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要義解讀(上)/達照法師
06-10
《壇經》簡介《六祖壇經》共十品,分別是一、《自序品》二、《般若品》三、《疑問品》四、《定慧品》五、《妙行品》六、《懺悔品》七、《機緣品》八、《頓漸品》九、《護法品》十、《付囑品》我們的課程是選讀,將講述每品最精要的部分,由此掌握本品大義。《壇經》自始至終就四個字:直指見性。隨時隨處,讓我們和自己的本來面目相見,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十字路口見爹娘」。我們流浪在外,無依無靠,到處找不到家,突然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遇到爹娘,那是什麼感覺?如果對自己的本來面目有所覺了,就是那種感覺。若對本來面目一無所知,還要追求世間的五欲六塵,那想見的機會都沒有。希望大家做好準備,把初級班的基礎打好,再來學中級班,才會有相應處。當然,也可能有上根利智,不需要初級班,直接一點就破。那是過去生就學過初級班,現在不必再學。否則,這個基礎是不可或缺的。特別是止觀入門的部分,即如何調節身心。只有找到讓身心安住的方法,才可能進一步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如果不具備這種能力,身上掛滿五欲塵勞,掛滿名利財色,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怎麼可能見到真心?在佛教中,一切佛講的法,稱為經;一切佛制的戒,稱為律;而菩薩及祖師大德的著述,則稱為論。唯六祖大師這部開示,被他的門人弟子乃至後世學人尊為經,名之為《六祖大師法寶壇經》。這是把六祖當做佛一樣來尊重。無獨有偶,永嘉大師的著作傳到印度後,也被印度人尊為《東土大乘經》。在中國佛教史上,只有這兩位古德的著作被稱為經。《六祖壇經》的體例和釋迦佛所講經的體例相似。佛經並非由佛陀親自撰寫,而是一次次法會的記錄。佛陀般涅槃後,由阿難尊者誦出當時講經的場面、對機者、主要內容,最後是奉持此經的功德感應,然後結集流通。《壇經》同樣如此,是在六祖圓寂後,由法海、神會等弟子,根據他多次說法的內容記錄而成。 一、《自序品》提要《自序品》的主要內容,是六祖大師自述身世和得法因緣。在中國佛教史上,六祖堪稱傳奇。其他祖師大德往往學識淵博,文采斐然,而六祖只是一個砍柴的樵夫,不通文墨,且出生於南蠻之地,卻在五祖千餘弟子中脫穎而出,傳得衣法。他見地洒脫透徹,說法明晰,善巧接引了眾多弟子,使禪宗頓教一脈走向極盛,成為中國佛教史上的重要一章。有人說,六祖是祖師大德中的農民祖師。其實,學佛不僅和身份無關,也和世間的學問、地位、名利無關。佛世時,像周利槃陀伽那樣愚笨到一個偈頌都無法完整背誦的人,同樣能證得阿羅漢果。佛教認為,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都能成佛,關鍵只是在於迷悟之別。如果一念迷失,不論有多少知識、地位、福報,都不過是凡夫而已。唯有破迷開悟,了達覺性,才能轉凡為聖。而這個覺性是人人本具的,在凡不減,在聖不增。我們只是迷失了,所以不曾見到而已。《自序品》的詳細內容,大家要去讀《六祖壇經》。這門課程是選讀,只是講述每品的重點,所以要多讀《壇經》原文,至少十遍,甚至百遍,對《壇經》的整個脈絡瞭然於胸,然後再來聽課,才能把重點貫穿起來。(一)、聞法因緣《自序品》中,六祖首先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其祖先原在北方為官,後被流放到廣東嶺南,孤兒寡母,砍柴為生。一天,他挑柴去賣,聽到有人在客店誦《金剛經》,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問說:「您讀的是什麼?」客答:「《金剛經》。」他說:「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答:「我自湖北黃梅東禪寺來,五祖弘忍大師在那裡弘法,常勸大眾多讀《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六祖聞言,心嚮往之。客人見其善根深厚,就出資讓他安頓老母,然後前往黃梅求法。六祖初見五祖,即有一段著名的公案。五祖見到他之後問說:「你從何而來?來做什麼?」六祖答道:「我是嶺南百姓,遠道而來,唯求做佛。」五祖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憑什麼想做佛?」當時,嶺南一帶尚未開化,稱為南蠻之地,是朝廷流放犯人的地區,而獦獠是一種動物,用來比喻賤民。一般人聽來,五祖此話帶有貶義,會很受傷害,或嗔心大起,但六祖卻不卑不亢地答道:「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一聽,此人根性大利,但身旁門人眾多,怕說多了令人起疑,反而對六祖不利,就讓他去碓坊舂米。過去舂米,是用石錘在石臼內反覆砸,把谷舂成米。石錘和人分別在槓桿兩邊,此起彼落,叫做踏碓。六祖是南方人,個子小,踏不起石錘,只能在腰間綁一塊石頭增加重量。從這一點,我們就能看出古德道心之切,也就是五祖所說的「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達摩祖師來到中國,說漢地有大乘氣象,可以直指見性。這個大乘氣象是什麼?就是由傳統文化中孔孟和老莊思想而來的兩大優點:一是積極入世,認真負責。六祖雖然身體不夠踏碓的重量,卻不因此推辭,而是綁上石頭來做,不畏艱苦,勇於擔當。二是看得開,放得下,不計較個人得失。很多人在意別人講他幾句好話,或者對他好一點,這還是一種私心。六祖不遠千里來到黃梅之後,在碓坊默默勞作八個多月,並不覺得受了冷落,而是欣然承擔。這樣的精神,為國人修習大乘佛法奠定了基礎。其後不久,五祖準備退位,便令大眾各作一偈,自呈心意,看誰最有資格傳得心法,為第六代祖。當時,五祖住持的東禪寺共有千餘住眾,以神秀為上座,即大眾的教授師。除五祖上堂說法外,大眾都要接受他的指導。所以,大家聽了五祖所言之後,紛紛議論說:神秀上座已是教授師,准接班人,祖師位必是他得,我等何勞作偈,枉費心力。神秀亦知自己是眾望所歸,同時也想讓五祖印證自己心中見解深淺,便作了一首偈。雖然作了,但他沒有把握,不敢直接呈給五祖,思來想去,就於夜間將偈寫在五祖堂前的步廊牆上。五祖見了,令大眾依此誦持,說可以由此見性。但可以由此見性,不等於作偈者已經見性。所以,五祖晚上又把神秀叫來,明確告訴他:「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令其重作一偈。(二)、神秀之偈神秀的偈頌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身是菩提樹。佛陀當年是在菩提樹下證得菩提,故以菩提樹為喻,形容佛陀圓滿的一切功德。我們的身體就像菩提樹。一個覺悟者,他的慈悲智慧都是通過行為或語言表達出來。如果沒有身體,這些功德又如何得以彰顯?心如明鏡台。心是什麼樣子?平常是看不到的,因為能看到的都是妄想。你想到這個磬、這個杯子、這個話筒,會知道心在想什麼。除了所想的東西外,你看不到真正的心是什麼樣子。佛經中往往以鏡子來比喻真心。當阿賴耶識的習氣種子轉過來,就是我們的真心,為大圓鏡智,就像一面巨大無比而圓滿無瑕的鏡子。但這只是取鏡子能夠照物的作用為喻,不是指鏡子的形狀,而是說,心具有鏡子那樣的能夠映現外物的功能。我們看鏡子時,會發現鏡子中有你的影子。當你看到鏡子中的影子,注意力往往是在影子而非鏡子上。如果你能直接看到鏡子本身,就知道其中那個你只是影子。如果你看不到鏡子本身,就會把那個影子當作是你,反而看不到自己的本來面目。我們坐在這裡,如果心裡沒有任何妄想,我所講的,你一樣能聽到;眼前這一切,你一樣能看到。雖然聽到,看到,但你並沒有起心動念,並沒有任何動搖。那麼,它為什麼會看到?為什麼會聽到?就因為心本身具有照物的功能。所以,「心如明鏡台」是比喻真心像明鏡那樣,能夠照見一切。時時勤拂拭。這是告訴我們,妄想、雜念、習氣種子,像塵埃一樣堆積在我們心中。只有一點點去除這些雜念,才能見到明鏡台,見到心的本來面目。其中,色聲香味觸是外在的色塵,概念則是內在的法塵。比如你覺得這是幸福的、那是痛苦的,這是榮耀的、那是丟臉的,諸如此類,這些概念同樣是一種塵埃。修行用功的人,必須先捨棄這些色塵和法塵,才能轉迷為悟。這個過程有快慢不同,利根者一下就明白了,但鈍根者則要循序漸進。一旦放下內外六塵,就離本來面目不遠了。勿使惹塵埃。神秀此偈以明鏡為喻,說明心具有照物的作用。問題在於,他並沒有看到鏡子本身,所以會在意鏡子上的灰塵。一旦真的看到鏡子,直接就沒有灰塵了。因為鏡子本身是無塵的,灰塵是後來沾上去的。或者說,即使沾上去,鏡子本身還是沒有灰塵,只是灰塵在那裡,呈現出有灰塵的樣子而已。如果這裡有面乾淨的鏡子,再把灰塵灑上去,你會發現,鏡子中也有灰塵的影子。因為外面有灰塵,所以鏡子就照見了灰塵的那個「相」。我們的心能夠照物,自然也能照見六塵。如果看不到鏡子本身,就會認為它惹上了塵埃,需要通過「時時勤拂拭」來保持清凈。事實上,鏡子是鏡子,灰塵是灰塵,就像說白馬非馬,「白馬」其實是兩個概念,一是白,一是馬。同樣,鏡和塵也是兩個概念,灰塵在鏡子上,還是在哪裡,其實和鏡子本身並沒有關係。神秀錯就錯在這一點,其實,我們也和他錯得一樣。常常有人說:「我妄想很多!我煩得不得了!」其實,你從來就沒有妄想,也從來就沒有煩過。那些你認為的妄想,你認為的煩惱,只是一些緣起的事相在你心中呈現出來。如果認為要「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就是把塵和鏡混為一談,還是凡夫的見地。所以五祖的評價是:「如此見地,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三)、慧能之偈六祖聽到這首偈頌後,也說了一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此偈是針對神秀之偈而說。因為神秀把塵埃和自己連在一起了,所以六祖直接指出,一切只是緣起的呈現,背後並沒有自己。佛菩薩的功德不是通過任何形象來表現的,我們那個明鏡般的真心也是無相的。菩提本無樹。這是說覺性沒有任何形象,也沒有任何概念可加以形容。我們現在觀察自己的心,在沒有妄想時所呈現的,就是菩提的妙用。但我們往往會在上面安一個頭說:「我現在明白了,看到我的心了。」其實,這些全都是概念。但連這些概念都沒有的話,哪怕有八萬四千張嘴,都無法形容心是什麼樣的。因為你一形容就是概念,就是塵埃,所以六祖直接就說是「菩提本無樹」。為什麼我們看不懂後來的那些禪宗公案?因為他無法用概念讓你明白,只能舉一個例子,或者說一個張三李四,這樣一舉,和自我沒關係了。以這樣的緣,把學人的執著打掉,讓真心顯現出來。一旦抽離當時的背景,再去執著這個例子,自然是看不懂的。其實,真心本來就在我們的六根門頭。所謂的覺性,就是你能看能聽,沒有任何障礙。再討厭的人你照樣會看到,再麻煩的事照樣想得起,因為自性本來沒有障礙。如果你說此人不善,我徹底忘記,以後再也不想,反而是一種障礙,把自己關住了。六祖的偈頌,就是把「身是菩提樹」的相給舍掉,直契本來面目。如果你還粘在這個相上,對心、佛、眾生、內在外在,乃至世間所有一切,只要有一個塵埃讓你粘住,就是輪迴的開始。如果沒有這個障礙,覺得「生命如此圓滿!我真想說,卻說不出來」,就對了。如果你想說就說出來,反而錯了。所以我也很遺憾,怎麼講都是錯的。明鏡亦非台。以鏡為喻,本是說明心有照物的功能,而不是有個具象的鏡子在那裡。我們坐在這裡,周圍有些什麼,一望便知,清清楚楚。到底是誰在那裡清楚?我們往往會覺得,是「我」很清楚。這就是「台」,你自己搞個台在那裡,上了台就下不了台——輪迴路就是這樣。所以六祖告訴我們,這個明鏡不是所謂的「台」。我們現在想到天安門,想到太陽月亮,想到十方法界,無論想什麼,隨時能在心中呈現出來。但這種呈現沒有對立,沒有一個可執著之處。如果覺得有什麼在那裡,有句話要說,有個形象要表達,就不是你的真心。所以,六祖讓我們不要錯會這個比喻。如果覺得有個地方可以清洗自己的塵埃,每天拜了多少佛,念了多少佛,就以為是在用功。其實,只要有一個塵埃在心中出現,你就與法不相應了,就離自己的本來面目十萬八千里了。本來無一物。這是直接掃除之前「時時勤拂拭」的心態。什麼是「本來無一物」?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如果你以為有個東西是「無一物」,就又錯了。日本禪宗有句話,叫「本來無一物,無一物中無盡藏」。這是什麼意思呢?「本來無一物」是一切萬法的本體,並不是有個具象的體在那裡。但真心所起的妙用是無所不在、無所不包的。你的整個身心乃至世界,都在心性的本來面目中呈現出來。在無一物中呈現出天地萬物,呈現出六道、十法界。何處惹塵埃。這是說沒有地方會沾染塵埃。換言之,心性既然沒有對立,沒有塵埃,沒有妄想,那麼,我們做什麼、說什麼都和自性無關,因為它本來就不受這個束縛。所有的塵埃、所有的執著妄想,它的體和心性並無差別。當它呈現出來的時候,都是心性在作用。塵埃本身沒有煩惱和痛苦可言,如果你執著在相上,執著在概念中,那你就成了塵埃。我們現在就是因為迷失了心性,所以會抓住一點,得少為足,因小失大。自以為抓住了什麼,實際卻忘了真正的自在、真正的圓滿。所以六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沒有菩提樹,沒有明鏡台,也沒有所謂塵埃,這就把心的本來面目徹底彰顯出來了。(四)、五祖傳法五祖見此,知道他已開悟。但六祖當時尚未剃度,不過是個做粗活的凈人而已,來了也不過才八個多月。而五祖門下千餘徒眾,修行多年,如果最後讓一個嶺南獦獠獨拔頭籌,這讓其他人情何以堪。五祖見大眾對慧能說偈一事大為驚異,擔心有人加害,就把寫在牆上的這首偈擦了,說這也不曾見性,眾人皆以為然。次日,五祖悄然來到碓坊,問六祖道:「米熟了沒有?」六祖答說:「早就熟了,猶欠篩在。」米舂完後,還要把糠篩掉才大功告成,這是最後一道工序。在唐音中,「篩」和「師」同音,所以這是一句雙關語,意思是:我的功夫早就成熟,就是沒有老師給我印證。五祖聞言,就以拐杖擊碓三下而去,六祖心領神會。我們可能覺得這個太神奇了:他敲三下,你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在雙方心心相印的時候,有些話不必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就明白了。到了三更,六祖來到丈室。五祖以袈裟圍住窗戶,不讓別人看見,單獨為他講授《金剛經》。《金剛經》全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即以大智慧到彼岸。彼岸是什麼?按大乘佛法的觀點,就是「智不住生死,悲不住涅槃」,既不能住於輪迴,也不能住於涅槃。當五祖說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六祖頓時領悟了大乘佛法的核心要義。這句話也是整部《金剛經》的核心。心本是無所住的,比如你要抓住什麼,覺得「它是我的」。剛剛想完,這個念頭就過去了。你所喜歡的人也好,物也好,沒有一樣可以讓你抓住。因為思維一直在流動,外物也一直在流動,一秒都不停留。所以,世間本來就無所住,生命本來也無所住,這是它的本來面目。但在無所住中,又能「生其心」。我們平日用功,很怕自己生妄想。其實你有定力了,一點都不必擔心妄想。因為妄想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業力推移的過程。你內在善心多一點,智慧多一點,妄想打起來就比較舒服;不善心多一點,愚痴多一點,妄想打起來就非常痛苦。如果一味抗拒,既控制不住妄想,又覺得不能要妄想,就會矛盾糾結,甚至精神崩潰。要知道,妄想不過是業力的一種展現。如果你看見自己的妄想,正說明智慧在開始提高,你已經認出它,而不是茫然地跟著轉了。(五)、言下大悟六祖由此言下大悟,明了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對五祖說: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何期,就是「十字路口遇爹娘」的那份驚喜。無量劫輪迴至今,天天盼著回家,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但又不敢過多奢望。此刻峰迴路轉,真就遇到了,所以感嘆萬千地說了這五句話。自性,就是我們的本覺。這是每個人都有的功能,能看、能聽、能說、能想。這個功能在什麼地方?如果你的心不住一切法,不住生死也不住涅槃,想到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只是自然流露,沒有絲毫的塵埃把你蒙蔽,就是心的本來面目。何期自性,本來清凈。自性本來就是清凈的,不假造作,不是掃除妄想後才開始清凈。你當下就是清凈的,不但現在如此,過去、未來亦如此。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人有生老病死,世界有成住壞空,看起來都是有生有滅的。可是,你睜開眼四處張望時,能看的性能是這樣;閉上眼什麼也不看時,能看的性能還是這樣。我們小時候會看,長大了也會看,它什麼時候變化過?什麼時候停止過?聽也是一樣,耳朵可以聽到各種聲音,哪怕萬籟俱寂,也會聽到沒有聲音,這個會聽的聞性從來不曾生滅。所以,生和滅只是一個塵埃,是在生,是在滅,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但這個過程中其實沒有一樣東西。因為能了解生滅的心性沒有生滅,生的時候知道自己生,死的時候知道自己死。這個根塵相對的過程,本已具足,從未改變,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自性不但具足諸佛菩薩的無量功德,也具足三途惡道的貪嗔痴慢:從能量上說,它具足一切功能。凡是生滅的一切,都是生命本來具足的。但我們抓住其中很小的一點,當做討厭或喜歡的,結果就變得七零八落,充滿人我是非。如果你完全看到心性的作用,那無論到什麼地方,是看到莊嚴的佛菩薩像,還是看到監獄的犯罪分子,同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不會說面對犯罪分子,看的功能就自動屏蔽了。因為這是自性本來具足的一切妙用,它不需要去分別是非人我,但可以清楚是非人我。何期自性,本不動搖。我們的心會左思右想,思緒萬千,但會打妄想及了解所打妄想的性能,從來不曾動搖。就像我們的眼睛,無論看到哪裡,會看的性能從來都是一樣的,而不會說,只有到東才顯現,到西就失靈。即使看不出了,也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這個性能同樣沒有失靈。事實上,它永遠不會失靈,不曾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前面四句都是體,是證得真如的本體。大乘佛法說到心的本體,一般採用否定的形式。比如我們感受到的是不凈,它就說本來清凈;感受到的是生滅,它就說本不生滅;感受到的是匱乏,它就說本自具足;感受到的是動搖,它就說本不動搖,把你感受到的一切全部否定。此時,你的執著無處生根了,就能「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為什麼說自性能生萬法?你眼睛看到那裡,知道這幾個字是「乘本願船,與慈運悲」,你的念頭立刻會從對境上生起來,這就是自性的妙用。看到山河大地的一切,也是如此。所以,自性不但是如如不動,也是能生萬法,一切自在。以上是六祖講述自己開悟被印證時所達到的境界。我們如果有一些佛法基礎,都可以在這裡迴光返照,有所覺悟。或者說,有沒有基礎都不重要,因為心性其實和基礎無關。關鍵在於,這一念是迷是悟。如果前念迷失,有種種塵埃、種種執著,那一定是照不起來的。只有後念覺了,你才會發現,塵埃就是你的妙用,沒有任何執著可言。這就是《自序品》中的精要部分。 二、《般若品》(一)、般若如導般若是佛法的核心內容。《大智度論》說:「佛法大海,信為能入,智為能度。」能度的智,就是般若。關於大乘所修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六度,也有「五度如盲,般若如導」之說。換言之,只是修習布施、持戒乃至禪定,卻不具備般若智慧,仍屬盲修瞎練。因為它們與世間善法是共同的,所能成就的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哪怕定在那裡八萬四千劫,還是不能了生脫死。唯有以般若為導,才能使前五度的修行成為菩提資糧。所謂度,亦名波羅蜜,即從此岸到彼岸。反過來說,如果有般若智慧,不僅布施乃至禪定可以讓我們到彼岸,就是吃飯穿衣、待人接物,乃至世間各種資身產業,都能使你到彼岸。可見,般若是佛法的根本所在。有人說:我做善事就行了,不需要求智慧。如果你將來因此感得大福報,有權有勢,卻沒有智慧加以運用,就可能藉助這樣的福報來損惱眾生,害人害己。可見,即使在世間生活,沒有智慧也是問題重重。《華嚴經》說:「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根,是為魔業。」菩提就是覺,是覺悟無我所證得的空性,也是大小乘共同的般若。只有具備般若的內涵,一切法才是正法。離開般若而修善法,不過是生死之業。反之,以般若智慧為引導,所有福報都可以成為到彼岸、度眾生的能力。所以,般若是整個佛法的關鍵所在,在《壇經》中更是如此。禪宗是以般若作為重要契入點,可以說,它就是般若宗。般若為音譯,漢文中找不到恰當的詞來翻譯它,最接近的就是智慧。但般若並非世間的聰明智慧,而是在了解世間法的基礎上,了解諸法實相,了解一切法的根本。如果一定要翻譯的話,應該是:明了世間、出世間一切因緣果報的清凈微妙的大智慧。(二)、何為般若《般若品》的內容,是《壇經》的點睛之筆。釋迦佛在四十多年弘法的過程中,有二十多年專講般若。早期所說的阿含、方等諸教,只是為了讓學人契入般若而進行的基礎教育。我們可能覺得,般若聽起來很玄。其實,當你棄惡向善,發起出離解脫之心,觀察一切法無我,進而以慈悲去處理日常生活,乃至待人接物,引導眾生,會發現這就是般若。而且,般若不僅能把世間的生死空掉,還能把出世間的涅槃空掉。大小乘都需要破除我執的空性見,為共般若,又稱一切智,也是聲聞乘的般若。具足這種智慧,就不會受世間一切法的影響,因為他的內心已將生老病死、我人眾生全部空掉,沒有任何人或事再能傷害得了他。如果在一切智的基礎上發起慈悲心,想方設法地接引眾生,利益他人,但同時又是無我的,就是後得智,也叫道種智,即成就佛道的種子。這種與慈悲融為一體的智慧,才是大乘的不共般若,也叫大空性。空性是空掉生死煩惱,大空性則是回到生死中來,「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這種智慧超越了世間相對的智慧,也超越了解脫道的智慧,圓融廣大,事事無礙。禪宗直指的,正是這種不住生死亦不住涅槃的智慧,是在六根門頭放大光明的智慧。(三)、般若之智,本自有之《般若品》開篇,六祖即告誡我們: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般若是我們內在本具的智慧,是對生命真相的徹悟。如果我們希望通過語言文字去想像,去觀察,去獲得一些理論來支持自己,反而與般若背道而馳了。因為凡是能說出來的,都不是般若。所以六祖接著又說:「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很多人會說,出家人是看破紅塵的。其實,看破不是一個負面的詞,而是正面的。比如有人一直在騙你,花言巧語,讓你以為他是好人。後來你終於認清他的真相,不再為之欺騙,就是看破。同樣,只要你能了知因果無我的道理,在哪裡生活都不會被種種假相所蒙蔽,不必出家就可以看破。這是學佛必須具足的智慧。所以,般若不是終日掛在嘴上,也不是整天盤旋在腦海中,而是看清自己的起心動念,進而看清自我背後的真相。佛說,一切法無我。但我們現在確實感覺到有我,只要煩惱一起來,背後的那個我簡直巨大無比。假如沒有我,煩惱也是沒有根的。有時,我們會感到生命好像雲一樣到處飄,這是你的智慧已經在背後開始觀照。但我們往往不願意接受這種狀態,似乎這樣空蕩蕩的,無家可歸。卻不知道,這個有色有相、隨業力呈現的生命,本來就是空的。你看到它像雲一樣飄,正是智慧生起之際。如果你接受不了,就需要聽聞正法,如理思維,以此觀察自己的身心。一旦真正看清生命內在的本質,會發現其中確實是沒有我的。當你見到空性時,般若智慧就在這裡。事實上,當你沒有見到時,般若智慧也在那裡。《法華經》比喻,就像有人口袋裡放著無價寶珠,自己卻渾然不覺,每日流浪乞討,得少為足。一旦發現這個寶珠,常可如意,無所乏少。我們也是這樣。在家時,要求財求利;出家了,還要求佛法求道場。求到何時方能休?其實,無價寶藏就在自己身上。只要把口袋打開,無須向任何人乞求,你就是最富有的。因為般若智慧是我們本自具足的,在這點上,一切眾生和三世諸佛都平等無別。只是我們不知寶藏在身,雖有若無。所以,我們在六道所受的一切痛苦,其實都是冤枉的。(四)、唯傳見性法《般若品》中,我們選擇六祖所說《無相頌》的三個偈頌進行介紹。第一個偈頌: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此偈為《無相頌》開篇,總結了整個《般若品》的核心思想。說通及心通。說通,即能言善辯,舌燦蓮花,指對教理的通達。心通,指見地及內在智慧已經生起。前者是通過語言表達的,後者則是用心體悟的。真正說通的人,心一定要通。古德有「四料簡」之說:「通宗不通教,開口便亂道。通教不通宗,昧卻主人公。宗教俱不通,老蛇鑽竹筒。通教又通宗,如日處虛空。」這四句話,代表了修行的四種狀況。按六祖的說法,說通就是通教,心通就是通宗。宗是宗門,即禪宗直指見性的法門;教是教下,即天台、華嚴、三論、唯識等宗,將教理闡述得非常透徹。如果僅僅知道教理,卻不懂得運用的話,就像銀行職員,每天數的全是別人的錢,和自己全無干係,所謂「終日數他寶,自無半分錢」。那個學教的人是誰?你不認識!你要說法,要度眾生,誰在說?誰在度?你也不認識。因為你只是拾人牙慧,把佛菩薩的話拿來轉告給別人,並不知道真正的意思在哪裡。所以,僅僅說通而心不通,是不夠的。反過來,通宗不通教也不行,這樣就會開口亂道。雖然你內心已經有些受用,但不懂教理,一講出來就容易落入外道知見。有些人打坐時有些覺受,身心空掉一下,或是有了四禪乃至四空定的定境,就往往以為自己徹底開悟了,口出狂言,彷彿三藏十二部都已不在話下。看他的行為呢,什麼都不是,表現在生活中的全是貪嗔煩惱,特別是嗔心。有些人在禪堂坐了多年,以為自己腿子很好,覺得不可一世,看誰都不順眼,這顯然是不可取的。如果教理也不懂,內心也沒受用。就像老蛇鑽進竹筒,越鑽越窄。有些人學習佛法後,生搬硬套,結果問題重重。比如因果,他只會取其中一段來和現實生活對照:「我沒做壞事,沒欺負他,他為什麼要欺負我?」怎麼都想不通。因為他不能把思路放開,放到十方三世去理解。再或者,自己對別人不好的時候,毫不在意;然後別人對自己不好的時候,斤斤計較。這種就是心也不通,說也不通,根本拐不過彎來。最好的,就是「說通及心通」,說到哪裡,心也在哪裡。所言如所行,所行如所言,這隻有八地以上的菩薩才能做到。凡夫是做不到的,但必須向這個目標努力,否則就永遠做不到了。我們現在學習教理,就是了解佛菩薩所說的道理,進而用心感受。所有的教理,一定要轉換為心的能量。如果心中沒有受用,學來的只是教條,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只有內心得到受用,對生命的認識就會隨之改變。我們念佛或者打坐,只要下功夫,內在的煩惱習氣就會一點點翻出來。因為學了教理,你就知道如何加以對治。比如貪心來了,念佛的人就趕緊把念頭轉過來念佛,一直念一直念,讓這句佛號來取代貪心。在此過程中,你會發現自己的心量越來越大,能讓你煩惱的事越來越少。原來遇到一點事就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但真正用功以後,隨著定力的提高,對付五欲六塵的能力也越來越強。所以,佛法不是書本上的道理,也不是講別人的事,而是自己可以用起來的調心之道。這就是智慧的開始,最終的標準,是見到無我的空性。假如見不到無我,或者連理解都理解不了,智慧是無法生起的,只能種一些善根而已。當你如實觀察到內在的無我,並確認這才是真正的法,無我的力量就開始生起。一旦具備這種力量,哪怕殺人放火的惡人在你面前,你也可以把他當做菩薩,所謂「羅剎當前化菩薩」。所以,通達教理並有真實體證的人,自性中也要流露出佛法的受用。如日處虛空。「如日處虛空」的比喻有兩層內涵,一是比喻心通的人就像太陽處於虛空,沒有任何依靠和粘著。既不會覺得有,也不會覺得無,也不會覺得亦有亦無或非有非無。我們之前講三皈依,皈依佛,初步是需要依靠的。如果你的般若智慧已盡虛空遍法界,哪怕是菩薩的慈悲,在內心也完全無所得,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不需要任何依靠,也沒有什麼可以把它粘住。就像太陽,雖然有時被烏雲遮蔽,但永遠不會被烏雲粘住。二是比喻說通的人,就像陽光照耀萬物。如果你真正明白心性,通達智慧了,在無所得狀態中所說的話,一定是利益眾生的。就像陽光,無論照到誰,誰都能從中受益。唯傳見性法。六祖的法門是「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不關心定境怎麼樣,坐禪功夫怎麼樣,只關心你的見地,也就是對世界的認識達到什麼程度。通常,煩惱都是從兩個角度產生,一是錯誤的看法,即見惑;二是錯誤的做法,即思惑。正是這見思二惑,使我們在輪迴中飽受痛苦,在生死中備受煎熬。一旦你的看法正確,想法自然也不會出錯。見性法是什麼?性,即法性、佛性,就是眼睛能看、耳朵能聽的性能,所以說它在六根門頭放光。如果沒有這個功能,眼睛睜開也看不到,因為眼睛不過是個機器而已。你會分別所看的是青黃赤白,會分別的也是個機器,叫做分別心。我們給物體一些命名,這叫話筒,這叫桌子,都是人為設定、後天學習的概念。但不論有沒有這些概念,其實你都有能力看到。只要存在的就能看到,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看到黑乎乎一片,這個見的性能始終不滅。睜眼能看到,閉眼也看到;清醒時能看到,睡眠時也能看到。因為睡眠只是一種不清醒的狀態,並沒有喪失這個性能。否則,為什麼別人叫你,你就能馬上反應並清醒過來呢?因為這個功能始終是不生不滅、不常不斷的,「在眼曰見,在耳曰聽,鼻嗅諸香,手足運奔」。這個始終不變的性能,在人即為佛性,在物即為法性。比如這個磬,一敲就會發聲,不敲的時候,會響的性能其實也在,只是不曾顯現出來。再如這個桌子,顯現了桌子的使用功能,如果把桌子拆開,這個功能就不顯現了。但緣起具足的時候,它還是照樣顯現。世間一切法,都是條件組合以後就顯現出相應的功能。善和善結合,善法就顯現出來;善和惡結合,哪種力量強,哪種就先顯現出來。善有樂報,惡有苦報,必定如是。或者說,所有的因只要有緣之後,都會有果有報,這個規律一直在運行。而運行的背後,就說明它有這個性能。如果你看到這個性能,掌握這個性能,生命就圓融自在了。無論看青黃赤白哪一樣,見性會變嗎?不會變。你見到什麼,什麼就是最好的。那麼你見到什麼都不會生氣,也不會煩惱。如果說,我必須見到紅色才喜歡,見到綠色就不喜歡。這個分別心一生起,痛苦就隨之而來了。如果你看到自己本來具足分析顏色的功能,能夠知道它是紅的或綠的,那麼,即使分析也沒有關係。其實,第六意識並不是最麻煩的。通常來說,分別會帶來很多煩惱,所以初學者好像不能分別。事實上,分別有分別性,所謂「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真汝心」。如果離開前面這個法塵還有分別性,就是你的本能。就像你睜開眼睛能看,閉上眼睛,會看的性能還在。你現在眼睛正常能看,即使眼睛壞了,視網膜脫落了,那個會看的功能依然沒有喪失。只要再裝一個視網膜進去,它照樣可以像以前那樣看見。所以說,不論視網膜之類的機器怎樣,背後的性能始終沒有變化。我們最根本的,是第七識意根的根性。如果你認識到這個根性,或是通達見性法門,每天只要關注自己這個見性,看到自己會看會聽的功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這裡。那你就能像善於調教的家長一樣,管著名叫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的六個孩子。你派這個孩子去干這個,或是派那個孩子去干那個,它們都乖乖地聽從指揮。你要看書了,眼根就來完成任務,卻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但我們現在是把眼睛當成老大,眼睛說這個好看,就拚命貪著;說那個不好看,就一味抗拒,背後的主人完全做不了主。如果看到背後的那個不變的性能,主人公就找到了。你看到青紅赤白,看到山河大地,看到森羅萬象,只是知道而已,卻不會被其所轉。反之,如果找不到主人公,必然會隨波逐流。別人說現在流行短褲,就穿條短褲;流行高跟鞋,就穿雙高跟鞋。全是隨境所轉,四處流浪。自己背後那個會看會聽的性能,從來沒有找到。如果你直接看到會看會聽的性能,那你看也無妨,聽也無妨,所謂「心隨萬物轉,轉處實能幽」。隨便轉到哪裡,都是它的性能在顯現,在天上、人間,乃至三途惡道,處處都是自在的。六祖對眾生的貢獻,就是讓我們直接找到生命的主人公,而不是在外面的枝末問題上去糾纏。出世破邪宗。世間法都是著相的,而見性法是直接回歸本來面目,所以出世要破邪宗。邪宗包括兩方面:一是世俗的邪宗,即邪教或外道,可能有禪定,可能有神通,可能有哲學體系,但不能真正了生脫死;二是破聲聞乘的涅槃,他們觀察到無我、苦、空,覺得涅槃是寂靜的,只想安住其中,不受生死輪迴即可。但見性法門不是這樣,如果你住在涅槃中不出來,就是焦芽敗種,不是真正能夠荷擔如來家業的佛子。聲聞只是斷除自我的煩惱,而大乘不僅要斷除自我煩惱,更要發願生生世世地利益一切眾生,這兩種心態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你有煩惱,利益不了眾生;如果你沒煩惱但不去利益眾生,利他的能力就沒有發揮出來。圓滿的生命狀態,是無煩惱而能利他。所以,破邪宗是破世間法和出世間的解脫道法。第二個破,不是說它是錯誤的,而是讓我們不要執著於此,要打開這種局限和狹隘。(五)、迷悟有遲疾第二個偈頌是: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法即無頓漸。六祖直指的見性法,又稱頓教;與此對應的,則是倡導漸修的漸教。此為禪門兩大主流。但六祖在此偈中,又說「法即無頓漸」,這是為什麼呢?法就是緣起性空的法,也是整個法界運行的規律。見性之人,一定會見到這個規律。眼睛會看,耳朵會聽,這個規律到底在哪裡?誰讓你的眼睛去看?誰讓你的耳朵去聽?誰在掌握這些東西?你看到的性能到底是什麼?它有形相嗎?我們對身心深入觀察之後會發現:身體是無常的,沒有這些東西;思想是後天學來的,也沒有這些東西。世界各地有不同的語言,比如漢語、日語、英語等,這些都是有相的東西。而真正起作用的,是背後那個運用語言的性能。我們懂得漢語,一開口,說漢語的功能就顯現出來。我們學了英語,說英語的功能一樣顯現出來。如果你做青蛙,叫起來「呱呱呱」,它們之間也能互相交流。眾生無論在哪裡,也無論做什麼,只要有所表現,就是它的性在生起作用。所以,悟到這個見性的法,是沒有頓也沒有漸的。我們認為佛法有頓漸之分,實際上,頓悟離不開漸修的基礎。我們聞法、思考、禪修,日積月累,有一日豁然開朗,為頓悟;逐漸明白,為漸修。但從心性本自具足的角度說,你一下子悟到的那個並非從無到有,而是本來就有的。所以,既不能說是頓,也不能說是漸。本來沒有生,也沒有滅。怎麼能說它一下子就有呢?但也不能說它慢慢地有。我們現在還不了解自己,如果了解之後就知道,原來它一直就在,只是沒看見,很冤枉。迷悟有遲疾。雖然法沒有頓漸之分,但每個人見到法的因緣不一樣。有些人悟性開發得慢一點,需要長時間用功;有些人悟性開發得快一點,當下就明白了。最後我們反躬自問,眼睛還能看,耳朵還能聽,這個東西到底是啥?你生氣的時候,也要看到:怎麼還有生氣的本事呢?這個本事到底在哪裡?如果你發現這個本事,也就不會生氣了。因為生氣無非是一種反應,而這種反應是有慣性的,你過去怎麼反應,現在也怎麼反應。這個慣性就叫習氣。貪的人看到好東西的時候,馬上就貪了;嗔的人看到什麼不順眼的時候,馬上就生氣了。這些習氣,也說明你有反應的功能。如果沒有這個功能,就不會有反應了。事實上,佛也是什麼功能都有的。佛陀會不會生氣?一定有會生氣的功能。如果修到最後什麼功能都喪失了,豈不成了廢物?但他背後有智慧在覺照,是看到一切事物的前因後果,然後本著慈悲心來做的。所以,如果佛陀要發脾氣,絕對是為了利益眾生。在心性上,一切法都是佛法。哪怕在生活中好好地喝一杯茶,也是在表法。別人看見,也覺得你洒脫自在。如果是有緣人,也能從中得到利益。當然,無緣就沒辦法了。所以說,只是因為有迷和悟的不同,才有頓和漸的區別。只此見性門。這個見性法門的本身,是超越頓漸,超越遲疾,也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觀念。禪宗公案中,有人問:什麼是佛?祖師就舉個手給你看。你們明白了沒有?我舉手的時候,就顯現我有舉手的功能。眼睛睜開,睜眼的功能就表現出來;低下頭來,低頭的功能就表現出來。如果對一切眾生生起圓滿的慈悲,發菩提心的時候,這個功能就顯現出來。凡此種種,只要緣具足了,功能就顯現出來了,只是如此而已。我們要透過一切相,直接看到這個功能。生氣了,知道自己有生氣的功能;高興了,知道自己有高興的功能。其實這個功能一直有,只是你不曾看到。眾生的心性是完全平等的,沒有彼此,沒有上下,也沒有十方三世。在什麼緣起下,就彰顯什麼作用。這也是每個人的行為感召而來的。即使你很有福報,也必須具足相關條件,福報才能顯現出來。如果沒有條件,這個福報也顯現不出來。我們現在輪迴六道,雖然寶藏在身,卻封在袋裡拿不出。不是你沒有寶,而是取寶的條件尚未具足。只要把我執的封口剪開,你會發現,那個叫「無我」的寶貝原來一直都在。你現在始終抱住的那個我,實際上是假的。我們總覺得:「要為我自己,為家庭,為子女,為這個,為那個……」整天用別人的思想,用別人的指導,把自己一層層包起來,作繭自縛。包的時候還覺得挺得意:給我多少獎金,還有獎狀……提了一大堆,卻不知道這些都是要把你包起來,讓你不得自在。只有見性的法門,單刀直入,截斷眾流。六根門頭就是六種根性,在眼是見性,在耳是聞性。只要有聲音,聽的功能就顯現出來。如果耳朵聾了,只是這個機器壞了,也能聽到沒有聲音。這個功能是始終都不會壞的,怎麼表現,就顯現什麼樣的功能。愚人不可悉。沒有大智慧的人,難以了解自己的心性。如果大家通過永嘉禪初級班學了禪定以後,又通過《維摩詰經》的熏陶,再來看緣起性空的道理,就很清楚了。這時,你還要再去生活中觀察。在心性中,看一切是非好壞,都有其前因後果。所以,你對他既尊重又悲嘆。尊重,是因為眾生都有平等的心性;悲嘆,是因為他茫然無知,在那裡受苦受累,不能自拔。愚人不知道自己內在本具的心性,自然無法直接契入。自己能說能笑、能哭能罵,也能睡覺能吃飯,這些功能在哪裡呢?哪裡都不在。如果在你的身體上,為什麼看到牆,你能知道牆在這裡?當你看到牆的時候,其實不只身體是你的,還有身體外面的牆也是你的。你不僅有見到牆的功能,即使想到月亮,想到星星,無論多遠都能想到。所以心性是無所不遍的,法身是遍一切處的。當你明白世間一切都是緣起的,如夢如幻,就發現輪迴主體只是一個錯覺。因為過去生的一個夢想,所以今生來這裡做人。今生還有夢想,來生只能繼續輪迴。你覺得我在輪迴,我在受苦,為了維護這個自我,必須不斷努力。維護到最後,這個自我其實也沒多少尊嚴。死的時候,更是什麼尊嚴都沒了。「萬般將不去,唯有業纏身。」你能帶走的,只有行為和觀念形成的業力。只有它不離不棄,跟隨我們一生一生地流轉下去。所以六祖告訴我們,禪宗要直接契入般若,頓悟見性,但這必須有智慧的人才能領會,其他那些根機低劣的愚人是無法理解的。(六)、邪正盡打卻第三個偈頌是: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正見名出世。正見,就是認識一切法無我的空性見。空性包括兩層含義,一是空無所得,一是它本具的性能。藏傳佛教大圓滿的修法,就是讓你注視前方虛空,想像心和虛空一樣。但如果你認為虛空就是你的心,那就錯了。有些人在這地方也會有點受用,開始明白,原來我的心和虛空一樣。虛空什麼都沒有:當你的手舉到這裡,虛空就有了手;手放下,虛空又沒手了。這個性本來就無所得:你的生活中出現了,它就出現;消失了,它就沒有。但要知道,虛空並不是有人我對立,乃至有長寬高的一個空間。認識到空本身的性能隨時都能生起作用,就是正見,而且是出世間的正見。邪見名世間。一旦有了人我分別,有個相可以執著,或是執著在某個角度不變,那就是邪見,又落入了世間法。邪見的範圍很廣,以出世間的標準衡量,世間一切法都是顛倒妄想,都是邪見。如果你秉持邪見去教導眾生,就是邪教,就很麻煩了。《八大人覺經》開始就說:「第一覺悟,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世間一切都是虛偽無主的。我們以為能做身體的主,生老病死來了,你做得了主嗎?我們以為能做家庭的主,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你做得了主嗎?我們以為能做子女的主,但子女長大了,也要各奔東西,成家立業,你做得了主嗎?如果我們連自己的身體、家庭、兒女都做不了主,誰能讓你做主呢?如果執著這個世間的知見,都是邪見。邪正盡打卻。這句非常關鍵。如果大家聽了這裡講邪講正,以為世間塵勞是邪的,出世涅槃是正的,所以要舍邪而取正,其實又錯了。從見性法的角度來說,無論邪正都不能住,都要全部捨棄,所謂「金剛妙慧眼光,掃蕩一切妄念執情」。你想形容一下,表示一下:我現在明白這個道理了。千萬不要這樣!如果你想怎麼說,怎麼表達,一定已經是錯的。你認為「我已經明白」,其實,明白就意味著有不明白,這又對立了。明白也是它,不明白也是它。明白就顯現明白的功能,不明白就顯現不明白的功能,明白不明白有什麼關係?所以六祖說:「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你看他只是一個平民百姓,沒知識沒文化,但他也可能有不分別的上等智慧。他的吃飯穿衣、行住坐卧,和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一樣進行,說不定還用得好些。大家坐在那裡,能夠坐,能夠聽,等下站起來都能出去,這個性能就非同小可。如果你看不到,老想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東西,似乎修行也離我很遠,道場也離我很遠,善知識也離我很遠,涅槃也離我很遠。到處跑,你要到哪裡找?「踏遍雲山歸寂寞」,找遍天涯也找不到,踏破鐵鞋也找不到。其實,當下就是自己的家。所以邪正全部要打,妄想打卻之後,後面這個執著同樣要打卻, 掃蕩一切妄念執情,定將身心世界一眼看透。如果能放下當下的執著,管他人我是非?!這時你發現,心裡所有的結、所有的遮蔽,全都放開。如果心裡還在想著:師父要問的話,我怎麼回答?絕對是顛倒妄想!這背後全部一切,一切執著、一切妄想,全部一眼看透。人是什麼?站起來一豎,倒下來一橫,其他什麼都沒有,這背後完全是平等的。菩提性宛然。人我的對立、時空的對立、世間和出世間的對立,全部都打卻了,這時,本具的覺性就呈現了。「宛然」這個詞太妙了,它到底是什麼狀態呢?宛然——就這樣啊!還要怎麼樣呢?你的心性,無論從生到死,從早到晚,從起心動念到不起心動念,都是這樣。邪正都打卻了,世間的緣起因果非常清楚,緣起因果背後的無我空性也非常清楚。其中,無我無人,無對立,無作者,無受者。所謂的人、我、眾生、壽者都是相,都是有對立的。當所有對立全部打卻後,心性才真正呈現出它的本來面目。 三、《決疑品》所謂決疑,就是對我們心中生起的疑問進行解答。在修學路上,常常會遇到各種矛盾。比如,在家可以孝養父母,出家可以專心道業,到底是在家還是出家呢?又或者,到底是用心地功夫好,還是持戒念佛、做做善事好?佛經中,有時要求我們棄惡從善,行善積德,有時又告誡我們不思善不思惡,不是很矛盾嗎?修行究竟要從哪裡下手?我開始學法的最大疑問,就是每部經的最後,佛陀常常讚歎此經功德最為殊勝,至高無上。《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是第一;《阿彌陀經》說西方極樂世界種種莊嚴,真實不虛,也是第一。到底哪個是真正的第一?這個問題在我心中存疑很久。後來師父對我說:「佛說一切法,為治一切病。有沒有功德,就看對此病是否有效。所謂的第一,只是針對某種病達到的治療效果而言。」《金剛經》讓我們破除一切執著,因為真心無相,不可執著,要消除善惡對立,消除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才能契入。從破執和破人我來說,是為第一。《阿彌陀經》說極樂世界種種莊嚴,是空性所生的無量妙用。從啟發妙用來說,也是第一。就像對肝病患者來說,治療肝病的葯第一重要;對肺病患者來說,治療肺病的葯第一重要。這兩個第一是完全不矛盾的。佛教有五乘正法。人天二乘是世間善法,也是修學佛法的基礎。這個基礎包括兩部分:一是具足福德資糧,生活無憂,身體健康,人際關係和諧,周圍環境不會構成障礙;二是善於調整情緒,不會無事生非,自尋煩惱。有些人生活環境很好,卻總是莫名奇妙地苦惱,有事也煩,沒事也煩,就是定力不夠。如果具備穩定的心理素質,就不會無事找事了。有了這兩個基礎,就可以進一步修學出世間的解脫道。站在解脫道的角度看,修習世間福德和管理情緒也是著相,還要繼續打破。就像上樓,必須藉助樓梯才能上去。但等你到了二樓,就不必再帶著這個樓梯了。無論是五乘教法,還是一佛乘,都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們聽聞佛法,有些覺得很高深,理解不了;也有些一聽就很相應,覺得是這麼回事。從修學的實際需求來說,現在聽懂的這個最有用。等修了一段時間以後,定力和智慧逐漸提高,你的眼光會越來越遠,生命境界和心路歷程也會越來越寬闊,以前聽不懂的也能豁然開朗了。在修學路上,法相當於導遊圖。你要觀察生命中的各種風景,學會用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角度去看待,而不要執著於某個點,某個階段。在《決疑品》中,六祖針對我們修學中感到矛盾的地方,從更究竟、更深刻的角度加以引導,讓我們不再執著一樓二樓,而是把眼光放到三樓甚至四樓。這正是《壇經》直指見性的風格——如果你直接看到心性,那麼人天善法乃至成佛作祖都不在話下。如果抓不住這個根本,即使天天在那裡行善積德,就算人天乘都圓滿了,終究是要墮落的。因為靠毅力去堅持的善法,不是究竟的善法。(一)心平行直,恩義忍讓《決疑品》中,我們也是選擇六祖所說的《無相頌》進行介紹。前兩個偈頌告訴我們,如何看待世間有相的修行及儒家的倫理觀念。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若能鑽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心平何勞持戒。很多人學了一點禪法就狂妄自大,以為六祖說「心平何勞持戒」,就是讓我們不必持戒。須知,何勞持戒的前提是「心平」。可我們的心平了嗎?不是像波浪那樣上上下下,就是像猴子那樣跳來跳去,什麼時候平過呢?做過心電圖的人知道,如果那條線拉平了,就是死了。如果你的心對五欲六塵已經波瀾不起,就不必費心持戒了,因為根本不會犯戒。大家在坐禪時能體會到,如果這顆心完全寧靜、沒有波動,就不會激動時血壓都高起來,難受時腿腳都軟下去。經過管理的情緒,一定是平穩的,沒有特別波動。能夠保持這種狀態,身口意自然是清凈的。這個時候,如果非要拿持戒的枷鎖扛在肩上,確實多此一舉。修學的常道是「由戒生定,因定發慧」,所以要時刻保持戒行清凈,如理如法。但是當持戒持到一定程度,習以為常,將戒律規範完全融入了生命,成為自己的行為習慣,這時,不必刻意持戒,也不可能犯戒了。正如孔子所說的那樣,可以「隨心所欲不逾矩」。如果你一直覺得需要持戒,需要遵守某種規範,恰好就是你的枷鎖。在戒定慧三學中,戒是基礎,定是方法,慧是目的。當心非常平靜,就像一杯水,雜質已經沉澱,清凈已然顯現。你對水中的所有狀況都一清二楚,這個清楚的狀態就是慧,不再動搖就是定。有了定慧之後,就是六祖所說的「心平」,能夠這樣的話,才是「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行直何用修禪」這句話有強烈的針對性。佛法從印度傳到中國,在達摩弘揚祖師禪之前,流行的禪法為禪數之學,主要是通過數息觀、六妙門等反覆訓練,讓心停留在定的狀態。而達摩祖師倡導的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讓我們直接看到心是什麼樣的。心是無相的,不離萬法而本自具足。修行不是要把真心修出來,因為真心本來就無所得,本來就不假造作,不僅修不出來,即使你想改變它都不可能。如果真心可以造作的話,就不是「真」的,也就不可靠了。我們需要修的,是去除現有的煩惱雜染、是非顛倒,然後觀察背後那個不動的真心。一切能夠動搖的都是客塵煩惱,像客人一樣,來了終歸要離開,而主人才是不會走的,是不動搖的。當你看到這一點,行為自然平直和順。對外不傷害他人,沒有諂曲;對內不欺騙自己,沒有委曲。如果你的身口意三業不再扭曲顛倒,那就不需要再修什麼禪,不需要盤起腿打坐,而是該吃飯就吃飯,該做事就做事。在做的過程中,對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心裡清清楚楚。只有在心太亂的狀況下,才需要藉助一個禪修方法進行訓練和調整。如果你看到真心,整個生活就是禪。大乘佛法確實很了不起!真正見性的人,言語舉止、行住坐卧,無不透露著洒脫自在。因為他整個身心一塵不染,說什麼都是清凈的,讓人歡喜的,做什麼都是調柔的,讓人受益的。恩則孝養父母。真正的恩,是把一切眾生當做自己的父母那樣看待。父母是我們這期色身的根,佛法僧三寶則是我們法身慧命的根。如果沒有三寶,我們的智慧不可能生起來,也不可能由此斷煩惱、得解脫。我們在世間得到的任何利益,都離不開他人幫助。所以,對人生中遇到的一切,我們要心懷感恩。尤其是對父母、師長、三寶,這是我們的生命之根,這種恩德是沉甸甸的。不知在座諸位有沒有對自己老師特別佩服的?發自內心地覺得:你的生命因為有了他才得以升華,得以凈化。現在很多人對父母和老師缺乏恭敬心,可你想想,如果沒有他們,你能長大成人嗎?能懂得各種知識嗎?有些人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自學成才。可你想過沒有,哪怕是自己看書,書本中的知識也是他人給予的。沒有這些,你有什麼呢?能做什麼呢?一無所有,大腦一片空白。而且,就連大腦這個機器也是父母給的,也不是你自己加工出來的。只有你看到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那才是自己的。所以說,我們生活在這個世間,如果不懂得報恩,就不是真正修行的人。義則上下相憐。儒家提倡「仁義禮智信」,這也代表了中國傳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無論是對你的領導,還是對你的同輩,乃至對你的子女,都要互相關心。既不要恃強凌弱,也不要妄自菲薄。尤其是後一點,不少人覺得自己業障深重,反正改不過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因為覺性是人人具足的,不論我們現在的境況如何,修行程度如何,在這個層面是無二無別的,沒有誰多一點,也沒有誰少一點。對於佛菩薩,則要有一份恭敬景仰、見賢思齊之心,希望自己早日具足佛菩薩那樣的慈悲和智慧。「義則上下相憐」,就是把世間真正的仁義道德落實到心行。在與任何人相處時,彼此之間都能多一份關心,多一份關愛。讓則尊卑和睦。無論做什麼,也無論你在尊位還在卑位,彼此和睦,才是真正的讓。我們學過佛門禮儀就知道:到寺院去,靠右就右腳先進,靠左就左腳先進。為什麼?如果你靠右而右腳先進,臉是朝左邊的,對面有人出來,你是面對他走去的。反之,就會背朝著對方,有失禮貌。真正的讓,不是讓自己失去利益,而是彼此之間能和睦相處。位置低的人不覺得自己很卑微,都靠大家讓著我;位置高的人也不覺得自己很有權力,別人都得順著我,而是相互尊重。讓更不是忍聲吞氣地先退一步,卻在背後說一大堆怨言。其實,人際關係就像車的齒輪一樣,兩個齒輪在相互帶動時,這個齒輪凸出來的地方,那個齒輪必須凹進去,才能滾動起來。如果同時凸出來,就卡在那裡動彈不得了。人和人相處時,也要這樣有進有退——你生氣時我讓你,我生氣時你再讓我;我講話時你們不講,你們講話了我就不講。我們的整個生活,包括世間各種動植物,都要遵循這種和諧的規律,就是真正的讓。忍則眾惡無喧。真正的忍辱是什麼?就是對於惡事不去宣揚。有些人生氣後常常說:我忍無可忍了。其實,只要再忍一次,你就沒聲音了,這才是真正的忍。但我們往往覺得自己已經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下去了,結果功虧一簣。忍包括兩方面:一是忍可,即認可;二是忍耐。比如有人發脾氣罵我,我要認可對方一定有他的緣由。沒人願意自己看起來像羅剎一樣,但他的業力已經造成這個結果。因為業力感召,他會憤怒,會發泄,會欺負到你頭上來。怎麼辦?你要看清其中的前因後果。如果你忍一下他會感動,那你就忍一下。如果此人只是欺軟怕硬,你罵他幾句以後,他反而老實了,那你就罵他兩句。也就是說,你在內心不想把這個惡行宣揚開來,而是要有效解決它,要找到對方生氣的根源,把它連根挖掉。能不能把他改過來?有辦法就能改過來;改不過來,那是自己的智慧不夠。六祖告訴我們,不要把惡業大肆宣揚,所謂「忍則眾惡無喧」。這是很多學佛者最大的問題:在家修覺得家裡不行,跑到寺院也覺得不符合理想;向這個師父說那個師父不太好,到這個寺院說那個寺院不咋地。明明是自己看不清楚,還到處傳播是非,一點忍耐都沒有。古人講,流言止於智者。外面的流言蜚語,到有智慧的人這裡就停止了,不再繼續流傳。而那些沒有智慧的人,就像到處傳播垃圾的通道一樣。看到什麼都忍不住想說,話一出口,你就無法控制它的發展了,這是非常麻煩的。若能鑽木出火。修行就像鑽木取火,一開始做了很多,又是忍讓,又是尊敬,又是孝順,似乎都看不到什麼效果。其實,那只是功夫未到而已。古人鑽木取火,用一大一小兩根木頭,在大的上面挖個孔,然後用小的在那裡不停地鑽。鑽到發熱、發燙、冒煙,最終燒起來,火就取到了。如果在鑽的時候,還沒看到冒煙,或是冒了煙,但尚未出火,就停下來半途而廢。再鑽的時候,又得從頭開始。同樣,修行也要一氣呵成,不能修修停停。就像一壺水,如果燒得有點溫度就放下,等明天涼了再來生火,不論燒多久都是燒不開的。六祖告訴我們,如果你能像鑽木取火那樣,一鼓作氣,認定三寶是我們的歸宿,是生命的方向,所有的身口意行為,不論工作還是人際交往,一切功德都迴向三寶。這樣的話,無論你做什麼,都會把整個生命的動力帶向成佛路上。淤泥定生紅蓮。大乘佛法中,常常將我們的心比喻為蓮花。蓮花生於淤泥,卻出淤泥而不染,盛開時清香四溢,絲毫不受染污。反之,如果將蓮花種於清水,反而會因缺乏養分而不能生長。作為修行人,如果我們對於逆境、尊卑、惡業、五濁惡世的環境以及種種不如意遭遇,都能心平行直,有恩有義,有讓有忍,也會像生於淤泥的蓮花一樣,將世間的一切障礙轉化為修習菩薩道的動力。人生的遭遇越痛苦,受到的打擊越大,成就肯定也是越快的。人生最大的打擊莫過於死,如果平時沒有訓練過,一旦面對死亡,立刻就驚慌失措,甚至崩潰。如果早就做好準備,死亡到來時,就能坦然面對,視死如歸。哪怕別人讓你死,都能洒脫自在。所以,六祖不是讓我們不要持戒,不要修禪,而是要我們反觀自身,見到內在的真心,見到內心不受任何影響的平直狀態。所謂直心是道場,平常心是道。若能保持心平行直的狀態,無論面對生老病死,還是憂悲苦惱,都不會構成什麼影響。聲聞戒注重戒相,但大乘佛法是擇心不擇境,要看心是否隨境而轉。如果對外境有特定要求,就說明心還在向外馳騁,不能安住本位。六祖所說的心平、行直、有恩、有義、有讓、有忍,都是在心地下功夫,而不是做表面文章。直指見性,是見到心性本具的功能,不是通過死板的教條壓抑自己,束縛自己,看什麼都害怕,看什麼都不敢做,就像扭曲的麻繩一樣。佛法是讓自己的身心完全舒展,這種內在功夫表現出來,就是進退自如,悲智雙運。(二)良藥苦口,改過生慧修行就是改正過錯,修正行為。如何才能改過?離不開苦口的良藥、逆耳的忠言,更離不開生活中時時處處的用功。以下兩個偈頌告訴我們,菩提不勞外求,而要向心尋覓,在日常生活中常行饒益,及時改過,才能開啟智慧,與法相應。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苦口的是良藥。大部分藥草都很苦澀,難以入口。但要想治好自己的病,就必須經歷這種痛苦。一個人墮落是很容易的,就像順流而下,絲毫不必費力。但想進步是不容易的,就像逆水行舟,必須流淚流汗,堅持不懈。日本有位詩人寫了一首詩:「曾經獨自一個人,在這條路上哭過,如果我忘記了,誰也不會知道。」在人生路上,我們是不是也曾獨自哭過?這個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特別是你想改過自新,從不能理解到理解他人,從不能包容到包容他人,心就像被撕開一個傷口。但慢慢地,等傷口癒合了,你的心胸就隨之寬闊起來。在修道過程中,常常要挨板子。為什麼?一味順著你往往進步不了,所以要聽別人的話。但我執又使我們本能地反抗,不想聽別人的。所以六祖告訴我們,你覺得難受的地方,正是你受用的地方,這點我深有體會。我以前打坐時,腿痛得不得了,痛得兩個小時坐在那裡掉眼淚,還是要堅持。後來我突然發現,什麼叫密法?這就是密法,因為你心甘情願去承受這種痛苦。如果有人打得你掉眼淚,估計一輩子都忘不了。但你心甘情願去接受這種痛苦,在接受過程中,你的承受力不知不覺提高了,所以讓你痛苦的正是良藥。此外,打坐一段時間有點受用了,你會發現,妄想怎麼這麼多?以前看上去還有點仁義道德,現在看全是垃圾,簡直不忍目睹。這時候,你越接受不了,生命就越揭發得淋漓盡致。有人在這裡痛哭流涕,有人在這裡遊刃有餘,正是體現了定力和智慧。佛菩薩能在輪迴苦海中度一切眾生,就是以苦口的為良藥。修行,就像亂世出英雄,是這麼出來的。逆耳必是忠言。如果對方說得合理,只是話聽起來刺耳,但正好指出你的缺點,那是在增長你的智慧。如果有人故意誹謗你,但你有慈悲之心,一聽這樣的話就想到:他的業這麼重,應該對他心生慈悲。倘能如此,他就給了你一個發慈悲心的機會,一個檢驗修行的對境。所以說,罵得對是增長你的智慧,罵得錯是增長你的慈悲,不論對方是對是錯,只要你具備善巧,都能轉化為道用。反之,如果你不懂得如何正確對待,只要話不中聽,立刻本能地對抗,覺得別人在侮辱我、傷害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甚至想著以牙還牙,那就一錯到底了。改過必生智慧。整個修學路上,直到成佛,無非就是「改過」二字而已。修行沒有其他奧妙,不要以為只要師父傳我一個咒,一念就能把業全部消了,就能成佛了。如果有過不改,念再多的咒也是枉然。當然,佛菩薩的咒都是真言,是有力量的,但這只是方便,真正的目的是讓你改過。改過有兩方面:一是改變自己內心的痛苦,凡是自己過不去的坎,就會造成障礙,使生命不通暢,就不是法門,因為門是通暢之義。二是改變對別人造成的痛苦傷害,如果你沒有慈悲,心就沒有韌性。我們會走路,是因為有韌帶,否則就僵在那裡不得動彈。同樣,一個人內心沒有韌性的話,也是僵直生硬的,既容易受傷害,也容易傷害別人。所以,改過必定產生智慧。不管對自己的起心動念也好,或者對你所做的事業也好,只要把錯誤改過來,智慧就隨之而生。改正貪嗔痴之過,就生起人天的智慧;改正人天善惡對立之過,就生起解脫的智慧;改正執著涅槃之過,就生起佛菩薩的無量智慧。只要覺得有眾生可度,有佛可成,那你就還在無明中。把見思、塵沙、無明的過失全部改過來,即能具足成就無上菩提的智慧。所以說,求道無難,改過而已。護短心內非賢。人做了錯事,往往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這種羞恥之心固然沒錯,但羞恥的目的,不是讓你把錯誤保護起來不讓別人發現,而是讓你下次引以為戒,不好意思一錯再錯。如果你保護自己的短處,裝得很像那麼回事,以為能夠欺騙別人,實際上真正欺騙的還是自己。被你欺騙的人,最終都會離你而去,只剩下你孤零零一個,能回憶起來的就是自己一生欺騙了多少人。特別在臨終時,惡業現前,什麼短處都護不住了。當然對凡夫來說,護短也是正常現象,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本能。但我們要看到,護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造成虛假的表象。即使能因此得到榮譽,得到別人的恭敬,也不能給我們帶來真正的快樂。因為這些是假的,總擔心被別人看穿。如果你真的想學做聖人,就要看到自己的短處,把它暴露出來,一一改正。日用常行饒益。饒益是菩薩行者的三聚凈戒之一,分別是攝律儀戒、攝善法戒、饒益有情戒。其中,攝律儀戒最簡單,戒律怎麼規定就怎麼做,有明確的標準,照章辦事即可。攝善法戒就是以做好人好事為行持,必須這麼做,否則就犯戒。而饒益有情戒是菩薩真正要持的戒,是讓眾生體會生命的富有,讓他從中受益。我們對自己也是一樣,你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就會發現生命是如此豐富:諸佛菩薩的想法你有,卑鄙陰暗的想法你有,是非善惡的想法你也有。由此,你對這個可以呈現十法界的內心越來越清晰。修行不在別處,就在尋常日用中。真正能在生活中看到自己的起心動念,得到的都是利益。看到自己的缺點,正好有機會改正;看到自己的妄想,正好有機會對治。如果大家用功得力,打坐時看見自己的妄想很多,或者看見很多稀奇古怪的夢境,就說明你開始進入了解生命的階段。繼續坐下去,你會發現所有念頭都是有來由的,沒什麼是無緣無故冒出來的。這樣,你對緣起因果的道理會越來越清晰。對自己過去所造的業和今生所受的果報,以及今生所造的業和來生所受的果報,都一清二楚。這種清晰正是定中打開的智慧。所以佛法不是逃避,而是直接面對生命中的一切。哪怕內心最深處的角落,終有一天會用智慧光明照亮它。因為日用中都包含佛法,但能常行饒益,便是無盡道用。吃飯能滋養身體,如果有感恩的心,還能滋養你的心靈。和朋友交往的過程中,可以在事情上互相幫助,在精神上互相包容,彼此感受人間的溫暖與和諧。只要有心,對自然的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對世間的有情眾生、一切含識,哪怕是一朵花、一棵草,都能體會其中妙處,得到受用。看到花開,感受到生命的綻放;看到花落,感受到生命的無常。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所以,獨覺看到飛花落葉,就能從中體悟無常,證得無我,從而解脫痛苦。如果不懂得在日用中修行,一定要跑到深山,一定要打個坐,持個咒,其實已經偏離本位了。直指見性的人,一定要看到你的心在哪裡。如果你有能力看清它,那麼,你的起心動念,乃至生命走向,隨時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成道非由施錢。在佛法修學中,修福是不可或缺的基礎。沒有福報的人,連三寶都遇不到,善根都啟發不出來。或者,雖然想來學佛,想來修行,卻整天要為生計奔忙,無暇旁顧。而布施正是幫助我們去除慳貪、培植福報的有效途徑,所謂「人天路上,修福為先」。但有些人以為布施就是修行的全部,就可以由此成佛,這就錯了。六祖告訴我們,財施得到的只是福報,不是智慧,所以成道不是由布施而來。只有修習戒定慧,用心觀察你的生命,觀察你的內心,才能由此增長智慧。定和慧是雙修的,福和慧也是雙修的。僅僅修福,無論修了多少,仍在輪迴中不能出離。唯有通過修行獲得解脫的智慧,才能了脫生死,出離輪迴。所以說,培植福報只是學佛的基礎,而開發智慧才是最終的目的。有了一定福報以後,就應該把全部身心投入於智慧增長。只有這樣,才能使福報得到真正有效的利用。否則,布施只能感得人天小果,有漏之因,不能轉化為菩提資糧。菩提只向心覓。六祖告訴我們:真正要證悟菩提,必須向內心尋找。古人蔘學,「百城煙水參高德」,為什麼?不是為了和師父拉關係,也不是為了向師父求加持,吃點甘露水、甘露丸之類,這些都是方便法門。真正的參訪,只是為了得一決定,為了請師父指示:我的見地是否正確。一旦明確這個決定,知道修行的方向在哪裡,就該自己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去做。所以,無論參訪還是參禪,都是為了明白心頭大事。「趙州八十猶行腳」,說的正是這個道理。為什麼趙州禪師八十高齡還在行腳,還不安享晚年?「只為心頭未悄然」,那是因為內心還有疑團放不下,就要尋師訪道,問個明白。所以,行腳只是過程,最終還是要走回心裡,讓心頭悄然。何勞向外求玄。既然佛教是心法,是從認識心到解決心的問題,那麼,又何必千辛萬苦地四處奔波,向外馳求?有道是,「萬里香花結勝因」。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懂得心內求法的根本,一味向外尋覓,即使走過百城煙水,穿越萬水千山,不過就是結個緣而已。很多人熱衷於朝山,熱衷於跑廟,但有幾個是去參禪念佛,求道問法的?大部分只是結個緣,甚至只是旅行觀光,到此一游。如果起點就錯了,到了再多聖地,見了再多大德,終究是了不可得的。忙來忙去,還是去道遠矣。(三)依此修行,天堂現前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如果我們能按上面所說的這段話來修行,天堂就在眼前了。因為十法界都是心的顯現。如果你一念心轉向貪嗔痴,三惡道之門就會在你心中打開。反之,如果你把這念心轉過來,轉向五戒,轉向行善,就是在人間;轉向十善,轉向禪定,就是在天堂。如果把這念心轉向覺醒,超越是非善惡,超越二元對立,那就不僅是天堂,而是西方極樂世界,是佛陀的常寂光凈土。我們的心能夠圓融一切法。如果把握不住心的本質,只在有為的事相上糾纏不清,雖然可以培植福報、奠定基礎,但離真正下手用功還相差很遠。所以大家在修道過程中,無論是對父母子女,對同修道友,還是對持戒修定,都要有這份決定的心,知道明心才是最關鍵的,其他一切都是通向這一關鍵的方便。當然,不明心的時候,其他的也都需要做,不是不做。但做到最後,終究是要「心空及第歸」,而不是整日忙於事務,以此作為修行的全部。 四、《定慧品》「定」、「慧」二字概括了佛法的一切內容,尤其是實修法門,無不以定慧為終極。世間的快樂都是有苦之樂,無論財富還是情感,也無論物質還是精神,背後必然蘊含著無盡的痛苦,所以說「三界火宅,眾苦煎迫」。但佛法又告訴我們,生命中具有真正的無苦之樂,那就是戒定慧三學。戒就是遵守規則,也是學佛的基礎。世間一切都有著嚴密的規則,即佛法所說的因緣、因果。如果我們不遵守規則,就會和這個世界相抵觸。你不遵守社會道德,社會就不能容納你;你不遵守國家法律,法律就會制裁你;你不遵從生老病死的規則,可能就來不了這個世界。無論是國家法律、社會人心,還是風俗習慣,都離不開因緣因果,這也是佛陀制戒的基準。按照這個規則考量,你的所言所行對自他雙方的傷害更多,還是利益更多?假如利益更多,可以去做;假如傷害更多,就不該去做。佛制戒律有性戒和遮戒之分。所謂性戒,就是殺生、偷盜、邪淫、妄語等行為,無論是否學佛受戒,做了都屬於錯誤行為。所謂遮戒,則是佛陀特別制定的對於輕罪的禁戒,如飲酒等。按世間標準來看,飲酒本身並不屬於錯誤行為。但從佛法修行來說,能夠擾亂心性,障礙定慧開發,故須加以禁止。戒是佛法修學的基礎,就像蓋樓的地基,沒有地基固然不能蓋樓,但只有地基也不行。以戒為基礎,由戒而生定,才是開啟智慧的方法。所以,戒定慧就是我們的學處。我們學佛之後,是否懂得了更多人生規則?懂得了如何管理情緒?行為是否趨於穩定?對人生的了解是否更加透徹?如果沒有,你就不是在學佛。如果有,其中必然包含戒定慧三學。戒是基礎,定是方法,慧是目的。以無漏慧而了生死、證涅槃,這是佛法修行的通途。在《壇經》中,六祖對於定和慧有著透徹而圓滿的解釋,由此揭示了每個人所具有的圓滿生命力,即心性的力量。我們平時為什麼會起心動念?為什麼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為什麼會受到傷害?為什麼會心懷感恩?這一切情緒背後的操縱者是誰?它為什麼既讓我們受苦,又讓我們感到快樂?生命究竟是怎麼回事?《定慧品》告訴我們,世間一切有相的萬法,也是生命重要的一面。本品內容非常詳細,我們取其精髓,了解一下以禪的眼光如何看待定慧。(一)、三無法門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這句話指出頓教法門的宗旨和綱要,可以說抓住了整個修學的最要緊處,上根利智,一聞即悟。「我此法門」,是指禪宗頓悟法門,亦稱南宗,是相對北宗而言的。當時,神秀在北方弘揚禪法,依「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的見地而修。通過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從而改惡修善,令心保持清凈,是為漸修。頓悟不需要時時掃除,其特點在於直接打開自性,見到最真實的本來面目。「從上以來」,就是從五祖,乃至四祖、三祖、二祖、初祖,一直追溯到釋迦佛,追溯到過去無量諸佛。「佛佛唯傳本體,祖祖直印真心」,已經為我們直接指示了真心。一旦明白這個真心,就能放下一切塵勞掛礙。否則,抓來抓去,抓住的還是細枝末節。先立無念為宗,宗就是目的。南宗頓悟禪法,從歷代祖師乃至諸佛菩薩以來,都是以無念為真正目的。無相為體,體就是本質。一切事物的本質到底在哪裡?修學佛法,要開悟成佛也好,要接受人生各種挑戰也好,首先要體會到「我」的生命存在。我們通常會覺得,身體是我,念頭是我。那麼,這個身體和念頭有哪些面向?應該從哪幾個角度去認識它?一是外在的相。你的一顰一蹙,舉手投足,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外相不是自己獨有,你長得漂亮,別人看了也高興;你長得兇惡,別人看了也討厭。你做了好事,別人會歡喜並感恩;你做了壞事,別人會痛苦並譴責。所以,你不要以為這身體就屬於我,它其實是大家共有的。二是內在的相,就是你的起心動念。這些相背後的本質是什麼?我們擁有這個生命,到底有什麼用?我們每天都有無數慾望,靠這些慾望來堅持我們今天要幹什麼,明天要幹什麼,這些都是念頭表現出來的生命力。你們今天來這裡聽課,也是有了聽課的念頭才來。這些念頭到底以什麼為宗旨,為歸宿?無住為本,體和本有一點區別。體是看不到的,比如我們的體質好不好,不是因為你長得很胖或臉很紅,那不能說明問題,最清楚的是你自己。再比如我們坐在這裡,看不出誰會開車,但你自己知道。雖然看不到內在的體,但到了車上,這個技術就會表現出來,因為它原來就有。我們今天會講話,會走路,會生煩惱,會有感恩的心,都是靠內在的體,它如如不動而能生起作用。如果在作用上也看不到,才稱為本。世間一切萬法,有枝末和根本。大家坐在這裡,那個無相無住的才是本。我說話你們能聽得到,會聽的東西到底在哪裡?不聽的時候,你沒發現它是什麼樣的。但一有聲音,它馬上就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不是很神奇嗎?如果不會聽,不會看,不會說,什麼都不會的,那就是體——無相、無為、無造作,如如不動。但它照樣可以聽、可以說,那個體又沒有變,那就是性。就像開車的技術,無論是否在開,它都沒有變。不開的時候看不到,開的時候其實也看不到。我們能看到的就是車在動,方向盤在動,也知道你有開車的技術,但技術本身照樣是看不到的。這個會聽會說的東西,不停留在任何狀態中。如果開車的技術只是停留在身體內,那麼到了車上,它也不會表現出來。可是在車上,它就知道哪裡要直走,哪裡要拐彎,哪裡要剎車。如果這個技術只知道直走,不知道拐彎,或者只知道啟動,不知道剎車,都不行。真正的技術不會停留在任何狀態中,同樣,心性也不會停留在任何一個相中。所以六祖告訴我們,要以無住為本。這個本就是我們的本來面目,禪宗讓我們夜以繼日去參話頭,就是參這個。塵勞即是道場,你打不破,就被塵勞牢牢捆住。一旦打破,心如虛空,來去自在,「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這是禪宗最高深的三無法門:第一是無念,第二是無相,第三是無住。那麼,如何才能無念、無相、無住?(二)、於相而離相無相者,於相而離相。《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切相都是虛妄的,那它又是怎麼構成的?外在依報,如山河大地、宇宙萬有,是由眾生共業所感。而正報的身體,是由各自的別業所感,也就是由我們各自的業力感召而來。其中,除了地水火風四大的組合,並沒有一個叫做身體的東西存在。如果看不到這一點,就會執著在相上,認為這個相是真實的。我們會犯一個根本錯誤,叫做無窮過。比如這個磬錘,大家認為它是真的,有磬錘的相在。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木棍,你馬上看到它是一個木棍,上面還套著橡皮圈。於是在你的心中,木棍的相也存在,橡皮的相也存在,磬錘的相也存在。如果再告訴你,這是一棵樹截下來的一段,你就知道原來是樹截下來的一段。結果,又一個概念存在了。就像我們把身體看做一個整體,執著這個身體的存在,然後再執著,又有眼睛的存在、耳朵的存在、手腳的存在、五臟六腑的存在。哪怕分解到一個分子,你也覺得這個分子是存在的。換言之,所有分解到最後都是存在的。一個東西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相呢?如果一已經存在了,把這個一分成兩半,是否可以說,一也存在,二也存在?如果一和二是同一個的話,為什麼說它是兩個存在呢?如果磬錘已經存在,為什麼說它是木棍時,木棍也存在呢?在一切相中,不論我們執著哪個相,就認為那個相存在,這就是唯識所說的遍計所執,即執著一切相的呈現。甚至你做了個夢,在夢中感覺非常愉悅,醒來後那個愉悅的感覺還在;在夢中感覺非常痛苦,醒來後可能眼淚還在。可見,夢也讓人有真實的受用。平常人對相的執著,會無盡地延續下去。今天覺得這個很時尚,明天又覺得這個很老土;現在認為這樣是漂亮的,不久又認為那樣是漂亮的。其實,世間哪有所謂的漂亮和時尚,都不過是人在那裡自以為是罷了。所以六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什麼是無相?不是把磬錘打斷、燒毀之後,告訴你沒有磬錘,而是在拿起磬錘時,就知道這只是條件的組合,它的名字叫磬錘。我叫你們把磬錘拿來,你們會知道我要拿的是什麼。如果沒有這個假名安立,人和人之間就無法交流了。假名只是世間的設定而已,如果我們牢牢抓住假名不放,就是凡夫的遍計所執。一旦放下執著,我們既可以看到磬錘,也可以看到組成磬錘的木棍,還可以看到其中的無量元素。對這一切相,就再也不會執著了,因為它們只是緣起的聚合。比如這個磬是銅的,做成這個形狀叫做磬。如果把它融化後做成另外的樣子,可以是銅杯、銅爐,也可以是任何一種銅器。做成什麼樣子,我們就給它一個相應的命名。再來觀察我們的身體,上面貼滿了張三李四、高矮胖瘦等種種標籤。但這只是一些外在的相而已,一旦組成身體的材料發生改變,它就開始衰老乃至死亡,最後還要重換軀殼,哪有什麼可執著的呢?內在的相也是同樣,你喜歡某個人,想到他就覺得幸福,見不到就覺得空虛。其實,你想到的只是一個概念,和他的本來面目並不是一回事。如果抓住這個概念不放,就會像刻舟求劍那樣,當寶劍掉在水裡,就在船上刻個記號,準備停船後再去打撈,卻忘了船一直在開,這個記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們都會覺得這個人很蠢,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當我們執著某個相的時候,這個相正在剎那剎那地發生改變,一刻不曾停留,但我們還一如既往地執著當初那個概念。甚至對方不在人世了,你還捨不得,覺得我們以前很相愛,我很想念。不但對感情如此,對名利財色的執著,乃至對一切相的執著,都是如此。可以說,全都是刻舟求劍的愚人。那麼,應該如何看待相呢?六祖告訴我們,要「於相而離相」。你感受到事物的美好,就去感受它。春天,看到百花綻放;秋天,看到紅葉飄零;冬天,看到雪花紛飛。但只是感受而已,如果執著於此,只要春天而不要其他,就會違背自然規律,違背一切法的實相,從而給自己帶來無謂的煩惱。擁有真理的人,不捨棄也不迴避生命中發生的一切,而是看到它本然如此。在相的當下,看到緣起的真實。比如這個磬錘,並沒有可以作為磬錘而獨立存在的實體。它是依靠木棍、橡皮等材料,才有磬錘的存在。唯識宗稱為依他起,即依條件的組合而起。我們想想自己所喜歡的人,假如他死了,一把火燒了,你喜歡的是什麼?是他的身體嗎?身體已經不存在了。是他的思想嗎?思想是不斷變化的。你曾經喜歡的,何曾有一刻停留過?所以,凡夫都是在刻舟求劍。一旦我們對某人或某事產生執著,就立刻被捆住,不得自在。如果你說:這個不行,那我追求下一個目標。其實,下一個還是同樣。輪迴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無有了期。你所執著的這一切,以為能滿足自己,事實上,你的標準在不斷改變,外物也在不斷改變,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當我們看到所有事物都是依他而起,一個重要觀念就形成了——那就是「一切法無我」。「我」是什麼?就是可以主宰,可以不依條件而獨立存在。那麼,磬錘能不能獨存?離開組成磬錘的條件,所謂的磬錘,在這個世間從來沒有生過,也沒有滅過,只有一個依他而起的現象。沒有存在,也沒有生滅,卻可以叫它為磬錘。所以說,一切法都是未曾有法。對照一下自己,我們的生命曾經存在過嗎?假如把身體當做生命,最初,這個身體只是父母的精子和卵子結合而有。出生後,依靠種種飲食滋養而成。如果不依靠飲食,不依靠外在的地水火風,你的身體在哪裡?假如把內心的想法當做生命,覺得自己善良有愛,處處為別人著想,那在父母生你之前,或者你會思考之前,這些觀念有嗎?如果把父母、老師乃至所有人提供的材料全部物歸原主,把父母教的規矩、老師教的知識、師父教的佛法全部清空,我們心裡還有什麼?無話可說。你只要想,只要說,一定有來自他人的材料。可見,所有思想都是依它而起,是無自性的。內外一切相,從身體到妄想、概念、分別和執著,都是無我的。當你在一切相中看到依他起,就不會再執著其中有一個「我」。因為身體是由飲食提供的元素而支持,思想是由每天觀察學習而形成,都是通過外在條件而有,背後沒有一絲一毫所謂的「我」。此時,你能否體會到六祖所說的「於相而離相」?無相就是體。比如這個磬錘,它的體是什麼?是組成磬錘的木棍或其他材料嗎?都不是。如果說磬錘的體是無相的,它是否就不存在呢?也不是,緣起假相還是有的。所以它是「於相而離相」,不是沒有相而無相。能夠做到這一點,在你的內心,對於一切事物和念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又沒有任何牽掛。世間一切相都是由因緣因果而來。比如這個磬錘,是因為有各種材料,然後由工匠加工而成。如果沒有這些條件,就形成不了磬錘。所以佛陀告訴我們,學佛首先要相信因果,因為我們都在相上。如果你能離開這些相,看到磬錘本質是無我的,那這個無我本體就是非因非果的,因為它沒有生也沒有滅。參禪的人,就是要透過內外一切相,看到這個地方。如果參不破的話,你還是會執著於原來的習慣,會想不通:為什麼這個可以叫磬錘,也可以叫木棍;那個可以叫人,也可以叫達照。如果我們用世界各地的語言來表達,名稱就更多了。但再多名字也不過是假名安立,不過是緣起的呈現。只有離開因緣因果的規律,才是它的本質。六祖所說的「於相而離相」,也就是《心經》中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在世間的一切執著,全都是空花水月。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其中,色是物質世界,受想行識是精神世界。如果看不到五蘊皆空,就只能繼續著相,繼續遍計所執,繼續在輪迴中流轉生死。那麼,如何才能「於相而離相」?就是要體會到,一切事物都是依他而起。我們所在的這個講堂,看起來非常實在,但它也是由水泥、鋼筋、磚瓦、木頭等組合而成。離開這些條件,講堂在哪裡?常人都執著在相上,唯有具備般若智慧,才能透過這些貌似實在的相,看到其本質是空的、不存在的。乃至我們行善積德、作惡造業也是如此。你著相了,作惡就要下地獄受苦;不著相了,自然不會生起噁心,即使來到地獄,也不會有受苦的惡報。因果絲毫不爽,如果你造業時沒有噁心,受報時也就沒有苦果。比如你以善心打人,幫助他改過,雖然也會因此受報,但不會覺得痛苦。如果認識到世間一切緣起背後的無我,生命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否則的話,就會處處執著。執著善惡,執著苦樂,執著功德,執著有相的一切。所有這些執著,都是構成輪迴的業力。所以六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於相而離相。」這是非常重要的功夫。「於相而離相」,就是體。從相上證得這個體,叫體、相、用。這是佛法觀察世間的三個重要角度。比如你看一個人,要從前面看,背面看,還要從他的內心看:此人的內在品質如何?外在表現如何?做事能力如何?……這樣才看得比較全面。《法華經》是從十個角度觀察諸法實相,而《華嚴經》則是從體相用三個角度來觀察。對世間的一切事物,乃至對內心生起的貪嗔煩惱,都要這樣進行觀察。在究竟處,一切萬物都是以無相為體。相是千變萬化的,而體是如如不動的。透過現象看到無我的本質,也就證悟了空性。如果你看到身體沒有「我」,看到思想沒有「我」,再以這個無我的眼光來觀察一切事物,就能確定,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所謂的「我」。所以,「於相而離相」是讓我們直接看到本體。(三)、於念而無念無念者,於念而無念。所謂「無念」,不是把念頭壓下來,像石頭一樣沒有反應,而是不妨起心動念,看到什麼來了,什麼去了,一清二楚,但念念之中又沒有任何的念。同時也知道,每個念頭都是緣生緣滅的,這樣才能體會「於念而無念」的境界。禪宗講明心見性,需要明的,就是離一切相的真心。我們所有想法都是父母、老師乃至書本教的,你把想法還給他們,就沒有想法了。在沒有想法的背後,心在哪裡?沒有相,沒有動,也沒有對立。一旦沒有對立,就沒有自我。因為有我就有人,有人有我就有對立。那個「無我」的,正是你的真心。參禪的人在這裡看透,就把「無我」找出來了。實際上,「無我」不是一個東西,而是把我們原來執著的那個「我」去掉。明白這點,就是禪宗所說的破本參,也就是證體,然後還要起用。不但要明白真心是無相的,而且要看到,這個無相的真心可以隨萬物生起無盡妙用,所謂「真如隨緣而不變」。隨緣,是隨一切生滅、六道、十法界的緣,而不變的就是真如。這個隨一切緣而不變的功能,就是我們本具的自性。六祖悟道時說,自性「本來清凈,本自具足,本不生滅,本不動搖」,就是指心的本體,而「能生萬法」則是它的無盡妙用。(四)、無住為本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因為無住,才將能生萬法的妙用解釋得非常到位。「無住者,人之本性。」古人有「人之初,性本善」之說,也有「人之初,性本惡」之說。而佛法認為:「人之初,性無記。」所謂無記,就是本身不具備善或惡的屬性,隨善則善,隨惡則惡。如果具足善的緣起,就造作善業,感得樂果;如果具足惡的緣起,就造作惡業,感得苦果。這個能夠受報、會下地獄也會成就佛果的,就是生命本具的功能。它沒有固定的善或惡,或者說,是超越世間善惡的。「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佛法認為,圓滿的善,就是將世間一切二元對立都當做是空的。不論是善和惡、好和丑,還是冤家和親人,以及那些刺激、挑釁的語言,都視之為空,更沒有仇恨報復之心。換言之,無論遇到什麼,自性都不隨之而動。你在那裡傷心地哭,自性不會勸慰你;你在那裡高興地笑,自性不會跟著笑。你哭的時候,它就顯現哭的功能;你笑的時候,它就顯現笑的功能。你具足什麼條件,它就呈現什麼樣子。自性本身是不動的,卻能隨一切境呈現出來。就像開車的技術,車該往左它就往左,該往右它就往右。世間萬物的緣起和內在自性有關,但自性又能超越一切相,不受相的束縛。當我們明白心性的功能,那麼,你想快樂,就要種快樂之因;你怕痛苦,就趕緊解脫生死。菩薩不怕痛苦,才能倒駕慈航,乘願再來,在娑婆世界繼續救度眾生。地藏菩薩能夠發起「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就是因為他的心性具足涵蓋乾坤的能量。其實,我們也具有這樣的功能。生命非常奇妙,當我們超越凡夫的局限和狹隘時,就會發現,這顆心無論在哪裡都能適應。反之,如果你不能超越固有的執著,在哪裡都不得自在。現在很多人,要利有利,要名有名,想什麼都能得到,就是想安心辦不到,因為他的心一直是隨境所轉,無法自主。「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見性的人,認識到無住的本性,但不是停在那裡,不是「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般了無生機。你不要覺得,我這坐下來一個妄想都沒有,就以為自己坐得很好,其實你錯了。念頭本身都沒有錯。你想到某人某事,是因緣具足了才會想到,它只是緣起而已,不必排斥。但在念念之中,應該不思前境,不牽掛,不粘著。剛才說到刻舟求劍,東西是之前掉下的,在做記號時,已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哪有半點意義呢?當你想到昨天,並不是昨天的念頭回來了,而是現在生起一個和昨天相似的念頭。這種重複帶來的結果,就是由念頭形成意業,進而決定未來的生命走向。如果對念頭無法把握,也就無法把握未來的生命。很多人對未來充滿迷茫,原因就在於不能把握當下的生命。禪宗告訴我們,應該「念念之中,不思前境」。如果你能看到每個念頭都是緣起的,就不會再糾纏於過去,也不會糾結於未來。人生的每一個念頭、每一種對境,都在念念之中遷流不已。你老想著自己,想著過去的種種,想抓住它不放,就是沉迷的凡夫。真正的妙用不是不起心動念,而是在每個念頭生起時看到它的前因後果,看到它的無我。所以每個念頭都很自在,都完全開放。「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這個「斷」字十分了得。古人講,學佛就是要了斷生死。在這個世間,我們就像漂流的一葉孤舟,沒有誰能把我們的生命捆住,把我們的思想捆住,卻始終有一個「我」把自己捆住。昨天我在想什麼,現在我在想什麼,明天我還要想什麼。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事實上,前念不是今念,今念不是後念;過去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現在的我也不是將來的我。它只是相似相續地存在。如果在念念之間,我們看不到生命本體,不能斷除這種內在相續,總是執著一個所謂的自我,就一定會隨相、隨業、隨命流轉。如果你在觀照時,覺得剛才「我打妄想了,現在我要用功,不能再打妄想」,就還是在過去、現在、未來三際中流轉,所以叫做束縛。那麼,真正用功是怎麼用呢?真正的無住是什麼呢?「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諸法,就是十法界一切法,是我們內對身心、外對世界的一切境界。世界自有因緣因果的規律,按照這個規律,它怎麼呈現都是合理的。要不然天理何在?因果何在?除非你看不見這個合理之處。所以,在內外一切相上,我們要念念不住。事實上,念念不住是生命的本來面目,是不需要修的。念頭自己就不住。你看不到,以為住了,莫名奇妙在那裡痛苦。比如你現在想到昨天有件事沒辦完,還想繼續去辦。其實,現在想的是現在的念頭,不要硬和昨天捆在一起。今天想有今天的條件,明天想有明天的條件。你昨天還很煩惱,今天聽了佛法就不煩惱了。有不同的緣、不同的條件,心態就產生變化了。這一切心念的產生,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對內在身心和外在世界的一切,我們除了感恩之外,沒有任何可挑剔的。事實上,也無須挑剔,因為它是按規律發展的結果。如果你不想接受,只能調整相關條件,讓它重新發展出另外的結果。「此是以無住為本。」如果在一切念頭、一切相上,都能看到這個生起念頭的功能,就能念念無住。你只是去體會這種功能——說話時,感受到我有說話的功能;聆聽時,感受到我有聆聽的功能。如果你深信因果,看到緣起和性空,那麼,世間一切根本就無所住。可以說,無住才是真正的住,是住在無所得上。本品名為「定慧品」。所謂定慧,就在我們自性具足的五分戒香中。定是自性定,是「首楞嚴大定」,於一切法無所不定,在任何身心世界中都能定。而能生起一切萬法,對緣起因果、種種莊嚴都一清二楚,那就是慧。所以,禪宗不需要通過打坐觀住念頭,而是直接看到心性本來具足的功能。如果你言下明白,馬上放手行去,即是了。不過,禪宗說起來圓滿,做起來很難。難就難在它不需要做,但我們總覺得不甘心——不太可能吧,不做我怎麼成佛呢?其實你不做就是佛。問題恰恰在於,我們總想做點什麼。真正的痛苦,就是我們自己不甘心。這個問題不解決,你永遠不得安寧。有人通過參話頭,看一念未生之前,見到一切法的緣起後,才猛然發現:既然這一切法都是緣起的,背後都沒有我,我還瞎忙什麼呀?這時,他徹底放下,才是真正的自在,沒有任何抱怨,也沒有任何不安。佛法最為高深的般若,正在此處。按照永嘉禪的要求,講完課要打坐片刻。達摩祖師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你的內心沒有激動,沒有高興,也沒有任何觀念,再來看看自己的心是什麼樣。如果一切緣起的條件都回歸本位,沒有生滅,也沒有增減,你的身體、你的語言、你的思想,在這個世間就不會被染污。不被染污,但也從來沒有被凈化。能不能看住一下?看看你這些妄想,是不是別人教你的?如果哪個人教我打妄想,那真是恨之入骨。但是很遺憾,這一生所有的妄想,都是別人教我的,我也教你們打了很多妄想。所以佛陀很慈悲地說:「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他先和你們說清楚,不負這個責任。所以,我們現在把學來的語言、文字、觀念全部還給他們。天下本無事,都是庸人自擾。大家現在各各靜心觀察。 五、《妙行品》按天台的說法,妙名不思議也,一旦落入語言思想,就不妙了。我們所有的語言概念,都局限在第六意識的妄想分別中,而禪宗的修行往往不在第六意識上用功。頓悟禪法是先悟後修,必須找到一個用功下手處,然後才真正按禪的要求去修。如果找不到下手處,一定是在妄想中,或者執著身體姿勢,或者執著某個境界,總得抓點什麼才踏實。這一切,都和頓悟禪法了不相干。所以,唯有上根利智者才能直指契入。永嘉大師早年學習天台禪法,從止觀入門,從觀察起心動念看清念頭的來龍去脈後,再深入到妄想背後,看看是什麼使人打妄想。當他看到這一點,再來讀《維摩詰經》,才恍然大悟,明白心本具一切萬法,沒有任何動搖。這種不假修證、本自具足的心性狀態,只有禪宗才能直指。眾生不僅執著於五欲六塵,更執著於內在的自我,從而形成強烈的自我觀念。雖然在不斷追求自己所以為的自由和幸福,但追來追去,圍繞的都是自我,永遠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幸福。因此,佛陀告訴我們,所有問題的根源不在別處,就在於這個強大的我執。禪宗的修行,是透過各種表相來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在初級班就給大家講過,當你從止觀進入,觀察到最後,一定會到達無能無所、把妄想徹底放下的地方。一開始你會不習慣,這就需要不斷摸索,把自己的所觀、所見、所聞全部放下,最後把能觀之心也徹底放下。如果一直在能所對立中放不下,就無法契入禪的境界,也很難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妙行。《妙行品》的文字非常簡潔,我們選的這段內容是從做功夫來講。禪宗修行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是打開見地;第二步是做熟功夫。如果功夫做上去,但見地不開,仍是沉迷的凡夫,往往是徒增我見。比如有些人定力很好,甚至也得了一些五通,世間的分別慧也有了,但見地不夠,這樣一來,他的功夫多半不能用在正道上,反而使我慢我執更加牢固。所以,禪宗的首要任務是看到無我的空性,即明心見性。明白這一點,後面的大機大用,在日常生活中、運水搬柴間,自然就能順理成章。這一點是凡聖的分界線,不可不知。但並不是說,必須成為聖人後才真正開始修行。宋朝大慧宗杲禪師提出的參話頭,就是讓凡夫也可以模擬聖人的狀態,把妄想分別的心調整到沒有妄想的狀態。你要打一個妄想,腦子裡必定會出現一個概念,比如長短方圓或青黃赤白,即法塵中的色法。你想到這是菩提自性,是無我中道,是空,即法塵中的心法,還是妄想分別之心。當你把兩種法塵全部捨棄,根塵迥脫,就找到了真正的下手處。本品名為「妙行」,即不思議之行,不是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也不是可以想得到的,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禪宗真正的修行,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也無法用意識來思維的,是為妙行。(一)、何名坐禪進禪堂修行,首先腿要過關。很多人坐一個小時還行,兩個小時就不行了,一天十支香下來就哭爹喊娘了。如果身體的障透不過,怎麼能真正透過五蘊?如果五蘊中最粗劣執著、最堅固的東西,你都無法放下,對於受、想、行、識更是無能為力了。五蘊是一層層的,色法是最初的,到後面越是微細,就越不容易觀察到。執著外在生活的人,往往對情緒管理的能力很差。當你對物質的執著慢慢放下,不再以外相作為生命追求,你的感受會逐漸清晰起來。但太執著於感受的話,對紛飛的妄想還是看不清楚。所以對感受也不要太在意,要透過去,直接看到自己的起心動念,進而覺知思想的變化。最終才能看到躲在後面的我執,即五蘊中的識蘊。南傳禪法的內觀主要以「身受心法」四念處作為修行的入手處。釋迦佛入滅時告訴我們,要以四念處為安住。真正在這裡用功,無論對身體感受還是起心動念,都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本來面目。我們現在受社會外在環境、價值觀念,以及家庭、教育、朋友等種種影響,對身心的本來面目漸漸模糊。就像一個人經過多次化妝後,已經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所以,四念處是讓我們看清身心的本來面目。四禪八定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讓第六意識專註於某個境界。我們平時妄念紛飛,對這人感覺好,或者對那人感覺差,都是因為妄想分別之心。每個人看到的世界各個不同,就是因為衡量標準不同。如果你一直拿妄想做標準,你的世界一定會越來越糟。所以,禪修就是專註於某個所緣境,把用妄想衡量世界的習慣去掉,不再拿是非好壞、人我苦樂等種種後天所學的標準來評判。漸漸地,不再向外追逐,而是向內關注身心的本身。這是從不修行到修行的過程,也是從放任自己到管理自己的過程。禪宗的修行雖然也以坐禪為基礎,但絕不僅僅是練個腿,或是將心專註於某個境界就能解決問題的。而是以般若無相為教理背景,把當下的執著全部打破,包括三藏教典中的一切文字語言,也統統放下,直接讓我們看到現象背後的本來面目,確實是獨特高標、與眾不同。達摩祖師來到中國,曾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講過非常著名的一句話,叫做「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這還有個地方可以下手,但六祖開宗明義地告訴我們:頓悟法門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你拿任何一個標準或任何一句話想去形容的時候,已經在給它設障礙了。所以「不可思議」這個詞很有意思。如果你停在那裡不想,說「我就是不能想」,這話一講就有障礙,又把不能講和不能想當成一種障礙。所以禪宗公案都是兩面,既是殺人刀,也是活人劍。有的地方也不行,沒有的地方也不行,所謂「有佛處疾走過,無佛處莫停留」。如果你不明白,真是不知所措,死在句下。明白的人,等你轉過身來,伸縮自如,能入佛,也能入魔。天台的圓教思想,就是講「魔界如,佛界如,一如無二如」。你的自性光明像一盞燈,它的光不會只照佛像而不照廁所,也不會只照善人而不照惡人。所有是非好壞都能照見,而且不會被污染。一切善惡只是這樣呈現而已,它自有一套因緣果報的規律在。如果你要頭上安頭,就變成自己設立的障礙。「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六祖對大眾開示說:你要坐禪,什麼是坐禪?從頓教法門來說,就是無障無礙。不管你是行住坐卧,還是語默動靜,皆須如此。永嘉大師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縱遇鋒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閑閑。」即使鋒利的刀砍到脖子,也是坦然無礙;即使劇毒的葯灌進嘴裡,還是悠閑自得。我們每個人,不論是什麼樣的人生際遇,「老病死生誰替得,咸酸苦辣自承擔」。這個明明了了的無我空性,或者說本具的覺性,在任何狀態中都能顯現它的作用。但我們有妄想分別之心,總是要轉凡成聖,去煩惱證菩提。如果你總是在取捨,就總是在兩邊。在禪宗看來,這都是凡夫顛倒的妄想,所謂「取不得,捨不得,不可得中恁么得」。真正坐禪的人,內心連一絲一毫都不能執著,不但魔來斬,佛來也要斬。如果對起心動念沒有執著,那又何妨起心動念?可你只要生起小小的一念說「我這麼自在」,就不對了。雖然一派天然,無造無作,但凡稍微安上一點,就被我執我見圈了進去。輪迴中的眾生,說可憐也可憐,說不可憐,其實每天都在自家寶藏中。沒有誰能傷害我們,只有我們自己在不停地傷害自己。所以,無障無礙是禪宗最直接的用功下手處。「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這個心念不起,不是說面對境界的種種變化,和石頭一樣沒有反應。關於這個問題,六祖曾針對「卧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一偈而開示說:「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么長。」對境生心本是無障無礙的,生與不生,不在於你看到這個東西是否知道它是什麼,而在於你心中沒有任何障礙。如果有障礙生起,你的無明、習氣、是非、分別、痛苦就全都來了。但你對什麼都不會反應的話,就傻掉了,一點禪的活用都沒有。所以要恰到好處,和一切眾生交流,生命中所有的自在都顯現無餘,既不畏縮,也不傲慢。有些人很擔心自己說錯話,有些人又拚命想表達自己,都是犯一樣的錯誤。天台宗關於講法師的三軌中,有一軌叫做「不受不著」,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別人對你的誹謗和讚歎,給你的侮辱和榮耀,你既不接受,也不執著。這樣,心性自然沒有任何障礙可言。怎樣才叫心念不起?比如看到這個磬,常人馬上會把磬的影子攝取過來,藏在自己的阿賴耶識中。然後有人告訴你,這個磬是銅的,非常值錢,你又把這句話裝在心裡。接著又有人告訴你,這個不是磬,或者這個不如磬值錢。然後,你就會把內心收藏的這些影子拿來比較,建立標準。我們今天的痛苦都是這樣得來的:不斷建立標準,進而衡量比較,為之歡喜為之憂。今生如此,來生還是如此,生生世世就把這些影子藏在自己心中。事實上,藏在你心中的只是影子,並不是事物。因為事物本身是緣起的,只是一個幻影。我們現在面對的世界,看上去是實有的,實際上是緣起性空的假相,從來沒有生也沒有滅。如果你看到這個影子,同時看到它的不生不滅,那這個影子在你的阿賴耶識中,也是一個不生不滅的影子。下次有人問:「你記得那個銅磬嗎?」你就能想起來。生命的妙用正在此處,它是活潑潑的。但我們要麼拚命執著,要麼斷然拒絕,這兩種態度同樣是錯誤的。所以,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不是指你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心念不起」就是坐。有道是:「坐斷虛空見故人。」所謂故人,正是我們的本來面目。我們已經輪迴太久,離家太久,忘了真正的故人。如果能坐斷虛空,不執著世間空和有的對立,就是禪宗所說的「虛空粉碎,大地平沉」。如果現在還不到用功的時候,聽了可能體會不到。我們能看到的前面這個虛空,還有三維的空間概念在,可能還有時間貫穿其中。如果你坐禪坐到能所雙亡,根塵脫落,人我是非的對立就會徹底消失。這種消失就透露出一點好的消息來了。但真正不動的,是禪悟之後。妙行就是不可思議的坐禪,當下一定要契入這種徹底的透脫,才是真正的坐。實際上,坐就是不動的意思。一切法都不動搖,只有真如的本體,真實不虛,如如不動。既然是真的,就不會隨意變化。那個變來變去的,只是虛妄的心。一旦看到能所對立的妄想顛倒全部消失,本具的覺性自然坦露無餘。所以,真正的坐禪,是處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這也是六祖在聽五祖開示《金剛經》時所悟到的,自性「本來清凈,本自具足,本無生滅,本不動搖,能生萬法」。其中,「本自具足」和「本不動搖」都是說自性的本來面目。我們在時空相對的狀態中,特別是有一個參照系的話,就覺得一切都在動。如果沒有這個參照系,你會發現,其實沒有所謂的動。比如大家在這個房間里,如果以中間部位作為參照,你從左邊跑到右邊,就是在動。如果把整個房間的外圍作為參照,你在裡面怎麼跑都沒有動,因為你沒有離開這個地方。所以,參照系是我們感受世界變化的重點所在。一旦去除那個妄想顛倒的參照系,不再有人我是非,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動搖。所以,佛教核心的時空觀是三際平等、十方圓融的。這並不是一個定境,而是般若智慧的顯現。世間的定境,比如你坐禪時身心空掉,自在喜悅,甚至到達空無邊處等無色界定,這種空還是有對立、有動搖的,只是暫時感覺停在那裡。只有把時空觀念全部打掉,過去、未來、現在才是完全一致的,東南西北十方才是圓融無礙的。一點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點。內在的自性不動,從我們的起心動念中也可以觀察到。比如我現在說任何話,你們都能聽清楚。你的注意力在我這裡時,所以只聽清楚我的話。如果你的注意力沒有特定指向,那麼還可以聽到電流聲,聽到外面的車聲、人聲,等等。有聲音固然聽得很清楚,沒有聲音的靜音同樣很清楚。就像《楞嚴經》所說,無論你睜開眼睛看到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還是閉上眼睛看到黑暗一片的世界,這個見性從來沒有變化,不曾動搖。聞性也是同樣,不論是否有聲音,會聽的性能從來沒有變化,不曾動搖。那麼在睡著的時候,聞性有沒有呢?有人一叫,你會馬上醒來,可見它同樣存在。所以,即使睡眠中聽不到聲音,也沒有做夢的時候,聞性還是不曾動搖。只要外緣具足,它就做出反應。眾生可憐在哪裡呢?就是把這個圓滿的自性當成自我。按唯識的觀點,就是第七識把第八識的見分執著為我。第八識的見分,就是六根的根性,能見、能聽、能聞、能嘗、能觸、能想,隨時在對外物產生反應。這是生命本來具足的功能,是無差別的。我們卻執著其中的一部分,聽到什麼聲音,就覺得是我的耳朵在聽,進而分別是我想要的或不想要的。如果你發現,聽到了也是如此,聽不到也是如此;高雅的也是如此,粗俗的也是如此。那麼你面對它的時候,就能一味平等,無有差別。這個內在的本覺光明,就像你的燈光,照天照地,照破山河萬里。只有具足這樣的智慧,才能從容面對人生的生老病死、成功失敗,乃至面對天堂、地獄、十方法界。所以說:「阿鼻依正,全處極聖之自心;毗盧身土,不逾下凡之一念。」十方法界在你的自性沒有任何差別。我們當下這一念心,本來就明明了了,無牽無掛,無人無我。我們的錯,就是把這個明明了了當做自己,覺得「我有明了這個東西,你們也有你們的,你和我是不一樣的」,從而產生矛盾對立。所以六祖告訴我們:什麼是坐禪?就是對一切境界明了無礙,而不是攝取其中一個圖像,牢牢抓住不放。禪的境界是什麼?就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你的生命在流逝,你所面對的每個境界都是嶄新的。如果你還想抓住昨天的夢幻,那就是刻舟求劍。每個念頭的生起,當下生起,當下滅去;當處清凈,當處究竟;全處清凈,全處究竟。蕅益大師《八不道人傳》說:「聽《大佛頂經》,謂"世界本空,空生大覺』,遂疑何故有此大覺,致為空界張本,悶絕無措。……逼拶功極,身心世界忽皆消殞。因知此身,從無始來,"當處出生,隨處滅盡』。但是堅固妄想所現之影,剎那剎那,念念不住,的確非從父母生也。」他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按照《妙行品》的要求來坐禪,並非易事。你必須明白心性的妙用,不斷體會它。一念明了,才是真正的坐禪;一念不明,還是會退到六根門頭,追逐六塵,被六賊捆得死死的。(二)、何名禪定坐禪的目的是得定,那麼,什麼是禪定呢?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凈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我們看到境,心就隨境亂掉了。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即使閉關專修,身體在關內呆著,心照樣能四處馳騁,有什麼用呢?所謂「身在關中心在外,千年不出也枉然」。「善知識!何名禪定?」禪定有兩種,一是四禪八定的定,二是定慧等持的定。《壇經》所說的是第二種定慧等持的定,是以般若的覺照力契入定境。而四禪八定的前提,必須是心一境性,讓第六意識緣住一個境界,比如緣呼吸或緣虛空等。總之,讓心專註於某個目標,有個地方可以依靠,有個救命稻草可以抓住,久而久之,心就不再東跑西跑、妄想顛倒了。很多法門都是從此處下手,比如念佛、持咒、誦經、四念處,都是讓心專註於某個對象,不再隨外界的五欲六塵馳騁。這種定其實是不可靠的,因為它本身不具備智慧。就像消炎藥,只是把炎症消掉,並沒有增進健康的功能。如果有般若智慧的引導,在定的基礎上起觀,才能進一步產生智慧。否則,就像無想定或外道的頑空,只是停在定境而已,沒有任何智慧可言。所以,佛法修行是以定為基礎,加以智慧觀照,才能因定發慧,最終以無漏慧斷生死根。從這個意義上說,禪定的定只是開發智慧的途徑。定慧等持的定,就像古人所說,「外不被境遷,內不隨念轉」。達摩祖師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念頭來了,只是看到而已,不會隨它轉。很多人怕自己打坐時妄想多,覺得妄想怎麼多得停不下來。其實,妄想是你習氣最重的地方,看見妄想,就看見了你的習氣。所以,我們往往越坐妄想越多,貪名、貪利、貪色,什麼都出來了。因為以前種下的因就是這樣,這些惡因已經種下,現在就讓它隨緣翻,翻一個消一個。因為翻一個就能看見它的前因後果,看到它的毫無意義。比如我們以前會有嗔心,學佛後才知道,這種心理毫無意義,對自己和他人都有莫大的傷害,就想到:以前怎麼如此愚痴?怎麼會抓住仇恨不放?所以,看到這些妄想生起,知道它是由前因產生的結果,不再隨之所轉,就是智慧的顯現。六祖說:「對境心數起,菩提作么長。」對境生心,只是真心本具的反應功能。一旦喪失這種功能,或者是傻瓜,或者是落入外道的邪定。如果坐禪坐成這樣,是非常危險的。所以,當內心對境生起反應時,不必懊惱,而要由此看到自己的習氣,然後「隨緣消舊業,更不造新殃」。我們待人接物時,往往會有親疏之別,這人和我有緣就多來往,那人和我無緣就退避三舍。當你真正有智慧的時候會發現,對誰都不會躲避,也不會招惹。對外不惹境,對內不惹心,對事也不惹事生非。總之,面對一切境界都能坦然自在。禪宗的直指,不是給你一個美妙的境界讓你待在裡面,好像蓋個花園讓你享受,而是直接指出生命的根本。生命的根本在哪裡?能見色聞聲,就是生命的根本。《楞嚴經》二十五圓通,六根六塵六識七大,處處都是你的圓通。待人接物、觸對逢緣之際,生命的根本就在那裡。現在你們聽課,能聽課的性能,就是生命根本。那麼,你們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聽?可能有宿世業力的感召,也可能是各自因緣的和合。如果現在什麼心態都沒有,也不用一個框架把自己束縛起來,那就是你的本來面目。「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六祖告訴我們:無障無礙,外離相而內不亂,才是真正的禪定。不但聽課如此,生活工作、吃飯穿衣、生老病死都是如此。不論在哪個世界,你去度一切眾生,其實沒有任何眾生可度。就像卧底的警察一樣,外表像壞人,但實際上只是在工作而已,並非是真的壞人,內心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壞人,所以他是外離相而內不亂。天台宗講性具善惡,即使殺人放火,也是因緣具足後的顯現,實際是自在無礙的。菩薩的一切所為,只是利益眾生,沒有任何負面作用。所以,禪宗的無障無礙是大機大用。因為有這樣的智慧,心無論經歷什麼境界都不會動搖。這才是定慧等持的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有人遇到一點小事就慌慌張張,我們說是定力不夠,其實這也說明他智慧不夠。有智慧的人,前因後果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知道總有一天會有這個結果,就不會因此恐慌了。比如我們平時沒有思維生老病死的必然性,一聽到自己得了癌,往往嚇得不知所措。如果你對無常和生老病死有充分準備,就能坦然接受這個結果。若是功夫用到,還能預知時至,自己把一切安排妥當。反之,若是功夫用得不好或根本沒有功夫,還是會像烏龜扒殼、生牛剝皮那樣痛苦。當你看清因果規律,那麼,別人是罵你還是讚歎你,都是業果現前,接納便是。有了這個認識,對人生百態,對一切境界,都能生起無邊的智慧。不是說閉上眼睛坐在那裡才是禪定,只有在智慧觀照下的禪定,才是真正的禪定。佛法的實修有兩條路:一是先定後慧。凡夫心就像隨波逐流的孤舟,也像山頂滾下的石頭,一刻不曾停留。由定而入的人,如果沒有智慧,就像死木頭,風吹來,它雖然不動,但沒有任何光明可見。同樣,那些死修禪定的人,雖然在定中似乎沒事,但對人生百態沒有觀察力,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自然會產生恐懼。另一種是有慧而無定,就像風中的燈,雖然有一些智慧光明,但由於缺乏定力,境界一來,馬上隨風飄走了。曾經,我去看望一位生病住院的大德,他說:「我以前講起課來滔滔不絕,一到病的時候,才知道派不上用處,還是一句阿彌陀佛來得老實。」如果平常沒有訓練定力,痛苦的時候,心全被抓在那裡,想逃都逃不了。為什麼三惡道不能修行?就是因為它感受不到快樂,只有無邊的痛苦。而人間有苦有樂,痛苦暫時結束之後,還可以快樂一下。在痛苦和快樂尚未生起之前,就是你修行的機會。在此時做好準備,才有能力面對痛苦和快樂。禪宗講的定慧等持,就是以般若正見透過一切法的外相,看到它的本質,看到其中並沒有所謂的生滅、垢凈、來去,自然不會執著於這些表面形式。同時,也看到我們生起的念頭只是六塵緣影。凡夫錯就錯在抓住這些影子,以為就是自己。比如你想到一個討厭的人,就忍不住生氣,覺得那人確實討厭,我對他真的很氣。其實,只是那個讓你討厭的影子在你心裡過了一遍而已,此外什麼都沒有。你誤以為自己很生氣,是拿一個不生氣、不討厭的標準來衡量它,所以得出一個錯誤判斷,以為你就應該生氣。事實上,生氣也是沒有根的。這個六塵緣影只是影子,在你心中並沒有任何立足點。「本性自凈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心本是一塵不染的,除了種種影子外,別的什麼都沒有。當你看到這個內在本質後,心自然不會隨之而動。但我們不要誤會,以為不動就是不想,它也不妨起心動念。你看到前面有人過來,是你爹就叫爹,不是不認識,不是不會叫。真正的禪定,是見諸境而心不亂,是如實地了知自心,了知外在一切緣起境界。人家叫你做什麼,你才能對得上號。如果你不知道緣起,就沒有後得的分別智慧。「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實際上,禪和定兩個字是不能分開說的。前面說的是「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此處說的是「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為什麼又要講外離相而內不亂?如果外離相,內自然就不亂了。如果內不亂,外自然就離相了。在根塵相對時,根好像是自己的,塵好像是外在的,這就把能所對立起來了。但當你看到根性的時候,會發現根塵其實無法相對。因為內在眼耳鼻舌身意的本質,只是功能的顯現。比如眼睛有會看的性能,所見為外界色塵。通過這個塵,讓見的性能顯現出來。所以,內外其實是沒有任何區別的。「二十五圓通」告訴我們,無論在六根也好,六塵也好,六識也好,任何一處,只要看到它的本質,都能契入背後不生不滅的自性。外在一切緣起的境,如果通過析空觀分析它,你也知道,桌子是木頭的,是材料的組合,是無我、無自性的。內在的起心動念,同樣沒有自我可言。在這個本質上,內外完全是一致的。如果你是明白心性的人,證體以後自然妙用恆沙,在六根門頭放大光明。那麼,沒有明白心性的人怎麼辦?六祖所說的外離相而內不亂的境界,正是告訴我們用功的下手處。內不亂,是第六意識不出現任何參照系,不拿過去或未來的某個標準衡量當下所對的境。大家現在向前面看,如果你心中沒有任何標準,就沒有「這是男人、這是女人、這是聲音、這是耳朵」的想法,因為這是後天學來的。沒有這些標準時,你面對的只是如實的境。心沒有任何動搖,也沒有一種自我的感覺,但會非常清楚。如果功夫用得成片,你會覺得,那個人做什麼,和你內心所想是一致的,內外並無隔閡。當你看電視時,那些人物在表現什麼,你會非常清楚,這也是內外無別的狀態。然後可以把這種狀態帶到生活中,就能更加善解人意。人之所以不能溝通,都是執著於自己的觀念,把自己那套標準抓著不放。當你放下這些觀念以後,就很容易和別人溝通。這是一個大禪定,根本不會動搖。當心不動搖的時候,外在一切境界都在定中,萬法自凈,是為真禪定。(三)、本性清凈,自修自行我本性元自清凈。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凈,自修自行,自成佛道。「我本性元自清凈。」我們的本性是本來清凈的,不是造作以後才清凈的。從下手處,你就可以體會當下的清凈。「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凈,自修自行,自成佛道。」前面告訴我們,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既不用什麼念頭把自己捆住,也不用是非善惡的執著束縛自己,心是完全坦然的。在這種坦然中,你所對的任何境,包括內在的念頭,一定能看到它的前因後果,所以佛法就是悲智雙運。在我們用功時,對自我來說有兩種狀況。當你坐在那裡,不以任何標準來衡量自己的生命,內心生起的慈悲、喜悅、禪定,全是智慧的顯現。你有智慧,才能看到自己內心是如此清凈、如此莊嚴,而看到自己的痛苦、煩惱、憂慮時,又是悲心的開發。只有感受到自己生命的無助和痛苦,你才能真正能體會到眾生的痛苦,感同身受。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痛苦,也感受不到痛苦,就根本不會有度眾生的力度。你會覺得「我憑什麼去度眾生?大家都在做夢,醒來自然好了」,就不會發起度眾生的悲願。所以,看到自己內心的痛苦,正是一種很大的進步。在念念之中,都能悲智雙運,對內心如此,對外境也是如此。看到好人好事,我們向他學習,隨喜感恩,開發自己的智慧。看到壞人壞事,正好借境練心,增長自己的慈悲。所以,自性清凈的禪法必須契入無分別的狀態。我們有時會把無分別當做一個死死的東西捆在那裡,不活潑,不自在。如果你現在能捨棄所有的價值觀念,就會發現,全身八萬四千毛孔都在給你說法。這才是真正的妙行無住,是禪宗見性後的證體起用,沒有住在任何一境中。如果不能明白心性,可以先通過聞思來解悟——你理解這個道理,然後在理解的基礎上不斷感受,最終就會明白「菩提自性,本來清凈」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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