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 道教 道學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儒、釋、道是否三足鼎立,似乎是一個可以進一步討論的問題,除了佛教、佛學是「外來」的,儒、道一家都是中國土生土長的,究竟誰的資格最老,也是一個可以進一步討論的問題。不過,在產生和發展的過程中形成了各自的特點,則是毫無爭議的。
和儒、佛二家相比,道家以「道」為主要特點,名實相符,一目了然。但是,「道」字原本並非道家之「專利」,周秦諸子「道論」之作很多,漢以後的儒者講「道統」、「原道」,也使用這個「道」字。到了宋代,從周敦頤、二程至朱熹一批被稱為理學家的大儒,他們以儒家為主,兼容佛、道二家思想的某些內容,再一次改造儒學,被認為是繼承道統之學,《宋史》集為《道學列傳》,其序言反映了儒家對「道」字與「道學」的理解:
「道學」之名,古無是也,三代盛時,天子以是道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道為職業,黨、庠、術、序師弟子以是道為講習,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是故盈覆載之間,無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澤,以遂其性。於斯時也,道學之名,何自而立哉。
文王、周公既沒,孔子有德無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漸被斯世,退而與其徒定禮樂……期使五三聖人之道昭明於無窮。……孟子沒而無傳。兩漢而下,儒者之論大道,察焉而弗精,語焉而弗詳。異端邪說起而乘之,幾至大壞。
千有餘載,至宋中葉,周敦頤出於舂陵,乃得聖賢不傳之學……
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傳……大抵以格物致知為先,明善誠身為要,……道學盛於宋,宋弗究於用,甚至有厲禁焉。後之時君世主,欲復天德王道之治,必來此取法矣。
這裡,似乎和道家的「道」一樣,是「無所不在」的,所謂「盈覆載之間」。但是其儒家的特點也是十分鮮明的,那就是重禮樂、《詩》、《書》,實行王道之治,「以格物致知為先,明善誠身為要」。無論是目的或方法,都是與道家、道教之修道不同的。
至於佛教之用「道」,相對要簡單些,「道」字在佛經中難得找到一個較確切的對應辭,早在唐代譯「道」為「菩提」抑或「末迦」就是爭論過的問題,這裡我們無法深究。從歷史事實看,佛教在初傳中土之時,曾借用過道家之「道」是可以肯定的,當時人講佛教,常常使用「佛道」、「釋道」這樣的詞。宗密在《盂蘭盆經疏下》中說:「佛教初傳北方,呼僧為道士。」兩晉南北朝時期,僧人被稱為「道人」、「道士」的很多(不必一一列舉),佛教誦經禮拜之所乃至佛寺也被稱為「道場」,甚至「道具」一辭,開始也是佛家用的器物。這種情況,是一種表象的情況,理應與當時道教已產生併流行有關。一開始人們祭祀黃老、浮屠難分,而外來的佛教又特別需要努力與中土民情相結合。從魏晉到隋唐,道教日益成長,佛教越來越站穩腳跟,佛道之爭愈演愈烈,圍繞著「道」的爭論也是很多的:一方面佛教不時詰難道教的道,比如道教強調道「至極最大」,佛教就會說道既法自然,那就不是至尊,用這種思辨詰問,使道教陷於自相矛盾的困境;另一方面有時又引用道教的「道」論,例如唐初因傅奕上言「廢佛法事」,法琳奉命「陳對」,就曾用過「至道絕言」,且引老莊之言,但其目的卻是「演涅槃?」「說般若」,還用「歷史」證明關令尹之後「事佛不事道」(《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丙)。再者,佛教中「道」字的用法與含義多與道教不同,有時候「道」是菩提或涅槃的代名詞,如「道樹」就是「菩提樹」;有時候「道」與「法」、「義理」、「因果」相聯,如北魏曇鸞註解「勝過三界道」說,「道者,通也。以如此因,待如此果……通因至果,通果酬因,故名為道。」(《無量壽經優婆提舍願生偈》注)如此之類例子頗多,不必詳列。從上述情況看,佛教的「道」字,主要只是名詞的借用以及相近梵言的意譯,沒有道家道教那樣的深刻意義。
對於道家、道教來說,這個「道」字就有根本的、全面的、深刻的意義了。道家、道教離不開「道」,名實相符,「道」也在道家、道教思想文化中得到充分的發展,由此而形成中國所特有的「道學」。
關於道家與道教,大家都習慣用了,也不必時時刻刻去定義它們,如果要概括地表述一下,我想直接引用上世紀80年代初王明先生在《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一書「序言」的幾段話:
道家和道教兩個術語,有聯繫又有區別。習慣上有時把道教也稱為道家。說嚴密些,道家和道教不是一回事。
道家屬諸子的學派之一,是一種哲學的派別。如先秦的《老子》、《莊子》以及後世的《陰符經》都屬道家,它們本身都不是宗教性質的書。至少後來有些道教徒注釋《老子》、《莊子》和《陰符經》,那是另外一回事。道家的思想跟後來道教的理論有某些相似和相通之處,但也有根本不同和相反的情況。《老子》五千文,有不少神秘的語言,能為宗教所利用。東漢時,原始道教一個派別五斗米道的祭酒主誦習《老子》。同時託名河上公注的《老子章句》和了《老子想爾注》都是專門宣揚道教的典籍。桓帝時,除了多次遣使到苦縣祭拜老子外,還親祀老子於濯龍宮。老子逐漸被神化,竟至成了道教的教祖,以《道德經》編列諸經之首。道教的形成和發展,跟道家老子確實具有某些歷史的淵源關係。
漢劉歆《七略》,道家與神仙家原分為二,各自為錄,只是到了後世,道教與古神仙說關係才密切起來。但是,作為宗教信仰的基木標誌之一必須有個至上神的觀念。道家的《老子》和《莊子》都沒有這種思想言論,它擺脫了殷周以來上帝和天神的傳統宗教信仰,大力描述一種宇宙的絕對精神(「道」)作為至高無上的支配力量。
我想,關於道家與道教的聯繫和區別,以上的表述是比較清楚的,多加闡釋、發揮,也離不開這基本說明。
截至目前為止,我們和許多學者一樣,一直謹慎的使用「道家道教文化」這樣的詞語,而沒有用「道學」一詞。但是近年來,有些學者正式打出了「道學」的旗幟,出版了《道學研究》專刊,不只一次地召開了道學研討會。我在一次會上談到了「道學」這個提法問題。過去之所以避免提「道學」,是因為關於「道學」的提法和理解,存在一些歧義,例如上述《宋史》的道學類傳實際是大儒傳。儒、道難分怕引起誤會;又如過去在生活中,「道學先生」似乎是一個貶義詞,形容有些迂腐習氣,《紅樓夢》中的襲人就被晴雯說成是「越發道學了,獨自個在屋裡面壁呢!」(64回)當然,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和今後,人們不會再去清這些老賬了。公開倡導作為道家道教文化的道學,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而且,從歷史上看,稱道家之學為「道學」,也是淵源有自的,《隋書?經籍志》在子部記《老子》、《莊子》等道家著作之後寫道:
自黃帝以下,聖哲之士所言道者,傳之其人,世無師說。漢時,曹參始薦蓋公能言黃老,文帝宗之。自是相傳,道學眾矣。
這是唐初人的記述,是當時人的一種對道家的看法,也是漢以後學者們看法的總結和發展,是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的。我們從以上引文的前後敘述看更為清楚,關於道和道家的說明,既有黃老之言道的基本觀點,也有儒家學者對道家的評判,這裡就不詳說了。但是,從以上引文及其所述對象看,凡是述老莊的,「言黃老」的,可以總稱之為「道學」。從《隋志》記載看,除《老》、《庄》之外,包括《鬻子》、《抱朴子內篇》乃至《夷夏論》、《簡文談疏》、《廣成子》)等一些後起的道家著作,正所謂「道學眾矣」。
另外,《隋書?經籍志》在集部又附有《道經》377部,1215卷。這些道教經書,當然是今人「道學」研究的主要組成部分之一。不過道教經書與道家原典《老》、《庄》之密切關係,《隋志》是已經注意到了的,所以它寫道:
自上古黃帝、帝嚳、夏禹之儔,並遇神人,咸受道籙,年代既遠,經史無聞焉。推尋事迹,漢時諸子,道書之流有三十七家,大旨皆去健羨,處沖虛而已,無上天官符籙之事。其《黃帝》四篇,《老子》二篇,最得深旨。
這唐初的史書表明,時人清醒的知道,「道籙」之類的書是後起的,「經史無聞」,原本「道書」只有《老子》、《黃帝》四篇等類可以查考(實際上黃帝之書也是後人編造的,不過早於「道籙」之類罷了)。《隋書?經籍志》接著還講了陶弘景、寇謙之等人「受道經符籙」之事,有的受之於太上老君等,一直寫到隋朝:
大業中,道士以術求進者甚眾。其所以講經,由以《老子》為本,次講《莊子》及《靈寶》、《升玄》之屬。其餘眾經,或言傳之神人……
道士講經,以《老子》為本,連同上引記載,以及整個道教、道經發展的事實,反映了老子其人(太上老君)其書(《道德經》)在道教和道經中的突出地位。
《隋書?經籍志》似乎未明確把「道經符籙」列入「道學」,但並不能影響我們今日把道教文化(以各種「道經」為重要內容的文化)列入「道學」範圍,如果要找點根據,葛洪時代人們已經把道教法術稱為「道學」,其《神仙傳?李仲甫》記載,李仲甫「少學道於王君」,「兼行遁甲,能步訣隱形」,有張生用匕首對他「左右刺斫」:
仲甫已在床上,笑曰:「天下乃有汝輩愚人,道學未得,而欲殺之,我寧得殺耶?……」此所謂「道學」,顯然指的是「法術」、「道術」。則道教之各種法術,亦可稱之為「道學」。
最後應該說明的是,無論道家道教文化或者道學研究應該包括哪些內容?主要的當有:
首先,關於《老子》、《莊子》的研究,我們稱之為「老學」、「庄學」,或者老莊學,包括老子、莊子其人其書的再研究,歷代對《老子》、《莊子》的改造和詮釋,《老子》、《莊子》的現代價值,等等。《老子》、《莊子》的思想對諸子百家有很大的影響,《老子》、《莊子》及其注釋在道教經典中分量不小,無論在道家或道教的研究中,都是最重要的內容之一。
其次,關於黃老之學的研究。從前引《隋書?經籍志》的記載看,當時的「道學」,原本即指「言黃老」之「道」而言,《史記?陳丞相世家》說陳平「少時,本好黃帝、老子之術」,應該就是好黃老之學。對黃老之學的研究,學術界早就開始了,並且有較多的成果,但看法不完全一樣,大家公認黃老之學是以老子道家學說為主而兼容他家。兼容,本是戰國秦漢學術思想發展的一個趨勢,問題是以什麼為主,秦漢最為明顯的是有以道家為主的兼容綜合,和以儒家為主的兼容綜合,前者我們稱之為新道家,後者有人稱之為新儒家(秦漢時期的新道家、新儒家,儒道二家在以後的歷史發展中,還會繼續有新的變化,可稱之為魏晉新道家、宋明新儒學,乃至當代新儒家、當代新道家等等)。這樣劃分,是為了對學術思想作進一步梳理和深入的研究,至於具體哪一些學派、學人、學說應如何歸併,那是可以具體研討的,並不是所有具有綜合性特徵的思想都籠統稱之為黃老之學,無法否定的大儒董仲舒顯然也有綜合性特徵,人們甚至可以從他的著作中找出一些黃老思想,但黃老之學中決不會包括董仲舒。黃老之學當然是有一定範圍的,我們要研究的是,主要言黃老之道的學人和學說。這些,可以也應該納入道家、道教文化和道學的研究範圍。
第三,其他道家諸子的研究。如《漢書?藝文志》和《隋書?經籍志》中所著錄的道家諸子,包括《伊尹》、《太公》、《辛甲》、《鬻子》、《管子》、《文子》、《[蟲+肙]子》、《關尹子》、《老成子》、《長盧子》、《王狄子》、《公子牟》、《田子》、《老萊子》、《黔婁子》、《宮孫子》、《鶡冠子》、《黃帝四經》、《黃帝銘》、《黃帝君臣》、《雜黃帝》、《孫子》、《捷子》、《曹羽》、《郎中嬰齊》、《君臣子》、《鄭長者》、《楚子》、《道家言》等等,還有《隋書?經籍志》中補錄的《守白論》、《任子道論》、《唐子》、《杜氏幽求新書》、《抱朴子》、《符子》、《夷夏論》、《簡文談疏》、《無名子》、《玄子》、《游玄桂林》、《廣成子》,等等。
這一部分內容有幾個問題要說明,一是它將與上一部分黃老之學的內容交叉重疊;二是大部分圖書早已亡佚,後來輯佚的或者後出的,要仔細考辨;三是新出土的簡帛,如1972年長沙馬王堆出的帛書「黃帝四篇」等,有可能即為原來的《黃帝四經》等著作。與此同時,新出土的資料中完全可能有一些原來沒有著錄過的內容,那就需要我們加以探究和歸類。
第四,道教研究,包括道教歷史、道教經典、道教思想等的研究。道教史的深入研究,不僅是回顧過去,更重要的是正確理解現在和更好地展望未來。道教經典很多,也可以用「汗牛充棟」來形容,一部五千餘卷的《道藏》就是一個尚未充分開發的大礦。道教思想可以從多方面展開研究,道教信仰、道教戒律的研究都將很有意義,道教醮儀和法術、符籙的研究對道教的發展也是重要的。道教文化的研究、道學研究理應包括這些內容。
以上所作簡要的概括,應該不會有大的偏差,重要的是今後我們如何實行,望有志於道家道教文化研究、有志於道學研究的同道,共同努力,弘揚和發展道家道教的道文化。(信息來源:中國民族報)
作者不詳 轉自佛教研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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