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 | 飛走的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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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峰的微博里，幾乎所有的照片都是有關女兒珞妮的。這位父親有著1000多度的近視，即使戴著眼鏡，世界依然模糊不清。這些照片隨時隨地抓拍，也不太講究構圖。洪峰陪著珞妮，陪這個大眼睛的小天使一天天認知周遭，理解情感，又用照片和文字把女兒初識世界的瞬間不斷記錄下來。這些瞬間確切無疑地記下了人類最美好的那些情感，也讓旁觀者——也就是我們知曉：這世界上有些美好，值得為之付出一切。

2013年1月31日，珞妮再有一個星期就兩歲兩個月大了。

珞妮說話比較晚，兩歲半之前只偶爾能說出三個字，但還是以重疊一個字詞的方式交流。她媽媽有點著急，我不著急。珞妮的理解力一點都不差，甚至超過同齡孩子，說話早晚有啥關係？我說別到了她每天喋喋不休的時候你又受不了。

2013年1月31日這一天有點特別。

珞妮跟媽媽進城的時候看好了一個氣球，她很喜歡。媽媽就給她買了那隻飛馬氣球，那是一匹長了翅膀的天藍色小馬。珞妮很高興，她一隻手攥著氣球尾端的細繩，另一隻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她一邊吃糖葫蘆一邊跟著媽媽逛街，她被行人中的一位撞了一下，她的氣球就飛走了。

珞妮看著飛起來的氣球，喊：「媽媽！球球！飛啊！」

媽媽問：「那怎麼辦啊？」

珞妮盯著在空中慢慢飄遠的氣球：「攆！」就開始追趕那個氣球。

媽媽說：「我們攆不上了，坐車回家的時候再攆。車快。」

坐上計程車，珞妮對司機說：「攆啊！」

司機是個熟人，她一邊答應一邊就開動了汽車。

一路上珞妮一直看著窗外，看得眼睛酸了，揉揉眼睛繼續盯著窗外。

司機說：「唉！可憐的娃。」

她們回到山莊，珞妮看見我就說：「爸爸，球球，飛啊。」

我問什麼球球飛啊。

她指著窗外：「球球，飛啊。」

她媽媽講了這件事。我說，沒關係，我們明天進城，再買一個。好不好？

珞妮說好，接著又說：「球球！飛啊。」

直到睡覺之前，她隔一會兒就會走到我面前，「球球，飛啊。」

我每次都說，今天不行了，太晚了。明天進城買一個好不好。

她都會說：「好。」

她睡著之後我們說起這件事，她媽媽說：「這件事對她的刺激會這麼大？」

我說這個我說不好。我能記得自己小時候有過一樣的經歷，好不容易買了一個氣球，飛了。看著越飛越遠越飛越小最終無影無蹤的氣球，很絕望，心裡似乎一下就空了。很長時間裡，眼前總是那隻越飛越遠越飛越小的氣球。

她媽媽說明天一定要進城，再買一個。

我說這是必須的。

珞妮做夢了，她哭醒了，伸著胳膊，嘴裡嘟噥：「球球！飛啊。」

我猜夢裡邊她還在追趕那隻氣球。

我跟她說：「睡吧睡吧，明天起來我們就去買一個。」

她似乎聽見了，含含混混說：「好。」繼續睡了。

2月1日早晨，我先醒來了。這是我第一次醒在他們娘倆前面，珞妮飛掉氣球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幾乎沒有睡好，一直在注意珞妮的動靜。我醒來之後看著她，她翻身對著我，習慣地伸手摸我的胳膊，她的小手划來划去的：她總是能感受到毛衣上的那些毛球兒，睡眠中也要把它們摘掉。

她突然睜開眼睛，坐起來。說：「球球，飛啊。」

我摸摸她的腦袋，說：「過一會兒咱們就進城，買氣球。」

她說：「好。」一頭倒下去又睡了。

中午，在我們的老地方「藍月谷」吃完午飯，她媽媽就帶著她去買氣球。

她很高興，與往常一樣和爸爸親吻再見，走得急不可耐。

我等來了一個壞消息。

剛剛買的氣球又飛走了：她剛剛接過那個氣球，拿到手裡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誰撞了一下，她手鬆開了，氣球飛走了。珞妮這一次沒有跟媽媽報告，她直接去追趕那隻飛走的氣球。

後來我看到了她媽媽用手機拍下的一分零幾秒鐘錄像，畫面里的珞妮一直仰著頭追趕，中間揉了一次眼睛：她仰著頭盯著氣球，眼睛酸了。後來她一定是發現追不上了，她回過頭看著媽媽，「媽媽，球球，飛啊。」小臉上的神情很難描述，那段視頻我只看了一次，不能再看第二次......

我發簡訊給珞妮媽媽：「別忘記繫上一個重物，就不會飛啦。」

她們回到了「藍月谷」。

我從她媽媽手裡拿過氣球，我打算在那根細線的尾端拴上一串鑰匙。

珞妮哇一聲就哭了，她哭得非常突然，一邊哭一邊伸著手跟我要那隻氣球。

我連忙說是繫上鑰匙鏈，氣球就不會飛了。

她看著我系好，看著我把氣球鬆開，看著氣球飄呀飄，看著氣球只是在頭上飄呀飄。她知道氣球終於不會再飛走了，她從自己面前的冰淇淋里舀出一勺，伸到我面前：「吃。」

我吃了。

一切似乎該完了，似乎還沒有完。

她困了，大概是折騰得筋疲力竭了，倒在媽媽懷裡就睡了。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閉著眼睛，說：「媽媽，球球，飛啊。」

她媽媽說：「在呢，這回不會飛了。」連忙把細線繞在珞妮的手腕上。

這一次，珞妮真的睡了。

正文圖片 by 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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