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彥林:鄉村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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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2 鄉村情結 來自國學精粹與生活藝術
鄉村情結
厲彥林
歲月釀造記憶的美酒,時間沉澱懷舊的情感。想故鄉、盼故鄉的這種純真的情感,憶故鄉、念故鄉的這種鄉村情結,好像從骨縫裡,從血液里,從靈魂深處,衝出來、竄出來,洶湧澎湃,勢不可擋。在城裡居久了,待煩了,對熟悉的城市會滋生幾分生分感、壓抑感,那心頭的鄉村情結會越纏越亂、越來越重,時而想起偏遠故鄉的一些事情,小山村的山水風物、世故人情,在眼底,在心窩,是那麼鮮活而生動,那麼純真而清晰,甚至設想自己不進城會是啥樣子,突然嚮往起田間陌上、壟頭樹下、把酒話桑麻的田園生活和悠然情趣。
城市沒有連綿青翠的群山、親切的村莊、熟悉的河流、彎曲的小路。鄉村正月瑞雪飄舞,五月豌豆花開,六月小麥金黃,九月高粱艷紅,十月忙著顆粒歸倉。普通的農家小院,青石砌到頂,柵欄門、牽牛花、壓水井、老黃牛、彎把犁、八仙桌、老燒酒……讓從鄉下走進城的已上了些許年紀的都市人心曠神怡,動情動心。許多城市人心頭藏著一個夢想,那就是等積攢些錢,回到故鄉或擇一處山青水秀、民風淳樸的鄉間,蓋上幾間瓦房,種上半畝菜園,讀書,種菜,享受悠閑。如果有知心朋友來訪,可以先去挖野菜、摘山果、刨花生、掰玉米、宰山雞,拉起風箱,炒菜蒸饃,在那幾縷炊煙飄過之後,可以邀幾縷月光喝酒長敘,直到雞叫三遍……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我接到那張薄薄的、重重的、預示著改變我命運的錄取通知書,真是喜出望外。在我的家人和所有山裡人眼裡,我拚命讀了十幾年書終於出息了,可以不繼續在農村翻山越嶺推小車掙工分了,可以遠離臭氣熏天的豬圈牛棚,可以不再一日三餐啃煎餅鹹菜,可以不在鄉下找媳婦,反正能離開貧寒的鄉村,全村老少的夢想先在我身上實現了。我把通知書拿回家,我爺爺雖然認識不了多少字,但還是反覆地看了幾遍,好像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貝;含辛茹苦的父母異常高興,父親在美滋滋地抽煙,母親抹著眼淚忙著炒菜做飯。離開小山村時,我心裡既有對鄉村、對鄉親特別是家人的留戀,又充滿了對城市、對未來美好的期待。那幾天家裡像過年,本家的叔父大爺來了,鄰居來了,親戚來了,毛巾、香皂、臉盆、水筆……禮品竟然收了一堆。母親更是準備了豐盛的宴席,恨不得讓我把好吃的都吃完、該吃的都吃到。從離開鄉村那時起,我才真正懂得鄉村對我生命的重要,才發現鄉村是這麼難割難捨,悄悄把對家鄉的留戀、對親人的惦記一點點深埋心底。
在城市工作,往往把一個很大、很寬泛的地方說成是自己的故鄉。關於故鄉的記憶,更多形成在中學時代。那時農村特別窮,雖然學費不高,但好多孩子仍然上不起學。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如說家窮的孩子早懂事。當時一家節衣縮食供我上學,我也算懂事,能夠體諒家人的難處和艱辛,算得上村裡比較刻苦的孩子。白天在學校,我認真聽課,把知識當作應當精心收穫的莊稼;放學後和節假日,我先幫著大人幹活,放牛、挖豬菜、摟柴火;晚上,坐在煤油燈下讀書、做作業、預習功課。上高中時,農村的日子沒有起色,家裡依然窮,一周就是一捆煎餅和一壇自家腌制的鹹菜。當時不能住校,也沒有自行車,每天就用兩隻腳丈量從學校到家十華里的土路。能夠親身感受茫茫田野一年四季的輪迴變化,品味田地和莊稼的芳香,倒也是一件十分快樂和得意的事情。
如今忙裡偷閒回到故鄉,站到村頭巷尾,那熟知的鄉音土語,那終生難忘的土腥味、牛糞味、灶煙味撲面而來。小村並沒有太大變化,在外工作久了,只覺得熟悉的人正越來越少,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變化、在減少,甚至有我不認識的人在對我指指點點,那分明在交談我是誰。偶爾我陪著父母下地勞作,經常有人和我的父親打著招呼,又驚奇地加問一句「這是你家的小子?也長了年紀嘍」。在我老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誰要是外出工作或者打工回來,說啥也得拿盒煙與老少爺們共享。那些曾看著我長大的鄰居長輩,那些與我一起打打鬧鬧、頑皮長大的同學夥伴,那些在接過我雙手遞上的香煙時,也會仔細地打量我一番,親切地與你交談,問我夏天濟南那個火爐子能受得了?聽說如今在城裡就喘氣還不要錢?你抓緊搗鼓點錢把咱村這條路修了吧?……聽到這些話,我胸口湧起一股暖流,甚至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純樸的鄉情、鄉音,蘊涵著多少真切的關心和期待呀,傷感中也增添了些許的蒼桑、悲壯、惋惜和失意!
在故鄉沒有機器的噪音和流動的車啼,是做夢追夢圓夢的好地方。太陽沒有露出山頭,老天爺還陰沉著臉,朦朦朧朧中大紅公雞又打了幾聲清脆的啼鳴。睜眼看看微微發白的窗,天真的放亮了。老梧桐樹上的喜鵲,開始唧唧喳喳討論今天到什麼地方飛翔、如何帶領子孫覓食。鄰居家響起了挑水的鐵桶聲。父親早已坐在南屋裡喝茶,娘正忙著點灶火、做早飯。我於是趕緊起床,到水井旁打開水龍頭洗把臉,拿起掃帚清掃其實很乾凈的院子,然後喝一杯父親已給倒好了的濃茶。我的妻子、兒子沒有從事繁重體力勞動的經歷,對種地、收割保持著一種新鮮感。再說如今地也少了,啥時幹啥也都自己說了算,農活也就輕鬆了許多。我常問父親今天地里還有什麼活,一方面,這是履行作為兒子應該在家承擔的責任,一方面也是在尋找久違的鄉村生活記憶。地里沒什麼活做,只好流連於門口那二分菜園。望著那水靈靈的蔬菜,韭菜、大蒜、豆角、辣椒、小白菜,聽著雞鳴鴨叫,聞著飯菜的清香,自然淡忘了城市的喧囂與浮華,頓感增添了幾份悠閑與寧靜。
回到村裡,我經常細心尋找那淡忘的記憶的痕迹。這裡曾是放牛割草拾柴的那條溝汊,這裡是我們一群混小子、打打鬧鬧、偷著燒隊里花生吃的嶺膀,這裡是我曾經推著獨輪車、和生產隊的男勞力搬送土肥的小路,這裡是那年深冬、全隊人冒風抗雪整修的大寨田,這裡是我們那群學生勞動鍛煉時唱著革命歌曲填過的水庫……。前些年,我家老房子被拆前,牆周圍還貼滿我從小學開始掙的紅獎狀,雖然它早已褪了顏色,但排在一起仍然很壯觀,它分明記錄著我一步步成長的履歷。撫摸那些堆放在屋角的舊書,輕輕拂去沉積的灰塵,隨手翻閱幾頁,如同回到了昔日那讀書的歲月。童年與少年的往事,似乎越來越遙遠。父母偶爾說句「你小時候……」,就會把我帶回那終生難以忘懷的歲月。童年、少年、青春時光,鄉音,鄉情,鄉味,都已成為生命的基因和遺傳密碼。聽聽鄉音,敘敘鄉情,品品鄉味,如飲一杯烈酒,如掬一股清泉,如沐一縷春風……
回憶與懷舊的界限有時很難分清。懷舊往往是對逝去歲月和事物的追溯和迷戀,回憶往往是對昔日生命軌跡、生活方式的反思和重塑。那每一次回故鄉的探望,每一次在村頭的駐足回望,那鄉村情結就更牢固地盤扎在我的心坎上,那麼刻骨銘心,那麼蕩氣迴腸,都市和都市人真正渴望的是鄉間的自然、安謐與寬厚,銘記的是山民的純真、樸素與善良。
作者 厲彥林,當代著名詩人、散文家、作家,著述頗豐,深受中外讀者喜愛!部分作品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在海外出版發表。近年來全國多省多次中高考選用他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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