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家 | 「人可以靠二氧化碳為生,只要她有愛情」

《戀愛的犀牛》首版演出照,郭濤&吳越

「人可以靠二氧化碳為生,只要她有愛情。」

氧氣-明明之歌 來自讀者 02:38

對我笑吧,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見面對我說吧,說吧,即使誓言明天就變享用我吧,現在,人生如此漂泊不定想起我吧,將來,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氧氣》

1999年,一部叫做《戀愛的犀牛》的話劇在北京僻靜的北兵馬衚衕開始演出。

因為劇組沒錢也沒資源找媒體投放廣告,所以在宣傳起初,只有一家報社發過一篇關於演出的小報道,如今看來實在太不起眼。

那個夏天,《戀愛的犀牛》能夠順利上演,是編劇廖一梅唯一的願望。

就在前一年年底,她剛和孟京輝登記結婚,結束了多年的愛情長跑。幾個月後,她終於在自己的小書桌前完成了在腦海中掙扎了很久的《戀愛的犀牛》劇本。

1992 年12 月, 中央戲劇學院排練室,廖一梅和正在排練《思凡 雙下山》的孟京輝。

第一時間讀到劇本的孟京輝很興奮,立馬開始著手準備演出等事情:籌資、借排練場地、找演員、租劇場,樣樣事兒都一波三折,在廖一梅的回憶中,那時候排一齣戲,就如同在荊棘叢生的荒地里開一條路,如果不是靠著對戲劇的滿腔熱情,實在難以為繼。

能夠折騰到上演已經是幸事,沒有人對究竟會有多少觀眾出現在劇場里抱有期待。

意料之外的奇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衚衕里的演出一天天進行著,越演觀眾越多,越演衚衕變得越擁擠,劇場外等待進場的觀眾排成長龍,大家都拚命往裡面擠、涌,許多人甚至坐在台階上看完了這部長達兩個小時的戲。

1999年,《戀愛的犀牛》北兵馬司衚衕演出進場情況

很多人忘不了看完這齣戲後,那種噴薄而出的激動,那種只和青春有關的亢奮,那種想要和自己死磕到底的固執與倔強。「人可以靠二氧化碳為生,只要她有愛情」,《戀愛的犀牛》有太多這樣詩意又熱烈的經典台詞,喜歡它的人們一遍遍地抄寫,背誦,朗讀,甚至作為情詩送給心愛的人。

十八年過去,《戀愛的犀牛》已經成為了最受歡迎的小劇場經典,在當代中國,從未有一部戲劇擁有如此深遠的影響力——它改變了許多人的生活軌跡,影響了無數的年輕人對愛情、對夢想的自我詮釋。

它從北京的紅牆下破土而出野蠻生長,從北兵馬衚衕里的青年小劇場,演遍中國的大中城市、全世界的五大戲劇界,從亞洲到歐洲到大洋洲,如今依然在繼續。

《戀愛的犀牛》首演劇照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

但是我決定不忘掉她。」

在北京單向空間最近舉辦的廖一梅「悲觀主義三部曲」新書發布會上,「宅」了兩年的廖一梅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身材依舊瘦小,笑起來有少女的可愛,言談間偶爾流露出一絲幽默感,話不多,每說一句都直白、凝練,總能切中某些要害。

1999 年,《戀愛的犀牛》開演前的一個傍晚,廖一梅站在當時青藝小劇場所在的北兵馬司衚衕里。

說是新書,其實廖一梅的「悲觀主義三部曲」:《戀愛的犀牛》《琥珀》《柔軟》,早已是膾炙人口的作品。此次的新版,書中加入了一些和創作、演出相關的內容:創作手記、幕後故事、主創訪談、演出照片。「用廖一梅自己的話來說,「這三本書放在這裡,就是我的前半生。」

要不是新書的出版,或許廖一梅還得「宅」著,沒有微博,也不看別人的微博,不愛出門,不愛接受採訪,拒絕看電視,上網只收發郵件。從劇本創作到生活軌跡,廖一梅一直都是特立獨行的,她從小喜歡波伏娃——獨立的精神,獨立的創作,獨立的生活;她也始終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自己的理念,倔強地與這個世界做著對抗。

《戀愛的犀牛》劇場,廖凡、李乃文、廖一梅

《戀愛的犀牛》是廖一梅的第一部話劇劇本,第一部作品就能走紅且成為經久不衰的經典,廖一梅是幸運的,然而回望這種幸運,卻也是生活的百般折騰之後才產生的能量爆發。

沒有人的成名是一帆風順的。

1992年,廖一梅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進入一家出版社工作,兩年後辭職。辭職後廖一梅試圖以寫作養活自己,她寫過各種各樣的東西,廣告文案、歌詞、專題片、電視劇、電影……那幾年,廖一梅一直是個運氣超級差的編劇,完成了好幾個劇本,都沒能進行到下一步,因為各種原因擱淺,讓她很受打擊。

那時候她很迷茫,不知道出路何在,雖然為了掙錢寫了各種各樣的劇本,但她真正想寫的東西,還是話劇。在寫電視劇的時候,廖一梅覺得自己的語言完全被束縛住了,電視劇的特點是一切都要從日常寫起,她認為這對於創作者而言是一種戕害,「我覺得語言本來就是一把鋒利之劍,它總是被插在刀鞘里,不能盡情揮舞,這讓我很不滿足。」

1997年的時候,話劇沒有什麼觀眾群,市場狀況非常蕭條,沒人去看,在那種情況下,廖一梅仍然想寫話劇,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後來她在《像我這樣笨拙地生活》里寫道:「年輕時並不知道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但一直清楚地知道我不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那些能預知的,經過權衡算計的世俗生活對我毫無吸引力,我要的不是成功,而是看到生命的奇蹟。」

2003年 ,郝蕾&段奕宏《戀愛的犀牛》宣傳照

《戀愛的犀牛》里的句子,是那種一個人一生中身體某種物質分泌最旺盛的時候才能寫出來的東西。一個作者並不是掌握了某種表達技巧和套路就能出那種信手拈來的作品,一定是內心有著某種掙扎與洶湧的表達慾望,才能夠創作出驚世駭俗的東西來。

那是廖一梅生命力最旺盛的青年時代,反叛不羈、執著有力,厭惡一切條條框框和世俗倫理,厭惡隨波逐流,厭惡循規蹈矩,在《戀愛的犀牛里》,她塑造了一個「她愛他他不愛她,他愛她她又不愛他」的「偏執狂」故事,男主角馬路過分誇大了一個女人和令一個女人的差別,在人人都懂得明智選擇的今天,算是人群中的犀牛——實屬異類。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決定不忘掉她。」馬路的偏執,也正是廖一梅的偏執,馬路對明明說的那些話,也是廖一梅本人想說的,只是在現實生活中會遇到很大的阻力,或者不知道如何去表達。而《戀愛的犀牛》是一個出口。

這是一個充滿著自我、非理智、瘋狂的愛情故事,過程讓你發笑,結局令人悲傷,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長演不衰,仍然被無數人所喜愛和津津樂道,是因為它有著爆棚的荷爾蒙與噴薄而出的生命力,閃爍著自由與理想主義的光輝,正是這些東西,一次次激發和感動著我們。

在廖一梅心裡,《戀愛的犀牛》實在是一部任性的作品,個人化到極致,因為它無遮無攔的激情,有時候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它,也從沒想過它竟會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力。

2004年,王檸&段奕宏《戀愛的犀牛》宣傳照

2005年,廖一梅在街邊的小店買了一頂黑色的窄邊草帽,在她砍過價付了錢帶上那頂帽子後,小店主人認出了廖一梅,然後隔著收銀台,店主人開始背誦《戀愛的犀牛》里的台詞:「黃昏時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

當時,廖一梅戴著那頂草帽,手裡握著錢包,很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在別人的注視下聽她把台詞背完……這樣的經歷,廖一梅經歷過很多次,但依然感到不可思議。

那種感覺就好比是你對著樹洞所說的悄悄的話,被所有人都聽到了,並且有人過來給予你鼓勵和安慰,這讓廖一梅很不好意思,同時也感到受寵若驚。

「愛到深處,你無法不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

在網上搜「廖一梅」三個字,跳出來的網頁大部分必然是廖一梅的金句。從《戀愛的犀牛》開始,廖一梅的劇本、小說和散文里那些充滿詩意、激情和哲理的句子被單獨拎了出來,在新媒體時代再次得到傳播。

「愛到深處,你無法不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廖一梅在《悲觀主義的花朵》里寫下的這句愛情箴言,被「文青」們傳誦一時,而廖一梅本人,則一直被視為文藝女青年的代表人物之一。

文藝青年並不等同於文藝愛好者,也與時下流行的偽文青大相徑庭。廖一梅的文藝,在於她對自我的堅持,一如她多年來從未變過的經典髮式:短髮,只在額頭有一圈挑染的紅色頭髮。她和孟京輝一樣,都有某種戰士的特質,對自己的目標專註投入,不達目的永不停歇,瘦弱的外表下,是一顆無比強大、無比堅硬的內心,以及隨性超脫、充滿無限好奇與困惑的大腦。

她一直是一個活在大腦中的人,她也只關心腦中每天的所思所想,甚少去關心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和大腦完全處於背離的狀態,大腦越是活躍,身體越是差,差到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全天二十四小時胃疼。

她常常說:「我瘦弱的身體受不了腦袋的胡思亂想,身體被壓得往往會發出抗議,讓我總是生病」,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願做出一點妥協,放棄對盤踞在她大腦中的思考。她的「悲觀主義三部曲」創作,便源自於她對自己的生命狀態,對情感的困惑和追問。

相較於《戀愛的犀牛》的放縱恣意,《琥珀》則多了更多的懷疑和追問:是什麼在影響我們的愛情、激發我們的慾望、左右我們的視線、引發我們的愛情?這種力量源於什麼?情感是真的嗎?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於是,便有了追蹤愛人心臟的詭異故事,在這個故事裡,廖一梅想要摸清關於「愛」的一切脈絡。

袁泉&劉燁《琥珀》宣傳照

在《琥珀》里,她寫:「所有的愛情都是悲哀的,可儘管悲哀,依然是我們知道的最美好的事。」廖一梅一直是個悲觀主義者,所謂的悲觀主義,不是一種情緒,而是她對世界的基本態度和認知,她不是一個死氣沉沉、鬱鬱寡歡的人,而是一個樂呵呵的悲觀主義者。有這一抹悲觀作為底色,她的作品結局大多是悲觀的。

2004年,廖一梅的孩子出生,新生命的到來將她從一個自由在在的女人,變成了一個牽腸掛肚的母親,平生第一次,她對死亡產生了恐懼。《琥珀》的結尾原本計劃讓高轅死去,但廖一梅卻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她借高轅之口說道:「因為你,我害怕死去。」

男主高轅和女主小優最終相愛。在廖一梅的作品中,這是最樂觀的結局。

《柔軟》是三部曲作品中最另類的一部,也是廖一梅對生命終極追問的完結篇,它與性有關,與「愛」有關,但與人們通常所說的「愛」南轅北轍。

郝蕾、范植偉、詹瑞文《柔軟》宣傳照

《柔軟》的劇本經曆數年,讓廖一梅在其中備受自我困惑的折磨,在這期間,她一反常態地走出家門到處流連,和朋友們聚會,去體驗身體意識的治癒課程,獨自跑去西藏尋求答案,最終她在某個瞬間悟出了「自我」的虛無,並將之拋開,給與《柔軟》完美的生命。

《柔軟》在選角和排練上歷經磨難,這部注入了廖一梅生命力量的作品,演出空前成功,好評如潮。而那句與孤獨有關的台詞,亦成為了許多人個性簽名:「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性別模糊的年輕人、緋聞纏身的女醫生、白天是男人夜晚是女人的碧浪達,這是《柔軟》僅有的三名角色,他們性別顛倒、個性錯亂,這一特別的愛情故事難免令許多人感到露骨,大段大段關於性的描寫赤裸而大膽。

廖一梅試圖呈現人類情感的糾結和兩性關係的微妙,「《柔軟》這部戲,便是試圖蛻掉那些虛偽和老繭,呈現出最直接、最真實的狀態,沒有偽裝,沒有偽善,無關他人的評價,讓一切慾望、渴望、困惑袒露無疑。」

從《戀愛的犀牛》《琥珀》到《柔軟》,廖一梅用了十一年時間完成了自己的「悲觀主義三部曲」,也終結了自己的文藝女青年時代。她說,「在文藝女青年這條路上走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條,它只能是成長的經歷,是一個過程,而不是重點,我想看看自己還能走向哪裡。」

脫離了文藝女青年標籤的廖一梅,依舊悲觀,依舊完美主義,只是不同於過去的是,她開始接受人生的諸多缺憾,面對人生的不完滿,有力量接納這個世界,並與生命捂手言和。看著從自己生命中生長出來的戲,一次次登上舞台,就如同看著自己的人生,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回望中國當代戲劇史,小劇場的繁榮,戲劇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納和理解,這一切都離不開廖一梅和孟京輝堅定而執著的努力。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想要做些瘋狂的事情,都想要改變潮水的方向,不同的是有的人只在大腦里想一想,然後在不惑之年抱著殘羹冷炙般的夢想自怨自艾,而有的人則早已跳入水中,向著未知之途奮力掙扎前行。

而廖一梅,就是那個一直在水裡撲騰的人,未來,她也將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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