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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名表300年生死記

瑞士名表300年生死記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16日 11:22 三聯生活周刊

  導語:瑞士手錶講究打磨、倒角,講究製作工藝的精細以及家族傳承,但是石英錶後來者居上曾經打敗機械錶,那正是瑞士手錶的艱難時期。而後斯沃琪集團的海耶克成為拯救瑞士手錶的英雄,上世紀80年代初,機械錶重新贏得市場。更重要的是,經此一役,瑞士手錶重新確定了自己牢固的地位——如同法國香檳、德國的汽車,瑞士成為高檔手錶的「原產地」。 

三聯周刊:300年瑞士名表生態之旅

  時間的藝術

  30歲生日那天,我在北京的賽特購物中心,趴在玻璃櫃檯上第N次打量那塊手錶。我兜里揣著一沓子現金,營業員過來的時候,我說,我要這塊手錶。手錶的價格是8000元,當時我的存摺里一共有1.5萬元,也就是說,我用自己一半的儲蓄購買了一件奢侈品。這塊手錶此時就在書桌上,分毫不差地走著,但我已經很久沒戴過——它更換過兩次電池,進行過一次清洗,現在看起來有點兒落伍——錶盤太小。更慚愧的是,這是一塊石英錶。

  大多數手錶愛好者的第一塊手錶都是有故事的。康威凱的第一塊手錶是2000年在世都百貨買的,肖邦CLASSIC163154,花了1.5萬元。他當天就拿到王府井亨得利鐘錶店,讓店員給鑒定一下,亨得利鐘錶店的港方經理李添霖用放大鏡一看,頗為讚許。這款肖邦——機械錶、貴金屬錶殼、鱷魚皮錶帶,設計非常簡潔。康威凱後來撬開來看裡面的機芯——積家849的超薄機芯。

  台灣廣告人許益謙說,他的第一塊手錶是雷達,那塊表上有一個會動的船錨裝置,啟發了他對機械的愛好。他說自己最想買的一塊表是百達翡麗的3919,「製表工業有所謂七匠,包括製表匠、制鏈匠、設計工匠、金匠、寶石匠、琺琅匠等,百達翡麗的可貴之處在於諸多複雜技術都在一個廠里完成,不假他人之手」。

  石英錶曾經打敗過機械錶,1964年東京奧運會,精工表是官方計時器。1967年在紐氏天文台鐘表大賽中,日本石英錶走時精準、防磁防震,獲得極好的成績。1973年爆發了石油危機,奢侈品急劇萎縮,瑞士很多工廠被美國人和中國香港人以低廉的價格收購,而後,斯沃琪集團的海耶克成為拯救瑞士手錶的英雄,上世紀80年代初,機械錶重新贏得市場。更重要的是,經此一役,瑞士手錶重新確定了自己牢固的地位——如同法國香檳、德國的汽車,瑞士成為高檔手錶的「原產地」。

  石英技術在上世紀60年代也算是一種高科技,如今的瑞士手錶中也能見到高科技材質的影子——鈦、陽極去氧化鋁,其加工成本絕不比金子便宜。香港的鐘泳麟先生認為,這股高科技風潮有可能對瑞士手錶的傳統再構成一次破壞,而《國際精表》雜誌的編輯總監劉微先生分析:「手工製表已經流傳了幾個世紀,高科技材質也就才那麼幾年,它能有多久的生命力?越是高科技的產物換代越快,我們需要的是百年後還能依靠手工重現的機械手錶。」他說,「朗格表的一個芝麻鏈就含有639個零件,這遠遠比高科技表付出的精力、物力更多。」

  2007年夏天,在瑞士的沙夫豪森,我們參觀萬國表IWC的博物館,裡面最吸引我的藏品是「二戰」時期德國飛行員佩戴的腕錶,他們的飛機被打落,遺骸中發現的IWC還沒啥損壞。這個品牌總有那麼點兒德國特色。一位高級管理人員向我們講述萬國錶的歷史傳承,會議室下面就是一個小小的錶店,我們在錶店里耽擱了一個小時左右,幾位同伴翻來覆去地看,在買與不買之間猶豫,最終一位年輕男士買下一塊,「我可以傳給我兒子了」。促使他下決心買下這款手錶的原因,是他剛得了一個大胖小子。

百達翡麗不是神,但是確實堅持了100年以上,讓你享受到代代相傳。

  十來年前,翻看外文雜誌,我注意到百達翡麗的廣告,畫面上是父子或母女,廣告語是,你不能真正擁有一塊百達翡麗,你只不過是為自己的孩子照顧這塊表,你只是在開創自己家的傳統。2008年,百達翡麗在北京舉辦了一次小型展覽,主題正是這組「傳承」廣告。這一年的巴塞爾鐘錶展上,百達翡麗的總裁菲力·斯登(Philippe Stern)帶著他的兩個孫子出現在展台上,菲力·斯登說:「對自己的家族忠誠,就是對客戶的忠誠。我小時候,家族企業還很多,突然之間,它們就全部消失了,而且是在同一時期內消失的,是1975年到1985年間。」

  那正是瑞士手錶的艱難時期,而後更多的瑞士手錶是以奢侈品集團的形式營銷。2009年1月,歷峰集團主辦的國際高級鐘錶沙龍在日內瓦舉行,集團旗下包括卡地亞、江詩丹頓、萬寶龍等17個品牌。《時尚時間》雜誌主編潘箭說:「手錶工藝在兩三百年前就已經完備,現在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創舉。瑞士手錶是講究打磨、倒角,講究製作工藝的精細,但更重要的是,它們確定了手錶作為奢侈品的遊戲規則。」潘箭那天戴的是一塊自製的手錶,天津手錶廠的陀飛輪,錶盤、錶帶則是在德國朗格錶廠定做的。他說:「我們並不是做不出好的手錶,而是我們不會做奢侈品。」

  在資深手錶評論家皮埃爾·馬亞爾(Pierre Mailard)看來,2009年很可能「手錶泡沫」會破滅,支撐他做出這個判斷的是這樣一組數據——2009年1月,瑞士手錶出口就降低了21.5%。這意味著相比2008年1月,瑞士少出口了86萬隻表。出口價超過3000瑞士法郎的手錶表現比其他手錶要好一點,但仍然降低了14%。他在自己的文章中說——中國,這個對於瑞士手錶來說處處是黃金的地方也縮水了42.6%,而新加坡則下滑超過了60%;瑞士手錶的第三大市場日本,下降了24.2%。他認為,超豪華製表和時尚大眾市場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瑞士手錶大面積放棄中間市場時,中產階級也被剝削得最為嚴重。

  鐘錶專家丁之方先生認為,20年前,瑞士手錶定價往往從消費者能承受的「底部」考慮,近年來則爭相探索表迷願意付出的「上限」是多少。他說,目前的經濟形勢可能會有超值的好貨。2008年,瑞士鐘錶出口到香港地區的總額超過20億瑞士法郎,位列全球第一;中國內地6.23億瑞士法郎,位列第七,與2007年相比增長58%,相比2006年增長130.6%,增長率連續兩年排名第一。10年來,中國大陸市場的瑞士手錶消費狀態都呈現快速增長的趨勢。

巴塞爾表展著名品牌

  百達翡麗4年前在上海的外灘18號開設第一家專賣店,去年在北京「前門23號」開設第二家專賣店,中國區品牌經理高虹說,「銷售狀況令人吃驚地好!當然,我們的手錶從來都是服務於極少數人,這極少數人並不能反映經濟形勢的變化」。儘管內地這兩家專賣店裡,手錶的價格還是比香港要貴一些,但這並不妨礙有錢人在這裡購買,他們的累積消費會使自己成為VIP客戶,從而在申請某些特別表款時更為便利。「百達翡麗的產量每年只有3萬塊,而全世界想要表的人又那麼多,自然會出現等待的狀況。去年百達翡麗推出超級複雜功能的Ref.5207P,市場試水,只在日內瓦總部銷售,結果又有人批評我們的做法。」

  康威凱的收藏品中有一塊1912年18K金的百達翡麗懷錶,從日內瓦寄過來的證書,OWNER一欄里寫著康威凱的名字,「百達翡麗也不是神,它就是堅持了100年以上,讓你享受到代代相傳是怎麼回事。表的易損部件壞了,拿到瑞士去修,能查出當年是哪個工匠裝的這塊表。這個工匠留有這塊表的易損部件,把它換上就是了。瑞士手錶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和這種傳承關係很大」。康威凱原本在銀行工作,現在已經進入手錶行業,2009年是他第8次去瑞士。詢問他對這次巴塞爾表展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他說,是「豪雅推出的手機」。康威凱分析,2002年豪雅進軍眼鏡行業,當時就透露要進入手機領域,這說明手錶品牌早就意識到,許多消費者自打有了手機之後,就不再需要手錶來看時間,這對低檔手錶構成極大的衝擊,手錶將完全成為一個奢侈品行業。

  我的第二塊「豪雅」間隔了10年才到來,那是在瑞士的雪山上買的,4000多元,比國內市場要便宜1000多元。我把它當成送給自己的40歲禮物。這還是一塊石英錶,這不是說我就不熱愛機械錶,愛從來都是有代價的,高級機械錶的入門價格是3萬元到5萬元,複雜功能的手錶就更高了。手錶消費是物慾的,但也是一種精神的。說的玄虛一點兒,手錶消費和時間感、和每個人的生命感覺有關。科學家說,地球上的生命就像一個交響樂團,按照上天的節拍奏樂,太陽、月亮的運行,反映在昆蟲總數的起伏之中,反映在全球有生命物體的活動之中,一切都是時間上的圖案。在用以描述這些圖案產生的理論框架里,時間總是向同一個方向走,在這支時間之箭上刻著無止境的變化,有些是你看不見的,比如細胞分裂的不斷進行,這些時間上的圖案不僅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生命的基礎。「宇宙在時間上普遍地、單向地前去,朝著一個更大熵的可能狀態,在這個過程中,滔滔湧出細巧有序而瞬息即逝的生命圖案。」

  那些喜歡古典音樂的人也許會選一塊馬友友代言的勞力士,那些對太空探索好奇的人可能會選一塊歐米茄登月紀念款,那些熱愛航海的人也許會選一塊沛納海,那些喜歡科學的人也許會選一塊IWC的「加拉帕戈斯」群島。手錶是一個表露身份的細節,是一個不該忽略的裝飾,但一旦和我們的情感相關,它就是一件藝術品。(苗煒 攝影 蔡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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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16日 11:22 三聯生活周刊

  菲利普·杜佛:雪山裡的老製表師

061菲利普的工作台(蔡小川-攝

  每一門手藝大概都有這樣一種人,他們視自己的手藝為一種涉及靈魂的東西。在鐘錶製造業,這個人就是菲利普·杜佛。他站在瑞士鐘錶的眾神殿里,不是作為一個品牌,而是作為一個人,一個真正的製表大師。他一年只做十幾隻表,卻是世界上最好的純手工機械錶。

  從伯爾尼到Le Solliat要坐將近3小時的火車,所以我們一早就出發了。早晨7點的火車站特別冷清,火車站所有的鐘錶都已經往後撥了一小時。從這天凌晨起,歐洲全部改用夏令時,為了節省天光,所有人都丟失了一小時。據說一開始瑞士人很反對夏令時,因為對時間動手腳,對他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最終的妥協,是因為他們的火車時刻必須與德國、法國相一致。

  一趟火車剛好停站,車廂里只有寥寥幾個人。燈光是很暖和的橘黃色,一個中年人在燈下埋頭讀報,一個年輕男人在敲筆記本電腦,連鞋子都脫了,一對情侶在喃喃私語,一個少女靠在咖啡杯旁睡著了。我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我不是在看著一列清晨出發的火車,而是窺見了某個人家傍晚的客廳。

  一個多小時後,火車在Le Day中轉,空氣中寒意漸濃,沿路的鐵軌開始出現積雪,越往前,積雪越厚。我知道,我們已經接近汝拉山谷了。半小時後,我們終於進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也許是因為雪的緣故,一路上有一種讓人陶醉的空曠感,這種感覺在瑞士非常罕見。天空是淡青色的,遠處大塊的雲層壓得很低,與雪地融為一體,雪松之間偶爾閃過幾幢零星的農舍,幾乎被半埋在雪中,顯得格外的小,像雪世界玻璃球里的景象。

  200多年前,這些農舍就是瑞士鐘錶業最初的源頭。瑞士最早的製表大師都是汝拉山谷里的農夫,他們有兩個共同的特點:第一,手很靈巧;第二,很無聊。漫長的冬季,大雪封山,無事可做,就做一些精密的鐘錶打發時間。他們最擅長的是做複雜的機芯,不僅小巧,而且精準,做好以後就賣給當時一些大的品牌。這個山谷里生產的音樂盒也負有盛名。

  火車在一條大湖前面停住,這條湖已經完全被冰凍住,空氣異常清冽。小村莊沒有計程車,我們正打算步行前往,恰好遇見菲利普的助手來接我們,是一個清瘦的年輕人,名叫馬克。

  車子繞過一個巨大的停車場,竟全是法國的車牌。馬克告訴我們,這個村莊里有6200多人都是鐘錶工人,其中4000多人是法國人。因為這裡的工資比法國高,所以很多法國鐘錶工匠每天開車穿越法瑞邊境,來這邊工作。附近有很多大品牌的製表工廠,愛彼、寶鉑、寶璣,獨立機芯廠Frederic Piguet,專業生產防震器的KIF,還有一些很著名的獨立製表師,比如Romain Ganthier。

  一路上,他把這些工廠一一指給我們看。車經過一幢漂亮的藍色建築,寶璣的藍色指針正優雅地指向10點10分,但馬克告訴我們,這裡其實不是寶璣的工廠,而是一家機芯工廠,寶璣的工廠很早就搬到巴黎了,但他們不願讓人們知道寶璣原來已經不在瑞士,於是就保留了這樣的一個外觀。

  最後,車子在一個石頭結構的房子前面停下,前門有些破敗,一塊小小的黃銅牌子上寫著「菲利普·杜佛,製表師」。

  聽到聲響,菲利普·杜佛從工作台前起身與我們打招呼。他穿著一件白色工作服,白頭髮,白鬍子,很和藹,看上去像一個聖誕老人。前額戴了一個小型放大鏡,那是製表師最重要的工具。我們握手,那是一雙老工匠的手,顯然經過了歲月的磨礪,很粗糙。

  他說,這裡本來是一所學校,他的女兒們小時候就在這裡上學,改建以後因為房租便宜,他就租下了當做工作室。房間大概不到100平方米,因為擺滿了各種製表的機械和儀器,顯得很狹窄,但一切乾淨有序,並不給人擁擠的感覺。他的工作台正對著兩扇寬大的玻璃窗,屋外是一大片空曠的雪地,天光漫射進來,屋裡的一切擺設都顯得很生動。

  「我們的工作需要充足的光線,因為必須把視線集中在很小的東西上,很傷眼睛。不時地看看外面,激活一下視野,感覺很好。你能感覺到季節的變化。冬天的時候,有人會在這裡滑雪,再過一個月,冰雪就會全部融化,草木重新長出來,到時候會有牛在這裡吃草。」他聳聳肩膀說,「有牛的時候,我就沒法工作了,它們不肯安靜。」

  菲利普試圖為我解釋工作台上的工具,那些排成一列、大小不一的鑷子、起子、銼刀、撬刀都是幹什麼的。工作台正中位置躺著一塊懷錶,用防塵罩蓋著。他解釋說,這塊表是老買家送過來維修的,「機械錶和車一樣,需要維修,需要加油,但只要五六年做一次維修,它可以維持到永遠」。

  那是一塊非常漂亮的懷錶,是他20多年前做的,具有大小自鳴三問功能,全世界只有五隻,這一隻屬於一個汶萊人。

  菲利普撥動懷錶上方的一個撥柄,懷錶開始打簧報時,噹噹是報時,叮咚叮咚是報刻,叮叮則是報分。他解釋說:「把這個表打開,你也許只看到一些簧條、音錘、齒輪,但這些簧條、錶殼甚至錶殼材質的選擇,都會影響它的音質。問表的錶殼就像小提琴的木身。」

  三問表與陀飛輪、萬年曆一起,被視為機械錶的三大技術高峰,造價十分昂貴。但那時候,菲利普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三個女兒還小,他的積蓄只夠做完機芯,沒有餘錢完成外殼的部分。他試圖賣掉那個機芯,但沒人願意買一個新人的表。賣給大廠商似乎是唯一的出路。於是,他拿著這塊機芯找到了愛彼,他們給了他5塊表的訂單,這一做就是5年,「每一塊表要花上2000個小時的工作」。

  周圍靜極了。雖然這幾天我們已漸漸習慣瑞士的安靜,但這裡的靜,彷彿又有不同,是一種萬籟俱寂的味道,讓人想起「千山鳥飛絕」之類的詩句。在這樣的靜謐里,我感覺自己漸漸靠近了瑞士的靈魂,安靜,緩慢,好像時代的變遷與這裡沒有任何關係。只有一個老製表師和他的徒弟,世界就這樣實實在在地傳承下去。

  「只有兩個人,不覺得孤獨嗎?」

  「30多年了,一直都是一個人工作。孤獨不是問題。」他巡視屋內,說,「以前這裡有5個人,但他們待了一段日子,都走了。現在的年輕人沒有膽子。」

  菲利普就出生在這個村莊。他年輕時出去看過世界,在法國、德國、美國工作過一段時間,但一生絕大部分時光還是在這裡度過。「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你們看到那個大湖了嗎?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滑冰。春天到了,沿著河岸可以撿到野蘑菇,秋天我會去河對岸的樹林里打獵。我有三個兄弟,一個妹妹,大哥去洛桑學印刷,父母要支付他的火車票和住宿費,但他們只能支付一個孩子走出這個山村。我讀書不好。父母說,你必須學一門手藝。」菲利普·杜佛:雪山裡的老製表師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16日 11:22 三聯生活周刊

  「我的選擇不多,農夫、木工或者去技術學校。那時候我對摩托車很感興趣,就想學機械。我去考試,老師說,你的頭腦OK,手也OK,就是數學不大好。那好吧,我就學了製表。所以,並不是我選擇了自己的職業。」

  但是,做一個獨立製表師,卻是他自己的強烈意志。「為別人做表是很難的,我是指心理上。你用一年的時間,你把自己的一部分放進一塊表裡。一切都是你做的,但別人簽下了他的名字。你甚至不能提,這是你的表。」

  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那些大企業對他的表的不尊重。他們隨隨便便就把他的一塊表扔進口袋裡,跟鑰匙和手機放在一起。他的另一塊表被拿去做展覽時,竟和幾塊表一起擱在一個塑料袋裡,一路上生生給撞壞了。「我寧可掃大街養活自己。」他說。

  1978年,他正式成為一名獨立製表師。一開始接的活主要是修復古董表,他的客戶大都是拍賣行或博物館。如果是20世紀初的表,他能修得跟新的一樣,非常完美。如果是16、17世紀的表,他能讓它們再走動起來,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但要恢復準確性卻是不可能了。

  「那些都是非常昂貴的古董表,十之七八來自汝拉山谷,都是歷代製表大師的作品。有些是簽了名的,有些沒有,但我逐漸摸索出每個大師不同的風格。它們的功能非常複雜,精巧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有些部分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有一些傳統工藝,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尤其是70年代,在日本石英錶的衝擊下,瑞士的鐘錶業幾乎死掉了一大半,有些東西再也無法恢復過來。我這些年所做的,其實都是在試圖學習和恢復那些汝拉山谷已經失傳的工藝、技術和知識。如果你聽到別人談技術創新什麼的,一定要警惕,陀飛輪、問表都是200多年前發明的,我們今天所做的,只是利用現代科技,把那些複雜功能做成更小的尺寸,從懷錶變成手錶,如此而已。」

  從15歲到60歲,菲利普一共做了165塊表。1982年,他完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具有大小自鳴三問功能的腕錶。兩年後,愛彼才開始做同樣功能的腕錶。

  1996年,他推出一款Duality腕錶,是世界上第一隻配備了雙擒縱調速機構的腕錶。它的原理是將兩套完全獨立運行的擺輪和擒縱器,通過一個安裝在四輪上的精密微小的裝置進行整合協調,從而增加手錶的準確性。在Duality之前,擒縱系統的革新已經停滯了很多年,瑞士一本權威鐘錶雜誌將這一發明與200多年前寶璣發明陀飛輪的成就相提並論。

  2000年,他推出了Simplicity,這是他返璞歸真的一款表。沒有陀飛輪,沒有萬年曆,甚至沒有日期,它只有一個功能——報時。他說,這就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手錶,追求的是純粹和可靠性。

  他手上就戴著一塊Simplicity,序號000,是2000年的原型,白金的錶殼,底蓋是藍寶石水晶,可以看到精美的手動機械機芯,夾板上裝飾有傳統的日內瓦波紋。我手中握著那塊表,只覺得溫潤如玉,簡潔乾淨到了極致,其他表都成了庸脂俗粉。

  這塊表他已經戴了9年,但看上去就像全新的一樣,看不到一絲磨損的痕迹。最初,我們只是驚嘆他的技藝高超,直到後來在沙夫豪森採訪IWC的製表大師柯特·克勞斯,他手上戴著一款達·芬奇萬年曆腕錶,才一年多,但錶殼已有明顯磨損。那時我才明白,工業化生產出來的表,和自己一點一滴手工打磨出來的表,哪怕都是自己的設計,自己的心血,感情上也是不一樣的。

  「手錶的價值,除去這些白金的錶殼,是在極微小細節上花費的時間。很多細節並不提高手錶的準確性,比如手工打磨倒角,讓它圓潤柔和,或者把邊棱磨得鋒利如刀。但對我來說,做表必須這樣,機芯、錶盤、錶殼甚至每一個螺絲和凹槽都必須是我用一雙手親自打磨的,每一個細節都要完美,哪怕它隱藏在肉眼根本看不見的哪個角落。機器是做不出來這種感覺的。」

  「我管Simplicity叫『自私的表』。一個人買這樣的表,是為自己買的,他不會走到街上去炫耀。每天晚上,你給它上發條,看著它,聆聽它,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好像有一種生命在裡面,是只為你而存在的。所以,買這個表的人,他們理解它。」

  「我做的每一塊手錶,我都知道它們在哪裡。所有買過我的手錶的人我都認識。每到聖誕節,他們會給我寄聖誕卡。我到日本的時候,人們會過來看我,和我一起待上10分鐘,聊聊他們的表,讓我覺得很溫暖。」

  菲利普與日本有一種奇怪的淵源。他的表有2/3是被日本人買走的。日本人尊稱他為「瑞士的士郎正宗(Masamune)」。士郎正宗是日本13世紀的鑄劍大師,據說他用400萬層的鋼鑄造寶劍,他的劍表達了一個人對於完美的絕對意志,因而具有某種神性。

  菲利普並不了解士郎正宗,只知道他是個造劍的,想必劍造得很好。不過,他認為,日本人是懂表的。「日本是一個高科技國家,但內心又依戀著傳統,這一點和瑞士很像,也許這也是我的表吸引他們的原因。」

  「我的表與奢華無關,它是藝術,就像畫畫一樣。」採訪已近尾聲,菲利普拿出一個煙斗抽起來,房間頓時瀰漫著淡淡的煙草味道,他說,「30年前,百達翡麗也是這樣做表的,但現在,成本太高了,他們必須降低成本。」

  事實上,Simplicity是他終於得到商業回報的一款表。以前,他的表太稀少,太珍貴,絕大部分人只能望洋興嘆,但Simplicity的價格在4.8萬到6萬瑞士法郎之間,在高端機械錶中只能算中等價位。

  「事實上,這是第一次我可以戴自己做的表。以前,我買不起我自己的手錶。我做一個手錶要9個月,我不能為我自己工作9個月。」在Simplicity之前,他戴了很長時間的斯沃琪:「我從1978年開始獨立製表,直到2003才第一次達到收支平衡。我今年60歲了,我不知道到了65歲,退休了以後該做什麼。所以我現在就得開始存一筆錢,你知道,養老用。」

  我注意到他的工作台上擺著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女子抱著一個嬰兒。他說,那是他的女兒和外孫女。他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也是製表師,原先跟著他學製表,但父女一起工作也許不是件好事,兩人的個性都很強。最後他女兒也離開了。

  「也許你的外孫女將來能繼承你的衣缽。」我安慰他說。

  「一個人不能期望太多東西,會失望。」他笑著說,但臉上漸漸顯出寂寞的神情來,「說實話,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繼承我的衣缽」。

  火車站有一個半廢棄的候車室,我們在那裡看到一個老舊的古董掛鐘,還在走著,但比準確時間快了兩分鐘。我們正驚訝於瑞士居然還有不準的鐘,為我們送行的馬克突然面露傷感,他解釋說,以前,每個火車站和郵局都有這種掛鐘,它們走時極准,每月的誤差只有3至5秒,比手錶要準確得多,所以附近的居民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到這裡來跟這個鐘對一次時,才不至於耽誤了火車。候車室旁邊的一個小屋子,原先就是給火車管理員住的,他每天專門負責維修這個鐘。現在,瑞士的火車站已經全部換上了走時精準的石英鐘。這種掛鐘逐漸被廢棄了。那個小房子里住著的人,也與火車和鐘錶都毫無關係了。(記者 陳賽 攝影 蔡小川)瑞士人的瑞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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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士人的瑞士表

  「瑞士人最大的心愿是與這個世界保持距離,住在自己的小花園裡,按自己的節奏,過自己的日子。但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瑞士不可能不變,也許不那麼戲劇化,沒那麼快,但這已經讓很多瑞士人感到不安。」這話是瑞士一個老作家跟我講的。他叫胡戈·羅徹爾,老人家快80歲了,一個人住在蘇黎世河畔的一幢老房子里,心臟不好,每一激動,連著心臟的監視器就發出嗚嗚的聲響。瑞士人生產全世界最昂貴的手錶,但深入到瑞士人的生活,你會發現,他們自己戴的都是Swatch、雷達。花500瑞士法郎買一塊表,對他們來說已經挺貴了。

  每年的巴塞爾表展,巴塞爾附近的酒店都會人滿為患,而且極其昂貴。我們只好住到伯爾尼的一家小旅館裡。

  火車到伯爾尼的時候已是傍晚,天空開始下起小雪,街上幾乎看不到幾個行人。伯爾尼是瑞士首都,但這個城市給我的第一感覺卻是安靜得讓人心裡發慌。我一晚上無法入睡,不知是因為時差,還是那習慣了喧鬧的耳朵,在這樣的寧靜中患上嚴重的水土不服。

  第二天,我把這種感覺告訴曼努埃爾·薩爾赫利,藍眼睛的外交官哈哈大笑。他說,他第一次到北京的時候,也被北京的喧鬧嚇壞了。「每個人都很忙。中國人似乎都認為,明天一定比今天好,後天比明天更好。所以大家都奮不顧身地奔向明天。」

  瑞士人更願意悠然自得地活在今天,他們希望時間的腳步越慢越好。也許這是因為做瑞士人太簡單了。這裡空氣清新,街道乾淨整潔,火車準點發車,整個社會秩序井然,月收入低於3000瑞士法郎就算窮人了,政府會給你補償金,根本無需為明天焦慮。不過,說來也怪,瑞士的自殺率排名世界第二,僅次於日本。

  曼努埃爾的辦公室就在伯爾尼的國會大廈附近,屬老城區,周圍保留了很多中世紀的古建築。據說,這裡的建築原先都是木質的,600多年前因為一場大火而全部毀去,重建時就改成了石頭的建築。因此,整個城市就有一種很厚重的感覺。

  100年前,愛因斯坦就住在不遠處的一條街上,他很喜歡伯爾尼,這個城市讓他產生了「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想法」,這一想法最終促成了「狹義相對論」的誕生。這種說法不知有多大的可信度。但是,從他的故居走出來,只要幾步路就能看到伯爾尼的「鐘樓」,那個600多年來從未停止過報時的大鐘,為他思考時間的本質提供了某種靈感,恐怕是毫無疑問的。那個鐘上至今刻記著它被打造的年月:1405年10月,但在鐘下感慨滔滔逝水、急急流年的人卻換了一撥兒又一撥兒。

  曼努埃爾出生在伯爾尼附近一個小村莊,整個村子就3000多人,他在伯爾尼讀大學,畢業後在Swatch集團做過工廠經理。總之,很純粹的一個瑞士人。年輕的時候,他是個表痴,家裡收藏了80多塊表,直到今天,不時還會拿出來把玩一番。對他來說,機械錶是一種高度情感性的東西。

  曼努埃爾的頭銜很有趣,叫「瑞士形象辦公室主任」,隸屬於瑞士外交部。他的工作好像就是在世界各地廣建「瑞士屋」。去年奧運會的時候,他們在北京建了一個「瑞士屋」,花了400多萬瑞士法郎。明年世博會還會有一個更大的。我有點懷疑這樣的鋪張浪費是不是有違瑞士人低調節儉的美德,但他說,「瑞士屋」的目的是讓人們認識一個真實而完整的瑞士。

  外國人對瑞士的印象通常都很好,但實際上卻常常是一無所知。他在中國搞過一次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當你想到瑞士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什麼?40%以上的中國人選擇了「手錶」,其次是軍刀、銀行、巧克力。

  其實,你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做這種調查,得到的可能都是一樣的結論。瑞士是一個被高度符號化了的國家。鐘錶、軍刀、乳酪、火車、巧克力、銀行、高山、海蒂、奶牛,甚至一種叫Helvetica的字體,隨便挑一個出來,都可以與典型的瑞士品質對應起來。但是,到底什麼是瑞士品質呢?好像又沒人說得清楚。

  一位蘇黎世作家在18世紀末就寫道,「瑞士很特殊,我們是被這個世界選中的」。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瑞士都不能算一個國家。在瑞士,有著各種各樣的瑞士人,伯爾尼人、蘇黎世人、提挈諾人、巴塞爾人,他們說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習俗、個性和價值觀。如果把歐洲看成一個整體,它的共同點可能比瑞士的共同點更多。問題是,到底是什麼讓這些瑞士人走到一起,他們共同想要的是什麼呢?

  曼努埃爾推薦我讀彼得·比赫索的一本書——《一個瑞士人眼中的瑞士人》。我是回國後才在網上找到這樣一段摘抄:

  說到瑞士,我首先想到的是位於汝拉山腳下的索洛圖恩。伯爾尼州和阿爾高州的部分地區離得並不遠,我在那裡也感到並不陌生。如果我去巴塞爾、蘇黎世或盧塞恩,我還可以聽得懂人們說話,並找到一些共同點。我還是使用同樣的貨幣,我並沒有出國,但我卻覺得不很自在。在瑞士西部和提挈諾州,我就覺得更陌生了。我不會講義大利語,法語也不太好;但貨幣始終是一樣的,價格和規定也都差不多,士兵都穿一樣的制服。我對此感到十分高興:提挈諾人,講法語和講羅曼語的人跟我們一起。

  直到後來我在蘇黎世遇到漢斯·托布勒先生,看到著名默劇團「魔力無極限」(Mummenschanz)的表演,我才明白,讓瑞士人走在一起的,不是某種共同的獨特性,而正是對差異性的認同和包容。瑞士人的身份是移動的,而不是固定的。在政治上,每個人可以有自己的觀點;在文化上,每個人可以有自己的表達;他們不接受某個大人物的權威,但每個人都接受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文化不是唯一的,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平等的觀點和文化;無論一個聯邦有多小,他們擁有相同的權利。

  也許只有在這樣自由、獨立但又彼此尊重的社會氣氛里,才能誕生「魔力無極限」。這實在是一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劇團。37年了,他們在世界各地巡演,但人們始終找不到一種合適的語言去解釋它。它是魔術、舞蹈、戲劇、美術,又是幽默劇、啞劇、卡通劇、兒童劇。它沒有音樂,沒有語言,只有抽象的造型、黑白的顏色、奇怪的面具,有時候它是一個大嘴巴,有時候是一隻大手,有時候是兩個大插座的愛情,有時候是兩個記事本在吵架,有時候就是一個管子,而這個管子空蕩蕩的那一頭居然會有悲傷的表情。

  他們的表演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一部法國動畫片《巴巴爸爸》,那種隨心所欲的變形中,給人一種巨大的創造性的快感。他們看上去就像外星生物剛到地球,一臉的天真、淘氣,充滿好奇。但無論怎樣變形,我們都能從中認出自己的喜怒哀愁。

  3位表演者都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再加上一個60多歲的經理漢斯先生,簡直是一個老年幫。漢斯先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老頭,他本來經營一家化學工廠,產品出口到世界各地,但他的子女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他的事業,只好把工廠給賣了,從此追隨「魔力無極限」劇團,天涯海角,希望更多的人能欣賞到「魔力無極限」的表演。今年5月,他們會到中國表演。

  巴塞爾

  巴塞爾是瑞士最古老的一座城市。這幾天,這裡一反往日的寧靜與低調,表展門口停滿了賓士、法拉利、勞斯萊斯……這樣的奢華與排場,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恐怕都很少見。

  正當我困惑於為何面對滿屋的稀世珍品而毫無感覺時,寶齊萊的老闆托馬斯·莫夫給我上了一課。他告訴我,「真正的奢侈品不是隨處可見、隨處可得的。你想要好酒,超市裡是買不到的。如果你想要好的傢具,就不該去宜家。以全世界為範圍,你能在5000家店鋪里買到豪雅,但只能在350個店鋪里買到寶齊萊」。

  當我在一個展廳里,觸目可及全是百達翡麗、勞力士、肖邦、寶璣時,名表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消失了,好比你把無數美女集中在一個房間里,同樣會產生審美疲勞,喪失判斷力。瑞士人的瑞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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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凡事講究低調。所有的廠商都試圖淡化經濟危機的陰影,但現實情況是極少有廠商肯花巨資在機芯的創新上,基本上都是在一些經典表款的基礎上稍做翻新,像百年靈的航空計時錶(Navitimer)、歐米茄的登月表、勞力士的GMT Master、寶珀的五十英尋潛水錶(Fifty Fathoms),百達翡麗也只是用玫瑰金重新打造了幾款舊錶而已。不過,這種策略是經過時間考驗的。蕭條時期,人們對於花哨東西的興趣大減,而更青睞於持久、經典、高價值的東西。因為你不是在花錢,而是在投資。

  整個展廳里,勞力士是最氣派的,展台比百達翡麗大了一倍不止。上個月,法國廣告界大亨雅克·賽蓋拉也不知拿了勞力士什麼好處,突然語出驚人:「任何人在50歲之前還沒弄到一塊勞力士,就算是廢物。」其實,不用他那麼賣力,勞力士在鐘錶業的地位早已固若金湯。它每年生產75萬隻手錶,而且是全世界唯一一家自己生產全部組件的鐘錶公司。如果你要買一塊5萬元人民幣以上的表,所有人都會勸你買勞力士。這樣,就算你在澳門賭場輸了錢,拿勞力士是可以直接換錢的,算是硬通貨。

  雷達的整個展廳設計成黑色,據說是要表達一種神秘氣質。他們今年主推一款由英國設計師賈斯珀·莫里森(Jasper Morrison)設計的表,號稱「Supernormal」風格,就是極度低調的意思。雷達一年生產40萬隻表,中國是最大的市場。他們進入中國幾十年,一直被當成奢侈品。自從中國人對奢侈品的眼界寬闊了以後,雷達逐漸退到二線品牌。我問雷達的CEO羅蘭·司徒勒,怎麼看待自己的定位?

  他非常坦然地說:「這就是我們的位置啊。寶璣、蒂凡尼,它們處於奢侈品的頂端,但我們有屬於我們的位置。在Swatch集團,我們有非常清晰的品牌定位,每個品牌都有它自己的任務,從價位、產品、宣傳、銷售到贊助活動,保證我們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而是合力對外。」

  日本的精工和西鐵城在1號廳最靠里的一個角落。在眾多歐洲奢侈品的壓力下,日本人顯得一如既往的謙恭。但精工今年主推一系列Spring Drive產品線,也打算進入奢侈品市場。日本人在技術創新上的確有一種拚命三郎的精神,他們花了28年研發出Spring Drive機芯,90%的機械加上10%的石英,就像汽車裡的混合動力引擎,每天的誤差能降到1秒鐘。

  我們在Le Solliat採訪老製表師菲利普·杜佛時,他對這種新的機芯技術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和焦慮。他認為,這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革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石英錶入侵」的歷史很可能會重演。但是,瑞士鐘錶業的大企業家們似乎沒有人在意。

  在他們看來,現在的手錶是奢侈,是時尚,是個性,是身份認同,唯獨與報時無關。準確性的問題如果日本人願意關心,就交給他們去關心吧。正如托馬斯·莫夫所說的,「日本表質量很好,但只要它是來自日本,就不是奢侈品」。

  這樣的強詞奪理,卻又讓人無比信服。我突然意識到,原來瑞士鐘錶的價值,是整個老歐洲的精魂在遊盪。我身處的1號廳又叫「夢之廳」,是6個展廳中最大最奢華的一個,往來其間金髮碧眼、人高馬大的歐洲人,的確給亞洲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關於一個國家、一種文明的想像,被注入到一個具體的商品里,這種移情現象並不少見,就像法國紅酒、德國汽車、義大利鞋。人們關於瑞士的種種想像,品質、精準、可靠、公正、中立、良好的教育、古老的工藝傳統、雪山裡的閣樓作坊,都被注入對瑞士鐘錶的想像中,從而創造了一種氣場,一個光環,一件夢的衣裳。人們愛瑞士手錶,愛的是其中的沉靜、持久、時光流轉、歲月變遷的感覺。但是,這個夢真的會一直做下去嗎?

  其實,在手錶發明之前,世界上最好的鐘錶來自英國。14世紀初,英國、法國的教堂等建築物上最早出現了機械報時鐘,因為報時鐘的運行需要持續的動力來源,所以當時採用的方法就是用繩索懸掛重物,利用地心引力產生的重力作用帶動一系列的運轉。

  直到16世紀中葉,瑞士人才真正加入鐘錶業的遊戲。18世紀,瑞士出現了大批才華橫溢的鐘錶大師,比如亞伯拉罕·路易·寶璣,他因為發明陀飛輪而被尊為「表聖」。鐘錶的整個工業化過程,就是在這個時期在瑞士得以完成。一開始,鐘錶製造業集中在日內瓦,然後擴散到汝拉山脈。1785年,瑞士已經有2萬多人在日內瓦從事鐘錶業,每年生產8.5萬隻手錶。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瑞士人才開始製造可以戴在手腕上而不是裝在口袋裡的懷錶。「手錶」立刻成了交戰雙方軍士們的心愛之物。現在仍然有一種專門的表,叫軍官表,今年百達翡麗就推出了一款男式黃金軍官表Calatrava 5153J。很少男人會不動心,如果忽略2.5萬美元標價的話。

  20世紀的前60年,瑞士鐘錶業的發展一帆風順。1926年,勞力士發明了完全防水的腕錶錶殼,命名為「蚝式表」(Oyster)。第二年,英國游泳女選手梅賽德絲·格麗茲(Mercedes Gleitze)戴著這塊表橫渡英吉利海峽,這個事件刺激了當時很多人對手錶的興趣,很大程度上推動了鐘錶從懷錶到腕錶的轉變。

  直到1965年,精明的日本人發明了石英錶。其實,石英技術是瑞士人發明的,但當時整個行業的傲慢與短視讓他們錯過了機會。石英錶相比機械錶有兩個致命的特點:極端便宜,極端準確。事實上,它比任何昂貴、複雜、精細的瑞士機械錶更準確。

  日本表的衝擊是災難性的。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整個瑞士鐘錶業潰不成軍,很多世代相傳的機械錶品牌破產,6萬多名鐘錶工匠失業,只有極少數一些高端品牌靠著過去的積累苦苦支撐。也有一些公司試圖生產自己的石英機芯,但又不肯放下架子,要價極高,根本賣不出去。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整個瑞士鐘錶業只剩下1.5萬多人。

  這時,尼古拉斯·海耶克被請去重組當時的整個瑞士鐘錶業。他將當時兩家最主要的瑞士鐘錶企業合併,創辦了一家新的公司叫斯沃琪(Swatch),專門開發石英錶。他很精明,瑞士人可以複製日本的技術,但日本人在歷史上永遠拼不過瑞士。

  Swatch不是「瑞士鐘錶」(Swiss Watch),而是「Second Watch」(第二個手錶)的縮寫。當時一塊石英錶需要91個部件,而Swatch只需51個部件。高質量、低價格、生活的樂趣,又是瑞士製造,Swatch迅速從日本人手中收復失地,尤其在美國市場大獲成功。直到今天,瑞士鐘錶業每年生產2500萬塊手錶,其中1500萬到2000萬塊是Swatch。

  石英錶終於便宜到濫大街的地步,人們開始嫌棄它沒有靈魂。他們懷念機械錶的滴答聲中,所謂靈魂的聲音。於是,海耶克用Swatch賺來的錢一點點收購了寶璣、寶珀、歐米茄、浪琴、天梭和CK,構建了一個非常精密有序的品牌結構,從高到低各級市場都有個性鮮明的品牌。

  在展會上,我遇到一個瑞士鐘錶雜誌的編輯,神秘兮兮地讓我給他們的一組新海報提提建議。我一看,竟是一組唐卡,他們想把菩薩的頭像改成海耶克的頭像。從中可以看出海耶克在瑞士鐘錶業的地位,一個多麼強勢的角色,雖然他今年都81歲了。

  「瑞士製造」是表展上最敏感的一個話題。它戳破了這個行業內長久以來秘而不宣的一個黑洞:一個貼有「瑞士製造」標籤的手錶,只有一部分的組件是在瑞士製造的。

  根據1971年瑞士聯邦頒布的一個法令,一個手錶可以冠上「瑞士製造」或者「瑞士」標籤,只要它有一個瑞士機芯,在瑞士組裝並接受檢查。而且,除去組裝的價格,瑞士生產的組件價值必須佔50%。

  因此,一塊瑞士手錶的非關鍵部位,比如錶殼、錶帶大都是來自亞洲國家,比如中國、印度。在低於1000瑞士法郎的「瑞士手錶」中,你幾乎找不到「瑞士製造」的錶殼。每個人都知道這個秘密,但在消費者面前,這是一個禁忌。

  還有一些廠商,所有組件都是「中國製造」,只是送到瑞士組裝,但因為瑞士的人力成本極高,組裝的成本可能就佔到整塊表價值的50%以上,還是可以安上「瑞士製造」的標籤。這是最極端的情況。瑞士人的瑞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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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瑞士手錶」中引進的組件越來越多,瑞士聯邦計劃把「瑞士製造」的比例從50%提高到60%,以保護「瑞士製造」的價值。這個提議還沒有最終被通過,已經在瑞士鐘錶業掀起了軒然大波。很多人認為,這是瑞士鐘錶業自毀長城,在國際競爭中讓使自己處於劣勢;也有人認為,提高比例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將「價值的比例」改為「組件的比例」,這樣才能真正保護「瑞士製造」的品牌純度。

  蘇黎世

  上世紀90年代後期,瑞士鐘錶業已經完全恢復元氣,集團化作戰的方式使他們牢牢佔據全世界70%的市場份額。但是,在這樣密不透風的瑞士軍團中,居然會有理查德·米勒(Richard Mille)這樣的未來派品牌異軍突起,是一件挺怪的事情。

  理查德·米勒是一個頗為神秘的人物,他是法國人,57歲,有義大利血統,住在法國的一個城堡里,開一輛1979年的Tyrrell F1。美國一本鐘錶雜誌形容他說,「鐘錶業的歷史在未來要分成兩個階段,一是理查德·米勒之前的時代,二是理查德·米勒之後的時代」。

  他喜歡玩賽車,所以把F1賽車的很多高科技元素應用到手錶製造上。他的表風格非常獨特,酒桶的造型、透明的錶殼、可以透視內部的機芯,像雕塑一樣。看起來很厚重,但實際很輕,因為用的材料是鈦、納米碳素纖維、ALUSIC合金,都是用於汽車、飛機、人造衛星的材料。

  「男人天生愛技術、愛機械、愛汽車,這些感情是以某種方式烙印在我們的DNA里的。所以,如果你要做機械錶,就要做得非常酷,非常冷峻,非常高科技,讓他覺得自己抬手看錶的姿勢非常性感,這樣你才能在很多層面上與一個男人對話。」

  他是通過郵件接受我的採訪的,因為他從來不屑於參加巴塞爾表展或者日內瓦表展,「我只跟著自己的直覺走。那些想找到我的人,自然會找到我」。

  理查德·米勒的崛起不過8年時間,但他的買家個個非富即貴,好像根本不在乎花多少錢。我問他,成功的秘訣是什麼?他說:「唯一的秘訣就是,與過去徹底地決裂,就像超現實主義和立體派的藝術一樣。既然我們有21世紀的技術和材料,就應該做21世紀的手錶。所有的品牌都在談過去、傳統、歷史,但我只看未來。」

  今年5月,理查德·米勒要在北京開第一家旗艦店。去年,他們已經在上海開了一家。這個牌子對中國人還比較陌生,在歐美卻是如雷貫耳。他們每年只生產2000塊表,每塊表的價格幾乎都在10萬美元以上,最高則達數百萬美元,收藏者以《福布斯》名單上的億萬富翁為主,比如羅恩·佩雷曼、保羅·艾倫。

052胡戈·羅徹爾(蔡小川-攝)

  我問他,你真的覺得北京準備好了嗎?

  他說,「當然。就怕我們沒有那麼多表可賣」。

  在見到胡戈·羅徹爾之前,有人警告我,他是一個非常批判性的人物,也許你對於瑞士的許多好印象都會被他給弄沒了。

  等我見到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是一個很和善的老人。他的批判是一種漫畫式的,精確、誇張,但並不尖刻。他從來不覺得瑞士是個監獄。

  他只是一直在尋找瑞士人的「另一面」,而且,他認為瑞士的另一面,必須離開瑞士才能找到,才能理解。所以,他的寫作大多基於旅行的經歷,他曾經在歐洲、拉丁美洲和南亞地區做過記者,被稱為20世紀「最世界主義的瑞士作家」。

  他最著名的一本書叫《如果上帝是瑞士人》。他告訴我,「如果上帝是瑞士人,人類的麻煩就大了,也許他今天還在等待創世紀的最佳時機。既然現在大家日子都過得不錯,應該感謝上帝不是瑞士人」。那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說集子,用一些很搞笑的故事和人物,來描述瑞士人的國民性。事實上,我在瑞士遇到過那麼幾個人,都挺像他小說里的主人公。

  有一次,去往盧塞恩的火車上,一個40多歲的瑞士人跟我攀談起來。他的英文不好,結結巴巴,繞來繞去,似乎就為了表達一個意思:他愛標準德語,但瑞士人打心眼裡不喜歡標準德語,這讓他非常痛心。然後,他拿出瑞士地圖,給我細細講解每個地方方言在發音上的差異,不時哼上幾句地方民謠,再加上一點語焉不詳的歷史,完全不管我聽不聽得懂,或者是否感興趣。但他臉上那種陶醉的表情,加上中國人的教養,就讓我很不好意思打斷他。

  在他持續一個小時的獨白中,我只逮住機會插了一句話,「你是做什麼的?」

  我猜是個語言老師,但他說他是一個圖書管理員。

  我把這個故事告訴胡戈,他一邊笑,一邊說,瑞士人有時候是太寂寞了啊。

  我問他:「瑞士人對時間是否有特別的感受?」

  他說:「一方面,我們尊重時間,這是融入到我們的教養里的東西;但另一方面,我們尊重的只是手錶上的時間,而不是歷史的時間。瑞士人對於歷史的時間感是相對停滯的。」

  他正在寫一本新書,大致是講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里,瑞士人必須形成一種新的意識——對全球來說,每一點都是中心,世界上任何一個點發生的問題,都會在其餘地區產生影響。「瑞士人一向認為自己很特殊,能夠置身事外。我們並不是害怕中國或者亞洲的崛起,而是害怕那種必須依賴於另外一個國家、另外一種力量的感覺。比如現在我們討論經濟問題,就必須討論中國問題,無可迴避。世界不可能不變化,不可能沒有得失,有些東西註定要失去,但你要從中獲得新的東西,這才是重要的。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害怕瑞士的改變,因為瑞士的改變,是整個世界的問題。」

  「瑞士人喜歡一切穩固的東西,也創造了許多穩固的東西,比如銀行、貨幣、軍隊、聯邦制、中立的姿態,這些以前在瑞士都是無可置疑的。但現在,穩固的狀態已經被打破了,從政治、經濟、文化到教育制度,一切都處在新的置疑之中,都需要被重新討論,這是我們的大問題。」(記者 陳賽 攝影 蔡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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