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人們認為穿女裝的男人肯定就是同性戀？

強 強·沙德爾（Jon Shadel） 2016.10.16 說白了，這種理解事物的方式，跟4歲小孩沒有什麼區別。

上個月，說唱歌手 Young Thug 發布了自己的最新 mixtape，名叫《JEFFERY》。這張大碟的輿論爆點並不在於他那 「後語言」 風格的唱詞，也不是曲目單里滿滿的名流姓名（他的每首歌的歌名都出自他心中偶像的名字），最能引起外界評論的恰恰是封面 —— 他穿著一件 Alessandro Trincone 設計的百褶長春花瓣裙，拿著一頂雞尾酒裝飾物一樣的太陽傘。完完全全的女性化服飾。

這可不是 Thug 第一次穿女裝擺造型了。自從出道以來，他一直大玩 「流性」 的概念，始終貫徹中性風格，而且還走得很遠，在最近的 Calvin Klein 廣告 上還說他認為 「世上沒有性別這種東西」。

這種作風在歌迷和輿論的眼中可謂毀譽參半，某些人認為這是開天闢地的壯舉，在好勇鬥狠男權至上的嘻哈音樂界更堪稱一股清流。另一些人則認為 Thug 是在 迎合酷兒文化（這麼說絕非空口無憑，看看他的 歌詞 便不難猜到）。還有很多社交網路用戶開始 質疑 Thug 的性取向，這引來了一個更為深入的討論 —— 為什麼一見到穿著女裝的男人，大家就會產生 「他是同性戀」 的第一反應呢？

首先要承認，Thug 絕非音樂圈裡第一位女裝示人的角色。男扮女裝的歷史源遠流長几十載，David Bowie 和 Prince 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退一步說，即便在嘻哈圈子裡，Thug 都 算不上 異裝的先驅。但他的這次舉動揭開了一個事實：在今天，一個人背離社會的 「著裝常識」 仍然會激起巨大的社會反響。

這說明了背後的另一個事實：所謂 「著裝要符合性別」，根源還是社會對於性別一成不變的二元認知。在這個非此即彼的語境下，一個男人如果背離社會對他的著裝期待而在另一條路上漸行漸遠，就會被打上 「同性戀」 的標籤。這種認知似乎來源於另一個認知謬誤：同性戀者都會在衣著打扮上體現出女性特徵，反過來，在衣著上體現女性特徵的人，肯定也是同性戀沒跑了。這些觀點聽起來有點幼稚 —— 可能是因為，社會衣著與性別認知對個體的影響，就發生在幼稚園階段。

喬·保萊蒂（Jo Paoletti）是馬里蘭大學的教授，她是一位服裝史研究學者， 主要研究方向是美國的服飾變遷，在服裝與性別的問題上，她已潛心研究將近四十年。2012年，她出版了一部研究兒童服飾的專著 《粉與藍：顏色代表立場，色彩區隔的美國少兒服飾》（Pink and Blue: Telling the Boys from the Girls in America）。書中記載，在80年代，嬰幼兒服飾不再是男女統一的風格，取而代之的則是有強烈性別區分度的服裝，這就說明，消費主義的力量推動著少兒服裝的發展，朝著性別差異分明的方向一路向前。

看到社交媒體上對 Thug 著裝的種種評論，保萊蒂質疑，這背後是不是有某種童年時代情感的投射。「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是在用四五歲小孩的心智和思維模式來思考問題。」 保萊蒂對 VICE 如是說。她認為幼童對於性別的認知，很大部分來源於外界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的影響。

兩歲到六歲的兒童的性別認知嚴重依賴於外界的影響，因為那時他們還不能對自己生理性別產生認知。保萊蒂說，「那個年紀的小男孩之所以是男孩，實際上取決於他的穿著打扮、頭髮造型，還有周圍的玩伴。如果他留長發，穿著和其他小男孩有所不同，或者總跟小女孩在一起玩兒，周圍人對他的認知就會是 『小女孩』。85後的這一代人，從他們幼年時代就開始接收這種二元性別的人為分野。」 她所說的這一波人，從時間上看，正好與 Thug 的聽眾們相吻合。

回過頭再看看輿論對這張專輯封面的評論，不難發現其中有一條源遠流長的雙重標準：女扮男裝完全不是事兒，只要不搞得太那個，都可以被社會接受；反過來，男扮女裝則幾乎成了不可逾越的紅線，成了某種社會文化的禁忌。實際上，在女性時尚領域，「男性化」 造型是名正言順的時尚藝術，以至於不少品牌（比如 WILDFANG）就是主打這種概念的。

這並不是說女人打扮成 「純爺們」 是社會文化的主流，但至少比起 「造型陰柔」 的男性，她們被社會接受的程度要高得多。佛蒙特州一位變裝造型的直男 維拉·懷爾德（Vera Wylde）認為，這種截然相反的認知源自於某種性別歧視，某種對女性的歧視。

維拉平時男扮女裝做表演，也在 YouTube 上發視頻，做這兩件事的時候，他會以女裝扮相示人。這會招惹很多人對於他性取向的質疑，「所有人都懷疑我的性取向，一直如此，社會上普遍的看法是，男扮女裝的人，特別是在公開場合異裝表演的人，都是為了吸引男性。以我所見，這種思維歸根結底就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如果女人扮相向男人看齊，雖然可能有點奇怪，但似乎有一種催人向上的意味在裡面。反過來，男扮女裝就顯得有點自甘墮落的意思。」

雖說某些人可能對此不以為意，但這種微妙的性別意識在少年兒童身上的反應著實不可小覷。「所以說，小女孩打扮成海盜、牛仔的形象就招人喜歡，小男孩打扮成小公主就顯得怪異、惡劣，更有可能招致家長拳腳伺候 —— 真的會這樣。」 保萊蒂說，「我真心呼籲大家不要保持這種傳統觀念，這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家長暴打自家兩歲小孩了。這事兒可太多了。」

實際上，上禮拜 Young Thug 接受了 Billboard 的採訪時，他就透露小時候父母對他異裝打扮的念頭反應非常激烈。「我12歲的時候，腳還很小，所以我就穿了我姐姐那雙閃閃發光的鞋子。見此情景我爸火冒三丈，『別他媽上學了！給我丟人現眼！』 但我一直都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鑒於社會這雙操縱著性別認知的大手仍在不斷揮舞，可以預見，音樂家們仍然會身體力行，激起猛烈的討論，挑戰固有的成見。不管你認為這是一拍腦袋的行為藝術還是有意為之的網路引戰，這種男扮女裝嘲弄大眾的技法，勢必不會是最後一次。Thug 的這種做法究竟是時代的進步，還是包裝的噱頭，或者是其他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並無定論。唯一確定的是，「見到這番場面，大家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狀況，」 保萊蒂說，「而他們對此的反應，到頭來還是與四歲小孩無異。」

Translated by : 鄭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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