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常識：格律詩的對仗

詩詞常識：格律詩的對仗

說明：本文轉載於《格律詩詞入門雜講》（陳少平編著）

作者簡介：陳少平，字責正，號聽雨舟主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廣東詩詞學會理事，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同暉學社副社長，汕尾市楹聯學會副會長，陸豐詩社副社長。曾任《陸豐詩詞》主編。有詩詞作品4000首，詩詞文章、為友人詩集序跋文章60多篇。

對仗又稱對偶，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對對子」。對仗是律詩的重要環節，律詩對仗的好壞，往往是詩人駕馭律詩能力大小、水平高低的標誌。律詩（五律、七律）共8句，第一、二句叫第一聯，又稱「首聯」；第三、四句叫第二聯，又稱「頷聯」；第五、六句叫第三聯，又稱「頸聯」；第七、八句叫第四聯，又稱「尾聯」。其中第二聯（頷聯）和第三聯（頸聯）一定要對仗。

詞性是對仗的基礎。對仗時要講究詞性相對，即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古人常把動詞和形容詞互相對仗），數詞（數目字）對數詞，顏色詞對顏色詞，副詞、介詞、虛詞、代詞對副詞、介詞、虛詞、代詞（古人常把這四類詞歸為一類，統稱「虛字」「虛詞」，凡是這些詞都可以互相對仗，不用具體辨明）。這就要求我們在對仗時盡量做到「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李漁《笠翁対韻》）

現舉幾例：

山居秋暝

王維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詠懷古迹（五）

杜甫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歸途

聶紺弩

東北北東得得歸，歸程何處未依依。

犁鋤既已交朋友，風雪何能損帽衣。

擊壤三年翁失馬，沿途兩耳妃呼豨。

貝加湖想鄰青冢，懷古情多事又非。

王維詩頷聯「明月」對「清泉」，偏正且名詞對；「松間」對「石上」，方位對；「照」對「流」，動詞對。頸聯「竹喧」對「蓮動」，主謂對；「歸」對「下」，動詞對；「浣女」對「漁舟」，名詞對。杜甫詩頷聯「一去」對「獨留」，數詞且趨向動詞對；「紫台」對「青冢」，顏色且名詞對；「連朔漠」對「向黃昏」，趨向動詞且名詞對。頸聯「畫圖」對「環佩」，名詞且並列對；「省識」對「空歸」，動詞對；「春風面」對「夜月魂」，名詞對。聶紺弩詩頷聯「犁鋤」對「風雪」，名詞且並列對；「既已」對「何能」，虛詞對；「交朋友」對「損帽衣」，動賓且名詞且並列對。頸聯「擊壤」對「沿途」，動賓對；「三年」對「兩耳」，數詞且名詞對；「翁失馬」對「妃呼豨」，主謂且拆字特對。

絕句的二聯（它只有二聯）也可對仗，雖然這二聯沒有要求一定要對仗。有的五律在首聯先對仗了，而頷聯不對仗，這種現象較為少見。有的把首聯、尾聯也對仗了（全首對仗），也可以的，但是這二聯沒有要求一定要對仗。五絕首聯對仗的如李白《獨坐敬亭山》等，尾聯對仗的如駱賓王《易水送別》等，全對仗的如王之渙《登鸛雀樓》等；七絕首聯對仗的如劉禹錫《烏衣巷》等，尾聯對仗的如杜甫《漫興》等，全對仗的杜甫《絕句》等；五律有在首聯先對仗了，而頷聯不對仗者，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維《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等；五律全對仗的如陳子昂《送別崔著作東征》等，七律全對仗的如杜甫《登高》等。

古人對仗偏向同類詞對、字對和美觀對，所以對出來的聯往往很嚴整。天文對天文，地理對地理，花草對花草，服飾對服飾，用具對用具，人事對人事，身體對身體……這種用同類詞相對的對仗叫做「工對」。

但對仗不一定句句對得很工，可以放寬，詞性對得上就符合要求了。這樣的對仗叫做「寬對」。

還有，一個詞有兩個意義，詩中用的是甲義，同時借用其乙義來與另一詞相對，這樣的對仗叫做「借對」。

還有，一個對子中只有一個主語，也就是說，把一句話分成二句話說的對仗就叫做「流水對」。流水對是兩句意連，如流水不斷，十個字或十四個字成為一個整體，缺一不可（不完整）。

還有，上一句自己內部對，下一句也自己內部對，而又形成上下對仗。這樣的對仗叫做「自對」。

還有一種隔句相對的對仗，即第一句與第三句對仗，第二句與第四句對仗。這樣的對仗叫做「扇面對」。扇面對主要用於詞的對仗。

——工對、寬對、借對、流水對、自對是格律詩的五種對仗講究。

現在舉一些例子來說明———

1、工對。李白《送友人》：「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浮雲」對「落日」，「遊子」對「故人」，「意」對「情」，都同類詞對，字字特對。杜甫《秋興》：「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江間」對「塞上」，「波浪」對「風雲」，「天」對「地」，也字字特對。還有，王灣《次北固山下》 ：「海日生殘夜，春江入舊年。」聶紺弩《伐木贈李錦波》 ：「高材見汝膽齊落，矮樹逢人肩互摩。草木深山誰賞美，棟樑中土豈嫌多。」又，《挑水》：「一擔乾坤肩上下，雙懸日月臂東西。」熊鑒《詠蝦》 ：「生前無點血，死後一身紅。」何永沂《邵燕祥【當代打油詩叢書弁言】讀後賦此自嘲（一）》：「立地吾存詞客骨，悲天誰笑婦人心。」等等，皆工對也。

2、寬對。陳子昂《春夜別友人》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堂」對「路」，一建築一地理；「琴瑟」對「山川」，一樂器一地理。杜甫《諸將（五）》：「正憶往時嚴僕射，共迎中使望鄉台。」「往時」對「中使」，一時令一官職名；「嚴僕射」對「望鄉台」，一官職名一地名。蘇軾《送子由使契丹》 ：」不辭驛騎凌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驛騎」對「天驕」，一郵馬一契丹人（天之驕子）；「風雪」對「鳳麟」，一天文一鳥獸。還有，陸遊《黃州》 ：「江聲不盡英雄恨，天意無私草木秋。」熊鑒《憑弔彭湃烈士故居》：「翻將惡果酬賢母，忍把屠刀向後生。」等等，皆寬對也。

3、借對。杜甫《九日》 ：「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竹葉」是酒名，借「竹之葉」與「菊之花」對。聶紺弩《排水贈姚法規》：「荒原百戰鹿誰手，大喝一聲豹子頭。」這是化整為零的借對方法，「鹿誰手」是「鹿死誰手」之意，與「豹子頭」（林沖）無法相對。但把字拆開來看，「鹿」對「豹」，「誰」對「子」，「手」對「頭」，一一工對。何永沂稱這樣的借對為「拆對」。又，《夏公贈八皮羅士》 ：「凍筆封題籤夏衍，寒梅消息報春先。夢中披荔來山鬼，案上凌波供水仙。」借「凍筆」之「筆」的另一義木筆（木芙蓉）來對「梅」；「夏衍」是人名，借其「夏」來對「春」；「山鬼」即山間女神，典出屈原《九歌·山鬼》，此借「鬼」對「仙」，—— 「山鬼」對「水仙」，特工。又，《回思前情復疊和一首呈苗公吟豪哂政》：「不知黃老無名火，銷得青山幾擔柴。」借姓「黃」的顏色來對「青山」的「青」。又，《六、七、八次和苗公三首（六）》：「不知有漢回君棹，見棄於妻打我柴。」「不知有漢」典出陶淵明《桃花源記》，「漢」即漢朝，此借男子漢的「漢」來對「妻」。何永沂《遣懷步敬佳兄韻》：「詩草知誰流第一，梅花共我影成雙。」「草」在詩中原指草稿，此借其草木的「草」與「花」成工對。等等，皆借對也。

4、流水對。王維《送梓州李使君》 ：「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主語是「山」，因下雨而樹泉百重，二句意思完整。李白《送友人》：「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主語作者，二句寫「此地」送別遠行情景，意思完整。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主語作者，賓語「妻子」（妻兒），寫作者所見所聞，「妻子」又是「漫卷詩書喜欲狂」的主語，二句並寫妻兒高興的舉措，意思完整，缺一不可。還有，聶紺弩《拾穗同祖光（二）》：「如笑一雙天下士，都無十五女兒腰。」又，《船屋（二）》 ：「豈有天涯漂泊者，不欣海內又安乎？」等等，皆流水對也。

5、自對。杜甫《仇池》 ：「接近西南境，長懷十九泉。」「西」對「南」，方位自對，「十」對「九」，數詞自對。毛澤東《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虎踞」對「龍盤」，「今」對「昔」，自對；「天翻」對「地覆」，「慨」對「慷」，自對。聶紺弩《拾穗同祖光（一）》：「不用鐮鋤鏟钁鍬，無須掘割捆抬挑。」「鐮、鋤、鏟、钁、鍬」各字皆工具名詞，自對；「掘、割、捆、抬、挑」各字皆勞動動詞，自對。何永沂《邵燕祥【當代打油詩叢書弁言】讀後賦此自嘲（一）》 ：「西北東南催客去，宮商角羽待瑜評。」「西、北、東、南」皆方位名，各字自對；「宮、商、角、羽」，皆五音名，各字自對。等等，皆自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