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問道樓觀》
《問道樓觀》之八——道妙永恆
公元1062年,宋代大文豪蘇軾來到了終南樓觀,當他面對著山中的渺渺霧氣時,曾發出過這樣的感嘆。
「劍舞有人通草聖,海山無事化琴工。此後一覽秦川小,不待傳經意已空。」
詩人的心,與每一個來到樓觀的遊人一樣,對這座承載著大道精神的山樑充滿了景仰之情。這份情,是來自於對道家思想傳承千年的感懷,也是來自於對那位曾在這裡寫下《道德經》的哲人——老子的一種追思。因為,道就在他們的心中,千百年來從未改變。
「老師,何為道?」
「道主宰著宇宙天地萬物生命,它虛空杳冥,不可言說。」
「老師,那麼道在何處?」
「道,先天地而生,無處不在。你看那雲起霧落、交替流轉、循環不已,這都是道的存在。」
這是兩千五百年前老子與尹喜之間的一段對話。從這些言語中,我們不難發現,身為老子學生的尹喜對於道還是有著不解的困惑。
此時,老子在尹喜的陪伴下,在終南山的樓觀之中,已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時光。老子每日里除了撰寫經書之外,便是對尹喜解惑授道,逍遙自得於這山水之間。
尹喜的困惑讓老子發現,大象無形的道玄之又玄,世人理解起來頗有一些難度。如何讓人們領會道的精髓,如何讓道的思想傳於後世,老子將視線投向了自己的書案。
書案上,這一卷竹簡是老子一年來所著寫的道家心得,他將自己平生關於宇宙萬物所思所想都融在其中。老子心中知道,這卷書到了該拿出來的時候了,而他自己是不是又該再一次遠行了呢?老子心中沒有答案。
一個初秋的早晨,尹喜和往常一樣來到老子的房間,準備向自己的老師請禮問安。這是古時學生每日對老師必行的禮儀;然而,老子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尹喜四處尋找著老子。空空的房間中,只見一卷書靜靜地擺在書案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青色的竹簡煥發出黃金般的光芒。
這是一切有關《道德經》問世的記載中公認的情景,在所有的描述中,都說老子為後世傳下了一本承載無窮奧妙的哲學著作,但是,與此同時,也為歷史留下了一樁公案。因為老子自此以後便沒有了蹤影,史籍中找不到任何關於他著寫經書之後的記載。
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 老子韓非列傳》中曾這樣描述過老子最後的身影。
「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
著史嚴謹的司馬遷沒有為我們給出準確的答案,他只是寫出了一個巨大的歷史空白,讓後世的人們苦苦追尋。從此,老子所傳經的終南樓觀成了一個歷史的節點,讓這位傳奇的老人有了最為神秘的走向,在此後的兩千多年裡,引發出世人無窮的猜測和想像。
公元184年,張道陵建立了中國本土的宗教——道教,並奉老子為道教的最高真神——太上老君。走上了神壇的老子,讓他的信奉者們崇敬萬分。信徒們認為,這位至聖的神仙在由人飛升為神的過程中,一定還有著不同凡響的經歷。有了這些神奇的經歷,才能證明道家真神的不朽功德,以此彰顯道教的崇高的地位,而老子留下的歷史空白,為道家信徒們找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契機。
公元306年,一位神色匆匆的道人來到了位於長安城中的一座寺廟裡,他是天師道中的祭酒——王浮。祭酒,是天師道管理具體地區宗教事務的首領。
晉朝時,來自印度的佛教已成為能與中土道教並駕齊驅的宗教之一,雙方為了爭取更多的信徒,經常展開教派之間的大辯論。
王浮正是為一場辯論而來,辯論的對手是當時著名的僧人法師帛遠。王浮在這次辯論中對佛教起源的問題率先發難,他拿出了中國道教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本經文《老子化胡經》,即所謂老子寫完《道德經》後,離開了樓觀,來到了印度,化身為佛、教化胡人,因此產生了佛教。
這是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辯論,因為,在此後近一千年的時間裡,老子化胡的爭論始終沒有停止。
老子去了印度,化身為釋迦摩尼。也許在今天看來,這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像是天方夜譚。不過,這種奇特的臆想卻反映了那個時代思想的變化。
這幅畫是宋朝畫家石恪所繪的《虎溪三笑圖》,它講的是凈土宗祖師慧遠與東晉大詩人隱儒陶淵明以及道教南天師陸靜修三人相互講經論道的故事。從畫中我們不難發現,道釋儒三家在南北朝時開始互相影響融合。道家思想不僅已被世人普遍接受,而且在上層知識界已和佛教及儒學取得了相互容受的和諧。
戈國龍副研究員:「我們中國的宗教觀是比較兼容的,比較開放的,相當於是多元主義的。王陽明就說:儒釋道就是我們這個房間裡面的三個方面嘛。我們為什麼要死死守住這個房間呢?那都是我們的家。我們家本來就是三個房間,為什麼不充分利用這三個房間?」
王浮的《老子化胡經》,但從文化意象上來看,它正是道家兼收並蓄、無所不容、無所不包的思想體現,並沒有為老子的去向提供一個合理的說明。
當老子化胡的爭論漸漸銷聲匿跡的時候,關於老子的去向又有了新的傳說。《大明一統志》中對這個傳說進行了細緻地描繪。老子與尹喜師徒二人分別在即,尹喜懇求老子帶他一同雲遊天下,但不知是何原因老子拒絕了尹喜的請求,不過老子在臨行前留給尹喜一句話。
「千日之後,於蜀中青羊肆相尋。」
三年之後,尹喜來到了蜀地,在成都城中四處尋找老子的蹤跡,但始終不見其蹤,最後,尹喜在一頭青羊的帶領下見到了已化身嬰兒的老子。
這是一個動人的故事,故事中飽含著對老子精神不死的美好願望。老子喜歡將道的精神形容為初生的孩子,在他心中只有至柔至弱的嬰兒能與道的本質相通。
《道德經》中曾提到:「為天下谿,常德不離,歸復於嬰兒,專氣至柔,能如嬰兒乎。」人們用故事的形式傳達著對老子的感懷,在他們心中,化身為純凈的嬰兒,才是老子的最好歸宿。
戈國龍副研究員:「老子講的復歸於嬰兒,其實是一個隱喻。我們不能簡單的從字面上理解為就是回到嬰兒的狀態。如果從字面上理解的話,回到嬰兒的狀態,嬰兒有什麼好的呢?嬰兒是那個智慧還沒有打開完全混沌的狀態,從修道的角度來說,他跟那個聖人的覺悟狀態不是一個層次的。聖人是經過了人的自我的發展,經過了人的問題,再回到一種自然混沌的狀態,這個時候是厚德混沌,是一種覺悟的智慧。」
千百年來,世人用各種各樣的傳說猜測著老子離開終南樓觀後的去向,但卻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結果。
讓我們把視線轉回到終南樓觀。這裡曾是老子避世隱居的起點,也是他最終堙沒於歷史的終點,或許能在這裡找到一個不同的答案。
這座山的名字叫做大陵山,它名字的由來起源於山下一座低矮的小墓,傳說中這所墓葬的主人就是老子。
酈道元在《水經注·渭水篇》里曾這樣寫道:「就水注之,水出南山就谷,北逕大陵西,世謂之老子陵。昔李耳為周柱史,以世衰入戎,於此有冢。」
司馬遷在《史記》中所寫的「莫知其所終」,是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因為,老子在樓觀里失去了所有的歷史記載,但是,這並不說明老子從此離開了樓觀。
終南山中的靈秀俊美能讓老子駐足於此著寫《道德經》,同樣也能讓老子流連忘返於這山山水水之中。我們可以做這樣的猜想:當老子將《道德五千言》授予尹喜後,自己便在終南山這個自由天地中與自然相融合,感悟著道的精神。正如他自己所說:「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歷史上有一個小小的細節,還能讓我們知道老子也許一直生活在終南山一帶。
莊子是道家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將老子所提倡的道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學說。他是現今公認的老子思想繼承者。莊子的書中有過這樣的記載:「老聃死,秦佚吊之,三號而出。」意思是說,老子去世以後,有一個叫秦佚的朋友來拜祭他,大哭了三聲之後就離開了。
從老子朋友秦佚的名字中,我們可以進行這樣的推斷,老子去世前很有可能生活在秦國。因為,秦不是上古自有的姓氏,應該是秦佚以其所在的國家而起的姓名,而且,古時因為交通不便,普通百姓不會也沒有條件去很遠的地方拜祭朋友。老子與秦佚兩人相隔的距離理應不遠,而春秋時期的秦國,統治的核心疆域正是終南山樓觀一帶,由此,我們有理由相信老子終逝於秦,他沒有遁世遠行。
當歷史逐漸變成了傳說時,傳說就會逐漸變為神話。在樓觀一帶,關於老子的去向,依然還是有著玄妙的說法。
位於大陵山上的吾老洞,在當地村民的眼中,是整個樓觀中最為神奇的地方。相傳,老子就在在這裡羽化成仙,脫肉身飛升於神界。幽幽的洞口,深不可測,據說此洞能與成都青羊宮相通。
民間的傳說總是充滿著理想與浪漫,但無論老子最後真正歸於何處,終南樓觀都將是老子傳奇一生的節點。因為,老子在這裡所講授的《道德經》,兩千五百年來,已深入到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影響著一代代中國人的思維方式。
我們每個人多的心中,也許或多或少都曾受到過道的啟發,而終南樓觀曾見證了這個偉大的過程。
「見素抱樸,榮辱不驚,上善若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大器晚成,無為而治,虛懷若谷,天長地久。」
老子也許不會想到,他那充滿智慧和辯證思想光芒的《道德經五千言》,如同一把鑰匙,為人類打開了通往宇宙世界的大門。
盧國龍主任:「老子這個道實際上是試圖涵蓋著人文理性及向宇宙伸展,就是我們這個人文理性的道,它有一個更高的依據就是自然的法則。那麼,這個對中國哲學究竟有什麼影響?就是一句話,它到現在為止,還是中國哲學的一個核心概念。它決定了我們的思維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決定了我們的價值觀念;不是說封閉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對宇宙的理解,它決定了我們理解這個宇宙,理解這個世界的方法思維進度。」
《道德經》蘊含的哲學思想不但滋養了中華民族,而且在傳入歐洲後,為西方的哲學以及社會科學的發展。注入了強大的思想動力。
從十六世紀起,西方就將《道德經》翻譯成多種文字版本。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統計,被譯成外國文字最多的世界文化名著,除《聖經》之外,就是《道德經》。
德國從十八世紀至今流傳著一句諺語,左手一本《聖經》,右手一本《道德經》,你將無往而不勝。
《紐約時報》曾經搞過一個活動,評選古今世界十大作家,老子位居榜首。
魯迅說不讀《道德經》一書不知中國文化,不知人生真諦。
隨著後工業文明時代的來臨,社會各個結構以及各個階層都面對著日新月異的改變,但正是這種高速的生活節奏,讓當今國內與國際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的身與心等方面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失衡與危機問題。
老子認為:世間萬象各自獨立存在,彼此存在著差異、對立,甚至矛盾,而萬物的生存與發展,又都離不開相互之間的和諧統一。
老子說:「和其光,同其塵,挫其銳,解其紛,是謂玄同。」這是說時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智慧,和合不同智慧的光芒,協調同一目標下的步伐,消除引起失諧的銳利之處,排解造成失序的各種糾紛,便可造就玄妙的協同,這就是和而玄同。
老子用「和」這一個字,揭示了天地萬物共同的發展規律;唯有人與社會的和諧共生,才能使人心獲得撫慰、讓世界彼此圓融。
戈國龍副研究員:「廣義的修道,它是一種智慧的尊行,是一種生命意義的探行,就是人應該怎麼生活,人們怎麼樣才能真正達到一種我們現在講的和諧,就是一種和諧的境界,而這種和諧,不光是我們肉體的和諧,還包括我們心理的和諧,包括我們身心之間的和諧,精氣神的和諧,然後再擴展到人與人的和諧,社會的和諧,最終是宇宙的普遍的和諧,就是道的和諧。」
也許有人說,老子的學說過時了,他的無為是消極的,是對科學文化進步起到反向的作用,是在拉歷史的倒車;可是,當在工業文明極度發達的今天,人們發現純凈的大自然已日漸遠離我們的生活;當工業化的進步以大自然的破壞和毀滅為代價時,人們產生了各種深刻的反思。
王卡研究員:「我們的生活不要去破壞自然和我們人之間的關係,而要想方設法維護和保持我們人和自然界一體關係。」
白奚教授:「在人與自然的關係問題上,道家就認為:自然不是人類征服的對象。人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人來自於自然,人只是萬物之一。」
社會學家視圖尋找一種人類與自然共存的文化,他們發現,老子主張的道法自然正是以萬物和諧各遂性命,協調世界為根本。
老子的無為,不是無所作為,而是要遵循自然發展規律,不將個人意志強加於自然,這才是真正的無為;而這個原則,卻早在兩千多年前由一位老人為今天的我們做出了意義深遠的啟示,並提醒著不遠的將來。
「老子,道與德這兩者的區別在哪裡?」
「道,是這個宇宙萬物衍生的根本規律,而德就是要尊道而行。」
「那麼該如何才能尊道而行呢?」
「道之所以被尊重,就是它對萬物生長順其自然、不加干涉,生長萬物而不據為己有,興發萬物卻不自恃其能,生養萬物而不去主宰,這就是最為深厚的德。」
戈國龍副研究員:「老子的思想是一個根源的思想,是一個對宇宙、對生命、對整個存在的奧秘的一種揭示的思想。這種思想,這種道是超越時空的。所謂超越時空,也不受空間的限制。」
兩千五百年來,歲月荏苒,朝代更替,樓觀說經台卻一直矗立在終南山中,它因老子,贏得了世間的尊崇;又因老子,經歷了歲月的蕭瑟。
始終沒有忘記這座廟宇的,不是給過它顯赫威名的歷代君王,而是千百年來始終追隨道家思想的朝拜者。他們仰望追尋的,也並不是這些肉眼看到的巍峨殿堂,而是盤亘在他們靈魂深處的那份對老子的崇敬和對天地萬物的禮讚,因為道的精神在這裡永存!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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