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入蘆花短笛中

06-10

秋，是一天天深了，早晚時分已明顯感到了寒意。這時的水鄉，最讓人心儀的風景還得是蘆花。

曾經，在我們水鄉，處處都有蘆花。最尋常的小河灣里，站定了，看那人上船，揮手，目送，菰蒲深處，欸乃一聲歸去，炊煙遙起蘆花，多麼平常而耐人尋味的小別。走夜路，看電影，一隊人馬談笑風生，抬眼處便是寂寂河洲夜，蘆花繞墟舍，一輪明月映了澄澈秋水，真的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至今在距城不遠處有一小村名喚「蘆洲」，想那裡早先應長滿蘆花的吧，還有關關雎鳩，有參差荇菜，有美好的詩歌與愛情在洲上伴蘆花綻放……

那時候，冬天裡，鄉親們常會約好了，划上船，去荒僻的河灘上剮柴草，堆成老高的柴垛。垛上蘆花飛揚如雪，我們會摘了蘆花，墊在腳下，鞋便成了溫暖的蘆花鞋，軟軟的，滑溜溜的，一時興起，則舞動起蘆花，舞得漫天飛絮，映了冬陽金光閃耀。大人們則剝了蘆葦的外殼，壓成光潔的箔，曬棉花，曬鹹菜，曬蘿蔔乾、山芋干，或者濕了水剖開，編成席，編成簍，編成笆，編成摺子，一圈圈將豐收的糧食堆到房檐高。

這兩年，端午節時，我會到烏巾盪看龍舟。鼓聲、號聲、吆喝聲、嘩嘩的水聲，驚飛了蘆盪深處的鷗鷺，眾鳥飛處，翠葦飄香，立於水湄棧橋，望望在水一方的葦林，如植於水盂的盆栽，想著要是劃一葉小舟，在葦林里穿行，扯兩把清香葦葉為家人包一鍋紅豆粽子，哼幾句鄉野民謠，那也是生在水鄉的清福啊。

只是，在小城，如今怕也就剩下烏巾盪可以看到成片的蘆葦了，且還是人工種植的。

有野生的么？除了偶爾看到搖曳於秋風田埂上的細瘦荻花，還有野生的蘆花么？

還真有。

在徐馬荒。

前幾年國慶長假時，我去過一次，有菰蒲，有稻田，有菱與蓮，沉舟側畔有杉樹宛在水中央，當然有蘆葦，全是野生的，一大片。

徐馬荒

今年的國慶，上海來了幾位朋友，我帶他們，又去了。

沒想到，大都市的客人，見了原生態的徐馬荒，大呼小叫的，開心極了，端起相機「啪」「啪」「啪」拍個沒完。幾塊藕塘，花已謝，葉未枯，蓮蓬仍在，風過，正婀娜；連片稻田，半黃半青，田埂上又有狗尾草在清風中抒情，田間還有白鷺在悠然梳羽；意楊林里，踩了一地落葉，窸窸窣窣的，只覺是天地間最美的天籟。抬頭處是碩大的喜鵲窩，片片秋葉旋下，吟出如歌的行板，讓人心裡也揉弦。前面是荒田，最惹眼的就是一片又一片蘆花，竟比那年看到的多出不少，莫非又衍生出若干也未可知。蘆花這邊又是茭草或香蒲，還有水葫蘆，有說不上名字的野草，幾隻白鷺悠然起落，靜謐無聲，卻又聽到兩聲羊咩，還有雞啼，呵，多年沒聽過了啊。幾位客人頓時眼露驚喜，似看到了天外來客。見漁民有船，一問，竟可以撐著玩的，不要錢，對的，淳樸自然的徐馬荒是不收費的，只要願意來，隨時都歡迎。上船，向青草更青處漫溯，便是蘆花了，紫穗蘆花，還有結在香蒲莖上的水蠟燭。河灘上，白花花的，一片一片，船往前，才看清，是白鷺，成百上千的白鷺！蘆花叢中竟是白鷺的天堂，只是離得太遠，拍不真切。再往前，那大片大片的鳥兒似受了驚擾，飛了，往蘆花更深處飛，在徐馬荒的上空飛出最美的姿勢，飛出令人驚喜的表情，飛成了水鄉最美的詩情畫意。

一大片魚塘。那端又是蒹葭蒼蒼，無數的蘆花飽蘸夕光染成一縷縷金色，在微風中搖曳出迷人秋韻，在水天空闊、蒼茫遼遠處，臨摹成水鄉的濃墨重彩。忽又見無數的白鷺在如血殘陽中振翮高飛，翩然起落，那種怡然與自在，真的令人羨煞！如此勝景，映了脈脈秋水，水中還有許多小野鴨悠然嬉戲，將絲綢般光潔的水面划出道道柔美的弧線。間或又有魚兒躍出水面，打破洪荒般的孤寂與沉靜，添些許的活氣與熱鬧，只是如此的熱鬧與靜謐，終是屬於徐馬荒，誰也帶不走。在客人戀戀不捨的目光里，我們只能將美景留貯心田，踏了滿地的落葉，不帶一片蘆花，歸去。

驀然回首時，仍見有人在蘆花叢里垂釣，不禁想到一首詩：收卻綸竿落照紅，秋風寧為翦芙蓉。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蘆花短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