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國》實為低文化低素質的大雜燴 :楊十郎

新《三國》實為低文化低素質的大雜燴

楊十郎

有了電視劇《三國演義》再來一部《三國》本來無可厚非。曹雪芹的《紅樓夢》一出,不是也跌跌撞撞跟來了一大批《後紅樓》、《紅樓夢補》、《紅樓復夢》、《紅樓圓夢》嗎?

《三國》既是歷史劇,它總不能離「史」太遠,猶其是「史」之常識——雖然它又是「劇」,可以有藝術創造的空間(也即是把「史」作為材料做一番加工改造的功夫)。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一千多年來人們並未把它等同於歷史來讀。但羅周旋於史與藝之間畢竟給我們創造了許多鮮活的歷史人物。但這回的《三國》卻不同,它既不是「戲說」之類的調侃,卻在正兒八經之下顯出諸多瞎胡鬧之處來——試舉諸例如下。

(1) 貂蟬既是王允之義女,卻一時在王允面前稱「奴

婢」,又一時在王允面前稱「義女」,這貂蟬到底是何身份?

(2) 呂布要向王允求貂蟬為妻,卻去拜王允為「義

父」,自己甘為「義子」。導演的邏輯是什麼?在非洲塞倫蓋蒂大草原上獅群中的獅父獅母都明白,雄獅一成年就必須逐出獅群,另立門戶,不準帥哥之獅同靚妹之獅建立小家庭。中華的文明社會早已認定兄妹不能成婚的鐵律。讀者也許會說呂布與貂蟬實在不是同一血統的,應該不是「近親」。但導演編造「義子」「義女」成婚的便利條件是拙劣還是明智?

(3) 呂布向貂蟬下跪求婚——豈有此「禮」!《三國志》

呂布傳載,呂布也不是山野匹夫、流氓無賴。「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稍遷中郎將,封都亭侯」。又是「將軍」,又封過「侯」(後呂布又封「溫侯」)(《三國志·魏書上》,《三國志》P二一九)。難道他不明白封建社會的常規禮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受受不親」。導演這是在把呂布「民國化」(即近現代化)。看著電視劇這一情節,我擔心「金牌導演」高希希會不會讓呂布從懷中掏出一個鑽戒來,或者一把手牽著貂蟬說:「走,!我們馬上就去民政局登記。」(領一張結婚證再說)

(4) 我們中國人做生是很講究的。做喜壽(七七

七),做米壽(八十八),做白壽(九十九)。再往下,至少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從來未聞女子在「破瓜之年」(十六歲)而有外人來慶壽的。呂布卻借口給貂蟬做生,送去厚禮,在東漢說來卻是一大荒唐之舉,看電視劇至此,真擔心下一步呂布會不會唱起「祝你生日快樂」的歌兒來。

(5) 王允對董卓說:「這是小女貂蟬。」董卓說:

說「你這是金屋藏嬌阿!」「金屋藏嬌」指納妄,討小老婆。董卓如此說,莫非有精神病么?語無倫次、悖情悖理。按董卓的父親董君雅是當官的,董卓自幼就會受儒教,決不會是山野匹夫。卓,拜為郎中,中郎將,封過侯,作過并州牧(見《三國志·董二袁劉傳第六》。在王允面前也不會胡鬧到這種地步。

董卓並未廢君自立。他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封建時代這是大臣(奸)專權的明智之舉,曹操以後也襲用的這種權術。如公然稱君,就是叛逆,就會人神共誅之,天下共討之。但這時呂布對董卻稱「兒臣」,導演的邏輯又在何處?

王允叫呂布株董卓,呂布說:「恐怕世人會說我弒君啊!」與「兒臣」之說同樣無理。《三國志》注引謝承《後漢書》說伍孚在朝服里藏著利刃,刺殺董卓未果。董卓說:「卿欲反邪?」孚大言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以呂布的身份與見識定然不全輸於伍孚的。是呂布的糊塗,還是導演的糊塗?

(7)董卓並未稱君(即受禪)群臣也稱董卓為「陛下」,董也這樣問過。但他自己先前也自稱過「寡人」,前後矛盾。

另外,這也大大地悖史。中國曆朝歷代都講究「名不正,則言不順」。君權神授;臣下就是不肯悖一個「忠」字,哪怕在名義上。「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怕背「悖亂」的惡名。董卓也懂得這一點。《魏書》引《獻帝記》說:「卓既為太師,復欲稱尚父,以問蔡邕」邕說:以前太公輔佐周武王,伐無道,天下人尊敬他,稱他為尚父。現在你雖然功德高偉,但比起太公來還是差了點,「宜須關東悉定(把關東各路諸侯全平定了),車駕東還(讓皇帝老倌回到東邊主政),然後「議之」(這以後再說尚父的事)董卓一聽,有道理,「乃止」(於是就沒急著稱尚父)(《三國志·魏書》卷六P一六七)看來董卓還是有理智的。

(8) 呂布在鳳儀亭戲貂蟬時,董說:「悖君之賊!」也屬昏話。

(9) 張飛是個武夫,《三國志》未詳出身。《三國演義》卻說「世居涿郡,頗有莊田,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豪傑。」出身卑微,恐怕先前殺豬還自己動手,後來「頗有莊田」就自己做起老闆來了。在《三國》中張飛卻說出了「盼你們凱旋歸來」這樣一句半文半白,似通非通的話來。「凱」就是勝利:「旋」就是回來。「回來」了還「歸來」幹嗎?如果導演要明白化,適合張飛的教養,不如就說「盼你們打贏了回來!」

(10)在《三國演義》中張飛罵呂布為「三姓家奴」(呂姓、丁姓、董姓),在《三國》中,張飛卻一會說「三姓家奴」,一會又說「四姓家奴」(即呂姓、丁姓、董姓、王姓),是導演分不清「三」、「四」,還是這「賣酒屠豬」的張飛不識數。混亂!

(11)董卓築郿塢城,城牆高與長安齊肩。積穀可用三十年,有儲金二、三萬斤。稱「雄據天下」「守此足以畢老」。《三國》中董卓以選妃為名,在晚上把貂蟬選入宮中,在同一個晚上貂蟬卻出現在郿塢。原來董卓據這「妃」為「己有」。但這違背常識,且顯出多重矛盾。《三國志》注引《英雄記》:郿塢距長安二百六十里。這「二百六十里」導演則說到就到,猶如張大媽與趙二嬸是兩隔壁。高導演自己說他拍的不是《三國志》,也不是《三國演義》,「只是給大眾娛樂提供一種方式,提供一種視覺理念。」(見《南方周末》2010,6,17第25版《拍歷史劇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娛樂方式」也好,「視覺理念」也罷,常識總是不好違背的。既然你導演用到了「郿塢」這個「城」的概念並涉及到築堅實富足的郿塢,且包容了董卓的後顧之憂——如果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三國志》P一七六)。觀眾就不會把郿塢看成是長安的「城中之城」。如果是「城中之城」,「築」和「儲」不就是多此一舉嗎?

雖是細節,但看起來卻倒胃口。據說後面還有張苞誤稱「伯父」為「叔父」(對劉備)的;又有「孫權使臣張咨在曹丕面前引述曹操對孫權的贊語時,竟稱曹操為『先父武皇帝』」。張咨是曹操的私生子嗎?

(12)又說曹操。使人大惑不解的是《三國》中的曹操很多時候是眯縫著眼睛在說話,甚至還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喊。這比起鮑國安塑造的曹操就差得遠了。鮑的曹操,一偏頭,一側目都顯出曹操是一個思考型人物,處處流露出一種智慧——是機巧,是謀略,是姦猾,是狠毒,是殘忍,是遠慮,是近憂······使人想起巴爾扎克的小說來。「他的目光很神奇,沉甸甸的充滿思想,像蛇和禽鳥的眼睛一樣明亮清澈,炯炯有神,非常威嚴,能看透人的靈魂,但又能訊速傳遞禍事的消息。」(《逐客還鄉》,《巴爾扎克全集》第22卷P390)

眯縫起眼睛的曹操是怎樣一個曹操啊!

現代社會的多元化是一個大特點,在認知領域更是複雜萬端——分工造成進步,已經到了這麼一個地步,即使是諾貝爾獎得主,他一旦邁出他自個兒的領域就到處都是疑問。鑒於此,我很懷疑媒體吹噓的什麼「金牌導演」。誠然,一個導演可能在拍某電視劇時取得很大成績(甚至獲得金牌),但並不表明他拍另一題材,甚或任何一個題材都能取得成功。上一屆世界盃的冠軍正在南非走麥城呢!「金牌導演」這一回給我們的不就是這麼一堆低文化低素質的大雜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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