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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均注釋上

東西均注釋上

【明】方以智 撰

【今】龐 朴注

●書目提要

東西均注釋

明方以智撰。今人龐朴注。以智(1611-1671),字密之,號曼公,又號龍眠愚者、澤園主人、浮山愚者、宓山子、鹿起山人。桐城人。少時參加復社活動,與陳貞慧、吳應箕、侯方域並稱明季四公子。崇禎十三年(1640)庚辰科進士第二甲五十四人(魏藻德榜)。南明時流離嶺表,改名吳石公,賣葯市中。順治三年(1646),桂王朱由榔稱帝於肇慶,有推戴功,拜禮部侍郎、東閩大學士入閣,旋掛冠離去。漂泊嶺南,至平樂為清軍所執,不屈。聽其為僧,乃更名大智。康熙十年(1671)赴吉安時卒。以智為復社領袖之一,畢生以氣節、學問自許。其學博涉多通,自負要把古今中外的知識熔於一爐,發明千古不決的道理,所著《東西均》中提出「一而二,二而一」的命題,概括事物的矛盾和矛盾運動,認為事物都是「 相捄相勝而相成」,體現出唯物主義和樸素的辯證法觀點。他又在《物理小識》中提出「天恆動,人生恆互動,皆火之為也」,表明其宇宙觀的基本觀點是火的一元論。但他的思想中也隱藏有循環論,還難於跳出形而上學的「時中」論的束縛。他是明清之際的一位有進步社會思想和唯物主義觀點的哲學家。對中國傳統自然科學和由利瑪竇、徐光啟傳入的西方科學作了記述、考辨,把整個科學技術 按其對象,區分為「質測」(自然科學)、「宰理」(社會科學)和「道幾」(哲學)三大類。他還立志邀集專家編譯綜合百科全書,但這個宏願未得實現。以智一生著述很多,計有一百餘種。其中最為流行的是《通雅》《物理小識》,前者是綜合性的名辭彙編書,後者是一部筆記,他的科學見解主要集中在這部書中。他的後期代表作是《葯地炮庄》《東西均》,均為哲學著作,書中提出了一些很重要的哲學命題。他的著作中另外比較重要的還有《浮山文集》《博依集》《易余》《一貫問答》《切韻源流》《流寓草》《周易圖象幾表》《性故》《學易綱宗》《諸子燔痏》《四韻定本》《內經經絡》《醫學會通》等。現存共二十餘種。《東西均》是方以智的未刊稿之一,初稿寫於1652年,又在1653年加以訂正。《東西均》原有安徽省博物館藏鈔本,系方以智生前抄成,300多年來很少有人問及,1962年中華書局將此本校點出版,侯外廬在所作序中對書中的哲學思想加以開掘。

●目錄

序言

注釋

東西均開章

東西均記

擴信

三徵

盡心

反因

公符

顛倒

生死格

奇庸

全偏

神跡

譯諸名

道藝

不立文字

張弛

象數

所以

附:聲氣不壞說

容遁

食力

名教

疑信

疑何疑

源流

無如何

x

消息

後記

●序 言

多少知道一點中國學術史的人,沒有不知道明清之際的顧黃王,即經學大師顧炎武(1613-1682)、史學大師黃宗羲(1610-1695)、哲學大師王夫之(1619-1692)的;但近乎不公的是,彷彿很少有人知道,與之同時,與這三大思想家都有交往的,另一位當時齊名的大思想家,安徽桐城的方以智(1611-1671)。

方以智,明萬三十九年辛亥生。三十歲中進士,三十二歲任翰林院檢討。甲申年李自成陷北京,被捕復逃脫,漂流百越。三十六歲(1646)時曾一度任南明桂王永朝經筵講官,旋離去,遁跡閩湘桂黔間,隱居不仕。1650年,清兵執之於廣西昭平仙回山,落為僧。1652年北歸,經廬山,回桐城,明年閉關南京高座寺。1655年父喪,破關奔喪桐城,廬墓三年。後雲遊江西,1662年入主青原山凈居寺。1671年,清康熙十年辛亥,因廣東某文案牽連,押赴問罪途中,死於江西萬安縣惶恐灘。

從年齡上看,方以智和顧、黃、王,大小在九歲之間;從地區來說,一省一名,分布得相當均勻。重要的是在思想上,他們都是反對明心見性喜高好玄之空談,提倡修己安人經世致用之實學的先鋒;是時代所呼喚歷史所培育出來的巨人。據今人統計,方以智的各類著作,「約達四百萬字以上」(侯外廬主編《方以智全書》《前言》),遍及文字、音韻、天文、地理、博物、醫藥、經學、哲學諸方面。可惜的是,方以智一生「跳南北,數履之刃」(本書《東西均記》),最後更以待罪之身了結;以致殃及他的著作難以問世,學說不能流傳,終於連名字也鮮為人知了。

翻閱明清載記,從《明儒學案》一直到《清儒學案》,中經《漢學師承記》《宋學淵源記》,到處都找不到方以智的名字;最後在《清史稿》的《遺逸傳》里,勉強可以讀到一則小傳,說他「博涉多通,自天文、輿地、禮樂、律數、聲音、文字、書畫、醫藥、技勇之屬,皆能考其源流,析其旨趣,著書數十萬言,惟《通雅》《物理小識》二書盛行於世」云云。這不過是說,方以智乃一名考據家而已。傳中提到的兩本書,收錄於《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提要》謂其「考據精核」「可資博識」;又《道家類存目》中,列有方以智《葯地炮庄》九卷,稱其「蓋有托而言」雲,評價皆極一般。後來梁啟超作《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廁方以智於《清出學海波瀾餘錄》之章,初次喊出《通雅》「實為近代研究小學之第一部書」,「有許多新理解,先乾嘉學者而發明」的聲音;唯令梁氏納悶不解的是,對於方以智的見解,「後來人徵引很少,不知何故」。

梁啟超想不通的事,我們今天倒容易想得通。蓋方以智之湮沒無聞,主要原因當是政治的;由之帶來的另一個原因,則是他的著作大多未能刊刻,只憑抄本流傳。而他的兩本完整論述自己哲學思想的姊妹篇──《東西均》和《易餘》,則兼具這兩個原因,故更少為人所知;以至於,在《東西均》於1962年出版以前(《易餘》至今仍未出版),無人說過他是思想家和哲學家。

我們說方以智的兩本哲學著作礙於政治原因而未能廣被,不是說其中有什麼反君主張民權之類的政治主張,沒有,那是兩本純粹的哲學著作。它們的政治要害,唯一出在署名中所隱含著的民族氣節上。

《東西均》和《易餘》,完成於1652年即順治九年前後,正當朝廷尋找一切借口著力整治江南縉紳的時候。在記述各該書寫作旨趣的前言──《東西均記》和《易餘小引》篇末,輪到報姓通名和標註年日時,方以智竟這樣寫道:

曰∶魂魄相望,夜半瞻天,旁死中生,不必其圓。似者何人,無師自然,於此自知,古白相傳。歲陽玄,執除支連,子識,五老峰顛。(《東西均記》)

筮餘之繇曰:爰有一人,合觀烏兔,在旁之中,不圜何住?無人相似,矢口有自,因樹無別,與天無二。章統十千,重光大淵,皇覽以降,過不惑年。(《易餘小引》)

這裡明說是「曰」和「筮餘之繇曰」,即文章寫到最後的一段收場詩,和尚講經臨了的頌或偈;這類玩藝兒,可道則非常道,說出了便不是禪,所以往往故意弄得似通非通,若明若暗,如瘋如顛,亦莊亦諧。讀者碰到此等文句,多半像是得到某某大仙的神簽一般,看個似懂非懂,若假若真,將信將疑,糊裡糊塗也就算了;從來很少願意花上時間去叫真。

可是,如果真有誰叫真一下,看看這兩個葫蘆里到底裝些什麼葯,麻煩就大了:

1, 魂魄相望。魄,月輪無光處;亦指月。月為魄,則日為魂。魂魄相望即日月相望,明也。

2, 夜半瞻天。夜半抬頭看天,天的上邊看不清楚,只剩下下半的人了。

3, 旁死中生。「旁」字的旁邊死了,中間部份還活著。這活著的中部,非方為何?

4, 不必其圓。如果上句話的意思還不清晰,現在更加一句:不必其圓,方也。

5, 似者何人。「似」字的「人」旁何在?不見了,只剩以了。

6, 無師自然。方以智稱宇宙本原曰「所以」,謂「所以然」即無師的自然。此射以字。

7, 於此自知。從於從自從知,乃大篆「智」字。

8, 古白相傳。《說文》:「白,此亦自字也」。說明現在「智」字何以不從自而從白。

9, 歲陽以下,說的是壬辰(1652)年,方以智(子)記於廬山。

讓我們再揭開第二隻葫蘆:

1, 爰有一人。「一」字加「人」字,大也。

2, 合觀烏兔。烏,太陽,日中有三足烏。兔,月亮,月中有蟾與兔。合觀日月,明也。

3, 在旁之中。在「旁」字的中間,誰?方字。

4, 不圜何住。不圜則方。

5, 無人相似。無「人」去相幫「似」字,便只剩以了。

6, 矢口有自。有矢有口,再有自,合成智字。

7, 因樹無別。不詳。

8, 與天無二。人?

9, 章統以下,說的是此人生於辛亥(1611)年,現在已過四十歲了。

寫這兩段文字的時期,在閩粵桂滇大部地區,是奉行南明正朔的。但方以智當時,已北歸至廬山,寫於清朝統治地區了。其記年以太歲而不以年號,屬文人雅習,雖隱含敵意,尚難以定獻;而此時此地再以大明人士自稱,雖為啞謎,已觸禁令,罪不容逭矣。

固然,《東西均》在1962年以前,一直未曾刊刻出版過;但傳抄本估計不會沒有。至於《易餘》,則著錄於朱彝尊的《經義考》,名聲很大;特別是,其《小引》曾收入《浮山文集後編》,流傳較廣。而從《東西均記》和《易餘小引》成文,到方以智死去的二十年內,正是文字獄焰熾烈時期,「最著名的,如康熙二年湖州庄氏史案,一時名士……七十多人同時遭難。此外,如孫夏峰於康熙三年被告對簿,顧亭林於康熙七年在濟南下獄,黃梨洲被懸購緝捕,前後四面,這類史料,若子細搜集起來,還不知多少。」(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沒想到那些抓意識形態的官員們,竟沒能看出方以智耍弄的「詭計」,包藏的「禍心」,以致網漏吞舟之魚,留下了一段學術史的佳話,供後人談笑。

《東西均》和《易餘》,是兩朵哲學姊妹花。談論方以智為方以智立傳而不提他的哲學成就者,毫無疑問,一定未能讀到這兩部書;凡讀過的人,也毫無疑問,一定會為它的深邃博辯所折服,驚信方以智是近代啟蒙時期的偉大哲學家。

譬如他的次子方中通在《周易時論》跋中便說:「老父會通之……一多相貫,隨處天然,公因反因,真發千古所未發,而決宇宙之大疑者也」。弟子楊學哲在《禪樂府》跋中說:「吾師乎,吾師乎,公因反因,不二代錯,激揚妙葉,真破天荒」。弟子左銳在《公因反因話》中說:「環中堂(方氏堂名)公因反因,誠破天荒,應午會!」今人侯外廬在出版《東西均》的《序言》中說:「他的哲學和王船山的哲學是同時代的大旗,是中國十七世紀時代精神的重要的側面。」

這個所謂破天荒的、發千古所未發的、決宇宙之大疑者,這個被看成是方以智思想精華的公因反因說,主要便是在《東西均》和《易餘》中提出論證的。《易餘?充類》篇說:「極則必反,始知反因。反而相因,始知公因。公不獨公,始知公因之在反因中。」可以看出,他所謂的「反因」,就是通常所說的對立兩方的相反或對立,「公因」是指兩方的相成或統一;而統一即在對立中。簡單點說,可以說成「公因,一也;反因,二也」(《物理小識》卷五方中通按語),「有一必有二,二本於一」(《東西均?反因》),「一在二中」(《東西均?公符》等),「一不可言,而因二以濟」(《東西均?容遁》)等等。

公因反因或一與二之最大例證,便是太極和陰陽,亦即大一和大二。太極是大一,陰陽為大二;太極分為陰陽,太極又貫於陰陽之中。《易餘?三冒五衍》篇描述此種情景道:「大一分為大二,而一以參之,如弄丸然,如播鞀然。」一與二的這種弄丸播鞀關,方以智喜歡用一個梵文字母(讀伊)來象徵,解說道:字「上一點為無對待、不落四句之太極,下二點為相對待、交輪太極之兩儀,……無對待在對待中。設象如此,而上一點實貫二者而如環,非縱非橫而可縱可橫。」(《東西均?三徵》)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方以智的公因反因說,和我們通常所見到的對立統一學說,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二者相同之點是,統一物之分為對立的兩個方面,對立雙方既相反又相成,於是構成了宇宙萬象。不同之點是,方以智比較強調一在二中,一參於二;因而萬象便不僅是對立的二,同時還是統一的一,以及,由這個統一的「上一點」與「下二點」所形成的三。

方以智認為,儒家所謂的「執兩用中」就是他所揭示的一在二中,所謂的「一以貫之」就是他所說的上一點實貫二者而如環;道家所謂的混成絕待、無為自然,佛家所謂的三身三諦、真如妙有,亦無不與他的說法相同,從而它們彼此間也互相貫通。他命名自己的哲學著作曰「東西均」,正是要強調這種「凡相因者皆極相反」的真諦,以提醒世人知道:東方思想與西方思想(印度佛學)應該而且可以圓融,儒道釋三教的合一,將引導人類進入全新的精神境界。

《東西均》,如前引《東西均記》所記,約寫成於1652年前後,1962年11月中華書局第一次印刷發行。此前除編於光緒十四年的《桐城方氏七代遺書》中的《方以智傳》文按語上,曾有所透露外,其他文獻既無著錄,亦乏徵引。中華書局所據底本為安徽省博物館所藏鈔本,乃方以智十一世孫方鴻壽所獻之世代秘藏。

鈔本共三冊,計《東西均開章》一冊,《東西均記》至《譯諸名》一冊,《道藝》以下又一冊。全部楷書鈔錄(唯《》篇行書),每頁二十行,每行三十字;個別文句有方以智增改筆跡,說明方以智生前鈔成。

本注釋所據底本為中華書局1962年11月第1版第1次印刷本(簡稱《中華本》)。《中華本》的標點、分章和注釋,給本書以極大方便,十分感謝;但也偶有校對不精、句讀不明、分章不當之處,已隨處作出標記,供進一步討論。

注釋前人古籍,是一項自討沒趣的工作。注釋確當之處,讀者認為當然應然;注錯了或注不出的地方,無於當眾獻醜,自甘暴露。而眼前這本《東西均》,雖說只有二十八篇十萬字,說真的,以其博採三教,烹庖百子,用典晦澀,陳義玄奧,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我先後讀而又廢者,凡三次。現在下決心注它出來,倒不是我的學問有多大長進了,只因為,我越來越相信,它所抉發的宇宙奧秘,那個一分為三的道理,很有必要讓更多的人知道,以利於認識世界。於是不自量力,時止時行,耗時三載,終成一冊。承蒙中華書局慨允出版,使它得與讀者見面,豈一書一人之幸哉!

1998年7月大暑日,揮汗於北京柳北居

●東西均開章

【題解】

開章,即開場白,或導論,概述寫作大意以引人入勝的書首一章。章中介紹了「均」的本義和著者賦予的新義,以及他所理解的宇宙之均和所推崇的大成之均。章中也說明了「東西」的本義和著者賦予的新義,以及東西眾說各自為均的概略。由此出發,提出了他所創立的吞吐百家烹炮古今的統均或全均。

【注釋】

均者,造瓦之具①,旋轉者也。董江都曰②∶「泥之在均,惟甄者之所為。」③因之為均平,為均聲④。樂有均鍾木,長七尺,弦,以均鍾大小、清濁者⑤;七調十二均,八十四調因之(古均、勻、韻、、鈞皆一字)。均固合形、聲兩端之物也⑥。古呼均為東西,至今猶然(《南齊》豫章王嶷傳∶「止得東西一百,於事無濟」,則謂物為東西)⑦。

①均,造陶器的轉盤。瓦,指陶器。

②董江都,曾任江都相的董仲舒。

③甄,亦陶轉盤。甄者,陶人。又,此語見《漢書?董仲舒傳》。

④均平,調配貨物與調節物價,語出《周禮?地官?賈師》「各掌其次之貨賄之治,辨其物而均平之,展其成而奠其價,然後令市」。均聲,調諧樂器,語出《太平御覽卷五六五》引《樂書》∶「是故樂之器、法度、均聲,得之毫釐,失之千里」。

⑤語出《國語?周語下》「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句韋昭注∶「均者,均鍾木,長七尺,有弦之;以均鍾者,度鍾大小輕濁也。」

⑥合形聲兩端之物,造瓦之均主形,均鍾之均主聲;聲無形,形無聲,兩相對立,故曰兩端。

⑦由「均」引出「東西」,破題。唯《東西均》之「東西」,尚有一切對立者義,更含東土(中國)西域(印度乃至西洋)之義。又,括弧內小字為原注,下同。

兩間有兩苦心法,而東、西合呼之為道①。道亦物也,物亦道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莫變易、不易於均矣②。兩端中貫,舉一明三③∶所以為均者,不落有無之公均也;何以均者,無攝有之隱均也;可以均者,有藏無之費均也④。相奪互通,止有一實,即費是隱,存泯同時⑤。

①兩間,天地間。苦心法,修身養性、濟世拯民之法。

②物物而不物於物,語出《莊子?山木》,此藉以指「均」能均物而不為物均。變易不易,舊謂「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也,變易也,不易也。此借指「均」亦具變易、不易之性,故能物物者,莫過於均。

③兩端中貫,謂「均」既具變易、不易兩端,復貫兩端而中之,一均而有三義,如下所示。

④著者《一貫問答》有曰:「孔子曰視其所以,佛曰所以者何,又曰何以故?吾因是而提所以、何以、可以之說。所以即中諦之正因、太極、不落問答、無學之學也;何以即真諦之了因、妙無極、問破難答之學也;可以即俗諦之緣因、妙有極、共問答自問答之學也。」在《易餘》中,著者名此說為「三如此」之說,所謂「必當如此」、「何以如此」、「本自如此」(見《中正寂場勸》及《知言發凡》)。此處更發揮為公均、隱均、費均(費、光貌)。

⑤三義相互否定,又互相貫通,而呈現為一實二虛∶有藏無之費均為實,回答何以為均的隱均及所以為均的公均是虛;二虛皆藏一實中,故曰即費是隱、存(有)泯(無)同時。參見著者《易餘?二虛一實》。

所以然,生不得不然,而與之同處①。於是乎不得有言,不得無言,而不妨言「言即無言」之言②。故中土以《易》為均,其道()包,而以卜筮之藝傳於世,又不甚其苦心③。均(寓)罕言於雅言④,使人自興、自鑒、自嚴、自樂而深自得之,以其可聞,聞不可聞⑤。吾言無所不說(悅)者,亡矣⑥;僅有魯而唯者⑦,有多識而知其不可聞者⑧。斯則東老呼「天知我」霹歷一聲之後也⑨。

①所以然,指上段之「所以為均者」。不得不然,指「何以均者」與「可以均者」。作者相信一切存有皆不得不然者。本書《象數》篇有曰∶「明其所以然,而安其不得不然;所以然即在不得不然中。」又,重點號原有。下同。

②因為一切皆「不得不然」而生,故我人對之「不得有言」,而應觀其自在。又因生出者皆有其「所以然」,故我人又「不得無言」,而應究其所以。兩者互斥,解決的辦法是貫其兩端,「不妨言『言即無言』之言」,即言「如實的、非造作的」之言(參老子的「為無為」)。

③著者認為,中國的《易》,便是「言即無言之言」,它包有所以然與不得不然,以卜筮之藝傳世,是很苦心的苦心法。

④此處由《易》談到「東老」孔子。著者認為孔子罕言大道,而是寓大道於詩書藝禮中(參本書《道藝》等篇)。罕言、雅言,語出《論語?子罕、述而》。又,均罕間,似應有「寓」字。

⑤孔子罕言大道,而使各人自己領悟,從「可聞」的「文章」中聞出「不可聞」的「性與天道」來。參注⑧。

⑥吾言無所不說(悅),出自《論語?先進》「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亡矣,謂顏回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參《論語?雍也》)。

⑦魯而唯者,指曾參。語出《論語?先進》「參也魯」及同書《里仁》「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

⑧多識而知其不可聞者,指子貢。語出《論語?衛靈公》「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以及同書《公冶長》「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⑨東老,指孔子。天知我,概括自《論語?憲問》「子曰∶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又,以上幾句謂在不為世人所知的孔子之後,僅有曾參和子貢深得不可聞的均道。

竹中之均明知「無言」①,而何以言?因後世以不可聞者自誇其聞,,以傳為市②,故言其「何言之行生」者徵之③。土型乎,鍾木乎,豈得已哉④?

①竹中之均,射孔子;蓋竹中者,「孔」也。明知無言,指《論語?陽貨》的「子曰:予欲無言」。

②不可聞者,指「性與天道」。,即諄諄嘵嘵,嘮嘮叨叨也。以傳為市,靠宣傳、傳播來推銷自己。

③言其何言之行生,語出《論語?陽貨》「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徵之,謂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意思。

④謂「竹均」之如土均、木均般為世作均,蓋出於不得已。

萬古所師之師惟有輪尊①。輪尊無對而輪於對中②。見所為因緣和合,成器而適用者,皆方老之所為也③。方老不自謂為之而歸於無為之尊,則方老率眾執事芸芸者,皆輪尊之所以為也④。

①輪尊,著者虛擬之最高尊者,人格化的宇宙之道。輪即均,兼有輪義。

②輪尊超越一切對待之上,寓於一切對待之中。

③方老,著者自稱。從輪的運轉來談論具體變化施諸實用的,是方老。按,著者相信「圓以方成」(參本書《疑信》等篇),此處之輪尊、方老,似有深意存焉。

④方老之所不得不為,皆生於輪尊之所以為。

代而錯者①,莫均於東西赤白二丸②。白本於赤,二而一也。赤者平起赤,而高、中白;白者能白能黑而滿輪出地之時本赤③。因其所行,錯成生死∶明而暗,暗而明,晝夜之生死也;生明死魄④,一月之生死也;日一北而萬物生,日一南而萬物死⑤,一歲之生死也;時在其中矣。呼吸之小生死,天地之大生死⑥,猶是也。

①代而錯,代,更迭;錯,交叉。語出《中庸》「譬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

②赤白二丸,指日月。

③謂赤白丸相反相因。

④魄,月相未滿前或已滿後,缺失處之微光。中國上古常以「既生魄」「旁生魄」「既死魄」等術語記月相變化和日期。

⑤日一北,指冬至。日一南,指夏至。萬物生、萬物死,謂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

⑥天地之大生死,各家多有宇宙生滅輪說。

東起而西收,東生而西殺①。東西之分,相合而交至②;東西一氣,尾銜而無首③。以東西之輪,直南北之交,中五四破④。觀象會心,則顯仁藏密而知大始矣⑤。密者,輪尊傳無生法忍以藏知生之用者也⑥,昭昭本均如此⑦。

①東生而西殺,猶春滋生秋肅殺。

②謂東西之分,本是相對的。著者《葯地炮庄?總論下》有曰:「凡人指東為東,指西為西;智者知東不必為東,西不必為西;惟聖人明於定分,以東為東,以西為西。毋乃三番山水,方許受用也耶?」

③尾銜,首尾相銜,終而復始,故無首。本書《擴信》篇有曰:「韓非曰∶地形以漸往,使人東西易面而不自知。」

④此處借渾儀之六合儀立說。東西的橫輪與南北的直輪相交,天體剖破成四個象限,中央為無體之五。參《三徵》篇「輪有三輪」段。

⑤顯仁,謂由四象限見日月四季生生之德。藏密,謂由中五悟深藏的奧理。語出《易?辭上》「顯諸仁藏諸用」。大始,謂宇宙的本相。

⑥無生法忍,佛學術語。信難信之理而不惑,曰忍;以此忍施於所觀之事事物物,曰法忍;安住於無生無滅之理而無礙不退,曰無生法忍。著者認為,人生價值正實現於此中。

⑦本均,指日月之均。

步之積移①,猶有歲差,望後人之均之②;則可不均東西所以代錯之故,聽步東步西者之積移而差乎③?東均者曰∶「知日則知夜矣。」西均者曰∶「日原於夜,以夜知日。」步東之差者,守所立之甲乙,時已推移,而不知變;步西之差者,不知說夜所以說日也,而習說夜之法,掃說日者貪食而畏夜,形累而影迷④。此輪尊生物之公差也⑤。故生轉均之人,明此日統夜之無日夜⑥,以復人人自有之輪尊。則東西輪尊之宗一也,一即具二⑦。主宗者用一化二;而二即真一,謂之不二⑧。「吾道一以貫之」與「一陰一陽之謂道」,三「一」者,一一也⑨。何謂吾?何謂道? 何謂一? 曾疑始否? 曾同否⑩?

①步,天學術語,謂測天。積移,微差日積遂有大差。

②均之,調整。又,「後人之」疑為「後之人」倒誤。

③謂若不止於僅知日月之可以代錯、何以代錯,且更知其所以代錯之故,則無差矣。步東步西者,指東方之學者與西方(印度)之學者。

④掃,破除。形累影迷,典出《莊子?漁父》∶「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此謂說夜者以此掃說日者。

⑤謂步東之差者與步西之差者乃不得不然者,輪尊生此二差,以現其不泥此二差、亦不離此二差之公。

⑥謂輪尊復生轉均之人(著者自況),闡明日夜相統、日夜相泯、日夜相對之理,以解迷誤,而復人人之輪智。

⑦著者相信人人都可達到圓融境界,都有自己的輪尊;而東均者之輪尊與西均者之輪尊所宗奉的,實為同一公輪尊;此一公輪尊即具有且必然生出相反相因之二說。

⑧主宗者,尊崇公輪尊的人。用公輪尊化彼二說,則可知二乃不二而為真一所現。

⑨吾道一以貫之,語出《論語?里仁》孔子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出《易?辭上》。著者以為,一以貫之的一,是真一;一陰一陽的兩個一,有如東均者西均者各持之見,即不二之二。真一即具有不二之二於自身。故曰∶三「一」者,一「一」也。

⑩疑始,語出《莊子?大宗師》,謂認知之初。同,指「道一」與「一陰一陽」之同之,亦指輪尊與東均、西均之同之。

開七萬七千年而有達巷之大成均,同時有混成均①。後有鄒均尊大成;蒙均尊混成,而實以尊大成為天宗也②。其退虛而乘物,托不得已以養中者,東收之;堅忍而外之者,西專之;長生者,黃冠私祖之矣③。千年而有乾毒之空均來,又千年而有壁雪之別均來④。至宋而有濂洛關閩之獨均⑤。獨均與別均,號為專門性命均。而經論均猶之傳注均⑥,惟大成明備,集允中之心均⑦,而苦心善世,以學為旋甄和聲之門⑧,彌綸乎大一而用萬即一之一,知之樂之⑨,真天不息,而容天下。後分專門性命、專門事業、專門象數、專門考辨、專門文章,皆小均,而非全均也⑩。

①七萬七千年,按邵雍的元會運世法計算,孔、老生當開天地後七萬七千年之譜。達巷,地名,見《論語?子罕》;此謂孔子出生地。大成,孔子封號。混成,語出《老子》「有物混成」,此藉以指老子。

②鄒均,孟子生於鄒。蒙均,莊子蒙人也;莊子名尊老子實尊孔子為天宗。

③其,指莊子。退虛乘物養中,出《莊子?人間世》「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中」。堅忍而外之,謂堅忍於心而外於物。黃冠,指道士。此數句謂莊子的思想分別為東均、西均和道教所吸收與崇奉。

④乾毒,亦譯天竺、乾竺、身毒,泛指印度。空均,指佛教。壁雪,指面壁的達摩。別均,指教外別傳之禪宗。

⑤濂洛關閩,宋代理學各派。理學家或持理一元論,或持心一元論,其為一元則同,故謂之獨均。

⑥經論均,泛指義理之學。傳注均,泛指章句之學。

⑦舊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為儒家道統之十六字心傳。允中、心均本此。

⑧旋甄和聲,明指陶均和樂均,隱指輪尊。謂孔子以「學」為入道之門。

⑨彌綸,統攝。大一,宇宙。萬即一之一,指孔子所謂「吾道一以貫之」。知之樂之謂知道樂道,語出《論語?雍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⑩著者認為「專門」只是小均;與之相對的「通門」,方可有望成為全均。

乾毒最能高深,苦心於世之膠溺①,故大不得已而表之空之,交蘆雙破而性之②,專明其無不可用大一之體③,而用例頗略,以世已有明備者故可略也④。而後人沿其偏上權救之法跡,多所避,遂成一流法跡之法⑤。其實諦行之蟠死窟者,留以為寒涼之風可耳,非中諦圓成者也⑥。

①膠,執著。膠溺,因執著而溺,且執著於溺。

②表之空之,謂佛學以世人執有,而不得已說無(表之)、說非有非無(空之)。交蘆雙破,交蘆,三桿交叉架立之蘆,喻互為因果之法,語出《楞嚴經》卷五。著者《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有曰:「如網之織,如蘆之交,雙明雙晦,互泯互存」。雙破,雙遣,如非有非無之類。性之,直見本性。

③無不可用大一之體,普遍適用的大一之本體。

④明備者,指孔子,見上段「惟大成明備」。謂佛學以有孔子學說在,故但明其大體而略於用例。

⑤謂學佛者循佛學之明體略用的權宜之偏路,避實就虛,一發而不可收拾。

⑥實諦,佛學術語,對理諦而言。蟠死窟,典出揚雄《法言?問神》「龍蟠於泥」;此處所謂蟠死窟,謂實諦滿足於弄泥窟中,不思騰飛。寒涼之風,出典不詳,殆謂可以容忍實諦之執著,以作為寒涼之風,使頭腦發熱的理諦、空諦有所清醒。中諦,佛學術語,謂事物非假有非實空、亦假有亦實空。此處謂佛學之實諦,有清涼劑之用,儘管不像中諦那樣圓融。

全均者曰①∶名教者寄聲托形之場也②,時乘者太極陰陽也③,輪者消息也④,迦延獄者名教場之杵也⑤。心科榜於縣(懸)崖,則獨均之礪石也⑥。又有安樂先天均,獨明輪率,則以元會徵成壞,固東西大生死之指南車也⑦。

①全均,與專門之精的偏頗對言,指著者所遵奉的圓融觀點,亦其自許。以下列舉各派之長,亦見全均之所以為全。

②名教,指正宗儒家。此句謂正宗儒家是人們安身立命的所在。

③時乘,《易?乾?彖》有「時乘六龍以御天」句,此處借指易學派。,陶窯。此句謂易學派培育出了太極陰陽學說。

④佛教的輪說可以視同天地盈虛變化之理。

⑤迦延獄,陰曹地府之類。《擴信》篇有「神道設權,迦延典主,最能輔教」句,此處似亦謂迦延獄乃名教的摧敵利器。

⑥榜,張榜。謂理學家之說雖高調而險,卻能砥礪人心。

⑦安樂先天,邵雍名其居曰安樂窩,倡先天象數之學,謂宇宙以元會運世各各若干比率輪成壞。此處稱其說指點了人們重視生死。

均備五行而中五音,所旋所和,皆非言可傳①。空無所得,無不自得,久淬冰雪,激乎風霆,會乎蘇門②,亘其神氣,自叩靈台,十五年而得見輪尊③。仰而觀,俯而察,小見大,大見小,無彼非此,即無大小,皆備於我矣,是為大尊。成均、空均與眾均之所以為均,皆與我同其大小偏全,我皆得而旋之和之④。生乎後世,躍身其前;開方圓目⑤,穿卯酉光⑥,讀五方本,破玄黃句⑦,坐蒼蒼之陛⑧,下視其不可聞之苦心,原何有不可推移之法,而況跡其跡乎⑨?

①均,接上段之「全均」而言。備五行,如造瓦之均;蓋陶造瓦,非金木水火土不辦也。中五音,如均鍾之均。其所旋、所和之理,難以言傳。

②蘇門,山名,在今河南輝縣西北;晉人孫登隱居處。此喻高士情趣。

③亘,橫貫。靈台,心,語出《莊子?庚桑楚》。此上數句,謂全均的道理不可言傳,只能領悟,著者為之花了十五年時間。

④謂得見全均後,萬物皆備於我,而後能吞吐百家。成均,即大成均。

⑤方圓目,《易?辭上》有「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句,方圓目本之;謂亦經亦權,即方即圓。

⑥卯酉光,指東、西(印度)學理。穿,透也。

⑦五方本,謂各處書籍。玄黃句,指天地奧秘。

⑧蒼蒼之陛,天帝的殿階。

⑨其,指眾均。此數句謂自己雖生於諸聖之後,卻從他們的「苦心」中,悟得不二法門。

則盡古今是也,獄則盡古今是獄也①。因時變變,可全可偏,必知其全,偏乃合權②。讀之破之,空之實之③,不則泥土以為墼耳,斷鍾木以為橛耳④!旋形和聲之統跡者,眾均皆有其書,而不立者立其所以統⑤。吾以統均立,則兩間之星點枝梧者,皆不立之立也⑥。

①獄,就前節陰陽、迦延獄言;謂從正面培育,獄謂從反面輔成。

②謂雖可因時變而變,或全提或偏至,但合權之偏乃可偏,而知全之偏方合權。

③讀之破之、空之實之,謂對往聖言論,應熟讀而破之,深入復出之。

④不(fou)則,即否則。墼(ji),土坯。橛,短木樁。否則將是毀陶均為墼,斷鍾均為橛矣。《中華本》改墼為塹,誤。

⑤謂眾人皆有涉及「統」跡和所以統的言論,只是未曾以之立說。

⑥枝梧,即支吾。謂我現在將以統均立說,天地間的點點滴滴,都是我的素材。

用形之義詳於東,而托形之聲出於西①。清靜音聞,誰耳順乎?弦歌杳矣②;詩樂故事,孤頌雖行,且嗤滿半③。獨均與別均之裔爭,而各裔又爭。獨均已不知呼天之聲④,泥於理解,不能奇變,激發縱橫之曲,必讓毒之鼓⑤。然別均守其專授,不加陶鑄,反呵宗教不二者葛,而發揮觀玩攖寧者為芸人之田⑥;曾不知模仿鏤空之伎倆,與穴紙雕蟲,同迷於耕織,何乎⑦?每笑高卑雖分,所依即迷。自弦撥之指、點睛之筆,以至魯共之壁、靈山之花,皆迷藥也⑧。而皋比座、曲錄床,一據不可復舍,迷藥猶(尤?)毒⑨!

①謂東方長於由形求本義,西方長於因形托心聲。

②耳順,孔子六十而耳順。弦歌,《史記?儒林列傳》∶「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頌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此處謂孔門真義已很杳渺。

③謂佛學雖未斷流,但也常遭譏笑。

④呼天之聲,見前「東老呼天知我」注。

⑤毒之鼓,皮面以毒料之鼓,相傳可使人聞聲即死;禪宗以之喻師家令學人滅盡貪痴之機言。此數句謂理學家已不知孔門真義,不能因時變變,因而將啟發人們思想的事業,拱手讓予禪學。

⑥陶鑄,培育,語出《莊子?逍遙遊》。宗教不二者,宗於教義而不變者。葛,《詩?王風》篇名,詠流離失所者。攖寧,雖擾動而能寧靜,語出《莊子?大宗師》。此數句謂禪學家不知自責,反責別人。

⑦模仿,臨摹。鏤空,雙鉤字形。穴紙,捅破窗紙。雕蟲,學寫蟲篆。模仿鏤空與穴紙雕蟲,皆學童學習書寫的方法。此謂責人者的別均與被責者,都是未知大道的小把戲。

⑧弦撥之指,泛指玄學,典出嵇康「手揮五弦,目送飛鴻」。點睛之筆,泛指佛教,典出梁武帝禮佛故事。魯共之壁,指儒學,典出孔壁出書故事。靈山之花,指禪宗,典出世尊拈花以心傳心故事。此數句謂他們雖有高下之分,但皆有所執,故皆迷。

⑨皋比座,虎皮之座;張載曾坐虎皮座講《易》,後遂稱執教為坐擁皋比,此處泛指理學講席。曲錄床,僧人用椅;刻木而成,其形屈曲,故名。此處泛指禪家高座。又,猶疑尤誤。

方老向輪尊曰∶迷而悟、悟而迷,又何呼而吸、吸而呼哉? 矜高傲卑,幾時平泯?吾無以均之,惟勸人學均以為饔飧①。眾藝五明,皆樓閣也②;蟲吟巷語,皆喝也③。其自誇無事人,惟恐齒及「學」者,以無忌憚而弄泥倚木④,又偷安,又斥人,狡矣!汝誠如蒼蒼者,吾豈不許汝斥好學為惡習邪?蒼蒼之均也,各各不相知,各各不相到,則蒼蒼亦不能自主⑤,而為汝作主斥好學者耶? 嗟乎!全均者苦矣,愚矣⑥!

①謂各學派的或迷或悟乃正常現象,我勸眾人學「均」以泯矜傲。

②眾藝,即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五明,佛學術語,指學者必備之五種明智∶聲明(明言語文字),工巧明(明工藝算),醫方明(明醫術),因明(明邏輯),內明(明自家學派宗旨)。樓閣,謂可提高視野者。

③喝,即棒喝,禪師啟發弟子的手段之一。此四句承前勸學義,謂為學無定方,觸處皆師。

④其自誇無事人,指空談心性、反對讀書的理學家與禪學家。惟恐齒及學者,惟恐說到「學」字。泥木指代瓦均與樂均,弄泥倚木,謂玩弄均術。

⑤蒼蒼亦不能自主,謂眾多學派各自存在,蒼天對之也難下判斷。

⑥全均,著者自許。苦矣愚矣,自我反諷。按,方以智自號浮山愚者、愚道人、愚者大師。

吾勸別均,別均方獨尊,而所迷者悅而從之,誰肯虛心,自知無住①?既諱其住,必且訾我以掩悅者。吾勸獨均,獨均又以為雜取術,推而擯之②。勸其悟後自強不息,薪傳用光,礙俱無礙,徵以自勘③;則以五方本、玄黃句,是更畏難護痛,引濁智割泥以自封,藉露布為障面④。詎知根本差別外內何分?清智和濁智中,知其起處,即任為官,金剛刀何處不可用乎⑤? 反不如達者任之。蜉蝣慶暮,有何生死⑥? 何不逍遙,而為聖人所縛定哉?果得策矣,然又烏知愚、苦即逍遙之無上策耶⑦? 木榻一鐸也,鐵門一拂也⑧,已而已而,知有已耳,求免則那⑨?雖然,本自如此,乃本自不可言者也。知必不免,而必言可免,是為大免⑩。勸縱不受,又豈可以不勸自暴□(棄)哉⑾?

①無住,佛學術語,住,凝固;無住,謂事物無自身不變的性質,認識亦不應固定不變。此處謂別均及其迷者不知自己應該無住,而固執己見。

②獨均以我為雜取術者,拒我門外。

③薪傳用光,典出孫登勸嵇康,謂「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於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於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識真,所以全其年」(《晉書》列傳第六十四)。無礙,自在通達。謂我勸理學家自強不息,好自為之,雖有障礙,正足以用來自我校證。

④引濁智割泥自封,出典不詳。《易餘?薪火》有「割泥之喻,人先本」句。露布,告。此數句謂理學家不聽勸說,反而佔山為王,拉大旗作虎皮。

⑤金剛刀,喻堅利之刀。此數句謂理學家不辯皂白,妄施刀斧。

⑥蜉蝣朝生暮死,但蜉蝣能任之慶之,遂無所謂生死。此勸理學家寬容達觀。

⑦勸理學家逍遙:既勿為往聖縛定,亦勿以無所事事為逍遙。愚、苦,見上段注。

⑧木榻,指禪。鐸,指儒。鐵門,指佛。拂,拂塵,指玄。謂相互攻訐之各家,本可互通,皆有所迷。

⑨那(nuo),奈何的合音。求免則那,謂學者難免是此非彼,任之可也。

⑩本自如此,《易餘?中正寂場勸》有曰:「知有必當如此、何以如此,而即享此本自如此之故」,則「本自如此」即「所以然」也。此處謂學者之不免於迷,乃本自如此、本自不可言的不得不然。唯雖知其必不免,仍須力求其免,是為大免。

⑾□原缺,疑為棄。謂我對別均獨均的勸說,雖不被接受,但不能聽其自暴自棄。

紛華隊之言性命均者①,苦事淹洽,苟焉托立地火爐之旁,足唾人間之(哲)匠,以為顏色,藏身已耳②。不則交賒福田③,久而自護,又多厭常喜新,因而別路紿之④,則果不信土木之皆均質也,城郭川原之皆均宅也⑤。指遠山之青又青,有秘在焉,則馳千里馬遍九州而尋之,青又青何可得乎?猶必以土木城郭之非究竟也,豈非白痴? 忽告之曰∶「君求青又青耶?君足下之土木是矣。」彼反不信。學道賢者往往皆然,真可憐生⑥!迷死而已。所最太息者,單襲「田本自種」之一吼,而廢禁「種田」之良勸,漫曰鱉難逃瓮,其如日下狼(禍)何哉⑦?輪尊笑曰∶迷死而已,本不出吾計也⑧。

①紛華,奢華。《史記?禮書》:「出見紛華盛麗而悅,入聞夫子之道而樂。而者心戰,未能自決。」此處謂指華而不實之獨均與別均。

②苦事淹洽,追求淵博。立地,立刻。火爐,即護摩壇,一種火祀法。苟焉托立地火爐之旁,硬說自己馬上便能得道。以為顏色、藏身已耳,不過是一種掩蓋自己的偽裝罷了。

③福田,佛學術語,謂供養施能得福報,如種田必獲。交賒,謂獨均、別均互相許諾。

④別路紿之,變著花樣欺騙。

⑤均質,可以為均者。均宅,藏有均者。謂均(真理)本平常,俯拾即是,而性命均人偏不相信。

⑥可憐生,可憐可愛的人兒。此數句謂別均獨均近求遠,反而一無所獲。

⑦田本自種,日下狼禍,出典不詳。謂性命均者迷信宿命,放棄努力。

⑧謂性命均者如此執迷不悟,似乎是造化(輪尊)的故意捉弄。

毒均設爐①,聽人投迷。有開目放光者,則出而逍遙;不能出,則迷死之已耳。無明即明,爭明逾迷②。躍冶之悟,大悟大迷③。黔嬴造命,本無迷悟,而有似乎生迷死悟④。不迷則死,不如迷學,學固輪尊毒毒藥之毒也⑤。

①毒均,泛指引人入迷的偏頗學說。

②無明,佛學術語,謂暗於事理。此處指對毒均之爐不理不睬。爭明,指與毒均爭個高下。

③躍冶,語出《莊子?大宗師》「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必且為莫邪。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此處以躍冶喻爭明者。

④黔嬴,神名。《楚辭?遠遊》「召黔嬴而見之兮」,王弼注∶造化神。此處謂造化造人,似乎有點使之生而迷、死而悟的安排。

⑤著者認為,人生既然不免於迷,則不如迷「學」;「學」本是輪尊安排的解毒之葯。

吾告稗販毒藥者曰①∶至賤如鹽水,至穢如矢溺,皆可吐下,比於靈丹;何必外國之阿魏、黃乎②?燈籠露柱,石牛木馬,乃遼之白也③。土苴矣,疑者嚼即棄之④。故為畫長安圖,使人出門西向而笑。一肯上路,鞭策有分,津關相待,旅次盤桓,見則立見,不見豈患別無點心哉⑤?世無非病,病亦是葯。以葯治葯,豈能無病? 犯病合治葯之葯,誠非得已⑥。

①此處毒藥指解毒之葯。即上句所謂的毒毒藥之毒。稗販毒藥者,指販賣救世良方的人。

②阿魏,草藥,性溫,味辛,有毒,能消積、殺蟲、解毒,主產於伊朗、阿富汗、印度。黃,即黃硇,藥石,性溫,味咸苦辛,有毒,能消積,軟堅。

③燈籠露柱,石牛木馬,禪家常用以指喻無情之物。,獸蹄。《詩?小雅?漸漸之石》「有豕白」。遼之白,不詳。此數句謂石牛木馬也是千里騏驥。

④土苴,土渣糞草,語出《莊子?讓王》「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

⑤西向而笑,《易餘?知由》談「知」的種類時說:「有行前之知,西向而笑是也」。長安、西向,典出二程語錄卷第二上:「嘗喻以心知天,猶居京師(按,今開封)往長安,但知出西門便可到長安。此猶是言作兩處。若要誠實,只在京師,便是到長安,更不可別求長安。」,饊子。出典不詳。

⑥此數句謂人世無從按理想定,難免種種病態。但生病正是機體保護自我的措施,因而亦是葯。各種學說互爭,有如以一種葯(病)去治另種葯(病),而不能愈病。我現在合眾葯之長而成一葯,誠非得已。

貫、泯、隨之徵乎交、輪、也,所以反覆圓∴圖書也,是全均所露泄之本,熟讀而破句者也,立而不立者也①。雖言之而不言者自在,可聞而不可聞者自在。大尊囑此以作均徵而救眾均,又何暇避剎幡之禁忌②,而故錮人於(籠統)乎?風棱水文,貌在言外,不知言先一句,吾言又錮人矣③。影訾之曰∶「此皆不親切之皮相玩物也,此皆知見聰明之土塊木屑也。向上別有牢關一片磚在④。」形笑之曰∶「不過為日觀峰下灰堆出氣,慰沼納朴相望耳!⑤」自首自掃,一狀領過,過後張弓,有何交涉⑥?

①貫泯隨、交輪,為著者的認識論與世界觀;圓圖書,為著者所信從的宇宙圖相,詳見下注。此數句謂著者此說,是從眾均中悟出來的一種不立之立。

②大尊,前有「皆備於我矣,是為大尊」句,則大尊似為著者所達之境界。剎幡,佛學標記。所謂不避剎幡禁忌者,蓋就(讀伊)圖原型為梵文言。,悉曇五十字母之一,以三點組成,喻物之不一不,非前非後。後有所謂新舊伊字,新伊亦稱圓伊、真伊,以圖形喻圓教之圓融相即之理(參《大般涅經疏》卷六、《摩訶止觀》卷三上、《五燈會元》卷六洛浦元安禪師、卷七岩頭全歲禪師、卷十二大慕禪師。又見《明儒學案》卷三十三文肅趙大洲先生貞吉,《趙文肅公文集》卷二十三《周南留著圖錄序》)。

③言先,著者慣用術語,《易餘?性命質》有曰:「夫言豈一端,亦各有所為也。不明言下之言先、言後,則誠亦蠢誠耳!」是「言先」乃先於言的、言所欲表達的心聲,如水紋之風。

④影,著者設以自訟之反我。皮相玩物,表面文章。土塊木屑,無用廢物。向上,自迷境入悟境,上求菩提之功夫為向上。牢關,參禪者所謂透三關的最後一關,亦即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⑤形,設以自訟之正我。為……出氣,為人伸張正義。日觀峰下灰堆,不詳。似戲指中國。沼納朴,即中印度,古所稱佛國,《明史》有傳。

⑥自首自掃,自己揭發、自己排除。一狀領過,語出《五燈會元》北禪智賢禪師條,謂一張狀紙便了結此案。過後張弓,原作「賊過後張弓」,禪林常用喻(見《五燈會元》趙州從禪師、天聖皓泰禪師、道場有規禪師、廣福惟尚禪師、雲岩天游禪師、萬年曇貫禪師、昭覺克勤禪師等),謂時機已失,賊去關門。有何交涉,即有何關涉、有何關。

「細視大者不盡,大視細者不精」①,此誠然矣。然天地何以大者盡而細者精? 豈非以不視者均之歟②?請容東、西之遮奪互,而即為東、西合拍解啁曰③∶西言一切法皆是法,何能推新均出那伽大定之外④?東均之贊曰「代明錯行」;不收我,何以為代錯⑤? 足者咫也,而用者大地⑥,何不試學此均,以為無用之用耶⑦?

①《莊子?秋水》篇句。

②視所視者,需以所不視者均之(助長之、反比之、融貫之)。所不視者在此遂發揮其無用之用。下文「足者咫也,而用者大地」亦此義。

③遮奪互,互相駁難。合拍,調解。解啁,解嘲。

④那伽大定,亦作那伽定。那伽,梵語Naga,《玄應音義》雲∶「那伽,此雲龍,或雲象也。言其大力故以喻焉。」佛之禪定曰那伽大定。此喻西均之不能自拔,不能推陳出新。

⑤不收我,謂東均拙於對認識主體的分析。

⑥翻自《莊子?徐無鬼》「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而後善博也」句。

⑦此均,指莊子此說。

有大全,有小全。專門之偏,以求精也;精偏者小全。今不精而偏,必執黑路勝白路,而曾知黑白之因於大白乎①?入險則出奇,愈險則愈奇,而究竟無逃於庸也②。惟全者能容偏,惟大全者能容小全;而專必厭全,小全必厭大全。大全隨人之不見是;而專者摧人以自尊③。大全因物以作法,法行而無功④,天下皆其功,而各不相知。專者必自露得法,而不容一法在己之上;以故聞者屈於其迅利⑤,遂以為大全誠讓專偏一等矣。

①黑路白路,佛學常以黑白表示惡善,亦有以之表示差別與平等、偏與正等相對之法。大白,統貫黑白的大全。精、偏、全,參見本書《全偏》篇。

②險奇,指專偏者的論斷。庸,平庸、平常。參見本書《奇庸》篇。

③隨人之不見是,如無字誤,則可讀如「隨人之不見而是之」,即容忍別人之不見,發而明之。摧人以自尊,打擊別人抬高自己。

④因,任、循。作法,作出理解、揭示其本性。無功,無己之功。

⑤迅利,立竿見影,直接功利,能迅速解釋局部的表面的現象。

集也者正集古今之迅利,而代錯以為激揚也①。何妨露泄之而又訾笑之,擔荷之而又容置之②?謂不精,則讓諸公精;謂不能勝人,則讓諸公勝;謂習氣未除,是誠左旋習氣未除也③;謂獨非迷乎?是誠迷於發憤之樂也④。在此劫中,且均此十三萬年之⑤,與之日新,聽其迷明,容其勝厭⑥,雖愚苦其心而尚有不能言者,庸何傷哉⑦?

①集也者,指著者之倡「統均」和「全均」。代錯,集古今諸迅利之說而相代相錯;激揚,激濁揚清。以代明錯行的態度和辦法,作為對它們的批評和表揚。

②露泄、訾笑,擔荷、容置,對古今迅利之說既否定又肯定。

③謂……,設客難。則……、是……,答難。公精,統小全之「精偏」與大全之「粗疏」而貫之的大精。公勝,統黑白之相勝與大白之無勝而貫之的大勝。習氣,佛學術語,謂未能斷盡的煩惱之殘餘部分。左旋習氣,暗指天道,《易餘?無心》有「天左旋……習也」句。此處謂著者對待古今迅利之說的態度乃本諸天道。

④發憤之樂,指好學,參《論語?述而》。

⑤劫,佛學所謂的長時間周期。十三萬年之,按邵雍元會運世說,天地一終始為一元,一元共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參見本書《三徵》篇注);十三萬言其概數。

⑥勝厭,即上段所謂的偏必求勝、專必厭全。此處謂對古今之迷者明者、勝者厭者,皆聽之容之。

⑦愚苦其心,愚苦,前文所謂的「全均者苦矣愚矣」,則其心乃指著者自心。

我以十二折半為爐,七十二為鞴,三百六十五為課簿,環萬八百為公案①,金剛智為昆吾斧②,劈眾均以為薪,以毋自欺為空中之火,逢場烹飪,煮材適用,應供而化出,東西互濟,反因對治,而坐收無為之治,無我、無無我,圜三化四,不居一名③。可以陶五色之素器,燒節樂之大塤,可以應無商之圜鍾,變無徵之四旦;造象無定,聲飲歸元④。知文殊中無中、邊之中,又不礙常用子華庭皇之中⑤。是名全均,是名無均,是名真均。有建金石華藏之殿,而犍曠古當前之鐘者乎⑥?必知問此造具均、和調均之合一手矣⑦。印泥、印水、印空,三印且破⑧,又何嫌於刻銷乎?存泯同時,各不相壞。形既無形,聲亦無聲,何不可乎游形而戲聲⑨?

①十二折半,指十二個月有餘;七十二,指七十二候;三百六十五,指日;皆以年為言。萬八百,以會言;按邵雍元會運世說,一元凡十二會,會各一萬零八百年。鞴,鼓風器。課簿、公案,判斷是非的依據。此數句謂,以時間為工具為準繩,來進行下面將要說到的烹煮作。

②金剛智,佛學術語,謂智之堅利如金剛。昆吾,山名,產銅;舊傳以其產斧,切玉如割泥。

③反因對治、圜三化四、不居一名,著者常概括其說為「因二、圍三、旋四、中五」(見《易餘?小引》),此數句亦此意。

④陶五色……燒節樂……,就陶均(形)言。應無商……變無徵……,就樂均(聲)言。無商之圜鍾,圜鍾即十二律之夾鍾,此處泛指祭祀之樂,參見《周禮?春官?大司樂》。無徵之四旦,不詳。聲飲歸元,語音學上所謂的聲隨母音、聲化母音。此數句言著者學說之用。

⑤文殊之中,文殊有曰:「虛空無中邊,諸佛心亦然」。庭皇之中,《子華子?執中》篇雲「是故誠能由於中矣,一左一右,雖過於中也,而在中之庭;一前一卻,雖不及中也,而在中之皇。及小人好盡,則遠於中矣。」著者於《易餘?中告》篇謂虛空無中邊之中為圓中,無過無不及之中為正中,庭皇之中為時中。《易餘?世出世》篇以無中無旁為「迷中」,謂中統旁、旁奉中為「宜中」。於《一貫問答》有曰:「無過不及,而不可以無過不及為中;不在兩邊,而不可以不在兩邊為中」。皆所謂「知文殊」、又「不礙常用子華」的全均思想。

⑥金石,金匱石室。犍,犍槌,借為敲撞。

⑦造具均,范形之均。和調均,范聲之均。

⑧印泥印水印空,禪宗用以表示佛法平等的三項譬喻,亦以表示佛之應身、報身、法身。三印且破,謂不拘泥於以三印為三種高低不同的境界,印空未必時時事事皆高於印水印泥也。

⑨形、聲,指均言。

蒙老望知者,萬世猶旦暮①。愚本無知,不望知也,蒼蒼先知之矣。三更日出,有大呼者曰∶「是何東西?!」此即萬世旦暮之霹靂也②。請聽!

①蒙老指莊子。《莊子?齊物論》有曰∶「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②日以五更出為常。今三更便出,致有人大呼「是何東西?!」著者所述,正是非東非西、亦東亦西的「東西」,他所期待的,正是此一「萬世旦暮」的知音。

●東 西 均 記

【題解】

本篇相當於全書序言。文中所述人物故事,雖依託之言,亦足徵其成書旨趣,想見著者為人。

【注釋】

子事何何先生,四十餘年①,讀書數萬卷,而無一字,殆地上無所不知者乎? 徐觀其隱,其鍾②,其空空無知、不立一塵、不合一法者乎③?跳北南④,數履之刃⑤,視死如鼻端,色不少變,心更折之。此其吹毛髮硎、弄丸中隨者乎⑥?

①,猶唯唯;何何,窮其底蘊也。著者一號山,常在著作中以何生、何何子名義設問。此處化之為師弟,以述《東西均》其書與著者其人。著者書成時四十一歲,故此處曰四十餘年。

②其,指何何先生。,即扣。鍾,天賦;曹植《磐石篇》有「經危履險阻,未知命所鍾」句。

③塵,佛學術語,眼根的對象,意指微細物質。法,佛學術語,意根的對象,含具有自性之一切存在,及認識之規範法則等兩個方面;此處泛指成文的理論。不立一塵、不合一法,謂其既空空且無知。

④,獸足企也(《說文》)。跳北南,猶走南闖北。著者於李自成陷北京時被捕,後潛逃出京,漂流百粵,變姓更名,行醫為生。復隨南明朝流徙,終被清兵捉放,落為僧。

⑤,刃之白色。著者曾謂自己「中覯大難,頻死十九」(《易餘?三子記》),故曰數履刃.

⑥吹毛,秉吹毛劍之省;本書《》篇有「伯夷壁立萬仞,秉吹毛劍,使人不敢注視」句。吹毛劍謂劍刃鋒利,吹毛立斷;巴陵顥鑒禪師以之為啟發學道人轉迷開悟的三轉語之一(參《五燈會元》卷十五),以喻般若智能照破萬象,截斷乾坤。發硎,發養生之硎之省;《容遁》篇有「以不求安飽發養生之硎」句(發硎與養生關,參《莊子?養生主》庖丁解牛故事)。弄丸,本書《全偏》篇有「禮也、體也、理也,弄丸之一也」,著者《一貫問答》亦有「三一一三弄丸一際」之語,是弄丸指著者之三即一、一即三學說,可以隨心拋接如弄丸也。中隨,從心所欲;或謂弄丸而能中於隨也(隨,見《三徵》篇)。此皆譽何何先生者。

二十年來從不與人語,忽與我語,皆羲、軒之所未見①。先生曰∶「斯世佣世也!語,則佣於語;不語,則佣於默②。惟其所適,偷以自匿③。猥者匿默,默者匿語④。自有真語。語終不可以匿,默又何可匿耶⑤?以默均語,以語均默,汝其均之⑥!」夜聞而默其語,語其默;我非昨日之我。此何何先生之以「何」化我也⑦。

①羲,伏羲;軒,軒轅。泛指遠古以來。

②佣,僱傭。謂受制於外,不能自主狀。

③不過這種受制的狀況,倒恰好可將自己隱藏起來。

④猥,鄙。語,議論。

⑤謂議論固難用來隱藏自己,沉默難道便可以隱藏嗎?

⑥均,調和。謂莫如將議論和沉默調和一下,不要取非語則默非默則語的極端辦法。

⑦默其語,語其默,即上文所要求之「以默均語,以語均默」。

晨起適先生所,竟不知所在。是所謂乘雲氣,騎日月,揮斥八極以游無窮者乎①? 何幸見之,而又何以不見?遂不知其何許人。四十年昨日之我何以不問? 愚亦不可及矣。其無何邪? 其何有(有何)邪②? 其呵呵邪? 其烏烏邪③?我不能知,惟有而已。因默記其所默、語④,副決鼻行者抄之⑤。

①乘雲氣,騎日月,語出《莊子?齊物論》,譽至人之神妙。揮斥八極,語出《莊子?田子方》,狀至人之氣度。

②其何有邪,疑為「其有何邪」之倒誤,與前句「其無何邪」對舉,暗示何何先生之「何何」乃無何與有何之交輪,或謂難定有無何何先生其人。

③呵呵,喝斥聲。烏烏,即嗚嗚,歌呼聲。

④所默語,所默與所語。

⑤副,副本。《史記?太史公自序》有「藏之名山,副在京師」句。又,副通付,交付也。決鼻行者,著者《通雅?十一》有曰:「月魄謂之決鼻。《乾鑿度》曰:月八日成光,穴鼻始明。註:穴,決也。決鼻,兔也。」則決鼻行者為月兔的戲稱。又,著者弟子時多以「行者」自稱(參見《葯地炮庄》總論部份)。

曰①∶魂魄相望,夜半瞻天,旁死中生,不必其圓②。似者何人,無師自然,於此自知,古白相傳③。

歲陽玄④,執除支連⑤,子識,五老峰顛⑥。

①曰,文末總括全篇要旨者。,問。著者《通雅?三》曰:「騷賦之末用亂、用歌,或用訊、或用、或用嘆。屈原用亂曰,賈生用曰,史記作訊曰,劉向用嘆曰。」

②魄、月亮輪廓之暗光部分。古謂朔日為死魄,初二日為旁死魄;望日魄漸生,故曰中生。又,魄用為月之代詞,則與之相望的日,可名為魂。故曰魂魄相望。

③似者何人,謂月亮的變化效法誰?古白相傳,白,白丸,指月亮(見《東西均開章》)。古白相傳,所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也。按,此「曰」所曰,實為一串謎語:魂魄相望,即日月相望,射「明」字;夜半瞻天,上空暗無所見,射「人」字;旁死中生、不必其圓,旁字死了但其中間部份還活著,而且不必是圓的,射「方」字;「似者何人、無師自然」,似字的人旁不知哪兒去了,無師自然,謂宇宙的本原──「所以」乃無師而自然如此的,射「以」字;「於此自知、古白相傳」,智字古從白、於、知,而白字古與自字通(均見《說文》白部),射「智」字。著者《易餘?小引》篇末的「筮餘之繇曰:爰有一人,合觀烏兔,在旁之中,不圜何住?無人相似,矢口有自」,亦射「大明方以智」數字。

④歲陽玄,亦作橫艾、玄弋,壬年。

⑤執除支連,亦作執徐,辰年。此壬辰年為公元1652年,清順治九年,南明永六年。

⑥五老峰,在江西星子縣北,廬山盡處。因李白有詩「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而名噪。此處泛指廬山地區。著者當年由梧州至匡廬。

東西均

決鼻行者抄

●擴信

【題解】

擴者擴充,信者相信。人不應拘信於目之所見,而宜擴信至理之所有。著者文中寄望於人人相信者,為文末「密訣」所倡之一在二中、對立圓融之理,亦即其全部學理奧義之魂。

【注釋】

拘者守所見,不在目前,則戛戛乎不信①。子休言大,乾毒之言更大②,大者寓也③。未嘗非寓,而人竟不信天地間之大,則非也④。愚不寓言,請以實徵。

①戛戛乎,難為貌。韓愈《答李立為書》∶「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

②子休,莊周。乾毒,印度古稱。此處指代道佛兩家。

③寓,寓言。

④此句意謂,由於有寓言而不相信天地間真的大東西,那就錯了。

語山中之老農魚大於木,即疑;而且有蝦須如檣,蝶翅如帆,鰲背如山長百里者。言衣為野蟲所吐,即疑;而且有鎖鎖、石絨①,投之火中愈潔者。西域種羊②,桃核如斗,井火,石油,海冰,硇水,者十且八九詫③,況其他乎?變變而化化也,事不必其事,理則其理矣④。凡人心之所可及者,皆理所有也;且有不及者。人先不能自見其心,而語及、不及者,妄也⑤。

①鎖鎖,樹名。明人陶宗儀《輟耕錄》記∶「回紇野馬川有木曰鎖鎖,燒之其火經年不滅,且不作灰。彼處婦女取根帽,入火不焚,如火鼠布雲。」石絨,石棉。《元史?阿哈馬傳》∶「怯赤山出石絨,織為布,火不能然。」

②種羊,《輟耕錄》記∶漠北種羊角,能產羊,其大如兔,食之肥美。清《淵鑒類函》記元人姚桐壽曰∶大漠迤西,埋羊骨一具,可得子羊數只。參著者《物理小識?鳥獸類上?種羊法》錄《北產錄》、《淵類集》等記載。

③硇,藥石。《本草》雲∶硇砂性毒,服之使人硇亂。此處指硇水能熔金屬,參見本書《疑何疑》篇。,,視。,簡。謂經師不解經義,但吟誦所視之簡文。此處謂上述諸事,雖博覽群書者亦多詫。

④謂上列諸事未必皆實,然於理則然。

⑤謂人心所能想到的,乃至所想不到的,都包含在理之中。因此人應該首先做到自見其心。

漢使張騫,唐平西域,河源終未明①;後覽《元志》,闊闊乃河於朵甘思②。江源止詳茂州汶山,而不知馬湖江金沙江③,《緬甸志》乃江於吐蕃之犁石④;則千古江河之真源始顯。《禹貢》導河自積石、江自岷⑤,則半路截之耳。必信《禹貢》,不信《元志》,又何信織女支機石而不信黃姑、牽牛即河鼓耶⑥?

①《元史?地理志六?河源附錄》稱∶「河源古無所見,《禹貢》導河止自積石。漢使張騫,持節道西域,度玉門,見二水交流,發蔥嶺,趨于闐,匯鹽澤,伏流千里,至積石而再出。唐薛元鼎使吐蕃,訪河源,得之於悶磨黎山。然皆歷歲月,涉艱難,而其所得不過如此。世之論河源者,又皆推本二家,其說怪迂,總其實,皆非本真。」

②《元志》,指《元史?地理志》,其《河源附錄》有云:元招討史都實受命求河源,其弟闊闊出授其所得與翰林學士潘昂霄,撰為《河源志》,謂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按,朵甘思,元代設置之宣慰司,今青海河源東南一帶。著者曾據《河源附錄》作「考河源者莫詳於元」條,載《通雅?十五》。

③《山海經?海內東經》有「大江出汶山」,汶古音岷,故《荀子?子道》曰「江出於岷山」。汶(岷)山在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縣。

④《通雅?十五》「論江之源,別出吐蕃,非止岷山也」條云:「江出岷山,在今茂州汶山縣。……及閱《雲南志》則謂金沙江之源,出於吐蕃之犁石……《緬甸宣慰司志》謂金沙江闊五里餘,緬恃以為險……」

⑤《禹貢》有「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句。

⑥支機石,《太平御覽》卷八引劉慶義《集林》雲∶有人尋河源,見婦人浣紗,問之,曰∶此天河也。乃與一石而歸。問嚴君平,曰∶此織女支機石也。黃姑、河鼓,皆牽牛星別名。

張平子作地儀,祖之作《綴術》,則羲和、洛下疏矣①。吳草廬說九層耶蘇合圖,滿剌加諸星接井狼與箕尾,為開所未有,是天象至今日始全②。一行山河兩戒,千餘年尊奉之,豈知說夢哉③?韓非曰∶地形以漸往,使人東西易面而不自知④。新率測中國申時,歐邏巴方子時,則中國足之所履,必有足履此足之底者,如蟻之行屋樑是也。赤度(道)之下,兩度春秋。河漢之明,乃屬細星⑤。北方有煮羊脾而天明者,從此再轉,則有日光不沒之國⑥。都利聿斯言人禍福,郭璞青囊葬乘生氣⑦,皆非先王所詳,何乃應之如響?木綿、抄紙、雕板、扇俱備於後代⑧,是後人有增加精明於前人者,則後出之理未可誣以為非先王之法言也⑨。

①張平子,張衡;地儀,地動儀。《綴術》,古算經十書之一,久佚,《隋書?藝文志》謂南齊祖沖之撰,唐人王孝通《<輯古算經>進書表》謂祖之作。又,沈括《夢溪筆談》卷十八《技藝》曰:「求星辰之行,步氣朔消長,謂之『綴術』,謂不可以形察,但以算數綴之而已。」羲、和,傳為堯時掌天文法的官員。洛下,洛下閎,漢武帝時天文家。

②吳草廬,吳澄,元至元、天間人。著者《通雅》卷首一有曰:「南極下之星,唐時海中占之,至泰西入,始為合圖,補開闢所未有。」則滿加剌諸星,即南極下之星。井狼箕尾,井宿、天狼、箕宿、尾宿。

③一行山河兩戒,唐代僧人一行認為,天下山河分為兩個大系,形成華夏與夷狄的天然界限。兩條山系(出於一行主觀構造)之北條曰「北戒」,以限戎狄;南條曰「南戒」,以限蠻夷。兩條河係為北河黃河與南河長江,構成華夏的界限。終南山一帶曰「地絡」,北戒南戒、北河南河均會合於此。

④語出《韓非子?有度》:「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

⑤赤度,疑赤道之誤。河漢,銀河。著者《物理小識?風雷雨煬類?天漢》:「以遠鏡細測,天漢皆細星,如郎位、鬼屍之類。」

⑥指高緯度地區白夜現象。

⑦都利聿斯,著者《通雅?三》有曰:「《宋史?藝文志》有都利聿斯經,……本梵書。唐貞元初,有都利術士李彌乾至京,推十一星行,知人命貴賤。」《中華本》以「都」字屬上讀,《方以智全書》《前言》已指其誤。郭璞,東晉人,曾從術士郭公受「青囊中書」九卷,通曉五行、天文、卜筮之術,著有《卜韻》、《葬書》等;《晉書》有傳。

⑧抄紙,造紙過程中稀釋脫水紙漿的工藝。扇,即摺扇,《物理小識?器用類》有摺疊扇條,考訂甚詳。⑨按《孝經?卿大夫章》有「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句。

舊喻,人身三百六十骨節中,三萬六千屍蟲族焉,皆有晝夜、山河、親黨,而人處大千如一骨節①,人或未能信。乃者吾以實事徵實理,以後理徵前理②,有不爽然信者乎?信之矣,則此等之虛喻徵虛理③,又何不可信耶? 弄丸閑往來者④,因果可以不問,而輪聽其自有,信得及否? 可以參矣。

①屍蟲,道教謂人體內有屍蟲,伺人失誤,向天帝進讒。參見《雲笈七籤》卷十三。大千,佛教以為,一千個我人所居世界為一小千世界;一千小千世界為一中千世界,一千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

②乃者,指上述諸事諸理。

③此等,指屍蟲、骨節喻。

④弄丸,見前《東西均記》首段注。

《爾雅》之,古謂之荼,西域謂之陀,亦謂之擇,吳謂之,閩謂之德,中原謂之茶,是皆一物也,方言時變耳(古無家麻韻,《漢書》荼陵即今茶陵,《華嚴》陀字,《大品般若》作茶,《觀經》作擇;曼陀羅作曼荼羅,可證)。太極也,精一也,時中也,混成也,環中也,真如也,圓相也,皆一心也,皆一宗也,因時設施耳①。各有方言,各記成書,各有稱謂。此尊此之稱謂,彼尊彼之稱謂,各信其所信,不信其所不信,則何不信天地本無此稱謂,而可以自我稱謂之耶②?何不信天地本無法,而可以自我憑空一畫畫出耶?

①謂如此種種對宇宙本體的稱謂,亦如上述對茶有種種不同稱謂一樣,所指皆一,因時而。

②自我,從我開始。

相推而鑿,相推而補;分推之為專門,合推之為大宗,代錯不息之道也①。古者三茗設()②,非如後之臘面、京挺也,非如後之石乳、密雲龍也,非如後之亞、烏帶也③。今若六貢,若源蘿,至矣,孰知有,又有片乎④?鴻之心料猶也,集大成則貢、乳、浮梁俱備矣;直指入則源蘿矣,色且加鮮;至若太素,芬且加烈,發於沖和⑤,然非中冷(泠)、惠山之泉⑥,烏能盡其才若此者哉?孰知又有合尼山、鷲峰、苦、蒙、嵩少之,而粗則烙之、熏之,精則析之、片之,不廢湯飲者乎⑦? 因時盡變,何事不然?何事不然,何故不信⑧?

①相推,語出《易?辭下》「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暑相推而歲成焉」。此謂「因時設施耳」的諸學說,互相駁難(鑿)、互相補正(補),或至偏精,或至公全,乃是代錯不息之道的表現。

②設乃之誤。《茶經?一之源》:「其名一曰茶,二曰,三曰,四曰茗,五曰。」,香草。茗,茶芽。,晚采之老茶。古者三,疑有字誤;或指《詩經》三用茶名(參《通雅?四十三》「荼即茶」條)。

③《通雅?三十九》「茶飲之妙,古不如今」條有云:「至南唐,初造研膏,繼造臘面,又佳者號京挺。宋初置龍鳳模,號石乳;又有的乳、白乳,而臘面始下矣。……神宗時,復密雲龍,即東坡供佳客者。……宋黃儒《茶品要錄》曰:(龍團)精者曰,曰亞。《西溪叢話》曰:建茶嫩者,曰烏帶,曰白合,有十綱,以前後分之。」

④六貢,六安貢尖。,產浙江長興,為長興茶之最上品。片,據前引《通雅》茶飲條稱,產宜興老廟後,時稱第一。

⑤鴻之心料,浮梁、源蘿、太素,不詳。

⑥中冷,中泠之誤。中泠,泉名,在鎮江金山下長江中,烹茶最佳,有「天下第一泉」之譽。惠山之泉,在無錫惠泉山,號稱「天下第二泉」。

⑦尼山、鷲峰、苦、蒙、嵩少,分指儒、佛、老、庄、禪。湯,溫水。

⑧《中華本》刪後一「何事不然」,文意欠安。蓋後一句乃肯定句,謂既然「何事不然」(即「諸事皆然」、諸事皆「因時盡變」),又何故不信?

愚故以天地信自然之公,以自心信東西之同。同自生,歸於同,即即同,是知大同。專者雖不肯同,而全者不可不以同為任①∶或虛其實,或實其虛,虛實有無之不二,猶陰陽之本不二也,皆以不失其初而已,皆以不為生累而已②。原始反終,即三世也③。神道設權,迦延典主,最能輔教④。入人之化若此,不留之以神《春秋》之權而之乎⑤?孔子復生,必以老子之龍予佛⑥;佛入中國,必喜讀孔子之書,此吾之所信也。「天何言」而刪定,即是不立文字之《燈錄》⑦。三藏不曾說一字,而四十二字通華梵遊藝之門⑧。呵呵不生,一歸玄黃未判以前,則又何東何西,何半滿籀隸之而同、同而乎⑨?

①專者,偏執者。全者,大公者。參本書《全偏》篇。,《中華本》疑為世字。

②不失其初,不失赤子之心。生累,《莊子?至樂》有「生人之累」之說,謂俗人常為物累。

③原始反終,語出《易?辭上》「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三世,佛學術語,謂過去、現在、未來。

④神道設權,即《易?觀?彖》「聖人以神道設教」意,權者,權宜。迦延典主,即前《東西均開章》所謂的迦延獄之主,神道以輔名教也。

⑤著者相信《春秋》乃議而不辨的經世之作,所謂「公是非之權也」,與談論天人性命的《易》經相表裡。參本書《道藝》《公符》等篇。此處謂應該保留神道、迦延之類,以神《春秋》之權,以輔《春秋》之教。

⑥老子之龍,《莊子?天運》稱孔子見老子後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

⑦天何言而刪定,謂孔子宣「予欲無言」,卻又刪定六經,正如禪宗號稱「不立文字」,卻又編成《燈錄》。

⑧四十二字,佛學《華嚴經》等以「阿」、「荼」等四十二個字為一切字之本,謂因字有語,因語有名,因名有義,一切義皆可於四十二字中求得。故此處曰可通華、梵遊藝之門。遊藝,《論語?述而》以「游於藝」泛指學問文章。

⑨玄黃未判,指天地未分。何半滿籀隸,即何半何滿、何籀何隸。

何何氏有擴信之密訣曰∶

小中見大,大中見小,古今撮粟,豪乾蓬島①。

虛中見實,實中見虛,蜃樓山市,龍女施珠②。

長中見短,短中見長,鏤丸一鼾,墓黃粱③。

此中見彼,彼中見此,八鏡奪魂,手壓嚇鬼④。

本無大小,不煩善巧。

本無虛實,不息真一。

本無短長,莫知何鄉⑤。

本無彼此,大公由己。

大隨大小,誰割昏曉⑥?

大隨虛實,空山寂歷⑦。

大隨短長,節節芬芳。

大隨彼此,九州鄉里⑧。

當知大隨即是本無,見即無見,在在圖書⑨。官天繼善,蕩平之樞⑩。正大一統,春王如如⑾。曰大密者,即天下萬世是密也⑿。

①撮粟,容量單位。《孫子算經》卷上雲∶六粟為一圭,十圭為一撮。此處極言其量之小,與「古今」之大對。豪乾,疑為毫纖之誤,小也,以與蓬島之大對。。

②龍女施珠,佛經故事。雲龍王八歲女聞文殊菩薩說法,一生經三生之行,忽然間變為男子,具菩薩行。時龍女有一寶珠,價值三千大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見《法華經?提婆品》)。此處與蜃樓提,作為虛之又一例。

③鏤丸一鼾、墓黃粱,不詳。

④八鏡奪魂、手壓嚇鬼,不詳。

⑤鄉,通向。

⑥隨者,指順應俗見,以大為大,以小為小。大隨,則謂順應自然,超越名相。割昏曉,分晝夜,語出杜甫《望》,此處謂本無所謂晝夜,是誰分出晝夜來的?

⑦寂歷,一般用如寂寞。著者獨有「《易》之秩序,寂歷同時」、「環中寂歷,善用惟時」(見《周易時論》凡例、又跋)「歷然分別」「寂然無分別」(見《葯地炮庄?黃林合錄》等句及《寂歷圖》一書,用寂歷為相反相因的對立,以說明動靜顯晦之辯證關。

⑧九州鄉里,九州親如鄉里,無彼無此。

⑨在在,處處。圖書,《河圖》《洛書》。

⑩繼善,語出《易?辭上》「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

⑾正大一統、春王如如,《春秋》有「春王正月」句,所謂春秋大一統也。如如,佛學術語,指無分別的、如其所如的、自性世界。

⑿大密,即大寂滅,即大涅。

●三徵(統泯隨,交輪)

【題解】

徵,事物內在性質表露於外的徵象,亦稱表徵;用作動詞,有闡明、揭示等意思。著者認為,事物的外在徵象,無非對立之「交、輪、」,它們提示了世界的本相;由之啟發出或規定了的人類應對世界的態度和方法,他歸納為「統、泯、隨」三因。

【注釋】

開頂門、背、面之目①,破不落有、無之鏡②,而覆存、泯同時之幬③;一罄咳④,三教畢矣⑤。若不能知,千篇累牘,亦紗⑥也。

①頂門背面之目,謂之三目。本書《所以》篇有「合頂、背、面三目以為伊帝目」句。伊帝目,梵語Itivrttaka(伊帝曰多伽)之略音。乃佛經分類中的一類,為大乘九部之一,意為「本事」(如是說,或此事過去如此)。流傳中誤為「伊帝目多伽」,或指佛陀三十二相之一的胸前字為伊帝目。本書著者隨錯就錯,取「目」之能見意,謂伊帝目為符合事物本性的最完善的認識方法。

②不落有無,如佛家中觀之以執有、執無皆為偏見,而倡「不墮有無」(《楞伽經》卷五)。鏡,坐禪時的道具。《資持記》卷下二之三曰∶「座禪處多懸明鏡,以助心行。」著者認為,「執有無者,執不落有無者,皆執一也」(《易餘?一有無》),「以不落為尊者,外域之樓上樓耳」(《易餘?太極不落有無說》),「落兩者,半邊也;執不落兩者,亦半邊也」(《易餘?約葯》)。

③覆幬(d?o),語出《中庸》「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幬,覆也。著者曾指出有兩種存泯同時∶一「以存為泯之存泯同時」(見《易餘?如之何》),一「舍存無泯之〔存泯〕同時」(見《易餘?時義》)。他反對前者,主張後者。此處似巧借覆幬一詞為覆幬(ch?u),幬,帳子,講道時的幔帳;覆,掀翻。謂推翻以存為泯之存泯同時說。

④罄咳,咳嗽,引申為談笑;語出《莊子?徐無鬼》。

⑤三教,儒、釋、道。頂門背面之目指儒,不落有無之鏡指釋,存泯同時之幬指道。

⑥,似紗而縐。紗,精輕之絲織品;雖不堅韌,卻能障人而不覺其障,《易餘?如之何》有「如紗幔之窺煙雲」句。

大一分為天地①,奇生偶而兩中參②,蓋一不住一而二即一者也③。圓之上統左右而交輪之④,旋四無四⑤,中五無五矣⑥。

①大一,混沌,宇宙原態。此處借用《禮記?禮運》之「是故夫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天地」句,談宇宙論。

②奇生偶,即「大一分為天地」、一生二。兩中參,兩,對立;中,動詞,中於;參,對立統一而成之非一非二的三。兩中參即二生三。

③一不住一,謂大一必分為天地,奇必生偶,一不會停留於一而自生為二。著者《易餘?知由》有「一不住一,而自為兩端」。二即一,《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有曰∶「有一必有二,二皆本乎一。天下之至相反者,豈非同處於一原乎哉?可以豁然於二即一矣。蓋常一常二而一以二用者也。」是「二即一」包括常一即常二(有一必有二)和一以二用(二皆本乎一)等義。

④圓三點中,上一點統左右兩點,且彼此交錯輪接。詳解見下。又,《中華本》斷「圓之上」為句,誤。本篇末段有「上一點實貫二者而如環」句可證。

⑤旋四,《易餘?三冒五衍》有曰∶「一參乎兩之中,而兩旋為四,猶二至旋二分,南北旋東西也。」旋四無四,謂圓有旋四之用,而無四之體。

⑥著者認為,由「一不住一」之一必至「中五無五」之一。《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雲∶「凡反對而貫綜其中,非參乎?三在中而兩破為四,非五乎?從此千萬皆以中五無五之一,用一切之反對也。」中五,指《河圖》《洛書》之中數五。中五無五,謂圓有中五之用,而無五之體。又,《一貫問答》有曰:「合看圓之舉一明三,即知兩端用中之一以貫之,則三無非一而無非中,四不得中,無五無非五矣。」

明天地而立一切法,貴使人隨①;暗天地而泯一切法,貴使人深②;合明暗之天地而統一切法,貴使人貫③。以此三因④,通三知、三唯、三謂之符⑤,覆之曰交、曰輪、曰⑥,所以徵也⑦。交以虛實;輪續前後;而通虛實前後者曰貫,貫難狀而言其⑧。暗隨明泯,暗偶明奇,究竟統在泯、隨中,泯在隨中⑨。三即一,一即三,非三非一,恆三恆一⑩。

①立,存。一切法,佛家術語,總括萬有之稱。《智度論》卷二曰∶「一切法,略說有三種∶一者有為法,二者無為法,三者不可說法。」隨,順應。此處大意是∶強調萬有為實存,為的使人「隨」。

②泯,消解。此句大意是∶消解萬有的現象性存在,為的使認識深化。

③貫,貫通。此句大意是∶統合明、暗或萬有之現象與本質以及一切對立,將能悟出有貫串於二者的「一」存在,便有了「貫」這樣的認識方法。

④三因,指隨、泯、統;它們依順因應世界的本相而得,故名。

⑤三知,著者《葯地炮庄?大宗師》有「二十篇尾之三知」句,知三知指《論語?堯曰》的「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三唯,指《易?辭上》「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三謂,指《中庸》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參見著者《易餘?目錄、三冒五衍》。符,符號。著者認為,三知、三唯、三謂都是一些符號,表示宇宙、世界、人生的符號,掌握三因,則可通徹之。

⑥覆,察。詳察三因、三知、三唯、三謂,則將得出交、輪、的認識。交輪,參注⑧。

⑦所以徵也,交、輪、是用來表徵萬有本相的概念。

⑧交,用以表徵虛實(一切空間上的對立)的溝通;輪,用以表徵前後(一切時間上的對立)的相續;由虛到實、自前至後的貫通狀態難以描述,則用來表徵。,苗頭、預兆、契機。

⑨暗隨明泯、暗偶明奇,暗本泯而深、明本立而隨,暗本為先天之奇,明本為後天之偶,但就認識而言,「必暗後天,以明先天,又暗先後天以明中天」(見下節),所以這裡說「暗隨」「暗偶」即「暗後天」,「明泯」「明奇」即「明先天」。謂必須暗卻後天,方可明得先天。而先天就在後天中,所以又說「泯在隨中」。「統」即「中天」,「統在泯隨中」即「暗先後天以明中天」。

⑩三,指先天、後天、中天,亦指統泯隨、交輪等;一,指完整的客觀世界,亦指完整的主觀認識。它們「實三而恆一,實一而恆三」(見《易餘?三冒五衍》),「隨」言之則三,「泯」言之則一,故曰「三即一,一即三」。以「統」言之,則既可說「非三非一」,亦可謂「恆三恆一」。

謂之本不動者①,非靜也,穆不已也②。先知,貫則為一③。小其大,大其小;虛其實,實其虛,而無大小虛實矣,無三徵矣④。生成合,生成分;分合合分;分即是合⑤。聽百家之各專互勝,而統常變之大常者,通自在也。知所以之天,以安其不得不然之天⑥。

穆本不已,徵又烏可以已⑦?

①本,世界的本原,事物的本性。

②穆,淳和,深沉,動的靜或靜的動。穆不已也,語出《詩經?周頌》。《中庸》有曰∶「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發語詞。

③事物由虛而實由前而後之於穆不已,表徵於「」。先現,而後穆動,而後虛實轉化前後遞進,故知、最好在幾之先便知幾,則可貫通事物為一。

④小、大,虛、實,都是同一「本」在「穆動」中,是相對的、變動的。沒有絕對的小大虛實,故可以說無大小虛實,無三徵。

⑤這裡涉及對立同一的三種狀態∶1,生成合、生成分,謂合自合、分自分;2,分合合分,謂分而合、合而分;3,分即是合,謂分即合、合即分(參本書《公符》篇末段論冬夏關)。

⑥專,偏至。自在,通達無礙。天,天然狀態。百家各專其學互相爭勝,是一種變態,但也是不得不然的常態。能「統常、變」之「大常」,而知百家之所以如此,則能安然視之,不以為怪。

⑦一切都在穆動中,「徵」又何能停息?

何謂虛實交①?

曰∶一與二為三,此教父也②。中五即大一也③。一也,五止有四,四止有三,三止有二,二止有一,此琉璃圖書也④。未有天地,先有琉璃。人,一琉璃也;物物,一琉璃也。可方可圓,可棱可破,可末可長⑤,而交之輪之⑥。

①虛實,泛指一切空間性的對立兩端。交,交錯的徵象。自此以下,分論交、輪、幾。

②教父,語出《老子》;父,始也,教父謂教義的基礎。一與二為三,約言《莊子?齊物論》的「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不能得,而況其凡乎!」著者以「大一分為天地,奇生偶而兩中參」,或他所謂的,為宇宙的象徵,教義的基礎。

③中五、大一,均見前。宋明以降,常以《河圖》《洛書》為宇宙圖象,視其中五為大一。

④琉璃,佛教以為七寶之一,有能同化周圍事物,「凡物近之,皆同一色」之說。此處用以象徵被理解了的混沌,以及被理解了的事事物物的本體,也就是被理解了的大一。一也,謂由於一切法中都有這個虛的大一,所以五、四、三、二中只剩四、三、二、一之實。這叫做「琉璃圖書」。

⑤棱,鋒棱,言其鋒利可破它物;破,謂其嫩脆易為它物所破。末,終結;長,生長。

⑥天地萬物皆呈此等兩端交輪狀。「交」表徵其虛實交互,「輪」表徵其前後輪轉。

心以為量,試一量之可乎①?一不可量,量則言二,曰有曰無兩端是也②。虛實也,動靜也,陰陽也,形氣也,道器也,晝夜也,幽明也,生死也,盡天地古今皆二也③。兩間無不交,則無不二而一者④,相反相因,因二以濟,而實無二無一也⑤。

①心以為量,謂用主觀對客觀進行裁量(認識)。之,指上節的天地、人與物物。

②既進行認識,則不可混沌待之(一不可量),必加以分別(量則言二),而生種種曰有曰無之類的對立兩端。

③被認識著的一切事物,以及對事物的一切認識,於是都呈兩端對立狀。

④兩間,天地間。萬有無不交錯,無不雖相反卻相因,而貫而為一(二而一者)。

⑤相反者皆互以對方為前提(相因),相因者又依賴相反始成立(因二以濟),所以,實際上本無相反、相因(無二)以及不相反不相因(無一)之分。

混沌生於有,開生於無。混沌非終無,開非始有①。有、無不可分,而強分之曰∶未生以前,有在無中;既分以後,無在有中②。天下偏病,亦此兩端,不執泥,則斷滅③。告之曰有,則偏於有,故言無;告之曰無,則又偏於無,故言非無④。告者噓曰∶一寒一暑,一此一彼;無寒無暑,無彼無此⑤,猶析簡梵本⑥也。而之曰「非無」者,仍「合」於「有」中,口門都盧,茹吐不盡,況塞悱之約,不作十成耶⑦?知有貫混之天地,即直下之天地,則無「有、無」矣⑧。

①混沌生於有,無序的宇宙來自存在。開生於無,有序的世界(視界、天地)來自無序的宇宙。所以說,混沌非終無,開非始有。《易餘?太極不落有無說》有曰∶「天地之前為混沌,混沌之前又為天地。」

②《易餘?一有無》「天地未分,『無』無不有;天地已分,『有』無非無」,亦此義。

③兩端,指有、無。不執泥則斷滅,謂一切偏見,不是拘泥於有,便是斷滅於無。斷滅,佛家術語,謂不見常只見斷。

④故言無,謂告者復言無以矯其偏有。故言非無,謂復言非無以矯其偏無。

⑤一寒一暑,一此一彼,時而寒時而暑、時而此時而彼。這些不過是事物的交、輪之徵,知乎此,則知無寒無暑、無此無彼了。

⑥析簡,斷了編的簡冊。梵本,未譯出的佛經。猶析簡梵本,謂世界猶如析簡梵本一樣,雜亂無章且難以識讀,但教義便在其中。

⑦,疑為「裱褙」之誤。《易餘?三冒五衍》有「衍而長之,(裱)而褙之,枝而叢之,……無非一在二中之三五交輪也」。,袖端;引申為藏納。裱褙之曰非無者仍合於有中,謂從說有說無一層層地說到非無,仍然在非無中夾藏著有無之合,而無從甩開有與無;只不過有點說不清楚罷了。都盧,爬竿雜技,此處當用如「嘟嚕」,故下有茹吐不盡、塞誹,誹亦欲語未能貌。

⑧直下,當前。能夠知道當年統貫混的天地,就是當前之天地,便不致偏有偏無了。

一因二而兩即參①,倍兩旋四,中五彌綸②。向上兼墮,上無上下,猶中無中邊也③。千萬不出於五,即不出於一也④。一者,無有無不有也,即隨即泯而即統矣⑤。

①一因二,《易餘?中正寂場勸》:「因二為真一,執一為遁一。貞一則二神,離二則一死。」兩即參,兩必中於參;列的兩即是統貫的參,參就在兩中。

②倍兩旋四,見前注。彌綸,語出《易?辭上》,彌,遍也;綸,絡也。彌綸謂統攝、籠蓋、貫通。又、彌者漫而無章也,綸者絡而有序也,故著者時亦以相反相因說彌綸。中五彌綸,謂大一彌綸於一切法中。

③向上兼墮,向上謂徹悟,真徹悟必回到平常;所以說墮、說上無上下。中與邊亦如此。《易餘?絕待待貫待》「既知向上,依然上在下中,名教窮盡;上無上下,必安於下,故先正名使之適得。」

④五,中五。一,大一。

⑤大一無所謂有不有,《易餘?絕待待貫待》有曰∶「自一至萬者,算器也。算器之外,有大一焉。然大一豈在算器之外乎?」它亦隨亦泯亦統。

道生物而與之同處,豈父子可喻水盂可比哉①?故蚩蚩而示其曰②∶有生來無非物也,離物無心,離心無物③;費隱交格,如液入④。未生知生,生即無生⑤,何妨曰即有是無,以滅沒四諦而膏化三五乎⑥?

①道生物,不是派生,如父母生子;也不是寄生,如盂缽盛水;而是化生∶未生時物在道中,已生後道在物中。著者《葯地炮庄?大宗師》有曰∶「或以祖父兒孫比道之於法,……此非喻可喻也。祖父生子生孫,遂為分體,而道則生之而與之同時者也。」

②蚩蚩,憨厚貌。,即綻。蚩蚩而示其綻曰,為「由此可見」的謙遜說法,亦「竊以為」的形象說法。

③心,泛指意識、主觀世界。

④,肉汁。物和心的關,如費隱交錯,液交溶。

⑤道生物既為化生,加之離心無物,故可推出未生知生,而生即無生。

⑥四諦,苦諦、集諦、滅諦、道諦,佛家所倡的識破超脫世間苦難的基本教義。三五,殆指法相宗所謂的三性(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五事(相、名、分別、正智、真如)。佛家倡本無,著者以有無交錯、即有是無,滅沒之膏化之。

以無遣有者,權也①。半提者甚其詞以矯之,但曰空諸所有②;全提者玄其詞以括之,但曰不落有無而已③。

①權,權宜之計。言無以矯偏病者之有,只是權宜之計。

②半提,對全提言;全提,佛家術語,謂完全提起宗門之綱要。半提者即半通不通者,喜歡誇張空無以矯拂人情。

③全提者故弄玄虛,連有帶無統統否定。《易餘?三冒五衍》有曰∶「無理無事之病,較執理執事者之病,桿格更甚。」

死後者即生前者,即生後死前者①。知生死前後之②,即知本無生死之影摹矣③。

①前雲「生即無生」,此處謂死即無死。

②,古人的印法。其法置原件窗前,覆以薄紙,雙鉤描之。此處用以喻生與死的關,謂生自死,死自生。,向光也;,拓也。《中華本》改「」為「響」,誤勘。

③生死互,故沒有原件與摹本之別。

偏斷滅者十一,偏執泥者十九①,隨流見即見矣②。而沉溺沾滯,牢不可脫,故拔之乎空劫以前,絕後重蘇,而還之日用③,此亦亡俚之兜零耳④。究竟隨流見得者,有即無、存即泯之正的也⑤。

①偏執無的人佔十分之一,偏執有的人佔十分之九。

②隨流見即見、亦作隨流見得,隨流得妙,禪宗法眼宗指導學道人的四種機法之一。謂依據學道人的根器,靈巧運用啟發的方法,使之體味得佛性之妙。此處謂靈活對待偏斷滅者與偏執泥者,使他們皆能有得。

③執泥於有者,多而且牢,故以開以前的「無」來拔之。斷絕其「有」見以後,還得再喚醒過來,回到日用的「有」;使之知「有」中隱「無」,有無貫通之理。

④亡俚,無所聊賴,語出《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贊》。兜零,舉烽燧時盛薪柴的籠子。亡俚兜零,殆小手法、權宜之計等意思。

⑤正的,箭靶中心。謂隨流見得見者,終將因有而知無、知即有是無、無在有中。存泯句同此。

從而曰①∶離四句,絕百非②,直下一刀,更無前後,坐斷千聖頂③。從而曰∶空手把鋤,步行騎牛,木雞夜唱,鐵鳳天明,露柱懷胎,枯木龍吟,何瓦礫之不可以舉揚乎④?至此難言,言亦不似;似即似矣,是即未是⑤。即今狼戾如此,苟非親見,庸詎信耶⑥? 各親見其所見,庸詎信全提之更有大全提耶⑦?

①從而曰,於是有人據此而走向極端。這裡指全提者。

②四句百非,佛學術語。四句指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百非指種種否定。佛教各派多認為,眾生為判斷與論議需要,以四句法百非法設立出了種種假名。為泯除眾生迷執,必須導之「體絕百非,理超四句」(見《三論玄義》),超越一切假名邪見,達到言亡慮絕的境界。

③頂,頂顛。謂他們以為絕百非、離四句足以壓倒一切學說。

④雙林善慧大士有偈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下過,橋流水不流。」(《五燈會元》卷第二)。木雞夜唱,鐵鳳天明,見《五燈會元》卷第十四芙蓉道楷禪師條:「木雞啼夜半,鐵鳳叫天明」。露柱,堂外露天木柱,禪林常用以代表無生之物;露柱懷胎,見《五燈會元》卷第四靈雲志勤禪師條:「問:混沌未分時含生何來?師曰:如露柱懷胎。」枯木龍吟,禪宗公案,謂絕滅一切妄想妄念,至大死一番處,始能蘇醒回來,得大自在,有如枯木中有龍吟(見《五燈會元》投子大同禪師、白雲智作禪師、曹山本寂禪師、雲居道膺禪師等條)。瓦礫舉揚,瓦礫,禪林常用以喻卑微物,謂瓦礫可以舉揚者,有瓦礫土木通古佛心(洞山良價禪師)、牆壁瓦礫是文殊(長沙景岑禪師)、牆壁瓦礫放光明(雲居元佑禪師)、牆壁瓦礫現無邊身(東禪思岳禪師)諸說。此等禪家宗匠的所謂「提唱」(對宗旨的講釋)。意在破除對有、無的常見,以引向不落有無。

⑤他們的這些主張,本很難以言說,說了也不像;即使像了,也非原意。

⑥狼戾,狼藉、兇狠。庸詎,何以。

⑦大全提,指超越半提、全提的統泯隨說。全句意為∶如果各人限於所見,又何以相信更有大全提之說呢?

涔也,池也,江也,海也,各一量也①。允中氏之則天也②,化身為擊壤之老,鼓其腹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知不識,順帝之則③。」既曰不知識矣,而有則可順,是蒸極者不落有無也④。

①涔,雨水之潦。各一量也,喻人的根性不等。

②允中氏,指帝堯。允中,取自「允執厥中」。則天,《論語?泰伯》有雲∶「唯天為大,唯堯則之」。

③此詞相傳為堯時《擊壤歌》,載《帝王世紀》及《論衡?藝增》篇,文略有;唯均無「不知不識,順帝之則」句。該二句實出自《詩經?大雅?皇矣》,原為「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④順,循也。蒸,炮藥材治生為熟一法。此處指外在規範與內在情性交融。著者《一貫問答》有曰∶「聖人禮作樂,實實有個物事在,而神化寓之,與人性情相為貫蒸。」蒸極者,謂能蒸而至極者,此指帝堯。按,著者以為,半提者立無對有、立有對無;全提者又立不落有無對有、無;皆偏而不全者。帝堯以天為則,不知有不識無,如其所如,是大全提者之〔不離有無的〕不落有無。

子思天荒以千古相傳、不可言之「中」①,恐墮洋,忽創「喜怒哀樂之未發」一語當之,而又創出中和之「節」,則明示未發之中即和合於已發中矣②。中非無過不及之說也,前後俱非,前後相續,時時此中,乃庸其中③,適得而,成毀通一④。中非無過不及之說也,而又豈廢無過不及之中乎⑤?明明上天之載,而無聲無臭,是不落有無者也⑥。

①千古相傳不可言之中,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之「中」。相傳為堯舜所立。

②相傳為子思所著的《中庸》有「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句。著者以未發之中為無為泯,發而中節為有為隨,貫有無、隨泯者為和為統。

③著者分別中為三種∶圓中、正中、時中。謂中之名,借有無之邊而生,中之實,不依有無之邊而立,為圓中。過不及因中而起,中又因過不及而起,為正中。時者變變不變,中者不變而隨變,為時中(見《易餘?中告》)。此處所謂的「前後俱非」,指正中;「前後相續」,指圓中;「時時此中」,指時中。庸,用;用其中,語出《中庸》「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

④語出《莊子?齊物論》「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適得而幾已。」

⑤《易餘?中告》有曰∶「不求中節於發之未發,而求中節於過不及之間,是鼠璞也(按,鼠璞原喻同名物,此處借喻同物名);然執此發之未發,而定不許徵中節於過不及之間,又燕石矣(按,謂誤礫為寶)。」又,《中華本》以「中」字屬上句讀,非是。

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語出《詩經?大雅?文王》。載,生養也。謂上天生養萬物,是明明的,但又是無聲無臭的;這才是真正的不落有無。

孟子徵端於情①,表體於才②,痛人之從小體而失其良也③,又慮人之守冥漠而二橛也④,天荒創為養氣、踐形之說⑤。養氣即以踐形,此不落有無者也⑥。

①端,指仁義禮智的端倪。情,指惻隱之心、是非之心等情。孟子以惻隱之心等情來表徵仁義禮智四端。

②體,身體,孟子強調身體分大小,心為大體,耳目口腹等為小體。才,姿質。孟子以姿質來表徵心性。

③良,天賦的,本然的,不學而能的;此指四端等情性。

④冥漠,虛無玄妙,指不可直接感知的「端」與「大體」。二橛,兩極端。此處謂孟子擔心世人固守虛無的端與體,以與可感的情與才對立。

⑤養氣,《孟子?公孫丑上》有「吾善養吾浩然之氣」說。踐形,《孟子?盡心上》有「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說。

⑥養氣譬如無,踐形譬如有,以無成有,以有體無,亦無亦有,而不落有無。

不落有無又莫妙於《易》矣。太極者,先天地萬物,後天地萬物,終之始之,而實泯天地萬物,不分先後、終始者也①;生兩而四、八,蓋一時具足者也②。自古及今,無時不存,無處不有,即天也,即性也,即命也,即心也③。一有一畫,即有三百八十四;皆變易,皆不易,皆動皆靜,即貫寂感而超動靜。此三百八十四實有者之中,皆有虛無者存焉④。孔子天荒而創其號曰太極。太極者,猶言太無也。太無者,言不落有無也⑤。後天卦爻已布⑥,是曰有極;先天卦爻未闡,是曰無極。二極相待,而絕待之太極,是曰中天。中天即在先、後天中,而先天即在後天中,則三而一矣⑦。

①著者謂大一為無極,陰陽為有極,「有極與無極相待輪浸,而貫其中者,謂之落有不可也,謂之落無不可也,故號之曰太極」(見《易餘?太極不落有無說》)。太極先於天地萬物,又在天地萬物之中。

②兩,兩儀。四,四象。八,八卦。一時具足,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非歷時次第生成。

③謂太極隨時隨地皆以主宰的身份存在;它就是人們所謂的天、性、命、心等。

④以卦言,一旦有了一畫,同時即有三百八十四爻。此三百八十四爻中,皆具「易」性,皆有亦動亦靜且超越動靜的太極存在其中。又,古謂「易」有三義∶變易、不易、易簡。

⑤本文下一段有云:不落有無,而我以「無」稱之,尊先也。

⑥後天卦爻,干寶注《周禮》「太卜掌三易之法」句曰∶「伏犧之易,小成為先天;神農之易,中成為中天;黃帝之易,大成為後天。」又,邵雍有所謂伏犧的先天卦點陣圖,與文王的後天卦點陣圖。

⑦參前「究竟統在泯隨中,泯在隨中」。

甲坼參天①,何葉不仁②?膚粟、足拇有掐之不覺者,謂之不仁③。診知此一法身圓溢周給(洽?)④,則九十九萬毛竅皆太極也。

①甲,殼。坼,裂。甲坼,謂種子破殼發芽。參天,指成長為參天大樹。

②仁,果仁、種子胚芽。何葉不仁,謂每片葉子都來自仁且隱存著仁。《易餘?一有無》有曰∶「世知根為本、枝為末耳。不知東君(按、謂日神或春神)視之,枝末也,根亦末也;核之仁乃本也。芽出仁爛而枝葉皆仁,則全樹皆本也。」

③膚粟,一作粟膚,皮膚上起小疙瘩。不仁,麻木不仁。

④法身,佛家術語,謂證得清靜自性,成就一切功德之身。周給,疑為周洽。圓溢周洽,謂通體遍潤,「枝葉皆仁」。

必暗後天,以明先天,又暗先、後以明中天。溯之天地未分前,則位亥、子之間①;不得已而狀之圖之,實十二時皆子午、無子午也②。全泯全隨,俱明俱暗,豈真有此一嶷然卓立不壞之圜象,欒欒於兩畫之上哉③?不落有無,而我以「無」稱之,尊先也。此本無對待之無,而周流對待之環也,故曰「太無」④。

①古以一日始於子時終於亥時。此處據以推論天地未分前之「先天」亦當位於亥子之間。

②因為斯時天地尚未剖分,時間尚未開始,所以說皆子午、無子午。

③全泯……俱暗,指暗先後天以明中天。難道真有一個具體的中天嗎? 欒欒,瘦瘠貌,乾巴巴的。兩畫,殆指陰陽。

④中天非有非無,我姑尊之曰無對之「無」或周流之「環」,亦即「太無」。

邵子以太極為無名公①,最妙;而又曰無極之前陰含陽,何也?此於十二會之子時②,一宮自分三分∶初無極,次道極,末乾坤,每分三千六百年。曰無極,即子時初也;道極,即子時中也;乾坤,即子時滿也。此「無」之中細分之也。《觀物篇》曰∶四者,有體者也;一者,無體者也。所謂有無之極也③。此言用之者三④,不用者一,而皆無體之「一」所統也,燎然矣。

①邵子,邵雍。此下三段,談邵雍、周敦頤、莊周的有無觀,原文俱低一格,以示次於前述之帝堯、子思、孟子、孔子。邵雍有《無名公傳》,謂太極無可得而名之。

②邵雍分宇宙的周期為元、會、運、世,一元有十二會,以子丑寅卯計。

③《觀物篇》,指邵雍的《觀物內篇》《觀物外篇》。四者,邵雍主四分法,如以日月星辰為天之四象,水火土石為地之四體,皇帝王伯為史之四程,等等。一者,指太極。又、《易餘?太極不落有無說》有曰∶「百原山以蓍藏一、卦藏四表之;餘者暗合,各為有也。《觀物篇》曰∶四者有體者也,而其一者無體也。是謂有無之極也。用之者三,不用者一,而總為無體之一。蓋不落有無者,不離有無,故曰有無之極也。」按,百原即百源,指邵雍。

④此言用之者三,指邵雍的「無之中細分之」三。

周子方論始終、虛實、有無、道器之大綱①,則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有之前為無,無之前為有。有卦爻與無卦爻對,而太極無對也。太極之前添無極②,則不能顯不落有無之太極矣。故愚從而三之③。

①周子,周敦頤。

②周敦頤《太極圖說》有「無極而太極」句。

③從而三之,指著者因周「太極之前添無極」、不能顯出太極之「太」,乃標出個「有極」來、使有無二極相待,太極絕待而不落有無。

莊子曰∶有未始有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夫未始有者①,是三層也。今日之始者,子時也;子之先,即亥之後也②。一層而一層,一層而又一層,以為深乎?引人於曠之所焉已矣③。

①《莊子?齊物論》有雲∶「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處文略有變。

②凡對待皆周流若環,始之前即終之後。日始於子之始,亦即始於亥之終也。

③曠,空緲。莊子之層層遞進,其意亦在說明有無、終始之無,所謂「無終無始」(《莊子?則陽》)也。唯莊子之論表現為直線平推,無可止息,亦無有了時,遂招來引人於曠之所之譏矣。

言「無極」也,亦慕其玄言耳!今人好翻字面,不論本旨,如考卷之挑剔,以此敲駁,便為推掃勝義①。目所謂「極」,則玄之曰「無極」;目所謂「太」,何不玄之曰「無太」乎?如言及「從心不逾矩」②,便雲∶「還有矩在,矩是什麼?③」天下人以為妙,真以孔子尚欠一步矣。驢年被瞞,何曾夢見④?吾答之曰∶「汝啖飯尚有口在,口是什麼? 」可笑千古人只換一個字面,便換了人眼睛,不見樹倒枯藤,向前一拶, 空引山笑轉新哉⑤。

①挑剔,闡發。勝義,佛家術語,謂一切事物當體即空之第一義諦,泛指深妙的義理。推掃勝義,能推翻且掃蕩一切的妙道。

②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③謂孔子尚未能掃盡諸有,至於無極。

④驢年,無有之年。何曾夢見,真想不到。

⑤樹倒枯藤,當作樹倒藤枯,禪宗話頭,見《五燈會元》卷第十三《疏山匡仁法師》、卷第十九《昭覺克勤法師》等。一拶,禪林用語,指禪師勘驗弟子之推逼談話。山,福州大溈安和尚;溈山笑轉新,語出《疏山匡仁法師》。

●盡心(盡,從聿從火從皿)

【題解】

「盡心」出自孟子盡心則知性知天說。本書著者於文中廣「盡心」之義曰∶「其實盡心之聲義用心之至矣∶有知而無知之義焉,有成人究竟之義焉,有勇猛到頭之義焉,有薪盡火傳之義焉」,「愚以『盡變化』三字……明孟子之『盡心』九句;即孔子之『志知從』六句,亦可瞭然矣」。

【注釋】

天何以生燒人乎①?生而累,累而死,不如不生; 而必生而燒之,故憐之曰可憐生。請憐而燭之②。

以死燒生,生本不生。當知生所以燒,燒所以生③;何以有生? 何以生心④?其始生魄,其陽曰魂。氣生血肉而有清濁,氣息心靈而有性情。本一氣耳,緣氣生「生」;所以為氣,呼之曰「心」⑤。清濁中,性將情迎。生與習來,習與性成⑥。哀彼狗,青黃其文,惟焱有舌,桑烘於⑦。誰其破泥瓦,燒魂衣⑧,而受用此慧炬哉⑨?

①嘆天之以「生」燒人。燒,熬煎、煅煉。著者《葯地炮庄?大宗師總炮》有曰:「天以生死煉人乎,人以生死自煉其天乎?」《易餘?生死故》有曰:「天以生死迷人乎?以生死養人乎?即以生死煉人乎?」

②可憐生,愛憐的昵稱。燭,照亮。《莊子?天運》∶「燭之以日月之明」。

③天既以生燒人,復以死燒生。自以死燒生觀之,可謂「生本不生」。自以生燒人觀之,則當知生之所以燒,燒之所以生,即知二者不得不如此之理。

④為明「所以」,先究「何以」。人生中,最需問明的最大「何以」,無過於何以有生命,何以有心靈。

⑤由氣而有「生」,氣生血肉、生心靈。氣之理(氣之所以)曰「心」。《易餘?必餘》有曰:「本一氣也,所以為氣者心也。」

⑥清濁,謂血肉之氣;,浸漬。性情,謂心靈之氣。由性而成習,有習遂成生。

⑦狗,祭祀用的草偶,祭時供奉,祭終焚化。《老子》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狗」說,即天以生燒人之義。焱,火焰。桑烘於,借《詩經?小雅?白華》「樵彼桑薪,烘於」句,以言「燒」。謂人如狗,既有其生,終必灰化。

⑧泥瓦,節自王符《潛夫論?浮侈》「泥車瓦狗……戲弄小兒之具」;破泥瓦,視血肉之軀如泥瓦而破之。魂衣,祭祀時靈座上陳列的死者之衣;燒魂衣,視心靈之氣如魂衣而焚之。

⑨慧炬,語出《涅經》「汝於佛性,猶未明了。我有慧炬,能為照障。」此處指「燒」。

東西聖人千百其法,不過欲人性其情而已。性其情者,不為情所累而已。情至生死而盡,故言生死①。出生死者,不為生死所累而已;出世者,不為世所累而已;捨身者,不為身所累而已;心空者,不為心所累而已。累因此身,身為世累;世無非物,物因心生②。

生死即此心也③,故燒之則能盡,盡之則能空,空之則能舍,舍之則能出;心空一切空,能出則可以入而無礙矣④。以順為逆,逆以為順,是謂隨順⑤。

然心何以得空?故從而縛之,之,煅之,淬之,此不得已用《大過》之薪也⑥。本自無別,不壞世相,而《大過》偏勝,又焦芽灰死矣⑦。

①性其情,語出王弼《論語注》,謂以性制情,不為情累。情至生死而盡,謂生死問題是情的極限。

②情之累,世之累,身之累,皆由心之累即心不能空。

③生死即此心,謂生死亦因心而生。生即此心生,死即死此心。

④盡,即燼,見本篇末章。燒心能使其化為灰燼,化為灰燼則能空,心空則能捨身,身舍則能出世。能出世則能在世間而無礙矣。

⑤本書《消息》篇有「以順用逆,逆以為順」句。所謂在世的出世,就是以順為逆、以逆為順,或者叫隨順。

⑥,燒。煅,煉。淬,淬火。大過,《易》卦名;此處藉以說明不得已需用過量的薪火來燒心使盡(燼)使空。

⑦謂人世間本來如此,只不過有時會燒得太過一些罷了。

要以質言,但燎不為所累之燭,則何生死可出乎①?無生死,不求脫離,累亦不累,此天酒也②。怖生死,求脫離,此黃、也③。不能不為生累,而以學問化之,此枳、苓也④。隨生死,空生死,而貫生死,一心三諦,莫方便於此矣⑤。在世出世:忘身以適,游心無心⑥;明而不恃,而不纏⑦;方步康莊,踐轢荊棘⑧;唱平水調,裂石遏雲⑨。不盡,豈知此哉⑩?

①燎……燭,謂若能通達「不為生死所累」之旨,則無生死有待解脫矣。

②天酒,甘露。

③黃,大黃,中藥,能攻積,性寒烈。, 《中華本》雲∶下有「另一筆跡所加」注語曰∶「音預,礦質毒性」。

④枳,殼實皆入葯,能消積,性緩。苓,伏苓,中藥,性平, 甘。

⑤隨、空、貫,隨俗見信其有,以智見知其空,貫有空而圓融。參見《三徵》篇。

⑥忘身,借用《莊子?山木》「吾守形而忘身」句,謂若能一心三諦,則在世間即出世間,而忘卻身之所在,適其所適,游心於無心之境。游心,語出《莊子》「乘物以游心」(《人間世》)、「游心於無窮」(《則陽》)等。

⑦明而不恃、而不纏,中立不倚、執而不固之義。

⑧方步康莊、踐轢(碾壓)荊棘,謂無往而不適。

⑨平水調,宋以前韻書凡206韻;宋淳中,平水人劉淵合之為107韻,人稱平水韻。唱平水調,泛指謳歌。裂石遏雲,極言歌聲之美;遏雲,語出《列子?湯問》薛譚學謳故事「響遏行雲」句。

⑩盡,盡心、燼心。

上者解悟,其次證悟。不能,必大困而後徹;不至縣(懸)崖,又安有重之事哉①?此雖,聽者無益②。雖聽識之,所遇被轉,不能主也③。深造深於自得,得綮乎肯④,內外⑤,詛盟厭緘,肯乎哉⑥?

①分悟為三層∶解悟、證悟、困悟,似仿《論語》生知、學知、困知例。至懸崖,大困也。

②,言語支離零亂貌。又,此二句中,疑有字誤。

③謂雖然也有能知道「不為所累」之旨的,但往往被「所遇」所「轉」,而「不能主」。

④肯綮,《莊子?養生主》謂庖丁解牛能「因其固然,枝經肯綮之未嘗」,肯,骨間肉。綮,肉結。得綮乎肯,謂因其固然遂游刃有餘。

⑤,《中華本》誤為犍。內外,語出《莊子?庚桑楚》「夫外者不可繁而捉,將內;內者不可繆而捉,將外。外內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乎!」,佩刀之索,轉義為受縛;外,謂耳目受縛於物;內,謂心思受縛於欲。,關閉;內,謂內寧其心;外,謂外息其覺。內外,泛言忙於應付。

⑥詛盟厭緘,語出《莊子?齊物論》「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也」。此處泛言墨守,與上句之內外相對。謂只有「深於自得」,方能得不為所累之旨;若外內交困,豈可得哉?

死心者,甚甚之燭即也①。人先不知自心②,自心本無真妄,故使之覓真真;真真者,不生滅者也③。人生而不生滅者,旅生滅矣④。淑匿也,涇渭也,不得不立之名也⑤。真真不可得見,以知見見,謂之識神⑥。於是教人蔘天地未分前,而天地未分前者泯於日用⑦,則日午三更,無二無斷無別者也⑧。上根者,隨流見得,豈不撩起便行哉⑨?

①死心,死心蹋地。甚甚燭即,不詳,疑有字誤。

②自心,本心,即本篇開頭所謂的「所以為氣,呼之曰心」的心。

③真真,真的真,超越真妄對立的本真。

④不詳。

⑤淑匿,善惡。語出《尚書?畢命》「旌別淑匿,表其宅里」。謂真真本無對立,一切對立皆不得不立的後起之名。

⑥知見,感性認識。識神,心識之主體,即心;禪宗則專指精神作用。

⑦「天地未分前」不在別處,它就隱在當下「日用」之中。

⑧日午三更,禪林常用以示二而不二、存泯統一者,見《五燈會元》本嵩律師、魯祖教禪師、石霜楚圓禪師、琅琊慧覺禪師等條。又,《葯地炮庄?知北游》有「如何是立泯於統?曰三更日午。如何是統泯於立?曰日午三更」句。無二,佛學謂,一切對待,見之雖為二,實性本無二。無斷,《涅經》有曰:「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之不二。……佛性非善非不善,是故不斷,名曰不二。」無別,別與圓對,謂隔而不融。此數句謂天地未分前與當下日用,本非二者,本無對立,如日午即三更然。

⑨隨流見得,參《三徵》篇「偏斷滅者十一」段注。撩起便行,輕而易舉,說到做到。

人有心而有知∶意起矣,識藏矣,傳送而分別矣。本一而岐(歧)出,其出百變,概謂之知(有本覺之知,有始覺之知,有真覺之知,有妄覺之知。有曰∶知見立知,即無明本;有曰∶知見無知,斯即涅;有曰∶知是空花,即無輪轉;有曰∶知幻即離,不作方便;有曰∶知得是事便休;有曰∶不知最親切。《肇論》曰∶「般若無知者,無有取相之知也。經雲∶聖心無知,無所不知。斯則知自無知矣,不待忘也。永明曰∶心是明,以知為體,不同妄識仗緣作意而知,又不同太虛廓斷無知。」)。何何氏曰∶至此惟如飲水,冷暖自知而已①,非言可詮,強詮之曰∶心以無知之知為體。曰「無知」者,祛妄覺也②;曰「無知之知」者,祛廓斷也③。知以天統,良以德泯,致以法隨④;「致良知」固三謂之表,而兩不謂之衡也⑤。

①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語出《景德傳燈錄?袁州蒙山道明禪師》,此處謂「知」之歧變如此,已非言語所可詮說與傳送。

②說心體「無知」,為的是祛除人們「仗緣作意而知」的妄覺。

③廓斷,廓,大、空。說心體為「無知之知」,為的是祛除人們認為人類無力認知的武斷。

④以統、泯、隨說致、良、知。又,《易餘?善巧》有曰∶「言物,則人物一也。言良知,則人貴於禽獸矣。言致良知,則聖人所以於凡民也。表一「致」,而乳萬世於立法窮理矣;表一「良」,而寂萬世於尊德盡性矣;表一「知」,而養萬世於至命統天矣。」

⑤三謂,見前《三徵》篇「明天地而立一切法」段注。表,標尺。兩不謂,指《孟子?盡心下》「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易餘?世出世》有「明孟子之兩不謂」句)。衡,準則。

眾妙之門即眾禍之門①,晝好夜丑,可無分別;為生所累,不得不循繩正晷耳②!故聖人知而無知,以無知知。《齊物》曰∶「知止其所不知,至矣。」③問曰∶知否?答曰∶不知。則能知此不知者為誰? 知此為誰,則知止其所不知矣④。親見自心者,知即無知,何染何凈? 何真何妄?又何分心與識神也乎⑤?

①眾妙之門,語出《老子》,萬物所自出之門; 此處與眾禍對言,強調妙之福善義。

②謂對立交輪,本可不必硬行分別,但人為生累,乃不得不蹈循一定規矩,分別禍福好醜。

③齊物,《莊子?齊物論》。

④問答乃自問自答。「能知此不知者」者,仍是能知者自己,能知「不知」之知,是為知之至極。

⑤親見自心,則能知其有所不知,知其知即無知,則無所謂染與凈、真與妄、心與識的分別。

若未能灼知大始而作息合莫①,必未親見自心也。曰「我無知也」②,妄矣;曰「我聞道也」,更妄矣。良知者,拔()芮無意者,識神者,刮摩習氣者③,惟有老,烏能從心而縱橫自在耶④?曠達自然者,則知其難知而任之,便計哉⑤!以為便計,隔別故遠。知猶無知,不作聖解。其尊知而火馳者⑥,矜其一察,以縱橫自遁,則反不如浸死水者為無害天下矣⑦。

①灼知,洞悉。大始,語出《易?辭上》,謂宇宙之始。合莫,語出《禮記?禮運》,謂生者與死者的魂靈和合,此處泛指一切對立的相即。

②,盛貌,《詩?大雅?板》「多將,不可救藥」。

③,《說文》:「,頸鎧也」。拔芮,芮之誤,《戰國策?韓策》:「革抉、芮,無不畢具」,即,盾也;芮為盾之繩綬。,《淮南子?說山訓》:「玉待而成器」,知乃攻玉之石。刮摩,《周禮?考工記》謂玉工中有「刮摩之工」。良知、無意、識神、習氣,意識的諸狀態。此四句謂對意識進行干涉者。

④,勞極貌、健作貌。老,語出《莊子?齊物論》,,深也。老而愈深,不可救藥。謂對意識進行干涉,則失去自在。

⑤曠達自然者,與上四者對言。便計,有利的計謀,簡易的打算。

⑥尊知而火馳,語出《莊子?天地》,謂尚智巧而急用,對待認知的又一種態度。

⑦浸死水,著者慣用語,謂浸死於水或浸於死水,此處轉義為死讀書、讀死書,即上述的干涉意識者。

嗟乎!人心幽而烈,而充,而譎,窖而縵,駢而鶩,俄頃而騰九霄極九野,上下千年,其旋無休①。寤,緣其所見而以為奧;寐,衍其所狎而魂傳其所不習②。陰賊樂,汗漫善驚③。厭常而喜新,循之又懈;於所便,所至成所④。不投不入,投之即黏;不激不出,一出即橫⑤。直告之則不信,詳屬之則反疲⑥。日日造成生死,不特不亡待盡為可悲也,其陽化,其陰不化,悲何及乎⑦?

①幽,暗;烈,明。,有求;充,自足。,偵伺;譎,詭詐。窖,心機深沉;縵,心胸寬放。駢,列;鶩,單一。以上五「而」,謂人心糾纏於種種對立之中。九霄九野,就空間言;上下千年,就時間言;謂人心於頃刻間可無遠不至。

②奧,室之西南隅,古人以為室之尊處。緣其所見而以為奧,謂根據所見而極力誇張。衍其所狎而魂傳其所不習,謂日之所思夜而成夢。

③陰賊,險狠,參《史記?遊俠列傳》郭解傳。汗漫,原指水之廣闊,此處謂無心機、無城府,與陰賊者對。二者表示人心不同有如此者。

④或逐物而無止,或隨遇而安身。

⑤或入而不能出,或出而不能入。

⑥屬,通囑,叮囑。

⑦《莊子?齊物論》有「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盡,……人謂之不死奚益? 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此處仿其句,且更進一層,謂不僅心、形對立而已,「心」中猶有性化(陽化)而情不化(陰不化)的糾纏與悲哀。

是故單提之家①,奇語、玄語、冷語、毒語、顛倒語,(棒)之、喝之、刺之、忤之、疑之、(誤)之,不迷不悟,不不迷,絕乎蹊徑,出其意表,短其所長,犯其所怪,奪其所恃而之以必不及,釣以所親而頓之於所不能禁②。入阻隘而伏起③,引上高峰而推之。孤者使平,平者使孤。縣度燒棧,線不通風④。遮塞以使之窮,剽忽以試其不及措⑤。或其所偏而折,或聽其自窮而歸⑥。或已入也而未堅,則故挫之以深其括;或已合也而未化,則故罪之以徵其轉⑦。吹毛毒,石激電拂,皆燒人盡心之法也⑧。

①單提之家,謂禪宗。單提猶單傳;禪宗不依經論,不立文字,單傳心印,故稱單提。

②頓,困。此段所談皆禪宗燒人使之盡心諸法。

③,疑為字省,乃攙字誤。攙,牽引也。阻隘,險阻關隘。伏,伏兵。

④縣度,國名,見《漢書?西域傳上》烏國傳。其國谷不通,引繩而度,故名縣(懸)度。此處借指絕境。燒棧,燒毀棧道。

⑤剽忽,輕快。不及措,措手不及。

⑥,同徇,宣揚。

⑦括,結。深其括,未堅而使之堅也。徵其轉,未化而使之化也。

⑧吹毛,利劍。毒,毒之鼓,參《東西均開章》篇「用形之義詳於東」段注。石激電拂,猶石火電光,喻生滅之速也。

佛心,佛也;佛法,魔也。魔者,佛之先鋒也;及乎無魔,無佛矣①。本無實法,非可執一法也。後世相傳,執其玄秘,以為市肆②,安得不嘆私心橫行、尊知火馳之弊哉?

①魔,指上述禪宗的諸燒人盡心之法。

②市肆,兜售。

聖人無言、雅言、無隱之燈蚤(早)已照此①,知人心之絕非道心也,而道心在其中,舍危無微,惟精乃一,故表道心以用人心②,使人信而執之,久而忘其執,然後知無不在「執即不執」之安樂場也③。其餘,已甚語也,賤棄古今以自盪其襟者,敵人心之捷方耳④。

①無言,指孔子之「予欲無言」(見《論語?陽貨》)。雅言,指「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見《論語?述而》)。無隱,指孔子所謂「吾無隱乎爾」(見《論語?述而》)。

②就「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立論,不離人心以談道心。

③信而執之,信道心在人心中,而執人心為用。

④其餘,語出《論語?為政》「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多見闕殆,慎行其餘」,此處指超出上述人心道心關係之外的其他言論。已甚語,過頭話,出《孟子?離婁下》「仲尼不為已甚者」。此處謂那些已甚語,如賤棄古今之類,不過是想用以戰勝人心的速效劑罷了。

聖人燭乎無中、邊之「厥中」,而嘗立乎適可之中道①,能使人心自盡,而不居其烈;使人人心行其光,而可以束②。莫茸於毫,而使之自煽於其身③;莫委瑣於物,而使之供爨於禮樂④。鼎濟埴,各安生理,以化釜鬲之累⑤;主其大體,容諸爝火燭,以新萬世樵採之心⑥,此天地之所以大也。

①「厥中」至大,故無中無邊。聖人洞察「厥中」,而倡恰到好處的中道。適可,無過無不及也。

②中道能使人自己燃燒其心,而不致燒得太過;使人人心行其光,且可以互相照亮。自盡,即自燼。束,乞火也,參《漢書?蒯通傳》「束請火」。

③茸,《漢書?賈誼傳》「茸尊顯兮」,師古注茸為「下材不肖之人」。《易餘?中告》謂鄉愿「茸喪骨,殘膏染脂」,以「」為動詞,有塌義;則「茸」當釋為獸毛。「煽」當釋苫,覆蓋也。莫茸於毫,則可自苫其身矣。

④莫鄙視細物,而應該用它來點燃禮樂。

⑤,作瓦之器。埴,黏土。謂鼎食與瓢飲,各安其所,以解決生活之累。

⑥爝火,小火。,大索(《說文》);則燭似為大燭,與爝火對言。樵採之心,採薪燃火以燒心的想法和動作。謂包容各種大大小小的學說,以刷新自古以來的種種修身養性思想。

不塞不窕,入郗穴而不逼①。行遠疾速而不可托訊,往來憊而不可為固塞②。暴至殺傷而不億忌,功被天下而不私置③。托地而游宇,友風而子雨,請歸之雲。

其物,為萬世文。名號不美,與暴為鄰④。功立而身廢,事成而家敗。棄其耆老,收其後世。屢化而不壽,前亂而後治⑤。三伏三起,事乃大已。是之謂蠶。

始生巨,成功小。長其尾,銳其剽⑥。一往一來,結尾以為事。反覆甚極,尾事已⑦。簪以為父,管以為母⑧。無知無巧,不盜不竊⑨。時用則行,不用則已,是之謂箴(針)。

①不塞不窕,語出《大戴禮記?王言》「布諸天下而不窕,內諸尋常之室而不塞」。窕,不滿密。郗穴,骨節間穴。又,此下三段節自《荀子?賦篇》,文句略。

②托訊,委以傳遞信息之任。憊,晦暗。

③暴至殺傷,指暴風雲言。億,通臆,猜度。功被天下,指及時雨 。

④,通倮,,無毛羽貌。文,通紋,紋飾。與暴為鄰,指蠶音「殘」而言。

⑤耆老,蠶蛾。後世,蠶子。前亂後治,指繭絲言。

⑥始生巨,成功小,指磨鐵成針。長其尾,指線。剽,針尖。

⑦,轉。尾事已,謂轉尾打結,則針事畢矣。

⑧簪似針而粗大,管以盛針,故曰父母。

⑨《荀子》作「不盜不竊,穿窬而行」。

何何氏曰∶荀況何取乎三者而賦之乎?雲也者,起而無礙者也;蠶也者,捨身利世者也;箴也者,引而不享其成者也。鋒則必棄,用則必喪,緣則無端①。不以棄而不鋒,不以喪而不用,不以無端而不緣②。知後不知先者,畏棄也;知不知信者③,畏喪也;知齊不知畸者,畏無端也;非能盡變化者也④。

盡心者雅似而知,知則盡之盡矣⑤。始乎引,中乎變,究乎隨,有而不居⑥。引善入矣,變善舍矣,隨則無不可矣──無不可者,本無可也⑦。盡誘其入,入誘其舍,舍盡則出,出則隨;隨則雲,雲則天,天以人盡⑧。

①鋒、謂針,用、謂蠶,緣、隨遇而形,謂雲。

②謂三者具有如此品格,故為荀況所取。

③信,屈伸。

④謂人世間倒常有畏首畏尾、知一不知二的人。盡變化,究竟變化之理。

⑤盡心者似針似蠶似雲,而且能知,故能盡之盡矣。盡之盡,下段自釋為「盡之矣而若未盡,知之矣而若未知」。

⑥引、似針,變,似蠶,隨,似雲。不居,不固執。究,終也。

⑦引,利於投入;變,利於捨出;隨,無可無不可。

⑧「究竟」誘人像針那樣投入。「投入」誘人像蠶那樣化出。經過投入化出的反覆,則能如雲之隨。天道於是通過人事而表現無遺。

誘之巧者,者,箴工刺繡,不見其者也;誘之拙者固,固者,以錐為箴,猛不惜漏者也①。盡之盡者,無巧無拙,乃拙乃巧:孰(熟)爛之甚,斯無之矣②;無之無者,還其應有③。有之矣,應之也者,若不得已而有也。若不得已而有,若得已而無,應而不宿者也。不宿者鑒④,鑒曰平公,其神曰常無有,而無有一無有⑤。夫所謂無有者,非不有也,不固有者也;當其有,有無之用⑥。而涫涫,勿勿而⑦,盡之矣而若未盡,知之矣而若未知,故能以不存存,以不養養,不二若二,俟若不俟⑧,──若之雲者,本相即也。世有知者,樂其緡緡,厭其納納,彼烏知其不可厭乎⑨?

①誘,指上段所謂的盡之誘、入之誘。, 針線縫。猛不惜漏,不怕扎個大洞。

②此二句釋「無巧無拙」。

③無其無,又回到有。此二句釋「乃拙乃巧」。

④鑒,鏡。謂盡心者之知,如鏡之映物,不得已而應,應而不宿,不固其有。

⑤常無有,語出《莊子?天下》談老子句。無有一無有,語出《莊子?庚桑楚》,即無無。

⑥此釋「無有一無有」:有而不固有,有有無之用。又,當其有,有無之用,反《老子》「當其無,有某之用」語句而用之,此著者所持之「舍存無泯」也。

⑦,廣大貌。涫涫,沸騰貌。勿勿,勤勉貌。, 舒適貌。

⑧俟,大也(《說文》)。

⑨緡緡,昏昧無心狀。《莊子?天地》「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納納,包容貌。厭,滿足。謂世間有人滿足於「無有」包容了一切,那知道它是不可的。

游與(輿)之輻,遺遺其徹(轍)①。不先不後,時乎先後;不次不第,時乎次第②。無聲無臭,有倫有脊③。緣督知養,以知養其不知,謂之養生④。以死養之,死其心,所以生其心(生)之主也⑤。生即無生,無生長生。生生於不生,死死於不死⑥。惟送死可以當大事。人能送生,乃以送死。日舍一日,舍以為送,送以為養,盡則知送⑦。朝迭迭,夕逃逃,朝不能送夕而夕可乎⑧?觀我生,觀其生,即以觀天下之生。我雖欲不舍,日已見舍,何如先舍之而目送之之為豫乎⑨?觀我非我,觀非我之我其我,盡變化其我,盡變化其生矣⑩。

①遺遺,猶逶迤,逍遙自如從容不迫貌。

②時乎,適應情況之不同而其先後、次第。

③無聲無臭,語出《詩?大雅?文王》。有倫有脊,語出《詩?小雅?正月》。此處藉以表示「時乎有無」之義。

④緣督,語出《莊子?養生主》「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督,背之中脈。以知養其不知,語出《莊子?大宗師》「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

⑤心之主,生之主之誤。著者《葯地炮庄?養生主》有曰∶「庄叟時,無生之旨尚未西來,老子之學,流為養生家言,故莊子立論呵之,謂養生者,須識取生之主。」《易餘?生死故》有莊子以「畏死誘人之養生」,「以養生誘人養其生之主」句。此處謂,人當以死養生;所謂死者,乃死其心(人心、情);而死其心,正所以生其生之主(道心、性)。

⑥能生而無以生為,生即長生矣;能死其心,死即死於不死矣。

⑦送死當大事,語出《孟子?離婁下》「養生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原意謂養活父母不是大事,給父母送終才是大事。著者借用送死一詞,以談養生。所謂送死,即死彼死,使死死於不死。送死必先能送生,所謂送生,即舍其生,毋以生為,使生生於不生。送生所以養生。惟盡心乃能知送。

⑧迭迭、逃逃,著者《通雅?釋詁》謂:「物迭迭,……蓋言物往來,忽靜忽動、忽疾忽遲之貌,皆聽其自然也」;「逃逃,言驚而譎也」。則朝迭迭,「朝聞道」也;夕逃逃,「夕死可矣」也(參《論語?里仁》)。朝不能送夕而夕可乎,謂人能送生(聞道)乃能送死(夕可)。

⑨觀其生,其,指跳出自我所看到的原我。豫,即預。舍,舍其生。人雖不欲舍其生,時間已在舍之了,何如先舍起來?

⑩觀我非我,跳出自我來看我,則能視我如非我,能觀非我之如何我其我矣。

水可析可合,精無人也;火因膏因薪,神無我也①。《艮》背無我,行庭無人②。時行者止,時止者行;忘身於謙,敦可以動③。必有事者,行無事也;化者,無事而有事也;且者,初有事而若無事也④。

①水可分可合為流,其大小無因於外物;火以膏以薪而燃,其強弱無有於自我。

②《艮》卦也有無我、無人的情況。其卦辭曰∶「艮其背,不獲其身」,無我也;「行其庭,不見其人」,無人也。

③《艮》彖辭曰∶「艮,止也。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此處之時行者止,謂時行則行者,即「行其所無事」(《孟子?公孫丑上》)也;時止者行,謂時止則止者,即「必有事焉」(《孟子?離婁下》)也。忘身於謙,行無事也;敦可以動,必有事也。

④必有事,孟子原意謂有事於養氣踐形。行無事,孟子原意謂順其自然、不事造作。且者,見下段。

盡有專門。盡何專門?門不一門∶能入為門;能出為門;不出不入,無門一門①。與賈且者②,久而善賈;與道且者,漸而頓開。何直盡,姑與之且。銳身者少之,者引之③。發然受線,且惟患其不且④。稚子入楚則楚些,入吳則吳趨⑤,夷、由不得與之爭能,易始引也⑥。久與之處,則所假者應有而有矣⑦。

①專門,謂雖偏而專的學問。盡心的專門凡三∶能入一,能出一,能不出不入一。

②且,姑且。與賈且者,仿《莊子?庚桑楚》「與物且者」句,姑且相與周旋也。

③銳身,激進。,即恂恂,誠謹貌。

④發然受線,不詳。

⑤楚些,楚人慣以「些」(即「兮」)字作語尾助詞。吳趨,吳人歌其土風之曲。

⑥夷,伯夷。由,仲由即子路。《中華本》以「能」字屬下讀,誤。爭能,爭勝也。易始引,易於始引──引之於始(稚子)也。

⑦所假者,假,假借。應有,因應他者而起之有。所假者──應有──有,三段。

優之應有也,且君臣矣,且父子矣,且仇讎矣①。處其地不怪其怪,故能人怪其不怪。人之於世,尊其一且而已矣。參軍、蒼鶻、末泥、孤裝②,時且乎尊者也。且乎尊者,即其常者也。常者,常無有者也。尊之所假,還其應有,足以使觀者噓唏烏而憚癢心③,況真見乎常無有以還其應有,應而不宿者乎④?

①優,伶人、演員。且,即倏且,忽而。

②角色類別,「參軍」即後之「凈」,「蒼鶻」即後之「末」,「末泥」即後之「生」,「孤裝」即後之「丑」。

③烏,一作嗚,氣促憤郁狀。憚,憂愁貌。癢心,情動。演員之角色與自我間的變換,常使觀眾嘆惜不已。

④那麼悟到生死真諦的人,又會如何?

假以為物而相與物之,假以為人而相與人之,假以為心而相與心之,假以為人即我而相與即之①,「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②。不假何入?假之者誰? 入則何假③?不知其所來,不知其所去,寐假也。知其來,知所去,寤假也;盡其所以來而不知所來,盡其所以去而不知所去,天假也④。果假乎哉? 無假乎哉?有即假矣,無即無假矣。盡至此,莫無假於假,莫假於無假矣⑤。

①假以為物,臨時地、假借地認定某些存在為物。相與物之,於是大家就都真的把它當作物。下三句同此。

②語出《莊子?則陽》,原為對當時不同宇宙論的概括:或之使,謂宇宙萬物之如彼如此,蓋有使之者;莫之為,謂宇宙萬物乃自然如此,無為之者。二說常為懷疑論者借為口實。《中華本》未詳所自,句讀有誤。此處意為:假以為疑而相與疑之。

③不假何入,不用「假」法,何從進入外物?入則何假,既然進入了,那就無可謂假,又何必視之為假?

④寐假、寤假、天假,皆「不假何入」者。

⑤莫無假於假,沒有比假更不假的了。莫假於無假,沒有比不假更假的了。

三軍得意,則下亡鹵①;窮之獸,不避兕虎②;進退不得,乃入其入③。知無所逃於常與應,湯火何加焉④?冰化霧散,適此風日;割水吹光,任其過矣⑤。

有者無端,無者有端。烏乎知之?醅之也知之⑥。覆爛自破,破中自萌,其始也,水土濕之,濕而蒸之,雪葬陽而為雷。雷之奮也,蟄無不驚,物與《無妄》而日新其《畜》矣⑦。

①亡鹵,亡虜。

②窮,窮途。

③進退不得乃入其入,指人對外物別無良策,只得用「假」法,如窮之獸,不避兕虎然。

④常與應,常無有與應有。

⑤冰化霧散適此風日,謂敲開世界之門,在此一舉。割水吹光任其過矣,即使勞而無功,也只好任了。

⑥端,開始。醅,未濾糟的酒。,字書無,殆「醇」之誤;醇,美酒。醅之醇,由醅到醇。

⑦謂有是無之端、無是有之端一事,從醅之醇、植物發芽等可知。畜,指大畜;無妄、大畜,皆卦名,承《復》卦後,卦氣論者以之為生長之始。

外疑徵內,內有公符;內疑徵外,外有公符①。合公平,符符應。無內外而有內外,符其內外②。徵無內外,鏤空三(雕?)影③,而火焚其符,則省力耳。偏外徵者盪,偏內徵者芒。(徇)芒亦盪,盪亦芒④。兩既免,兩徵亦免。徵徵可免,固徵不免。盪與芒窮,窮亦自免⑤。必不可免,求免何為?不得不言求免,是故貴合,是故貴分而合⑥;是故貴無,如其無也,則無不分、無不合矣⑦。

①內外,指心物。本書《公符》篇謂人生最初之公好公惡、公是公非為公符。

②無內外,《三徵》篇謂「」處動靜之間、不落陰陽;可知其無內外。唯「」亦貫合動靜、陰陽之中,則亦有內外矣。

③鏤空三影,三疑雕之誤。鏤空雕影,見本書《顛倒》篇,謂不可能也。

④盪,動散而無所適守也。芒,無形之象,參《淮南子?精神訓》。 ,即徇,順也,追隨也。

⑤既然徇芒亦盪、徇盪亦芒,則可以免徇矣。免徇意味著免徵。而免徵只可免內徵外徵,事物固有之徵不可免。

⑥貴合,指內外徵之合、內外公符之合。

⑦貴無,謂超越內外。

無也者,化也。(野)之與,畛之與畛,概之蒼然,歷之棱然①。何為以棱然而嗤蒼然? 何為以蒼然而嗤棱然?道猶春也,藝猶華(花)也。地為天車,月者日之鬼,死為生影②。棼無不一,盡人見天③。既已見矣,化其所見,無無不有,有無不無④。無適而非化,無適而非天,則隨有而已,隨假而已,又何天乎人乎?符乎徵乎⑤?

①畛,田界。概,概略,大概。蒼然,茫茫一片。棱然,界劃分明。謂原野與田疇,粗看茫然一片,細看界劃分明。

②本書《所以》篇有「華之發也,春在其中」。地為天車,地載天也。

③棼,亂。一,統一。盡人見天,盡心則知性則知天。

④謂若化其所見,則「無」無不為有,「有」無不為無。

⑤隨之,則不知天之為天、人之為人、符之為符、徵之為徵。

委委然,然,愉愉然,然,豆豆然①,《靈樞》謂之平人②。故曰∶始乎引,中乎變,究乎隨③。有而不居,不居是其居;惟變所適,是其不變;不可為典要,是其要也④。

①委委,寬容之美。,溫恭之美。愉愉,和悅。,姣好。

②平人,氣脈平和調順之人,《素問》有《平人氣象論》。著者誤記為《靈樞》,蓋《素問》常與《靈樞》合稱《內經》故。

③見前「盡心者雅似」段注。

④《易?辭下》謂「易」變動不居,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

盡即古燼字,從聿從火從皿。今加人為,而盡為去聲。其實盡心之聲義用心之至矣:有知而無知之義焉,有成人究竟之義焉,有勇猛到頭之義焉,有薪盡火傳之義焉。愚以「盡變化」三字明荀子之針蠶雲,明孟子之「盡心」九句;即孔子之「志知從」六句①,亦可瞭然矣。

變字從從,以莫亂於絲、莫亂於言,故使人戀;所以治之。

化字古作,從倒人,人終必化;後加人於旁作化,則生死之道盡此②。便就字義,亦足會心。

①孟子之盡心九句,指「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見《孟子?盡心上》)孔子之「志知從」六句,指「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距。」(見《論語?為政》)著者《一貫問答》有曰∶「《論語》終以知命、知禮、知言,此尼山字也。始於志、立,終於順、從,乃所以知命,此是三一一三弄丸一際。孟子之知天、踐形、知言,亦此三昧;荀子之雲蠶針,亦此三昧也。」

②謂「化」字由「正人」與「倒人」構成,寓生死之道。參本書《譯諸名》首段。

●反因

【題解】

事事物物皆有因。正面的或相順的原因,易為人知,也易為人信;相反的或相對的方面,也互為原因,而且是更深刻的原因,則需要說明和證明。本篇談的就是相反者皆相因、相害者乃育的道理。

【注釋】

吾嘗言天地間之至理,凡相因者皆極相反①。何其顛倒古今而臆說乎?此非我之臆,天地之臆也。佛言三因②,得此反因,衡八觚皆明矣③。

①相因,對立者的同一性方面。相反,對立者的對立性方面。

②三因,佛學中屢有三因說。《易餘?三冒五衍》有曰∶「三因者,正因了因緣因也」,當是著者所注意的佛學三因。

③反因,對立同一,相因者皆極相反。衡,即橫豎。觚,稜角,八觚猶言八方,《漢書?郊禮志下》有「八觚宣通象八方」句。

天地惟有陰陽、動靜耳,非可以善惡、是非言也。聖人體道尊德以立法,故名字之①。一不住一,故用因二之一,以濟民行②;因二剔三,而實非三非二非一也③。舉其半而用其餘,用餘之半皆其半④,則所謂相反相因者,相救相勝而相成也⑤。晝夜、水火、生死、男女、生克、剛柔、清濁、明暗、虛實、有無、形氣、道器、真妄、順逆、安危、勞逸、《剝》《復》、《震》《艮》、《損》《益》、博約之類,無非二端。參即是兩,舉一明三,用中一貫⑥。千萬盡於奇偶,而對待圓於流行⑦。夫對待者,即相反者也。

①謂天地間只有陰陽、動靜等自然狀態,不可施以價值判斷。善惡、是非之類價值名目,本是聖人為了勸善懲惡明辨是非而訂立出來的。

②善不能獨立存在(一不住一),所以借善惡對待而說善(因二之一),以使民向善。(參見《易餘?知由》「一不住一,而自為兩端」)。

③由善惡對待又推衍出一個超越善惡的至善或真善來(因二剔三)。其實,它們既非三又非二又非一。

④著者曾分對待為化待(如有無)平待(如往來)絕待(如君臣)三種。在絕待式的對待中,天為地統,地為天餘;君為臣統,臣為君餘;乾為坤統,坤為乾餘;善為惡統,惡為善餘,等等(參《易餘?絕待待貫待》)。著者認為,「天本不可睹聞,苟離可睹聞之地,又安得有不可睹聞之天哉?凡民之不知天命者,忽於不睹不聞,尤憚於所睹所聞」,故聖人立教說法時,常用可睹可聞的「地」、「惡」等等,「教人明其當睹當聞」的「天」、「善」等等,是為「用餘」。用餘之所以可能,是由於「地中具有天地」。故用地來說明天者,乃「用地(中)之天」(即用地的一半)來說明天;這種「地道之用半」的辦法,叫做「用半」(參《易餘?繼善》)。此之謂「舉其半而用其餘,用餘之半皆其半」。

⑤相反相因,如天地相反,但天因地而明。因地之可睹可聞而補救了天之不可睹聞、促成了對天的睹聞。

⑥參即是兩,參即是對立的包容或超越。舉一明三,任何「一」都是「統泯隨」的一環(參本書《三徵》篇等)。用中一貫,謂「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中庸》)、「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著者《一貫問答》有曰:「合看圓之舉一明三,即知兩端用中之一以貫之。」

⑦千萬盡於奇偶,謂天地萬物無非二端對待。對待圓於流行,謂一切對待的兩端皆以其相因相成而圓融。

且舉大較言之,陽清陰濁,至相反也。霄壤縣(懸)判而玄黃相雜,剛柔敵應而律呂協和,雌雄形而牝牡交感,可不謂相因乎①?水濕火燥,至相反也。《坎》《離》繼《乾》《坤》立極②,上下《經》皆終水火③;民用甚急,刻不相離;人身之水、火交則生,不交則病,可不謂相因乎④?《河圖》相生,必變《洛書》相,而後成用⑤。四時之行,雨露而霜雪,春生而秋殺。吉凶禍福,皆相倚伏。生死之,能死則生,生則死⑥。靜沉動浮,理自冰炭⑦,而靜中有動,動中有靜,靜極必動,動極必靜。有一必有二,二本於一,豈非天地間之至相反者,本同處於一原乎哉?則善惡是非之未分,可覿露矣⑧。上尊號曰混沌,誠哉不誣⑨。

①霄壤、玄黃,皆指天地,它們雖縣判(懸殊)卻相雜。律呂,指樂音,雖高低疾徐卻和諧。雌雄牝牡形而交合。這些都是相反者常相因之例。

②舊以乾坤坎離四卦為四正卦,其中又以乾坤二卦為首,故曰坎(水)離(火)繼乾坤立極。

③《周易》分前三十卦為上經,後三十四卦為下經。上經終於坎、離,下經終於既濟(坎上離下)、未濟(離上坎下)。故云皆終水火。

④民用甚急,《孟子?盡心上》「民非水火不生活」。

⑤此處所謂《河圖》,指總數為55的五行圖,《洛書》指總數為45的九宮圖。《河圖》左旋呈水、木、火、土金相生序列,《洛書》右旋呈水、火、金、木、土相序列。又象數家謂大衍之數本為50,故55數圖有5數藏而不用,而45數圖有5數隱而不顯,二者相合,而後共成大衍之用,亦相反者必相因而後行之例。著者《易餘?三冒五衍》有「《圖》變《書》而生互用」、「《圖》體《書》用,《圖》用於《書》者也」句,本書《公符》篇有:「《圖》主生為體,《書》主為用,《易》皆用《書》之以成生也」,《》篇有「馬體變龜用」說。

⑥能死,不怕死。生,苟且偷生。

⑦冰炭,猶水火,謂不相容。

⑧覿露,明白可見。由以上相反者皆相因、二本於一諸例,明白可見善惡、是非未嘗分離。

⑨故謂宇宙曰混沌,是恰當的。

吾每繹子思代明、錯行二語,而悟相害者乃育也,相悖者乃行也①。子思知而正告,何何氏痛決其②∶彼謂仁義即殺奪,何謂非至理乎③?以始乎仁義,後必殺奪也。特聖人不以殺奪而廢仁義、不立仁義,而令民忘之。忘仁義不忘嗜欲,嗜欲之殺奪尤速④。知其殺奪⑤,而救殺奪者仍是仁義也。假仁義以為殺奪,亦所以為救也⑥。有小人乃以磨礪君子,刀兵禍患為有道之鑽錘,故曰∶危之乃安,亡之乃存,勞之乃逸,屈之乃伸。怨怒可致中和,奮迅本於伏忍。受天下,能天下。欲取姑與,有後而先。

①繹,抽絲,引申為尋思。《中庸》「譬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育而不相害,道行而不相悖」。

②,事之微。《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有「育不相害,而因知害乃育之焉;行不相悖,而因知悖乃行之焉」句。

③如果有人根據子思「育而不相害」的意思,推論出仁義即殺奪,誰能說它不是真理?

④所以說仁義即殺奪者,因為仁義必導至殺奪。不過聖人不因此而廢談仁義,以防人民忘掉仁義。因為一旦人民忘掉仁義卻不忘嗜欲,那時嗜欲定會更快地導致殺奪。

⑤其,指仁義。

⑥假,憑藉。憑藉仁義而殺奪,正是救助仁義的手段。這便是相反相因(相救)。以下各句,皆是廣義的以「殺奪」救「仁義」諸例,亦即相反者皆相因的證明。

論河者①,少所喜,老所忌,則一生之自相反也。行路者,進一跬,舍一跬,則一步亦相反也②。器者,始乎粗,卒乎精,資所用,旋所棄③,則工巧亦相反也。犀利之機,全用翻駁,反其所常,痛從骨徹④。何往而非害乃育、悖乃行哉?

①河,《通雅?五》謂為流沙河,或作陷河。

②跬,邁腳一次為跬,兩次為步。進一跬舍一跬,《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謂為「進前則舍後」。

③資所用,供使用。旋所棄,很快便破舊而扔掉。

④機,弩的發射器。翻駁,反向的裝置。正由於和常規相反,才有了「痛從骨徹」的效果。

伏羲方圓,文王貞悔,孔子雜卦①,無非錯綜,無非反對,往來交易,消息在此②。老子曰∶「反者道之動」,非止訓復也③。陰陽五行,翻忽顛倒④。小即大,彼即此,中即昃,生即不生,有即無有。開眼者,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當下知反因即正因矣⑤。

①舊謂《易》歷三聖∶伏羲畫卦,文王辭(亦云文王重易),孔子作翼。此處方圓指卦象,貞悔原義指下卦與上卦,此處謂重卦,雜卦指作十翼。

②消息,消長。謂整個一部《易》,講的都是相反相因、生生變化的道理。

③非止訓復,謂老子所說的「反」,不僅止「復」的意思,更有錯綜反對的意思。

④陰陽、五行,都各具反對的內容。

⑤夜半正明,天曉不露,語出《五燈會元?芙蓉道楷禪師》,又《易餘?反對六象十錯綜》有「豁然二即一者,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生即不生,有即無有矣」,則開眼者,開慧眼也,指豁然二即一者,或洞察事理的人。

至靈者即至害者,故言無知①。無知即知,無意即誠意。何思何慮,一在百中②。慈湖不明反因正因之大因,故謂《大學》正心誠意、《孟子》存心養性、《易?翼》窮理盡性,皆非聖人之言③,豈故矯言耶?實於事理磽甚④。枯木浸死水者,亦未徹乎此耳⑤。

①靈、害,殆謂神、鬼之降福即降祟。故言無知,殆指「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

②語出《易?辭下》「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一在百中即一致在百慮中。

③慈湖,南宋哲學家楊簡(1141--1226)。楊倡我即天地、天地即我說,謂儒典中與此不合之論皆「非聖人之言」(參《宋元學案?慈湖學案》)。著者《易餘?正身》篇有∶「楊敬仲求傲迅峭家之狀貌,而遂誣《大學》之正心誠意為偽書,是知其一不知其所以一也。」易翼,即《易傳》。

④矯言,矯情之言。磽,僵化。

⑤《易餘?知言發凡》有「柯爛者,沉死水」句,以喻死讀書而不達其旨者。此處謂楊慈湖外,還有一些此類的人。

皆備之我,即無我之我①;克己之己,即由己之己②。於時空盡,於時不空;於時解脫,於時擔荷③。凡立一名,可立皆可破,知即無破無不破④;如此不可,如彼又不可,知則無可無不可⑤。有人即病,病亦是葯,增葯增病,不以增病而廢葯⑥;有法即弊,弊亦是法,無法即弊,而有無法之法⑦。

①孟子有「萬物皆備於我」之有我說,孔子有「毋我」之無我說。有我之我即無我之我。

②孔子有「克己復禮」與「為仁由己」說。

③於時空盡……,謂根據具體情況而或空或不空,或解脫或承擔,不可拘泥。

④知道了反因正因的道理,便無所謂破與不破。

⑤行動上的舉棋不定,也將以此化解。

⑥病本身就是機體調節自己的葯。病而服藥,葯可能添出新病,但不能因此便廢葯。

⑦法與弊,亦如此。

天地,屑屑,必代必錯,而後能行①;高卑相挽,深淺相絛;合無不分,分無不合②。而學者執己守邊,相爭求雄,便其所習,往而不反,豈不悲哉③?

悲則悲之,容又容之④。五月暑極而陰已逆至,十一月寒極而陽已逆至。《復》反《剝》,即因《剝》⑤;《》反《》,即因《》⑥。天地平分,而聖人但為陽謀,此圜中歸一之道也⑦。知真一,則大因明矣⑧。

①,車軛下部叉住馬頸者。,車行聲。謂天地如受制的駕車馬。屑屑,勞碌狀。,悉悉聲。

②挽,牽引。絛,纏繞。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合即是分,分即是合。

③執己,固執己見。守邊,固守偏見。

④容,寬恕、接納。

⑤復、剝,《易》卦名。《復》卦上五陰、下一陽,《剝》卦上一陽、下五陰,互為反對之象。但《說卦》謂∶「《剝》者,剝也。物不可以終盡,《剝》窮上反下,故受之以《復》」。著者據之以為,《復》與《剝》雖相反卻相因。

⑥、,《易》卦名。《》卦上五陽、下一陰;《》卦上一陰、下五陽,互為反對之象。但《說卦》謂∶「者,遇也」,「者,決也;決必有喜遇」。著者據之以為,《》與《》雖相反卻相因。

⑦陽謀,指聖人對「執己守邊」的學者既悲之又容之,此乃公開的策略。圜中,《莊子?齊物論》「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圜中歸一,即前述之「對待圓於流行」義,與「執己守邊」相對。

⑧大因,見下段。

因對待謂之反因,無對待謂之大因①。然今所謂無對待之法,與所謂一切對待之法,亦相對反因者也,但進一層耳②──實以統③,便為進也。有天地對待之天,有不可對待之天;有陰陽對待之陽,有不落陰陽之陽;有善惡對待之善,有不落善惡之善④,故曰∶真天統天地,真陽統陰陽,真一統萬一,太無統有無,至善統善惡⑤。統也者,貫也,謂之超可也,謂之化可也,謂之塞可也,謂之無可也⑥。無對待在對待中,然不可不親見此無對待者也⑦。翻之曰∶有不落有無之無,豈無不落有無之有乎⑧?曰∶先統後後亦先,體統用用即體矣。以故新其號曰太極,愚醒之曰太無,而實之曰所以⑨。

①由於對待,而有反因之說;超越對待而無其對待,則謂之大因。

②所謂無對待者,與相對待者,也是一種對待,只是已進了一層。如真天與天地(詳見下文)。

③這所進的一層是:無對待者與相對待者的對待,是所謂的統待或待。(「何謂統待?君民、貞邪是也。統之屬,下為所統矣,雖對而不可謂之對也。」見《易餘?絕待待貫待》)

④於是便有與「地」相對待的「天」,也有統「天地」而貫之的、不落於天地的、無對待的「天」,等等。

⑤此種統天地的天,可以名之曰真天,等等。

⑥著者《一貫問答》有曰:「兩間無非相待者,絕待亦在待中。但於兩不得處,即得貫。以先統後,即無先後;二即是一,則無二無一。孟子『塞』字,最為得神。子思剔出「至」字,《易經》標出「太」字,統字、化字、無字,俱是一樣。」

⑦無對待的絕對的真天、至善等等,不獨立存在,它就在天地、善惡等等對待之中。但是,不可不承認它的實在性。

⑧翻之,指翻轉當時學者所相信的「有不落有無之無」之說,而提出不落兩端的大因為實有。

⑨存在於對待中的那個無對待,一般比之為陰陽中之太極,著者謂之為「太無」;但太無易滋生虛無之感,所以作者又給它一個較實在的名字,叫「所以」。

●公符

【題解】

既曰兩間無非相待者,仁義可以謂之殺戮,則世間究竟有無公是公非公善公惡,如日月之明那樣,為人們公仰,作人們公德?本篇即以此為課題,認為尊陽重善,便是上天以之示人的明白無誤的、公而無私的符命,故曰明符,亦曰公符。

【注釋】

聖人因一在二中、陽清陰濁,而立善惡之榜①;因人生有好惡,而使知最初之公好公惡;因有名字,因有是非,此有昊之公符也②。夜半符隱,爽符顯,聖人之因符也③。有是非而互相是非,此生民之流符也④。救者反之夜半,而榜之曰無,此至人之隱符也⑤。君子質天地之無,而核天地之有,是以棟閣其隱符,鐘鼓其同(因)符,而榜之曰公;此日月之明符也⑥。

①榜,告示、標幟。聖人順應絕對相對的事實,而訂立出善惡的標幟。

②有昊,昊天,語出《詩?小雅?蒼北》。謂聖人所訂立的善惡標準以及由之而起的名教、是非,乃天之公符。符,符命。

③爽,黎明。聖人之符根據於昊天公符而立,故曰因符。符隱符顯,謂聖道時衰時興。

④著眼於有而且彼此是己而非人,是為生民的流見。

⑤救「流」者回到「夜半」狀態,提倡虛無,是為道家的隱符。

⑥棟閣,收藏。鐘鼓,宣揚。謂君子根據天地的真相而吞吐前人的得失,其勢有如日月之明。《中華本》有注曰:「同疑為因字之誤。」

《詩》《書》《禮》《樂》,雅符也①;《易》《春秋》,陰陽之合符也;《易》以統之,《春秋》以終之,六觚之公准成矣②。《易》以襲准律,《春秋》以律准襲,權時中之,游公是之矩③。律天道之差錯,而以學《易》顛過④;律寒暑之森然,而以《春秋》知罪⑤。天地蠢萬物而獄之,聖人天地而判之⑥。

①《論語?述而》謂孔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故此曰雅符。

②《易》言天道,《春秋》言人事,故曰陰陽合符。統之、終之,指《易》與《春秋》在六經中的地位言。六觚之公准,語出《漢書?律志》「成六觚為一握」,此處謂六經成矣。

③《中庸》有「仲尼……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句。律,上法也;襲,下取也。以襲准律,謂以人事校準天道。以律准襲,謂以天道校準人事。由是而得權衡時中、掌握公是。

④差錯,錯落不齊。顛過,矯正錯誤。謂孔子能上律天道之錯落,通過學《易》矯正自己錯誤(參《論語?述而》「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又,《一貫問答》有曰:「子思真神於讀《易》,透悟乃祖《雜卦傳》結尾顛倒《》《過》之旨者乎?」查《雜卦傳》有「大過,顛也」句,置卦於結尾,以示「君子道長,小人道憂」,殆所謂之顛倒過者。此處之「學易顛過」亦或指此言。

⑤以春秋知罪,指孔子所說的「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

⑥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囚。,評獄也,聖人評而判之(指聖人「立善惡之榜」之類)。

上根少,中下多;正告中下,而上者自得,明乃以化①。窮流歸源,曰仁與義②。維圜有觚,觚以立之,而與以圜之③。陰分善惡,陽亦分善惡;非有是非,是亦有是非。要其大④,惟先統後謂無先後,故言太無以統善惡,而明至善以統有無⑤,是曰至誠,是曰公是。

①上中下根,指人的根器言。正告、自得,謂教化方式。

②《孟子?盡心上》∶「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易?說卦》「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此處謂仁義為德行之源。

③圜,圓形。觚,稜角。圜以棱立,以圓成。參下段圜之藏觚,合觚為圜句。

④,端。大,要點。

⑤《方以智全書》《前言》謂當作「故言太無以統有無,而明至善以統善惡」,非是。查《易餘?絕待待貫待》有曰:「天人一也……故岌岌表天德之善,以政人流之惡:既言太無統善惡,必言至善統有無。太無者本無,增減之莫非然,天地不憂,聖人亦不憂者也。善則莫非然中所以然之理也,聖人憂人之不明者也。正告明善,則有亦善、無亦善、亦有亦無亦善、非有非無亦善、不落有無之即有即無亦善。是善也者,統體用、有無者也,惡豈敢與之對哉!」同書《繼善》篇有曰:「既知無統善惡,必知善統有無。」

准也者,所以勾股古今而繩衡萬應者也①。彰癉勸徵(懲),《春秋》准《易》②,握象以示,據事書,毀准者偏矣③。愛圜而削觚,不且使後世遁泯泯之便,而竊公符以滅公符乎④?「觚不觚,觚哉觚哉!」以不觚為觚,猶可言也;欲以不觚觚之,當痛哭矣⑤。夫烏知圜之藏觚,而合觚之為圜乎⑥?

①勾股、繩衡,用作動詞,猶測定、衡量。

②彰癉,語出《尚書?畢命》「彰善癉惡,樹之風聲」。此處謂在勸善懲惡上,《春秋》准於《易》。

③握象以示,指《易》。據事書(,木質標識;書,而書之),指《春秋》。毀准謂詆毀《易》。

④觚,喻准喻《易》。圜,喻書喻《春秋》。圜以觚立,《春秋》准《易》成。愛圜而削觚,乃以一種公符滅沒另一公符。泯泯,昏亂。

⑤觚不觚句,出《論語?雍也》孔子曰。以不觚為觚,謂以非為是。以不觚觚之,謂以非為準校正天下。

⑥謂愛圜而削觚者,不知圜與觚之雖相反卻相因的關。

新建曰∶「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①。或駁之,非也。無善惡可言者,善至矣。京山曰∶「繼善成性,非有次第先後也,強分疏之示人耳②!」性與善非二也,猶乎理也:於穆不已,無聲無臭,未發之中,稱之為善可也;無者善之長,曰明善,曰止至善,皆性也③。善之渾然即無,無之粹然即善。空中之色,色可無,空可無乎④?至善豈有對待乎?言本體者,猶言本色也。本色者,素也;染畫加彩,彩不加者,其地也,留其素而已。謂本體為善,猶本色為素也。龍溪專主四無,學單提耳⑤。抑知無所得仍屬方便,而舍存無泯為同時六相乎⑥?

①新建,王陽明受封新建伯。心之體意之動云云,乃陽明「四句教」的開頭兩句。

②京山,明儒郝敬,楚之京山人。繼善成性,指《易?辭上》「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③未發之中,語出「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庸》)。明善,《中庸》有「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又,朱熹謂《大學》「第五章乃明善之要」。止至善,見《大學》首節「大學之道,……在止於至善」。

④無,指性。空,指性。色,喻善。

⑤龍溪,王畿(1498-1583),王陽明大弟子。王陽明有所謂四句教: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王畿以為,既然心體無善無惡,則心體發而為用,也應是無善惡的。由此他提出心、意、知、物四無說。單提,指禪宗。

⑥方便,指巧妙地接近、施設、安排等,便用而契於一切眾生之機的方法。六相,佛學術語,指事物之總相、別相,同相、相,成相、壞相。同時六相,謂聖眼於一一事相中,見六相圓融。此處謂談「無」只是一種方便法,若舍「有」而談「無」,則六相不得圓融矣。

何何氏更有畫(劃)天地之面、刺聖人之心一語曰①∶仍是相反相因、代錯交輪之兩端而一之,本無有無不有也,混混沌沌,不可名言②。聖人通晝夜而知陰陽之,折半因合大因焉,猶十二時而用其半為六爻,橢輪正變,可例推矣③。凡天地間皆兩端,而聖人合為一端。蓋兩端而知無先後之先以統後也,扶陽抑陰以尊天也。可以曰善,可以曰無;可以曰無,仍可曰善④。衍古太極者,始皆陽而無陰,陽之所不足處,則為陰,蓋主陽也。聖人曰∶初不得謂之二,又不得謂之一;一陰而一陽,一陰即一陽;成能即陰,所以成即陽⑤;不落陰陽,不離陰陽,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而吾一以貫之∶其先陰者⑥,陽藏陰中,陰拱含陽,由靜而動,破陰而出,所謂奇偶為參兩⑦,天貫地中而周乎地外者也。當陰含陽之時,亦重陽也;當陽陰而包之之時,亦重陽也。自此對待相交而生生不已,皆陽統陰,猶天統地、夫統妻、君統臣也。

①,劃破。,刺也。

②這句劃破天地、刺痛聖心的話是:合兩端而成的一,是亦無亦有的,不可名狀的。《三徵》篇曾有曰:「一者,無有無不有也,即隨即泯而即統矣。」

③通晝夜而知,語出《易?辭上》,謂通曉晝夜現象而知陰陽之理。折半因合大因,謂合兩端為一而得本因。

④合兩端為一,則得真陽、太無、至善等,參上篇末段。

⑤成能即陰,《中華本》改作「能成即陰」,非是。按,《易?辭下》謂「天地設位,聖人成能」,本書《道藝》篇有「成能皆藝,而所以能者道也」,《易餘?小引》有「不能而望其成能」,《一貫問答》有「聖人成能,不廢述行」等。知「成能」有實現本能、能力之實現等義。

⑥《中華本》自此句另段。

⑦參兩,參天兩地。

天地分而生,萬物皆地所成①,天止出氣而已;男女之生,全是母育,父止精氣而已。必曰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父,蓋全是地,則全是地之承天,地何敢自有其分毫乎?《河圖》金火易位而變成《洛書》,陽不易而陰易,又使陽居四正,陰居四隅,尊陽之義大矣哉②。

日月照,而天地之內,惟日為主,月與星漢皆借日為光。以日行成歲,以日成晝夜,以日成寒暑,月豈敢日哉?日東而月西,東升而西降,東生而西殺,故四時以春生統秋殺。十二時用九,自寅至戌,以三屬夜,亦貴晝也③。

董子曰∶昆蟲隨陽而出入,草木隨陽而生落,人民隨陽而興事,尊卑隨陽而序位④。隨陽者,貴陽而用陰也。有生之後,一切皆有,有則為累。雖鍵亦動⑤,動即為欲。陽主陰臣,陽渾陰而陰用事,猶《圖》主生為體,《書》主為用,《易》皆用《書》之以成生也⑥。

①此兩句疑原為「天地分而生萬物,萬物皆地所成」。

②就陽數言,《河圖》水位一陽居北,木位三陽居東,火位七陽居南,金位九陽居西。若金火互易,則與《洛書》之北一陽、東三陽、南九陽、西七陽全同。唯《河圖》之陰數須隨之全部右移四隅,方能完全變成《洛書》;故曰「陽不易而陰易」「陽居四正,陰居四隅」。

③十二時中,亥、子、丑屬夜,寅至戌屬晝。

④參見董仲舒《春秋繁露?天辨篇》。

⑤雖鍵亦動,不詳。

⑥《河圖》左行呈五行相生關,《洛書》右行呈五行相關。參本書《反因》篇「《河圖》相生,必變《洛書》相,而後成用。」及注。

無必不能不有,始乎善必卒乎惡,無善則無惡。曰無者至矣,抑知始乎無善無惡,必卒乎有善有惡,不如張尊善化惡之號令,乃所以運真無善惡之(璇)璣①。是以斷斷然表其從天地未分前來者,曰性善。尊德性者,尊陽也,尊始也,尊先也。榜之曰善,猶榜之曰無也。

《易》以無是非示人,即以公是非告人,故彌縫而翼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直領無上三一一三之一陽②,以陽即善,即性也。繼者,續也。形下之陰陽中,即無形無上下之道也。言交輪之,於初續見之③。

天而人,人而天,繼續之初,微乎危乎,成之皆陰承陽,而性在情習中④。下地之時,善在惡中,理在欲中,前喻素彩是也。當知素在彩先,而有彩之後,素亦在彩中矣。故曰∶第一念是善,第二即惡;仁一,而甲之芽即二⑤。

①(璇)璣,北斗七星的第二第三星;亦說為測天儀器。此處謂尊善化惡如璇璣,所以指向無善無惡之北極者。

②,衣背縫。領,提綱掣領。三一一三,三即一、一即三也;一指陽,三指陰、陽、中。

③謂有形(或形而下)之陰陽中,即無形且無上下的道之所在。此有無交替之,可從始於陽、繼於善見之。又,此釋「繼之者善」。

④此釋「成之者性」。性自道成,故曰天人微危。

⑤仁,植物果胚。甲,果殼。坼,開裂。謂一不住一,必分為二;至善必分為善惡。

希夷曰∶陰者陽之餘①。凡貞悔卦皆曰∶《坤》者《乾》之餘,《蒙》者《屯》之餘,以此知惡者善之餘也②。大陰陽之次,各分小陰陽,如四象八卦,交網細分,兩兩中貫,億萬無盡。虛實、善惡,推之皆然。譬如言未分之天地為善天地,已分之天地為惡天地。善天地者,陰拱陽而不用,是無善無惡之混沌也;惡天地者,陽托陰而用事,是有善有惡之混沌也。春夏善,秋冬惡;晝善,夜惡;先天妙善,後天妙惡③。後天交分,如(晴)善霾惡、喜善怒惡之類是也。鉤摭毛舉,假而言之④,應有爾爾,勿泥爾爾。

名教因之,以中道立邪正之大防,而主於勸善。故伯夷、盜跖等死,而右伯夷;學問、利祿等累,而褒學問。末世皆鄉愿、盜跖,而寧容鄉愿,以詐者善也⑤。究竟為善即有惡,有真即有偽。惡願者,細分則惡其亂德也⑥;再細分之,為德亦亂性矣⑦。

①希夷,陳摶(約871-989),道教理論家。

②貞悔卦,即六十四卦。卦之上三爻曰外卦,下三爻曰內卦;內卦曰貞,外卦曰悔。坤、乾,蒙、屯為六十四卦起首四卦名,舉以代表全體。坤者乾之餘,謂坤卦與乾卦相對,而處於從屬地位。以之知善惡亦如此。

③妙,絕待也,不可思議也。妙善,超乎善惡對待之上的本善,非善之善。妙惡,非惡之惡。

④鉤摭毛舉,語出《漢書?刑法志》「徒鉤摭微細,毛舉數事」;此處謂善惡只是姑且之分,於理應有而不可拘泥。

⑤詐者善也,謂「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孟子?盡心下》)的鄉愿,雖詐,猶善於盜跖。

⑥《孟子?盡心下》∶「惡鄉原,恐其亂德也。」

⑦所謂「究竟為善即有惡」也。

性善,情惡;無意為之則善,有意為之則惡。佛祖聖賢惟致天地未分前之知①,以格日用,故能從心隨順②。欲用斯用,則惡亦泯於善,而無善惡可言矣。混沌視之,三教皆狗也,何嘗非惡乎?一切誅,則混沌亦惡魁矣,以一切皆混沌之所生也③。曾知總殺之即總赦耶? 總赦之必先總殺耶④?荀子言性惡,原非無謂,但不能舉大防細網、先後交輪之相因相泯,洞知天統地、陽統陰、生生繼成、聖人尊陽、體統用、用皆體之故,而榜曰性惡,則誤世耳⑤。

①致天地未分前之知,即致良知。

②從心隨順,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六十而耳順。

③誅,重刑誅殺。謂如果嚴格追究起來,混沌便是惡魁,因為萬惡皆混沌所生。

④總殺即總赦,說一切皆惡,也就等於原諒了一切的惡。總赦之必先總殺,如欲拯救世人,必先言性惡。

⑤謂荀子言性惡,本合乎欲總赦之必先總殺的原則,惜其不能洞知三一大道,不免誤世。

人自下地,動而有為,即是惡矣。劫初善,劫末惡;赤子善,長而惡。謂之良知能者,其未生前之至善,生時與來,相繼不失也。故聖人於有生後,惟叮嚀教之曰不失其初而已。初即先天之至善,猶一日一夜,平旦之氣為初;一念起滅之時,則初識之依為初,傳送、分別則惡矣。故學道貴直心;直心者,初心也①。以交輪言之,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然人生即偏後半矣,故聖人以前半救之。人能逆溯前半,則後半亦化矣。以輪言初,則姑示赤子;以德言初,則專表仁義;以貫言初,則徵諸時宜②:究竟本無體用,直塞全泯③,隨二而無不一矣。

①直心,《一貫問答》有曰∶「無心即是直心,直心只是一真。」

②以輪言初,指道家;以德言初,指儒家;以貫言初,著者自道。

③究竟本無體用,歸根結底原無體用之分;針對道家而言。直塞全泯,針對儒家而言。直塞,出自孟子談養氣句,所謂「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一貫問答》有曰∶「直塞二字,即志仁之狀也,即轉物之全體作用也,即放下之一際真空也。」隨二(初善末惡、溯前化後)而無不一,著者自許。

直門不必起念處鉤陰陽也①,親秉燭於所起之白隙②,即之離之,則存無不存,而損亦可損矣③。然欲於無定中知大定之故,於大定中徵一定之權④,正宜反覆析合,乃能明曉,而析半交互,原難界畫。若不如此,烏乎狀之?反覆激揚,直下林林⑤,然有即是無耳;然當知有即是無之由仁義行,非許有即是無之淫婪狙詐也⑥。是知一定乃應大定,不則大定乃魔門矣⑦。

①直門,「學道貴直心」的門派。鉤,語出《漢書?藝文志》「及者為之,則鉤析亂而已」,,破也。謂真心學道者不必於起念處即梳理陰陽。

②秉燭,晝短苦夜長也;《古詩十九首》:「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白隙,白駒過隙,時光疾速也。謂真心學道者宜抓緊生命瞬間。

③即之離之,「之」指世間,即、離之者,在世出世也。

④大定,佛德之一,謂佛心澄明,離一切妄惑。無定,心性盪亂。一定,統貫無定、大定者。

⑤林林,眾多貌,世事紛繁也。

⑥由仁義行,語出《孟子?離婁下》,謂由衷之善。此處指服膺於世事紛繁之有即是無,不是拿這個有即是無去招搖撞騙。

⑦「一定」,是權宜的「大定」,應「大定」而生,離開「一定」,「大定」便引人入魔了。

陽炎相逐,巴蕉剝盡①;鏡塵自外,水水相近②。懼以終始,本覺本慎③;維日重輪,三五正④。此事易簡,不必依我無奈何之朱紫別白,但肯盡心,自然見性⑤。果能死心裂眥,知尊善之故乎⑥,雖誠明知行,本末內外,絡索而即富,以上貫下,即無上下,而存存由己矣⑦。存存者,化亡亡之一半,而仍隨亡亡之一半也⑧。究竟天順而有節,人順則下流。聖人尊天德之善,以政人流之惡,則善亘始終矣,豈惡之所敢敵哉⑨?

①陽炎、巴蕉,佛學五蘊喻之二。謂世間諸法皆非堅實,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陽炎,行如芭蕉,識如幻事。陽炎者,春日野原之游氣,望之如水,而實非水,以渴者想為水故。芭蕉者,體質危脆,剝之即盡,以喻眾生造作諸行如之。

②鏡塵自外,惠能得法偈之明鏡、塵埃故事。水水相近,殆指《莊子?人間世》「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③懼以終始,語出《易?繫辭下》「懼以終始,其要無咎」。又本書《生死格》有「懼以終始,存存慎獨」。

④,日光。

⑤朱紫,正邪。朱紫別白,辨別正邪。盡心見性,語出《孟子?盡心上》盡心則知性句。

⑥死心,下定決心。裂眥,瞪大眼睛。

⑦誠明,語出《中庸》「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與明對立統一。

⑧《易?辭上》:「成性存存,道義之門」。著者《一貫問答》有曰∶「存存者,正謂亡而存、存而亡。亡亡、存存,即曰無存亡……可也。聖人婆心,只說半邊話……蓋世病在這一半,故須說那一半也。到得化境,……亡亡即是存存處。未到此地,鐵鎚下楔,正不可少。」

⑨政,通正。亘,延伸。

吾於《易》有感焉①:碩果則幸,來複誌喜②;五陽,猶慮難去,何其偏為君子乎③?然待小人亦有道矣:《》曰:「施祿及下,居德則忌」④;《》上反則《》陰在下,下固有以安之⑤。聖人以《易》懼君子,所以重君子;以小人懼《易》,故責君子即以化小人。《泰》曰∶「內君子,外小人」,不除之而外之,消息之道也;其治心也亦然⑥。

①著者於《易》之感凡二:一是何其偏為君子;二是待小人亦有道。

②碩果則幸,指《剝》卦上九爻辭「碩果不食,君子得輿」言。來複誌喜,指《復》卦初九爻辭「不遠復,無祗悔,元吉」言。《剝》《復》兩卦各僅此一代表君子的陽爻,皆吉,足見《易》之重君子。

③《》卦五陽爻,其爻辭有「往不勝」、「遇雨若濡」、「其行次且」等咎語,其象辭有「施祿及下」的要求和「居德則忌」的警告,足證《易》之責君子。《剝》《復》的重君子和《》的責君子,是為著者之感之一。

④《》卦象辭要求君子「施祿及下,居德則忌」,這一責求君子之道,也是厚待小人的道。

⑤《》卦反而為《》卦,上陰反於下,初六爻辭曰「貞吉」,小人得其所安。此亦待小人之道。

⑥內君子外小人,《泰》卦彖辭。謂偏為君子正所以內之,厚待小人乃所以外之。

《傷寒論》人身以陽氣為主,佛言暖氣歸火,而性情蒸於營衛①,相因生火。陽氣附火,火日焚和②,故能病人;然養人者,即此火也。庸醫清火,惟恐不盡,火盡而人死。食既滋之,飲以流之,葯常清之,郁則發之③。或滋其陰,以運轉自解;或培其本,以大補從治,使水火既濟而已。

①營衛,氣血之作用。《靈樞?營衛生會》∶「營衛者, 精氣也;血者,神氣也。」

②焚和,破壞陰陽之和。

③謂對待「火」的辦法應如此。

性餡乎情①,理混乎欲瀾,猶火與薪,依之即烈②。問薪何如,豈能除之乎?不能除而必言除之,適得其平。以人偏此,言空盡者偏彼,故曰適得其平③。不思善,不思惡,而不礙公符之思善究竟,適得至善之平;惕之勞之,無身有事,適得平懷泯盡之平。無明即是明,然不得不言「明」,以適得無「無明」之平④。

①餡,疑即陷。,疑即焰。「餡乎」「情」與下句「混乎」「欲瀾」對。

②火,指性與理;薪,指情與欲。火依薪則烈。

③常人偏於陷入情慾,教宗、理學偏於掃盡情慾,結果適得其平。

④無明,佛學術語,泛指愚昧、無智,特指不明佛理之俗見。然世界一切境界,皆依眾生無明而得住持,故亦是明。

衣難免敝,何諱乎浣?溲難免穢,何諱乎溝①?面日適盥,無所於增;飯後適飲,無所於減②。聞之曰∶戒可破,見不可破;本無待乎作主,而必言作主;執即非道,不執亦非道③。究竟何道,是謂大道?一受成形,不忘(亡)以待盡,死而後已耳④。豈惟死而後已,死且不已,悲哉悲哉!

①喻人難免情慾,何諱乎討論。

②謂不能增而必言增之,適得其平。

③執,執著。

④《莊子?齊物論》「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又見於《莊子?田子方》篇。《中華本》或原抄件「不亡」誤作「不忘」。

蒙長者有獨子,聰明,負直氣,使才,顛狂,不事事,破長者之家。長者旦夕經紀,怒子不孝,閉而縛之,時時逸出,逾月不返。購而回,回復如是。細察其子,非不肖子,何乃憋、口、被①,食穢枕草,見父噤聲,頓爾蚩②,殆病也夫?請神醫診視之。曰∶非此子之病,乃長者之病也。長者驚而問故,醫曰∶「從來混沌閥閱③,宜有此破家子。不破家,它禍且至,鬼亦瞰之。公自不知家之所以當破,恨尚未有破者,故籌計愛惜,而不尊師請事耳。嗣君家寶,用光得薪④。公何必家?又何患無家乎?渠自得師,渠自爭達,君勿求其爭達之業。求之則急,父子俱躁而焦死,不如忘之。」長者溱溱⑤,歡喜而泣,呼子起床。其子伉伉劫劫⑥,一躍地⑦,奉泣而噓。長者拜神醫曰∶吾今日乃知無子而有子。

①憋,急性貌。口,口歪。被,披。

②蚩,痴滯。《三國志?魏志?明悼毛皇后傳》∶「容止舉動,甚蚩」。

③閥閱,貴胄門第。

④嗣君,對別人之子的尊稱。用光得薪,見《東西均開章》「吾勸別均」段注。

⑤溱溱,汗出貌。,安靜貌。

⑥伉伉,敵對。劫劫,奮勉;韓愈∶「人皆劫劫,我獨有餘」。

⑦,觸也。

太極非陰陽,而陰陽即太極,猶太歲非冬夏,而冬夏即太歲也①。人多不知冬即夏、夏即冬之故;知之矣,則掃人之言冬夏者。愚為釋曰∶自太歲視之,謂無冬夏;自冬夏用之,謂無太歲,此可相奪而相融也②。須知冬即夏,夏即冬之故,即在冬而夏夏而冬之中;③則人之冬而夏夏而冬者,固無礙於冬即夏夏即冬,尤無礙於冬自冬夏自夏也。此謂存泯同時之時中④。

①太極,絕對者;陰陽,相對者。相對中藏有絕對,故曰「陰陽即太極」。著者《易餘?有無》篇有∶「太極不落陰陽,而陰陽即太極;猶太歲不落冬夏,而冬夏即太歲也。」太歲,中國古代法用以紀年的假想星體,與行星運行方向相反,自東而西,每十二年一周天,每年一辰(子、丑、寅、卯……)。

②《易餘?有無》此句為「此可相奪而相忘也」。自太歲視之無冬夏,自冬夏視之無太歲,此之謂「相奪」。既相奪,則可相忘(冬夏非太歲、太歲非冬夏)、相融(冬夏即太歲、太歲即冬夏)矣。

③《易餘?有無》此下為∶「則人之輪直冬夏者,固無礙於冬即夏夏即冬之通覽,尤無礙於冬自冬夏自夏之質歷也。」

④謂人們持「輪直」的觀點,相信冬去夏來、夏去冬來;無妨於別人持「通覽」的觀點,主張冬即是夏、夏即是冬;更無妨於持「質歷」觀點者之冬只是冬、夏只是夏的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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