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與弘一法師「半為藝術,半為佛」

  書法家高洪斌先生《辛亥百聯》系列文章之十一:

  李叔同與弘一法師「半為藝術,半為佛」

  一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曾經在華語世界風靡一時。

  

  在《送別》那優美的旋律中,對此略知一二的人們,常常會在兩個名字中徜徉:一個是俗名,叫李叔同;另一個充滿禪意,稱之為「弘一法師」。

  

  《一輪明月》劇照

  

  2004年,一部名為《一輪明月》的電影上映。影片以20世紀初的文化名人、佛學高僧李叔同的出家生涯為軌跡,講述了他一生憂國憂民、救國愛國的傳奇。主演濮存昕憑藉在該片中的表演,成為中國華表獎的影帝。

  「高山仰止」看大師

  弘一法師(1880--1942),俗姓李,名文濤,字叔同,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是中國新文化運動啟蒙時期傑出的藝術大師。他對戲劇、音樂、書畫、詩詞、篆刻等無所不精,博學多才,名噪一時。39歲忽有所悟而出家,之後的24年中,他精研戒律,著作等身,以「弘一大師」名冠天下。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聽!那天籟之音從遠方飄來,長久在耳畔縈繞。酒壺已空,惟剩蒼涼別夢。斯人已去,德馨長存。淡雅的笛音吹出了離愁,凄美的歌詞寫出了別緒。

  

  人們常說「高山仰止」。其實,面對李叔同,我們有同樣的感覺。

  

  在弘一法師身上,有許多個「想不到」:

  

  想不到,他是第一個將西洋油畫、音樂和話劇引入國內的人;

  

  想不到,他在東京的舞台上演出過《茶花女》,扮演的不是阿芒,而是女主角瑪格麗特;

  

  想不到,他是才子,是藝術家,本該落拓不羈,卻偏偏是個最嚴肅、最認真、最恪守信約的人;

  

  想不到,他在盛年,三十九歲,日子過得天好地好,卻決意去杭州虎跑寺削髮為僧……

  

  在研究者和崇拜者眼裡,太多的「想不到」拼貼在一起,仍舊是不完整的,是模糊的。

  

  學者俞平伯這樣評價:「李先生的確做一樣像一樣:少年時做公子,像個翩翩公子;中年時做名士,像個風流名士;做話劇,像個演員;學油畫,像個美術家;學鋼琴,像個音樂家;辦報刊,像個編者;當教員,像個老師;做和尚,像個高僧。」

  

  又豈止「像」,活脫脫就「是」。樣樣都能從一個「真」(真性情、真學識、真才具)字中凝鍊出「人之為人」的神韻——是真公子自翩翩、是真名士自風流、是真高僧自莊重。

  

  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先祖移居津門,經營鹽業。其父李筱樓是同治四年(1865)乙丑科的進士,當過吏部主事,後辭官經商,先後創辦了「桐達」等幾家錢鋪,富甲一方,被人稱為「桐達李家」。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李筱樓樂善好施,人稱「李善人」:設立義塾,提供免費教育;創立「備濟社」,專事賑恤貧寒孤寡之人,施捨衣食棺木。李筱樓晚年喜好內佛經,尤愛參禪。很顯然,他的言傳身教對李叔同影響極大。

  李叔同人生「三個階段」

  李叔同的一生大約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從15歲到26歲(1894-1905)。這十年里,他在天津求學,到上海參加「城南文社」,考入南洋公學求知。這是他比較系統接受儒學經典,吸納「新學」,全方位開發智慧的十年。

  

  1905年,李叔同的生母王夫人在上海病逝。李叔同認為自己的「幸福時期已過」,於是東渡日本留學,開始了他人生第二階段的追求。這一階段包括他在日本東京留學六年,回國後在杭州省立第一師範學校任教七年,即從26歲到39歲(1905-1918)的13年間。這是他生命最輝煌的時期,也是他藝術創造的顛峰時期。

  

  

  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突然拋棄俗世功名,離開嬌妻愛子前往杭州虎跑寺削髮為僧,時年39歲。從此進入了他人生的第三個階段。出家後的李叔同成為弘一法師,斷絕塵緣,超然物外,耳聞晨鐘暮鼓,心修律宗禪理,完全過起了一種閑雲野鶴似的宗教生活。

  

  辛丑年(1901年),李叔同二十二歲,考入上海南洋公學特班,與黃炎培、邵力子等人同學。有趣的是,這個特班中舉人、秀才居多,普通資格的教師根本鎮不住,結果總辦(即校長)何梅笙專程請來翰林學士蔡元培做國文教授,其用意自然是「一物降一物」。

  

  1906年秋天,李叔同考入東京美術學校油畫科,改名李岸。而其留學生涯中最值得稱道的舉動是,他與同窗學友創立了春柳社演藝部。1907年,祖國徐、淮地區受災,春柳社首演《茶花女遺事》募集賑資,日人驚為創舉,讚歎不絕。李叔同在《茶花女遺事》中飾演茶花女,被日本戲劇界權威松居松翁贊為「優美婉麗」。

  

  1911年春,時年32歲的李叔同從東京美術學校畢業。這一年,李叔同家中票號倒閉,百萬資產蕩然無存。對此,他處之泰然,倒是對於辛亥革命成功,感到異常歡喜。為此,親譜一曲慷慨激昂的《滿江紅》:皎皎昆崙山頂月,有人長嘯。看囊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腦。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荊柯墓,咸陽道。聶政死,屍骸骨。盡大江東去,余情環繞。魂魄化成精衛鳥,血花濺作紅心草。看從今一擔好山河,英雄造。(見《弘一法師年譜》第三十九頁)。

  

  有專家研究認為,他的這首《滿江紅》並不輸給岳飛的那首《滿江紅》,同樣是力透紙背,義薄雲天。

  

  李叔同學成歸國後,起初任教於上海城東女校,參與了南社的各項活動,旋即出任《太平洋報畫報》主編,刊發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如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畫報停辦後,他欣然接受舊友經亨頤之聘赴杭州出任浙江兩級師範學校(1913年改為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圖畫音樂教員。據藝術大師劉海粟回憶,李叔同是中國最早使用裸體模特兒進行美術教學的人。1914年他在教課時採用了男性裸體模特寫生,具有歷史性的開創意義。

  「如日中天」為何「遁入空門」

  李叔同一生最富傳奇色彩的,就是他在事業「如日中天」之時,卻突然離家出走,遁入空門。李叔同有兩個美麗的妻子,一個在中國,一個在日本。聞知李叔同出家,先後前往杭州哭成淚人,跪地懇求其還俗,均未如願。

  

  關於李叔同為何要出家,文化界至今仍存有爭議。這更使他的一生變得如真如幻,撲朔迷離。

  

  當然,還是李叔同口述的《我在西湖出家的經過》說得更詳盡些:「及到民國六年(1917年)的下半年,我就發心吃素了。在冬天的時候,即請了許多的經,如《普賢行願品》、《楞嚴經》及《大乘起信論》等很多的佛典,而於自己房裡也供起佛像來。如地藏菩薩、觀世音菩薩……的像,於是亦天天燒香了。到了這一年放年假的時候,我並沒有回家去,而到虎跑寺里去過年。」

  

  李叔同於民國七年(1918年)農曆正月十五日皈依三寶,拜了悟老和尚為皈依師,法名演音,法號弘一。當年七月,他正式出家,自認「拙於辯才,說法之事,非其所長;行將以著述之業終其身耳」。

  

  縱觀李叔同的一生,我們不難看出李叔同一生都在「求真、求善、求美」,一生都在進行心靈和精神的探險。

  

  李叔同的文化知識結構,大抵上由三大塊組成:一是儒文化,也就是傳統文化。二是新學、或稱民主文化。三是洋文化。這三種文化疊加一身,互相滲透、浸染、碰撞,構成了他文化結構的複雜性。這種特殊的文化心理,使他更多的是注重人的自我完善和自我關懷。

  

  我曾看見過一張李叔同晚年的照片,他那慈祥、寬容、無所不包的面容寫滿了對塵世生靈的悲憫、愛和呵護。

  

  

  李叔同晚年的照片

  

  李叔同的出家絕不是一時的興起,而恰恰是一輩子的追求。李叔同的人生之路,正是一條不斷探索,不斷思索;不斷尋覓,不斷揚棄;不斷認識,不斷升華……最後終歸大徹大悟的哲人道路。

  

  弘一法師以名士出家,鑽研律部,發揮南山奧義,精博絕倫,海內共仰。他日常以「習勞、惜福、念佛、誦經」為功課,以「正衣冠、尊瞻視、寡言辭、慎行動」為座右銘。

  

  具足大悲心的高僧雖超塵脫俗,但身處亂世,絕不會無視生民的苦難,弘一法師早年作《祖國歌》,發誓「度群生哪惜心肝剖」,其愛國心老而彌堅。1941年,弘一法師提出「信教不忘救國,救國不忘信教」。

  

  弘一法師也常以其人生徹悟示人,來警示世人。如「律己宜帶秋氣,處世須帶春風。」

  

  書法家高洪斌先生作品

  

  李叔同的得意弟子、著名畫家豐子愷先生曾用自己對人生的理解來分析大師。豐子愷說:「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三層樓。弘一法師是一層一層走上去的。弘一法師的『人生欲』非常強!他的做人一定要做的徹底。他早年對母盡孝,對妻子盡愛,安住在第一層樓中。中年專心研究學術,發揮多方面的天才,便是遷居二層樓了。強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滿足於二層樓,於是爬上三層樓去,做和尚,修凈土,研戒律,這是當然的事,毫不足怪的。」(我與弘一法師,見《李叔同——弘一法師紀念集》第106-107頁;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李叔同(弘一法師)一生63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

  

  弘一法師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是中國絢麗至極又歸於平淡的典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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