,這就如善於相馬的九方堙,雖能識別千里駿馬,卻不能辨別馬的毛色和雌雄。文辭不僅可以美化作者自身,也是一個國家的光彩;因此,文壇之土,應該考慮從事實務。〔注釋〕1 衣被:覆蓋。2 札:書信。3 品:種類。4 黎庶:百姓。5 歷:指曆法。星:以星象占驗凶吉的方術。筮(shì誓):用蓍草占卜。6 試:一作「式」,據下文「式者,則也」,應為「式」。7 申憲:明法。8 朝市:朝廷與市肆。9 翰:筆,指筆札。10 先務:首要事務。11 譜:按事物的發展系統分類編製的表文。12 注序:指編寫。世統:世代相承的發展系統。13 鄭氏:指漢代鄭玄。譜《詩》:鄭玄為《詩經》作《詩譜》。14 籍:名冊之類。15 歲借民力:《禮記·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孔疏:「公田藉而不稅者,謂民田之外,別作公田;一井之中,凡有九夫,中央一夫以為公田。藉之言借也,惟借八家之力以治此公田,美惡取於此,而不稅民之私田。」16 條:條列記錄。板:簡板。17 《春秋》:指解釋《春秋》的《左傳》。司籍:主管簿籍。《左傳·昭公十五年》載,籍談(人名)說他的高祖「司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18 簿:記事的冊子,文書。19 圃(pǔ普):園子。這裡取園圃為匯聚事物之所的意思。劉勰常用同聲字解釋文體名稱,有的很勉強,這是一例。20 張湯:西漢酷吏。李廣:漢武帝時為右北平太守,號飛將軍。21 為吏所簿:《史記·李將軍列傳》:「大將軍(衛青)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對簿、上簿,指聽審。《史記·酷吏列傳》:「天子果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湯。」簿責,按文簿責罪。22 別:辨別。情偽:真偽。23 錄:記載。24 領:統領。《後漢書·章帝紀》:「(牟)融為大尉,並錄尚書事。」李賢註:「武帝初以張子孺領尚書事,錄尚書事由此始。」這裡「錄」指總領記載之文。25 《世本》:史書名。《漢書·藝文志·六藝略》載有《世本》十五篇。戰國時史官所撰,記黃帝以來諸侯大夫的氏姓、世系、居里等。原書已佚,清人有輯本。26 名數:《漢書·高帝紀》:「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師古註:「名數,謂戶籍也。」27 方:藥方,醫方。28 隅:角。29 術:指有關數學方面的著作。30 極:終極。數。技術。31 《九章》:指《九章算術》,我國古代重要數學著作。微:精微。32 淮南:淮南王劉安。《萬畢》:即《萬畢術》,又稱《萬畢經》,傳為劉安所著,是有關歷算方面的著作。33 占:視,指觀察徵兆以知吉凶之辭。34 覘(chān攙):看,窺視。35 飛伏:漢儒占驗吉凶的概念,指往來、升降、盈虛之理。見西漢京房所著《京氏易傳》。36 伺(sì寺)候:候望,觀察。37 精觀書云:《左傳·僖公五年》:「公既視朔,遂登觀台以望而書,禮也。凡分(春分、秋分)、至(冬至、夏至)、啟(立春、立夏)、閉(立秋、立冬),必書雲物(雲氣物色),為備故也。」精觀:范文瀾注「當作登觀」。38式:同栻,古代占時日用的器具,後世稱星盤。這裡指占時日的記載。《周禮·春官·大史》:「大師抱天時與大師同時。」鄭玄注引鄭司農云:「大出師,則大史主抱式以知天時,處吉凶。」賈公彥疏:「抱式者,據當時占文謂之式,以其見時候有法式,故謂載天文者為式。」39 陰陽盈虛,五行消息:二句本《周易·豐·彖辭》:「天地盈虛,與時消息。」盈虛:指大自然虛實消長的變化。五行: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消息:指生滅,盛衰。古代思想家認為五行有互相促進又互相排斥的作用。40 稽:考察。41 律:指刑律條文。42 黃鐘:古代樂律十二調之一。《漢書·律曆志上》:「五聲之本,生於黃鐘之律。九寸為宮,或損或益,以定商、角、徵、羽。」43 五音:宮、商、角、徵、羽。《孟子·離婁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六律:十二律中奇數的各律,黃鐘是六律之一。44 馭:駕馭,統治。45 八刑:傳為周代統治者對八種罪人的刑罰。《周禮·地官·大司徒》:「以鄉八刑糾萬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亂民之刑。」平:公平。46 申:表明。47 管仲:名夷吾,春秋初齊國政治家。下命:一作「下令」。如流水:《管子·牧民·士經》:「下令於流水之原者,令順民心也。」48 法:指兵法方面的著作。49 象:《尚書·舜典》:「象以典刑。」孔傳:「象,法也。法用常刑,用不越法。」50 奇正:古代兵法術語。《孫子·勢篇》:「三軍之眾,可使必(畢)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孫子十家注》引曹操註:「先出合戰為正,後出為奇。」李筌註:「當敵為正,傍出為奇。」51 制:指軍事上的法令。《禮記·曲禮下》:「大夫死眾,士死制。」孔疏:「大夫死眾者,大夫職主領眾將軍,若四郊多壘,則為已辱,故有寇難當保國,必率眾御之,以死為度。士死制者,制謂君教命所使也,雖不得率師,若君命使之,則唯致死。」52 符:符合,這裡指有關憑信的文件。53 孚:信用。54 徵召:徵聘召集。55 中孚:《周易》中有《中孚》卦。孔疏:「中孚,卦名也,信發於中謂之中孚。」56 玉瑞:周代做信物的鎮圭、桓圭等玉器。《周禮·春官·典瑞》:「掌玉瑞玉器之藏。」鄭註:「人執以見曰瑞,禮神曰器。瑞,符信也。」57 金竹:指銅製和竹製的信物。《史記·孝文帝本紀》載,文帝二年「九月,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竹使符」。集解:「應劭曰:銅虎符,第一至第五,國家當發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聽受之。竹使符,皆以竹箭五枚,長五寸,鐫刻篆書第一至第五。張晏曰:符以代古之珪璋,從簡易也。」58 末代:指魏晉以後。59 契:契約。60 征:證驗。61 負販:負貨販賣。緡(mín民):穿錢的繩子,一千為一緡,這裡指錢。62 券:契約的一種,分割字據為兩半,各執一半為憑。63 判書:《周禮·秋官·朝士》:「凡有責者,有判書以治則聽。」鄭註:「判,半分而合者,故書判為辨。」64 鐵券:即丹書鐵券,也稱丹書鐵契,帝王用以賜給有特殊功勛的人,可據以世代享受種種特權。《漢書·高帝紀下》:「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王先謙補註引《通鑒》胡註:「以鐵為契,以丹書之,謂以丹書盟誓之言於鐵券。」65 王褒:字子淵,西漢辭賦家。《髯(rán然)奴》:指王褒的《僮約》(見《全漢文》卷四十二),其中說王褒「從成都安志里女子楊惠買亡夫時戶下髯奴便了(奴名),決賈(價)萬五千」。髯:兩頰上的須。66 楷:模範。此文以詼諧諷刺筆調寫成,首尾有作者與賣主和被賣者的生動對話,顯然不是真的賣身契約。但本文對當時買賣奴隸的事實,有生動而深刻的反映。67 疏:分條陳述,這裡指市場交易用的簡要文券。68 撮(cuō搓)題:摘記要點。撮:摘取。近意:淺近之意。69 小券短書:《周禮·地官·質人》:「凡賣儥(賣)者,質劑焉:大市以質,小市以劑。」鄭註:「質劑者,為之券藏之也。大市,人民馬牛之屬,用長券;小市,兵器珍異之物,用短券。」70 關:指官府之間互相質詢的關文。71 審:慎重。72 庶務:各種政事。73 通塞:政事的順利與險阻。《周易·節卦·繫辭》:「不出戶庭,知通塞也。」孔疏:「知通塞者,識時通塞,所以不出也。」詳:視聽,了解。74 《韓非》:指戰國末年思想家韓非所著《韓非子》。下面所引是《韓非子·問田》中所記徐渠問田鳩的話。75 孫亶(dǎn膽)回:《韓非子》的原文作「公孫亶回」。人名,不詳。76 關:經由。《漢書·董仲舒傳》:「大學者,賢士之所關也。」顏師古註:「關,由也。」州部:指地方官吏。《韓非子·顯學》:「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77 刺:古代有名刺、爵里刺,近於後世的名片。《三國志·魏書·夏侯淵傳》注引《世語》:「賓客百餘人,人一奏刺,悉書其鄉邑名氏,世所謂爵里刺也。」78 《詩》人:指《詩經》的作者。諷刺:《毛詩序》:「下以風刺上。」劉勰解「刺者,達也」,正取此意。風同諷。79 《周禮》:戰國時人編寫的儒家經典之一。三刺:《周禮·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斷庶民獄訟之中: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民。」鄭註:「刺,殺也。三訊罪定則殺之。」80 敘:次第。81 結:終結。82 結:凝結。滯:積留。83 征:證驗。對:核對。84 碟(dié蝶):小簡,用於小事的公文。85 溫舒:路溫舒,字長君,西漢人,官至臨淮太守。截蒲:《漢書·路溫舒傳》:「溫舒取澤中蒲,截以為牒,編用寫書。」顏師古註:「小簡曰牒,編聯次之。」86 咨(zī姿)謀:商議。87 簽(qiān千):簽注處理意見的一種公文。88 纖密:細密。89 狀:陳述事實的文辭,如行狀、訴狀等。90 體貌:指尊重,和《時序》篇「體貌英逸」的用法相同。91 謚(shì試):古代給帝王或大臣死後追贈稱號叫「謚」。92 行狀:記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字。93 列:列舉事理以說明問題的文字。東漢王符《潛夫論》中有《卜列》、《巫列》、《相列》、《夢列》四篇。如《夢列》篇,首先列舉「夢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時、有反、有病、有性」等,然後再逐一加以闡述。六朝人常稱訴辭、供狀為「列」,如任昉《奏彈劉整》:「齊故西陽內史劉寅妻范詣台訴,列稱:出適劉氏二十許年,劉氏喪亡,撫養孤弱。叔郎整,常欲傷害……輒攝整亡父舊使奴海蛤到台辯問,列稱:整亡父興道先為零陵郡,……」前一「列稱」為訴辭,後一「列稱」為供狀。94 辭:泛指一般言辭。95 舌端:《韓詩外傳》卷七:「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筆端,避武士之鋒端,避辯士之舌端。」96 子產:公孫僑,春秋時鄭國執政者。有辭:《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放棄)辭也。」有辭:善於言辭。97 不可已:不可止,指不能沒有言辭。98 諺:民間諺語。99 喪言:喪親之言。《孝經·喪親》章:「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yǐ以),禮無容,言不文。」邢註:「不為文飾。」100 廛(chán蟬):古代城市平民住的地方。101 鄒穆公:春秋時鄒國的國君。102 囊滿儲中:滿應為「漏」。賈誼《新書·春秋》:「鄒穆公有令:食鳧雁者必以秕(bǐ彼),毋敢以粟。於是倉無秕,而求易於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秕。吏……請以粟食之。公曰:非,去,非而所知也。……汝知小計而不知大會。周諺曰『囊漏貯中』,而獨弗聞與?」囊漏貯中,囊雖漏而仍儲其中。貯:積儲。103 《太誓》:即《泰誓》,《尚書》中的一篇。下面所引二句見《尚書·牧誓》。104 牝(pìn聘)雞:雌雞。不晨:不晨鳴。孔疏:「牝雞之鳴,喻婦人知外事,故重申喻意,雲雌代雄鳴則家盡,婦奪夫政則國亡。」105 《大雅》:《詩經》中的一部分。106 人亦有言:《大雅》的《盪》、《抑》、《桑柔》、《烝民》等詩中,都有此句,但無「惟憂用老」句。107 惟憂用老:《詩經·小雅·小弁》中有「維憂用老」,但無「人亦有言」句。《抑》中的「人亦有言,靡哲不愚」、《桑柔》中的「人亦有言,進退維谷」等,都是很好的古諺。這二句可能是劉勰的誤用。108 《詩》:指《詩經》。《書》:指《尚書》。可引:一作「所引」。109 陳琳:字孔璋,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諫辭:指陳琳的《諫何進召外兵》。110 掩目捕雀:《後漢書·何進傳》:「(袁)紹等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何)進然之。主簿陳琳入諫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111 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家。哀辭:潘岳哀弔之作甚多,如《金鹿哀辭》、《陽城劉氏妹哀辭》等,見《全晉文》卷九十二、九十三。112 掌珠:掌上明珠,喻極其珍愛。潘岳哀辭中用「掌珠」的話今不存。西晉傅玄《短歌行》:「昔君視我,如掌中珠。」南朝梁江淹《傷愛子賦》:「曾憫憐之慘凄,痛掌珠之愛子。」可見是當時常用的「俗說」。伉儷(kānglì抗利):夫妻。潘岳《楊仲武誄》的序中說:「而子之姑,余之伉儷焉。」(《文選》卷五十六)《悼亡賦》中也說:「且伉儷之片合,垂明哲乎嘉禮。」(《藝文類聚》卷三十四)113 鄙俚(lǐ里):鄙俗。114 四條:黃叔琳注疑為「數條」,范文瀾注疑為「六條」,楊明照、王利器校,據《檄移》篇「凡此眾條」等認為當作「眾條」。按,《練字》篇有「凡此四條」之說,《指暇》篇有「略舉四條」之說。本篇的「四條」不誤。上文說「筆札雜名,古今多品」,則以上六類屬「多品」,每類各四名,即「四條」。下文說「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異」,正指每類之內的四條而言,如「律」、「令」,「契」、「券」等,就是相通而各異的,各類之間就不存在這種情形。「四條」當是「各類四條」之省。115 總:匯聚。116 綺(qǐ起):有花紋的絲織品,這裡指文采。117 闕(quē缺):同缺,指意義不完善。118 長(zhàng丈):多餘。119 有司:各有專司的官吏。司:主管。120 浮藻:文采浮華。這裡是指追求浮藻的人。121 九方堙(yǐn因):春秋時善於相馬的人,也叫九方皋。《呂氏春秋·觀表》、《列子·說符》、《淮南子·道應訓》中都有關於九方皋相馬的記載。駿足:良馬。122 不知毛色牝牡:《淮南子·道應訓》曰,秦穆公使九方堙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馬矣,在於沙邱。』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牡而黃。』使人往取之,牝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問之曰:『敗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堙之所觀者,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123 身文:有彩於自身,《明詩》篇曾說:「吐納而成身文。」124 邦瑞:國家的吉祥。《程器》篇曾說:「豈無華身,亦有光國。」125 翰林:文人薈萃之處,猶後世所謂「文壇」。126 理:治玉,這裡有從事,實踐的意思。(四)贊曰:文藻條流1,托在筆札2。既馳金相3,亦運木訥4。萬古聲薦5,千里應拔6。庶務紛綸7,因書乃察8。〔譯文〕總之,文章的各種支流,都容納在筆札之中。有的要馳騁文采,有的則運用樸質。優秀的書札使作者聲名顯揚於萬古,影響很快就傳遍千里。眾多紛雜的政務,就靠書記得以明察。〔注釋〕1 條流:枝條,支流。2 托:寄託,引申為容納。3 金相:喻文采之美。王逸《楚辭章句序》:「屈原之辭,……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4 木訥(nè吶去):指質樸。《論語·子路》:「剛毅木訥,近仁。」王註:「木,質樸;訥,遲鈍。」5 聲薦:聲名顯揚。薦:進,舉。6 應拔:迅速響應。拔:疾。這兩句以「聲」、「應」對舉,有聲氣相應之意。7 紛綸:眾多紛雜。8 察:明顯。

二六、神思《神思》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六篇,主要探討藝術構思問題。從本篇到《總術》的十九篇,是《文心雕龍》的創作論部分。劉勰把藝術構思列為其創作論的第一個問題,除了他認為藝術構思是「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外,更如本書引論所說,《神思》篇是劉勰創作論的總綱。創作論以下各篇所討論的問題,本篇從物與情、物與言和情與言三種關係的角度,概括地提出了他的基本主張和要求。全篇分三部分。第一部分闡述藝術構思的特點和作用。為了做好構思工作,強調作家要注意積累知識,辨明事理,善於利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和訓練自己的情致。第二部分以過去的作家為例,說明藝術構思的不同類型。但無論作家構思的快慢難易如何不同,除都需要經常練習寫作外,更要努力增進見識,在構思中抓住重點;只有這樣,才能取得創作的成功。第三部分提出藝術加工的必要性,說明藝術構思的具體複雜情況,本篇不可能完全說清楚。《神思》是古代文論中比較全面而系統地論述藝術構思的一篇重要文獻。它所提出的「神與物游」的構思活動,初步總結了形象思維的基本特點。劉勰所講的「物」,雖然主要是自然景色,而未明確提到社會生活,這是他的不足之處;但他所強調的「研閱」、「博見」等,不僅包括社會現象在內,也說明劉勰對藝術構思的物質基礎是相當注意的。(一)古人云1:「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2神思之謂也3。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4,視通萬里。吟詠之間5,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6,卷舒風雲之色:其思理之致乎7!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8。神居胸臆9,而志氣統其關鍵10;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11。樞機方通12,則物無隱貌;關鍵將塞13,則神有遁心14。是以陶鈞文思15,貴在虛靜,疏瀹五藏16,澡雪精神17。積學以儲寶18,酌理以富才19,研閱以窮照20,馴致以懌辭21。然後使玄解之宰22,尋聲律而定墨23;獨照之匠24,窺意象而運斤25。此蓋馭文之首術26,謀篇之大端27。夫神思方運,萬塗競萌28;規矩虛位29,刻鏤無形30。登山則情滿于山31,觀海則意溢於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雲而並驅矣。方其搦翰32,氣倍辭前33;暨乎篇成34,半折心始35。何則?意翻空而易奇36,言徵實而難巧也37。是以意授于思,言授於意;密則無際38,疏則千里39。或理在方寸40,而求之域表41;或義在咫尺42,而思隔山河。是以秉心養術43,無務苦慮44;含章司契45,不必勞情也46。〔譯文〕古人曾說:「有的人身在江湖,心神卻繫念著朝廷。」這裡說的就是精神上的活動。作家寫作時的構思,他的精神活動也是無邊無際的。所以當作家靜靜地思考的時候,他可以聯想到千年之前;而在他的容顏隱隱地有所變化的時候,他已觀察到萬里之外去了。作家在吟哦推敲之中,就像聽到了珠玉般悅耳的聲音;當他注目凝思,眼前就出現了風雲般變幻的景色:這就是構思的效果啊!由此可見,構思的妙處,是在使作家的精神與物象融會貫通。精神蘊藏在內心,卻為人的情志和氣質所支配;外物接觸到作者的耳目,主要是靠優美的語言來表達。如果語言運用得好,那麼事物的形貌就可完全刻划出來;若是支配精神的關鍵有了阻塞,那麼精神就不能集中了。因此,在進行構思的時候,必須做到沉寂寧靜,思考專一,使內心通暢,精神凈化。為了做好構思工作,首先要認真學習來積累自己的知識,其次要辨明事理來豐富自己的才華,再次要參考自己的生活經驗來獲得對事物的徹底理解,最後要訓練自己的情致來恰切地運用文辭。這樣才能使懂得深奧道理的心靈,探索寫作技巧來定繩墨;正如一個有獨到見解的工匠,根據想像中的樣子來運用工具一樣。這是寫作的主要手法,也是考慮全篇布局時必須注意的要點。在作家開始構思時,無數的意念都湧上心頭;作家要對這些抽象的意念給以具體的形態,把尚未定形的事物都精雕細刻起來。作家一想到登山,腦中便充滿著山的秀色;一想到觀海,心裡便洋溢著海的奇景。不管作者才華的多少,他的構思都可以隨著流風浮雲而任意馳騁。在剛拿起筆來的時候,旺盛的氣勢大大超過文辭本身;等到文章寫成的時候,比起開始所想的要打個對摺。為什麼呢?因為文意出於想像,所以容易出色;但語言比較實在,所以不易見巧。由此可見,文章的內容來自作者的思想,而語言又受內容的支配。如果結合得密切,就如天衣無縫,否則就會遠隔千里。有時某些道理就在自己心裡,卻反而到天涯去搜求;有時某些意思本來就在跟前,卻又像隔著山河似的。所以要駕馭好自己的心靈,鍛煉好寫作的方法,而無須苦思焦慮;應掌握好寫作的規則,而不必過分勞累自己的心情。〔注釋〕1 古人:指戰國時魏國的公子牟。他的話載《莊子·讓王》:「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2 「形在」二句:原指身在江湖,心在朝廷。這裡借喻文學創作的構思活動。魏闕(què卻):指朝廷。魏:高大。3 神思:宗炳《畫山水序》:「聖賢映於絕代,萬趣融其神思。」(《全宋文》卷二十)4 悄(qiǎo巧):靜寂。5 「吟詠」二句:指作家剛沉吟構思,文章尚未寫成,可是在作家心目中,好像已聽到那篇未來作品的音節鏗鏘了。吐納:發出。6 睫(jié節):眼毛。7 致:達到。8 神與物游:指作者的精神與外物的形象密切結合,一起活動。9 胸臆:指內心。臆:胸。10 志氣:作者主觀的情志、氣質。統:率領,管理。11 辭令:動聽的言語。樞機:指主要部分。《周易·繫辭上》:「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孔穎達疏:「樞,謂戶樞;機,謂弩牙。言戶樞之轉,或明或暗;弩牙之發,或中或否,猶言行之動,從身而發,以及於物,或是或非也。」12 樞機:這裡指「辭令」。13 關鍵:這裡指「志氣」。14 遁:隱避。15 陶:制瓦器。鈞:造瓦器的轉輪。這裡以「陶鈞」指文思的掌握和醞釀。16 瀹(yuè月):疏通。藏:同「臟」,內臟。17 雪:洗滌。《莊子·知北游》:「老聃曰:『汝齊(齋)戒疏瀹而(你)心,澡雪而精神。』」18 寶:這裡指人的知識。19 酌:斟酌,有考慮、思辨的意思。20 閱:閱歷、經驗。窮:探索到底。照:察看,引申為理解。21 致:情致。懌(yì意):一作「繹」,譯文據「繹」字。「繹」是整理、運用。22 玄:指深奧難懂的事物或道理。宰:主宰,這裡指作家的心靈。23 聲律:指作品的音節。安排音節本來只是寫作的技巧之一,這裡用以代表一切寫作技巧。墨:繩墨。「墨」與下句「斤」相對,和《文選·琴賦》中的「離子督墨,匠石奮斤」用法同。24 獨照:獨到的理解。25 窺:視。意象:意中之象,指構思過程中客觀事物在作者頭腦中構成的形象。斤:斧。26 馭文:就是寫作。馭:駕馭,控制。術:方法。27 大端:重大的端緒,也就是要點。28 萬塗:即萬途,指思緒很多。29 規:畫圓形的器具。矩:畫方形的器具。這裡是用「規矩」指賦予事物以一定的形態。虛位:指抽象的東西。30 鏤(lòu漏):也是刻。無形:和上句「虛位」意同,這兩句和陸機《文賦》中說的「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意義相近,都指通過藝術構思而賦予抽象的東西以生動具體的形象。31 登山:指構思中想到登山的情景。下句「觀海」同。32 搦(nuò諾):握,持。翰:筆。33 辭:指寫成了的作品。「辭前」是未寫成以前。34 暨(jì計):及。35 心始:心中開始考慮寫作時的想像。36 翻空:指動筆寫作以前構思的情形。37 徵實:指把作者所想像的具體寫下來。38 際:這裡指空隙。39 疏:遠,指語言不能準確地表達思想。40 方寸:心。《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徐)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41 域表:疆界之外,指很遠的地方。42 咫(zhǐ止)尺:指距離很近。咫:八寸。43 秉:操持,掌握。44 務:專力。45 章:文采。契:約券,引申為規則。46 不必勞情:參看《養氣》篇。其中論不必過於苦思說:「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鑽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二)人之稟才1,遲速異分2;文之制體3,大小殊功4。相如含筆而腐毫5,揚雄輟翰而驚夢6,桓譚疾感於苦思7,王充氣竭于思慮8,張衡研《京》以十年9,左思練《都》以一紀10:雖有巨文,亦思之緩也。淮南崇朝而賦《騷》11,枚皋應詔而成賦12,子建援牘如口誦13,仲宣舉筆似宿構14,阮瑀據案而制書15,禰衡當食而草奏16: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若夫駿發之士17,心總要術;敏在慮前,應機立斷。覃思之人18,情饒歧路19;鑒在疑後20,研慮方定。機敏故造次而成功21,慮疑故愈久而致績22;難易雖殊,並資博練23。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24,未之前聞。是以臨篇綴慮25,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貧26,辭溺者傷亂27。然則博見為饋貧之糧28,貫一為拯亂之葯29;博而能一30,亦有助乎心力矣。〔譯文〕人們寫作的才能,有快有慢;文章的篇幅,也有大有小。例如司馬相如含筆構思,直到筆毛腐爛,文章始成;揚雄作賦太苦,一放下筆就做了怪夢;桓譚因作文苦思而生病;王充因著述用心過度而氣力衰竭;張衡思考作《二京賦》費了十年的時光;左思推敲寫《三都賦》達十年以上:這些雖說篇幅較長,但也由於構思的遲緩。又如淮南王劉安在一個早上就寫成《離騷賦》;枚皋剛接到詔令就把賦寫成了;曹植拿起紙來,就像背誦舊作似地迅速寫成;王粲拿起筆來,就像早已做好了一般;阮瑀在馬鞍上就能寫成書信;禰衡在宴會上就草擬成奏章:這些雖說篇幅較短,但也由於構思的敏捷。那些構思較快的人,對寫作的主要方法是心中有數的,他們機敏得好像未經考慮就能當機立斷。而構思遲緩的人,心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思路,幾經疑慮才能看清楚,細細推究才能決定。有些人因為文思敏捷,所以很快就能寫成功;有些人因為多所疑慮,所以歷時較久才能寫好。兩種人寫作雖難易不同,但同樣依靠多方面的訓練。假如學問淺薄而只是寫得慢,才能疏陋而只是寫得快;這樣的人要想在寫作上有所成就,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所以在創作構思時,必然出現兩種毛病:思理不暢的人寫出來的文章常常內容貧乏,文辭過濫的人又常常有雜亂的缺點。因此,增進見識可以補救內容的貧乏;突出重點可以糾正文辭的雜亂。如果見識廣博而又有重點,對於創作構思就很有幫助了。〔注釋〕1 稟:接受。2 分(fèn糞):本分。3 制體:指文章的體裁、篇幅等。4 殊:不同。功:成效、功用。5 相如:指司馬相如,字長卿,西漢著名作家,相傳他的文思較慢。《漢書·枚乘(附皋)傳》:「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王先謙補註引沈欽韓曰:「《西京雜記》:『皋文章敏疾,長卿製作淹遲,皆盡一時之譽。』」含筆腐毫:古人寫作前常以口潤筆,兼行構思。毫:即毛,指毛筆。腐毫:形容構思時間之長。6 揚雄:西漢著名作家。輟(chuò綽)翰驚夢:桓譚《新論·祛蔽》中說,揚雄寫完了《甘泉賦》,因用心過度,睏倦而卧,「夢其五臟出在地,以手收而內之」。(《全後漢文》卷十四)輟:停止。7 桓譚:東漢初年著名學者。疾感:《新論·祛蔽》中說,桓譚想學習揚雄的賦,因用心太苦而生病:「余少時見揚子云之麗文高論,不自量年少新進,而猥欲逮及。嘗激一事而作小賦,用精思太劇,而立感動發病,彌日瘳(愈)。」8 王充:字仲任,東漢著名思想家。氣竭:《後漢書·王充傳》說,王充「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年漸七十,志力衰耗」。9 張衡:字平子,東漢著名科學家、文學家。研《京》:寫《二京賦》。十年:《後漢書·張衡傳》:「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過分奢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即附會),十年乃成。」《二京賦》指《東京賦》和《西京賦》,載《文選》卷二、三。10 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家。練《都》:指寫《三都賦》。練:煮縑(細絹)使潔白,這裡指推敲文辭,構思作品。一紀:十二年。《文選·三都賦序》李善注引臧榮緒《晉書》說:「左思……欲作《三都賦》,乃詣著作郎張華訪岷邛之事。遂構思十稔(年),門庭藩溷(藩籬廁所),皆著紙筆,遇得一句,即疏之。……賦成,張華見而咨嗟,都邑豪貴,竟相傳寫。」11 淮南:淮南王劉安,西漢前期的思想家和文學家。崇:終。賦《騷》:指劉安所寫有關《離騷》的作品,現已失傳。高誘《淮南子敘》:「(劉)安為辨達,善屬文。皇帝為從父,數上書召見,孝文皇帝甚重之。詔使為《離騷賦》,自旦受詔,日早食已(完成)。上愛而秘之。」12 枚皋(gāo高):西漢辭賦家。應詔成賦:《漢書·枚乘(附皋)傳》說,枚皋為文敏疾,「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13 子建:曹植的字。他是三國時期魏國著名文學家。援:持。牘(dú獨):木簡,這裡指紙。楊修《答臨淄侯箋》說,曹植「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見《文選》卷四十)。14 仲宣:王粲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中最傑出的作家。宿構:早就寫好的。《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說,王粲作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15 阮瑀(yǔ語):字元瑜,也是「建安七子」之一。案:當作「鞍」。《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注引《典略》說:「太祖(曹操)嘗使瑀作書與韓遂,時太祖適近出,瑀隨從,因於馬上具草,書成呈之。太祖攬筆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損。」16 禰(mí迷)衡:字正平,漢魏間的作家。當食、草奏:《後漢書·禰衡傳》說,禰衡在黃射的一次宴會上,「人有獻鸚鵡者,(黃)射舉卮于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衡覽(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又說:「(劉)表嘗與諸文人共草章奏,並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擲)地。表憮然(不樂)為駭。衡乃從求筆札,須臾立成,辭義可觀。」17 駿發:指文思的敏捷。駿:速。18 覃(tán談)思:深思,這裡指化很長的時間來思考,也就是文思遲緩。19 饒:多。歧(qí奇)路:岔路。20 鑒:察看清楚。21 造次:倉猝,不加細思。22 致績:與上句「成功」意近。績:功。23 博練:廣泛的訓練,兼指上文「積學」、「酌理」、「研閱」、「馴致」四個方面。24 成器:有所成就。器:才能。25綴慮:即構思。綴:連結。26 理:思理。郁:不通暢。27 溺(nì逆):沉迷,過分。28 饋(kuì潰):進食於人。29 貫一:指要求有一個中心,也就是要有重點的意思。拯(zhěng整):救助。30 博而能一:指上面所講的「博見」和「貫一」的結合。(三)若情數詭雜1,體變遷貿2;拙辭或孕於巧義3,庸事或萌於新意4。視佈於麻,雖雲未費5;杼軸獻功6,煥然乃珍7。至於思表纖旨8,文外曲致9;言所不追,筆固知止。至精而後闡其妙10,至變而後通其數11。伊摯不能言鼎12,輪扁不能語斤13,其微矣乎!〔譯文〕作品的內容是非常複雜的,風格也各式各樣。粗糙的文辭中會蘊藏著巧妙的道理,平凡的敘事中也可能產生新穎的意思。這就像布和麻一樣,麻比布雖說並不更貴重些,但是麻經人工織成了布,就有光彩而值得珍貴了。此外有些為思考所不及的細微的意義,或者為文辭所難表達的曲折的情致,這是不易說清楚的,也就不必多談了。必須有精細的文筆,才能闡明其中的微妙之處;也必須有懂得一切變化的頭腦,才能理解各種寫作方法。從前伊尹不能詳述烹飪的奧妙,輪扁也難說明用斧的技巧,這的確是很微妙的。〔注釋〕1 情:指作品中表達的思想情感。詭(guǐ軌),不平常。2 體:風格。貿:變化。3 孕:懷胎,這裡指蘊藏。4 萌:萌芽。5 費:一作「貴」,譯文據「貴」字。6 杼(zhù柱)軸:織機,這裡作動詞用,指加工。7 煥然:有光彩。8 表:外。纖(xiǎn先):細。9 曲:曲折微妙。10 闡:說明。11 數:技巧、方法。12 伊摯:即伊尹,名摯,湯的臣子。鼎:古代烹煮用具。《呂氏春秋·本味》載伊尹借烹飪的道理比喻治國平天下的方法曾說:「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後多少,其齊(高誘註:「和分也。」)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變,精妙微纖,口弗能言,志不能喻。」13 輪扁:古代善於斫輪的工匠,名扁。斤:斧子。《莊子·天道》載輪扁講運用斧子的巧妙難於說明:「斫輪徐則甘(緩)而不固,疾則苦(急)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四)贊曰:神用象通1,情變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應2。刻鏤聲律,萌芽比興3。結慮司契4,垂帷制勝5。〔譯文〕總之,作家的精神活動和萬物的形象相結合,從而構成作品的各種內容。外界事物以它們不同的形貌來打動作家,作家內心就根據一定的法則而產生相應的活動;然後推敲作品的音節,運用比興的方法。倘能掌握構思的法則,創作一定能夠成功。〔注釋〕1 象:指物象。通:溝通,結合。2 「物以貌求」二句:講構思活動中作者的心和物的關係,和本書《物色》篇中所說「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等句的意思相通。3 比興:參看本書《比興》篇。文學創作中比興方法的運用,和形象思維有著密切的關係。劉勰認識到比興是在作者的心與物象的交融過程中產生的,這是他的卓見。4 結慮:與上文「綴慮」的意義相同,都指構思。5 垂帷制勝:這裡是以軍機比喻寫作,認為寫作和軍事上的運籌帷幄之中,便可決勝千里之外一樣,如能有卓越的藝術構思,便能創造出優秀的文學作品。垂帷:放下帷幕,指在軍幕之中。《漢書·高帝紀》:「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二七、體性《體性》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七篇,從作品風格(「體」)和作者性格(「性」)的關係來論述文學作品的風格特色。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從文學創作的根本問題談起,指出創作是作者有了某種情感的衝動,才發而為文的。所以作者的才、氣、學、習等等,就都和作品所表現出來的風格特徵有著一定的關係。劉勰認為作品的風格是:「各師成心,其異如面。」因此,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風格。他把各種風格大體上歸納為「典雅」、「遠奧」等八種,並概括地總結了這八種風格的基本特點。在這八種中,劉勰對「新奇」和「輕靡」兩種比較不滿。不過他認為,一個人的風格不限於一種,而往往有參差錯綜或前後不同的發展變化。第二部分以賈誼、司馬相如、王粲、陸機等十多人的具體情況,來進一步闡明作者性格與作品的風格,完全是「表裡必符」的。第三部分強調作家的成功固然和他的才力有關,但更重要的是依靠長期刻苦地學習。八種風格雖然變化無窮,只要自己努力學習,就可融會貫通。因此,他主張作者從小就應向雅正的作品學習。「風格即人」,它是作者個性的藝術表現。本篇能結合「體」、「性」兩個方面來探討,這是對的。劉勰以徵聖、宗經的觀點來強調或貶低某種風格,這給他的風格論帶來一定局限。但在理論上,他正確地總結了風格形成的主要原因,明確了風格和個性的關係,強調後天學習的重要,這對古代風格論的建立和發展,都是有益的。(一)夫情動而言形1,理髮而文見2;蓋沿隱以至顯3,因內而符外者也4。然才有庸俊5,氣有剛柔6,學有淺深,習有雅鄭7;並情性所鑠8,陶染所凝9,是以筆區雲譎10,文苑波詭者矣11。故辭理庸俊,莫能翻其才12;風趣剛柔13,寧或改其氣14;事義淺深15,未聞乖其學16;體式雅鄭17,鮮有反其習18:各師成心19,其異如面。若總其歸塗20,則數窮八體21:一曰典雅22,二曰遠奧23,三曰精約24,四曰顯附25,五曰繁縟26,六曰壯麗27,七曰新奇28,八曰輕靡29。典雅者,熔式經誥30,方軌儒門者也31。遠奧者,馥采典文32,經理玄宗者也33。精約者,核字省句34,剖析毫釐者也。顯附者,辭直義暢,切理厭心者也35。繁縟者,博喻釀采36,煒燁枝派者也37。壯麗者,高論宏裁38,卓爍異采者也39。新奇者,擯古竟今40,危側趣詭者也41。輕靡者,浮文弱植42,縹緲附俗者也43。故雅與奇反,奧與顯殊44,繁與約舛45,壯與輕乖46。文辭根葉47,苑囿其中矣48。〔譯文〕人的感情如果激動了,就形成為語言,道理如果要表達,便體現為文章。這是把隱藏在心中的情和理髮表為明顯的語言文字,表裡應該是一致的。不過人的才華有平凡和傑出之分,氣質有剛強和柔弱之別,學識有淺薄及湛深之異,習慣有雅正跟邪僻之差。這些都是由人的情性所決定,並受後天的熏陶而成;這就造成創作領域內千變萬化,奇譎如天上流雲,詭秘似海上波濤。那麼,在寫作上,文辭和道理的平凡或傑出,總是同作者的才華相一致的;作品的教育作用和趣味的剛健或柔弱,難道會和作者的氣質有差別?所述事情和意義的淺顯或湛深,也不會和作者的學識相反;所形成的風格的雅正或邪僻,很少和作者的習慣不同。各人按照自己本性來寫作,作品的風格就像人的面貌一樣彼此互異。歸根到底,不外八種風格:第一種是「典雅」,第二種是「遠奧」,第三種是「精約」,第四種是「顯附」,第五種是「繁縟」,第六種是「壯麗」,第七種是「新奇」,第八種是「輕靡」。所謂「典雅」,就是向經書學習,與儒家走相同的路的。所謂「遠奧」,就是文采比較含蓄而有法度,說理以道家學說為主的。所謂「精約」,就是字句簡練,分析精細的。所謂「顯附」,就是文辭質直,意義明暢,符合事物,使人滿意的。所謂「繁縟」,就是比喻廣博,文采豐富,善於鋪陳,光華四溢的。所謂「壯麗」,就是議論高超,文采不凡的。所謂「新奇」,就是棄舊趨新,以詭奇怪異為貴的。所謂「輕靡」,就是辭藻浮華,情志無力,內容空泛,趨向庸俗的。這八種風格中,「典雅」和「新奇」相反,「遠奧」和「顯附」不同,「繁縟」和「精約」有異,「壯麗」和「輕靡」相別。文章的各種表現,都不出這個範圍了。〔注釋〕1 情動而言形:《毛詩序》:「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形:表達。2 見(xiàn限):同現,顯露,和上句「形」字意近。3 隱:指上文所說的「情」和「理」。顯:指上文所說的「言」和「文」。4 因內符外:《論衡·超奇》:「有根株於下,有榮葉於上;有實核於內,有皮殼於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表裡,自相符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5 庸:平凡。俊:傑出。6 氣:指作者的氣質。剛柔:強弱。7 雅:雅樂。鄭:鄭聲。這裡是借「雅鄭」指正與邪。8 情性:指先天的質性,包括才和氣在內。鑠(shuò朔):原指金屬的熔化,這裡引申為影響的意思。9 陶染:指後天的影響,如學和習。10 筆區:和下句的「文苑」意義相近。譎(jué決):變化。11 詭(guǐ軌):反常。揚雄《甘泉賦》:「於是大廈雲譎波詭。」李善注引孟康曰:「言廈屋變巧,乃為雲氣水波相譎詭也。」12 翻:轉動,這裡有改變的意思。13 風:指作品所起的教育作用。趣:指作品中所體現的味道。14 寧:難道。15 事義:事情和意義。《事類》篇說:「學貧者,迍邅於事義。」16 乖:不合。17 體:風格。18 鮮:少。19「各師」二句:《左傳·襄公三十一年》:「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成心:本性,指作者的才、氣、學、習。《莊子·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郭象註:「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20 總:綜合。塗:途徑。21 窮:盡。22 典雅:指內容符合儒家學說,文辭比較莊重的。典:儒家經典。雅:正。23 遠奧:指內容傾向道家,文辭比較玄妙的。24 精約:指論斷精當,文辭凝鍊的。25 顯附:指說理清楚,文辭暢達的。26 繁縟(rù入):指鋪敘詳盡,文辭華麗的。縟:采飾繁雜。27 壯麗:指陳義俊偉,文辭豪邁的。28 新奇:指內容新奇,文辭怪異的。29 輕靡:指內容淺薄,文辭浮華的。靡:輕麗。30 熔式:取法。誥:告誡之文,如《尚書》中的《湯誥》、《康誥》之類,這裡泛指儒家經典。31 方軌:並駕。《史記·蘇秦傳》:「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32 馥(fù父):當作「復」。復:深奧。典:這裡指法則。33 玄宗:指道家學說。玄:幽遠。道家學說稱為「玄學」,道教又稱「玄教」。34 核:考查。35 切:切合。厭:滿足。36 釀:雜。37 煒燁(wěiyè委夜):明亮的樣子。枝派:樹多枝葉,水分流派,這裡指鋪敘的誇張。38 宏:高大。裁:判斷,議論。39 爍(shuò朔):光彩。異:指不同一般。40 擯:排斥。41 危側:險僻。42 植:借為「志」。《楚辭·招魂》:「弱顏固植。」王逸註:「植,志也。」43 縹緲(piāomiǎo飄秒):即飄渺,恍惚不定之意,這裡指內容的不切實。44 殊:不同。45 舛(chuǎn喘),違背,不合。46 乖:違背。47 根葉:這裡指作品的主要部分和次要部分各個方面。48 苑囿(yòu右):園林,這裡作動詞用。(二)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氣1。氣以實志2,志以定言;吐納英華3,莫非情性。是以賈生俊發4,故文潔而體清;長卿傲誕5,故理侈而辭溢6;子云沈寂7,故志隱而味深8;子政簡易9,故趣昭而事博10;孟堅雅懿11,故裁密而思靡12;平子淹通13,故慮周而藻密14;仲宣躁銳15,故穎出而才果16;公幹氣褊17,故言壯而情駭18;嗣宗俶儻19,故響逸而調遠20;叔夜俊俠21,故興高而采烈22;安仁輕敏23,故鋒發而韻流24;士衡矜重25,故情繁而辭隱26。觸類以推,表裡必符27。豈非自然之恆資28,才氣之大略哉?〔譯文〕這八種風格常常變化,其成功在於學問;但才華也是個關鍵,這是從先天的氣質來的。培養氣質以充實人的情志,情志確定文章的語言;文章能否寫得精美,無不來自人的情性。因此,賈誼性格豪邁,所以文辭簡潔而風格清新;司馬相如性格狂放,所以說理誇張而辭藻過多;揚雄性格沉靜,所以作品內容含蓄而意味深長;劉向性格坦率,所以文章中志趣明顯而用事廣博;班固性格雅正溫和,所以論斷精密而文思細緻;張衡性格深沉通達,所以考慮周到而辭采細密;王粲性急才銳,所以作品鋒芒顯露而才識果斷;劉楨性格狹隘急遽,所以文辭有力而令人驚駭;阮籍性格放逸不羈,所以作品的音調就不同凡響;嵇康性格豪爽,所以作品興會充沛而辭采犀利;潘岳性格輕率而敏捷,所以文辭銳利而音節流暢;陸機性格莊重,所以內容繁雜而文辭隱晦。由此推論,內在的性格與表達於外的文章是一致的。這不是作者天賦資質和作品中所體現的才氣的一般情況嗎?〔注釋〕1 肇(zhào照):開始。血氣:指先天的氣質。2 「氣以實志」二句:這裡借用《左傳·昭公九年》中的話:「味以行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杜註:「氣和則志充;在心為志,發口為言。」3 吐納:表達的意思。英華:精華。4 賈生:指西漢著名作家賈誼。俊發:英俊發揚,指其才性的豪邁。《才略》篇說:「賈誼才穎,陵軼飛兔(超過飛馳的良馬)。」他的賦論疏奏,大膽抨擊時政的很多,如《上疏陳政事》中提出:「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認為:「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即諛,皆非事實。」(《漢書·賈誼傳》)5 長卿:西漢著名作家司馬相如的字。誕(dàn但):放誕。《世說新語·品藻》注引嵇康《高士傳·司馬相如贊》:「長卿慢世,越禮自放。犢鼻居市,不恥其狀。託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賦《大人》,超然莫尚。」6 侈:過分,誇大。溢:滿。《才略》:「相如好書,師範屈、宋,洞入誇艷,致名辭宗。」7 子云:西漢著名作家揚雄的字。沈寂:性格沉靜。沈:同沉。《漢書·揚雄傳》:「雄少而好學,不為章句,訓詁通而已。……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為,少耆欲。」8 志隱而味深:《才略》篇說:「子云屬意,辭人最深。觀其涯度幽遠,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鑽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9 子政:西漢末年作家劉向的字。簡易:平易近人。《漢書·劉向傳》說:「向為人簡易無威儀。」10 昭:明白。事:指作品中引用的故事。11 孟堅:東漢初年著名歷史家、文學家班固的字。懿(yì意):溫和。《後漢書·班固傳》說,班固「性寬和容眾,不以才能高人」。12 裁密而思靡:《後漢書·班固傳論》:「固文贍而事詳。若固之序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使讀之者亹亹(wěi偉)而不厭。」李賢註:「激,揚也;詭,毀也;抑,退也;抗,進也;《爾雅》曰:「亹亹,猶勉也。」靡:這裡指細緻。13 平子:東漢中年著名科學家、文學家張衡的字。淹通:深通。《後漢書·張衡傳》說,張衡「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14 慮周:思考全面。《神思》:「張衡研《京》以十年。」藻密:文采細密。《雜文》:「張衡《七辨》,結采綿靡。」15 仲宣:「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字。躁銳:急疾而銳利。《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說王粲才銳:「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16 穎(yǐng影)出:露鋒芒。果:決斷,《才略》:「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17 公幹:「建安七子」之一劉楨的字。褊(biǎn扁):狹隘急遽。18 言壯而情駭:鍾嶸《詩品》評劉楨的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駭:驚人。19 嗣宗:三國魏國著名作家阮籍的字。俶儻(tìtǎng替躺):無拘無束的樣子。亦作「倜儻」。《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曾說阮籍「倜儻放蕩」。20 響逸而調遠:《詩品》評阮籍的《詠懷詩》:「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於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逸:高。21 叔夜:三國魏國著名作家嵇康的字。俠:豪俠。《三國志·魏書·王粲傳》中說嵇康「尚奇任俠」。《晉書·嵇康傳》說:「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22 興(xìng幸):興會,興緻。采烈:辭采犀利。23 安仁:西晉作家潘岳的字。輕敏:《晉書·潘岳傳》:「岳性輕躁,趨世利。」《才略》:「潘岳敏給,辭自和暢。」24 鋒發:勢銳。韻流:指音節流暢。25 士衡:西晉著名文學家陸機的字。矜(jīn今):莊重。《晉書·陸機傳》說陸機「伏膺儒術,非禮不動」。26 情繁而辭隱:《才略》篇說:「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27 表:外表,這裡指作品。里:內涵,這裡指作者的性格。28 恆資:指先天的資質。(三)夫才有天資1,學慎始習;斫梓染絲2,功在初化;器成彩定3,難可翻移。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4;沿根討葉5,思轉自圓6。八體雖殊,會通合數7;得其環中8,則輻輳相成9。故宜摹體以定習10,因性以練才;文之司南11,用此道也12。〔譯文〕作者的才華雖有一定的天賦,但學習則一開始就要慎重;好比制木器或染絲綢,要在開始時就決定功效;若等到器具製成,顏色染定,那就不易再改變了。因此,少年學習寫作時,應先從雅正的作品開始;從根本來尋究枝葉,思路便易圓轉。上述八種風格雖然不同,但只要能融會貫通,就可合乎法則;正如車輪有了軸心,輻條自然能聚合起來。所以應該學習正確的風格來培養自己的習慣,根據自己的性格來培養寫作的才華。所謂創作的指南針,就是指的這條道路。〔注釋〕1 天資:就是上文說的「自然之恆資」。2 斫(zhuó濁):砍。梓(zǐ子):一種可供建築及製造器具的樹木。3 彩:指彩色絲綢。4 雅制:指儒家經書。5 討:尋究。6 圓:圓滿,圓轉。7 數:方法。8 環中:軸心。9 輻(fú扶):車輪的輻條。輳(còu湊):指輻條的聚集。10 摹:學習。11 司南:指南。12 道:指道路。(四)贊曰:才性異區,文辭繁詭1。辭為膚根2,志實骨髓3。雅麗黼黻4,淫巧朱紫5。習亦凝真6,功沿漸靡7。〔譯文〕總之,由於作者的才華和性格有區別,因而作品的風格也多種多樣。但文辭只是次要的枝葉,而作者的情志才是主要的骨幹。正如古代禮服上的花紋是華麗而雅正的,過分追求奇巧就會使雜色攪亂正色。在寫作上,作者的才華和氣質可以陶冶而成,不過需要長期地觀摩浸染才見功效。〔注釋〕1 辭:王利器校作「體」,「體」指風格。2 根:范文瀾注,當作「葉」。「膚」與「葉」都是指次要的事物。3 骨髓:這裡指主要的事物,和《風骨》篇所說的「骨」不同。4 黼黻(fǔfú斧扶):古代禮服上繡的花紋。5 淫:過分。朱紫:指雜色亂正色。古代以「朱」為正色,「紫」為雜色。《論語·陽貨》:「惡紫之奪朱也。」劉勰在這裡即用此意。《文心雕龍》全書五次用到「朱紫」二字,《正緯》篇中的「朱紫亂矣」。「朱紫騰沸」,和這裡的用意正同。6 真:指作者的才和氣。7 漸(jiān尖)靡:《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贊》:「臣下漸靡使然。」王先謙補註:「王念孫曰:《枚乘傳》亦云:『漸靡使之然也。』案漸讀漸漬之漸,靡與摩同。《學記》:『相觀而善謂之摩。』鄭註:『摩,相切磋也。』《荀子·性惡》篇:『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靡即摩字。《莊子·馬蹄》篇:『馬喜,則交頸相靡。』李頤曰:『靡,摩也。』靡字古讀若摩,故與摩通。說見《唐韻正》。漸靡即漸摩,《董仲舒傳》雲『漸民以仁,摩民以誼』是也。」

二八、風骨《風骨》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八篇,論述劉勰對文學作品的基本要求。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首先說明風骨的必要性。所謂「辭之待骨」,就是指文辭的運用必須有骨力;「情之含風」,則指思想感情的表達,要有教育作用。總的要求是:「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即文辭方面要準確不易,教育作用要豐富有力。其次說明沒有風骨的作品的弊病。最後舉潘勖和司馬相如的文章為例,分別說明辭句和內容的感人力量。第二部分首論文氣,從曹丕、劉楨等人的論述,說明「氣」的重要。這個「氣」,指作家的氣質體現在作品之中而形成的文章特色,因此,和本篇所講的「風」有著密切聯繫。次論風骨和文採的關係,認為風骨和文采兼備,才是理想的完美作品。第三部分講怎樣創造風骨。劉勰認為,必須學習經書,同時也參考子書和史書,進而創立新意奇辭,才能使作品「風清骨峻」,具有較強的感染力量。只強調向書本學習而忽視現實生活的重要作用,這是劉勰論風骨的局限。風骨和風格有一定聯繫,卻又有顯著的區別。正如本篇的「贊」中所說:「情與氣偕,辭共體並。」作為情與辭的最高要求的風骨,和作者的情志、個性是有其必然聯繫的,但風骨並不等於風格。因為風格指不同作家的個性在作品中形成的不同特色,風骨則是對一切作家作品的總的要求。劉勰的風骨論,是針對晉宋以來文學創作中過分追求文采而忽于思想內容的傾向提出的,對後世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都有一定的影響。(一)《詩》總六義1,風冠其首2;斯乃化感之本源3,志氣之符契也4。是以怊悵述情5,必始乎風;沈吟鋪辭6,莫先於骨7。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8;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9。結言端直10,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11,則文風清焉12。若豐藻克贍13,風骨不飛14,則振采失鮮15,負聲無力16。是以綴慮裁篇17,務盈守氣18;剛健既實19,輝光乃新。其為文用20,譬征鳥之使翼也21。故練於骨者22,析辭必精23;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難移24,結響凝而不滯25,此風骨之力也26。若瘠義肥辭27,繁雜失統28,則無骨之徵也;思不環周29,索莫乏氣30,則無風之驗也。昔潘勖《錫魏》31,思摹經典32,群才韜筆33,乃其骨髓畯也34;相如賦《仙》35,氣號「凌雲」36,蔚為辭宗37,乃其風力遒也38。能鑒斯要39,可以定文40;茲術或違41,無務繁采。〔譯文〕《詩經》具備「六義」,第一項是「風」;這是進行教化的根源,同作者的情志和氣質是一致的。所以作者內心興感而要抒發時,就應該先注意風教的問題;而在考慮怎樣用文字來表達時,就應該先注意到骨力。文字應該有骨力,就好比身體必須樹立骨架一樣;情感要能起教化作用,就像人都具有某種氣質似的。文辭如寫得整飭準確,文章便有了骨力;能表達出作者昂揚爽朗的意志和氣概,文章便能起明顯的感化作用。假使辭藻雖繁多,但風教作用不大而骨力軟弱,那麼文采必將黯淡無光,音節也難於動人。所以在構思謀篇之前,便須充分培養自己的氣質,做到辭句有力而內容充實,作品方能放射出新的光彩。這對於寫作所起的作用,就像猛禽運用翅膀一樣。所以,懂得怎樣使文章有骨力的作者,文辭一定選擇得精當;懂得怎樣使文章有教化作用的作者,思想感情必然能抒寫得顯豁。文字運用得準確而不能改易,作品發生的影響牢固而沒有止境:這就是講究風教與骨力的功效。如果內容本來不多而辭句過於拖沓,文章寫得雜亂而缺乏條理,這是沒有骨力的表現;如果思想不周密,內容枯燥而文章的氣勢不足,這是無益於教化的說明。從前潘勖寫《冊魏公九錫文》,企圖學習經典的文辭,使別人都不敢下筆了,那是由於文辭骨力的高超;司馬相如寫《大人賦》,被稱為有「凌雲之氣」,蔚然成為賦家的宗匠,那是由於它具有巨大的感染力量。若能看到這些重要問題,就可以從事寫作了;假使違背這些基本法則,就不要徒然追求文採的繁多。〔注釋〕1 六義:《毛詩序》:「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其中風、雅、頌是詩體,賦、比、興是作詩的方法。2 風:劉勰開宗明義,指明「風」是「六義」之一。《毛詩序》說:「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又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3 化感:教育,感化。4 志:情志,即作者內心的思想感情。氣:指作者的氣質、性格。符契:指作者志氣和作品的「風」相一致。符:古代作為憑信的東西。契:約券。5 怊(chāo抄)悵:悲恨,這裡指感情的激動。6 沈吟:低聲吟哦思考。7 骨:指作品在文辭方面能達到完善境界而具有較高的感動讀者的力量。8 骸:腔骨,這裡是泛指人的骨骼。文章要有骨才有力,就像人要有健全的骨架才能行動有力。9 形:指人的形體。氣:指人的氣質。文章要有好的內容,才能起好的教育作用,就像人要有好的氣質,才能給人好的影響。10 端:端莊整飭。直:正直準確。要有端直的文辭,才能產生感染讀者的力量。11 意氣駿爽:指作品中表現出作者高昂爽朗的意志和氣概。駿:高。爽:明。12 清:明顯。13 藻:辭藻。克:能。贍(shàn善):富足。14 不飛:不高、無力的意思。15 鮮:明。16 聲:指作品的聲調、音節。17 綴慮:就是構思。綴:連結。18 務:必須。盈:充滿。19 剛健:指文辭的骨力。實:充實,指作品的思想內容。20 其:指風與骨。用:作用。21 征鳥:指鷹隼一類的猛禽。征:遠行。22 練:熟悉。23 析:分解,這裡有抉擇運用的意思。24 捶字:即練字。捶:鍛煉。25 響:回聲,這裡指作品的思想內容在讀者身上所起的作用。不滯(zhì志),不停止,指作品的教育作用很豐富。《淮南子·時則訓》:「流而不滯。」高誘註:「滯,止也。」26 力:功效。27 瘠(jí吉)義肥辭:內容少而文辭多。瘠:瘦弱,不豐。28 統:統緒,條理。29 環周:全面、周密的意思。環:圍繞。30 索莫:枯寂。莫:同寞。氣:這裡指氣勢。31 潘勖(xù續):字元茂,東漢末年作家。《錫魏》:指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見《文選》卷三十五)。當時曹操功業日隆,希望漢獻帝給他特殊的賞賜,潘勖迎合曹操的意圖,代獻帝起草了這個文件。32 思:企圖。摹:模仿、學習。33 群才:當時其他文人。韜(tāo濤):隱藏。34 骨髓:即文骨。畯(jǔn俊):一作「峻」。峻:高。潘勖這篇文章在思想內容方面沒有什麼可取,但在辭句上和經典比較接近,所以劉勰認為有一定的骨力。《才略》篇說:「潘勖憑經以騁才,故絕群於《錫命》。」正能說明這點。35 相如:即司馬相如,西漢辭賦家。《仙》:指他的《大人賦》,裡邊主要描寫神仙生活。賦載《漢書·司馬相如傳》。36 氣號「凌雲」:被稱為有「凌雲之氣」。《史記·司馬相如傳》載:司馬相如向漢武帝奏《大人賦》,「天子大說(悅),飄飄有凌雲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這裡藉以指《大人賦》的感染力。凌云:指如駕雲飛入天空,形容漢武帝被《大人賦》所寫的神仙生活所陶醉。37 蔚(wèi衛):盛大,這裡指文章寫得好。宗:宗匠。《漢書·敘傳下》說司馬相如的作品:「蔚為辭宗,賦頌之首。」38 遒(qiú求):強勁有力。因為漢武帝愛好神仙之道,所以這篇賦的內容對他有巨大的感染力量。39 鑒:察看。40 定文:寫作完成,最後定稿。定:寫定,改定。41 術:方法。(二)故魏文稱1:「文以氣為主2,氣之清濁有體3,不可力強而致4。」故其論孔融5,則云:「體氣高妙6。」論徐幹7,則云:「時有齊氣8。」論劉楨9,則云:「有逸氣10。」公幹亦云11:「孔氏卓卓12,信含異氣13;筆墨之性14,殆不可勝15。」並重氣之旨也16。夫翚翟備色17,而翾翥百步18,肌豐而力沈也19。鷹隼乏采20,而翰飛戾天21,骨勁而氣猛也22。文章才力,有似於此。若風骨乏采23,則鷙集翰林24;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25。唯藻耀而高翔26,固文筆之鳴鳳也。〔譯文〕因此,曹丕曾說:「文章的氣勢隨作者的氣質而定,氣質或剛或柔的主要傾向,那是勉強不來的。」所以他評論孔融時就說:「他的風格特色是很卓越的。」他評論徐幹時卻說:「常常有齊地的特點。」他評論劉楨時又說:「有俊逸的特點。」劉楨也說過:「孔融很傑出,的確具有不平常的特色;他的創作中的優點,別人很難超過。」這些話都是重視作者氣質和文章氣勢的意思。野雞有著不同色彩的羽毛,但最多只飛一百步,那是由於肌肉過多而力量缺乏。老鷹沒有什麼彩色,卻能一飛衝天,那是由於骨骼強壯而氣概雄健。創作的才華和能力,也和這差不多。如果文章寫得既在內容上能起風教作用,而又在文句上富有骨力,但是缺少辭采,那好像是飛集文壇的老鷹;如果只有辭采而缺乏教化作用和骨力,就恰像文壇上亂跑的野雞。只有既具備動人的辭采,又富於感化作用和骨力的作品,才算是文章中的鳳凰。〔注釋〕1 魏文:魏文帝曹丕。這裡所引的話,見於他的《典論·論文》。2 氣:《典論·論文》中所說的「氣」,指作者的氣質在作品中形成的特色。所以下面說氣有「清」、有「濁」;有的作者有「齊氣」,有的作者有「逸氣」。3 清濁:指陽剛與陰柔兩種類型。體:主體。4 強(qiǎng搶):勉強。5 孔融:字文舉,「建安七子」之一。6 體:這裡指風格。「體氣高妙」也是《典論·論文》中的原話。7 徐幹:字偉長,「建安七子」之一。8 齊氣:齊地之氣,特點是比較舒緩,屬於陰柔的一類。「時有齊氣」也是《典論·論文》中的話。9 劉楨:字公幹,「建安七子」之一。10 逸:超越一般人之上。曹丕《與吳質書》:「公幹有逸氣,但未遭耳。」(見《文選》卷四十二)11 公幹亦云:下面所引劉楨的話,原文今已失傳,但在本書《定勢》篇及陸厥的《與沈約書》中,都曾引到他的議論。12 孔氏:指孔融。卓卓:優越。13 信:的確。異:指高出一般。14 性:性質、特徵,這裡指優點。15 殆(dài代):幾乎。16 旨:意旨。17 翚(huī灰):五採的野雞。翟(dí敵):長尾的山雞。18 翾翥(xuānzhù宣注):小飛。19 沈:即沉,低沉。20 隼(sǔn損):猛禽,與鷹同類而較小。21 翰:高。戾(lì力):到。《詩經·小雅·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22 勁:有力。氣:這裡指氣概。23 采:指文句上華麗的修飾。24 鷙(zhì志):猛禽。翰林:即文壇。翰:這裡指筆。25 文囿(yòu右):文壇。26 高翔:和上文鷹雉比喻聯繫起來看,是指風骨俱高。(三)若夫熔鑄經典之范1,翔集子史之術2;洞曉情變3,曲昭文體4;然後能孚甲新意5,雕畫奇辭6。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7。若骨采未圓8,風辭未練9,而跨略舊規10,馳騖新作11,雖獲巧意,危敗亦多;豈空結奇字,紕繆而成經矣12?《周書》雲13:「辭尚體要14,弗惟好異15。」蓋防文濫也。然文術多門16,各適所好,明者弗授17,學者弗師;於是習華隨侈,流遁忘反18。若能確乎正式19,使文明以健20,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能研諸慮21,何遠之有哉22?〔譯文〕如果學習經書的典範來寫作,同時也參考子書和史書的寫作方法,並深知文學創作的發展變化情況,詳悉各種文章的體勢;然後才能產生新穎的意思,錘鍊出奇特的文辭來。明確了各種文章的體勢,就能意思新穎而不紊亂;懂得了創作的繼承和革新,就能文辭奇特而無瑕疵。假如文章的骨力和文采既配合得不圓滿,風教作用和辭藻也聯繫得不恰切,卻想擺脫掉原有的規範,追求新的寫作技巧,那麼即使得到巧妙的文意,也常常會失敗。難道徒然用些奇特的字句,就錯誤地算作正常的做法了嗎?《尚書·畢命》中說:「文辭應該抓住要點,不能一味追求新異。」這是為了防止文辭的浮濫。不過寫作手法不止一種,各人有自己所喜愛的;所以優秀的作家也難於傳授給別人,學習寫作的人也沒法向別人領教。後人漸漸地走上華侈的道路,越走越遠而不想回頭。如果能夠確立正當的寫作方式,使文章寫得又明暢又有力,那麼風教作用既明顯,文辭骨力又高超,全篇都能發射出光芒來了。只要研討上述這些問題,寫作的成功是不會太遠的。〔注釋〕1 熔鑄:取法,學習。《漢書·董仲舒傳》:「猶金之在熔,唯治者之所鑄。」顏師古註:「熔,謂鑄器之模範也。」《體性》篇說:「典雅者,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其「熔式」和這裡的「熔鑄」意近。2 術:道路,這裡指子、史的寫作道路。在子、史的寫作道路上飛翔,也就是觀察、參考其寫作方法。3 洞曉:通達。情變:指文學創作的變化情況,和《明詩》篇中「鋪觀列代,而情變之數可監」,《總術》篇中「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的「情變」意同。這裡的「變」,指後面要講的「通變」問題。4 曲:詳盡。昭:明白。體:體勢,指後面要講的「定勢」問題。5 孚:即莩(fú扶),蘆葦桿里的白膜。甲:草木初生時所帶的種子皮殼。莩甲,即萌芽新生的意思。6 雕畫:指文辭的修飾。7 黷(dú獨):污點。8 圓:圓滿。9 練:熟練,引申為運用恰當。10 跨:超越。略:省去。11 騖(wù物):疾馳。新作,《通變》篇說:「今才穎之士,刻意學文,多略漢篇,師範宋集。」12 紕繆(pīmiù披謬):錯誤。繆:同謬。經:常。13 《周書》:指《尚書·畢命》。14 體:體現。15 惟:獨。好(háo浩):愛好。16 門:類。17 「明者弗授」二句:范文瀾注稱即《神思》篇所云「伊摯不能言鼎,輪扁不能語斤」之意。明者:指深明創作方法的人。18 流遁忘反:張衡《東京賦》:「流遁忘反,放心不覺。」(《文選》卷三)指恣意所為,任情發展。19 正式:正當的方式。20 文明以健:這是借用《周易·同人·彖辭》的話,原文是:「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21 諸:指本段以上所講「熔鑄經典之范」等各項內容。22 何遠之有:指接近成功。《論語·子罕》:「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四)贊曰:情與氣偕1,辭共體並2。文明以健,珪璋乃騁3。蔚彼風力4,嚴此骨鯁5;才鋒峻立6,符采克炳7。〔譯文〕總之,作家的思想感情和氣質是相配合的,文辭和風格也是統一的。文章必須寫得明暢而有力,才能像珍貴的玉器那樣為人所重視。既要求起更大的教化作用,還要能增強文辭的骨力;這樣才能體現作家的高才,使作品的風教和骨力密切結合而發出光彩。〔注釋〕1 偕:共同,這裡有配合的意思。2 體:風格。3 珪璋(guīzhāng規張):古代朝聘時所用的珍貴玉器。騁:應作「聘」,指徵聘、聘請。《禮記·儒行》:「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4 蔚(wèi畏):盛大。風力:指風教的力量。5 骨鯁(gēng耿):指文句的骨力。鯁:直。6 才鋒:指才力。鋒:鋒芒。7 符采:玉的橫紋。劉勰常用以形容事物的密切結合,如《宗經》「四教所先,符采相濟」,《詮賦》「麗辭雅義,符采相勝」。這裡借指「風力」和「骨鯁」的統一。炳:光明,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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