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之秀 // 晨楓

晨楓：世紀之秀(2016-10-02 07:26:31)希拉里和特朗普的第一場辯論結束了。據說這是歷史上收視率最高的總統競選辯論，收視人數超過美國最富人氣的超級盃。但這或許對大選的影響並不是決定性的，而只是一場世紀之秀。原因不複雜，因為希拉里vs特朗普的辯論已經超過了傳統總統大選中民主黨vs共和黨或者自由主義vs保守主義的爭執，而是演變成既得利益的精英階層與看不到希望的草根階層的爭執。經濟全球化不是現在開始的，但經濟全球化對精英與草根的影響什麼時候也沒有現在這麼扎眼，窮人越窮，富人越富，美國（還有老歐洲）這個社會分化的趨勢還在深化，沉默的大多數終於發聲，開始用行動教訓高談闊論的少數了。現在的問題是有多少行動會最後轉化為選票。辯論後以及一般的大選民調的結果各有解讀。不爭的事實是，主流媒體和「有識之士」的評論越來越一邊倒地支持希拉里，但如果主流媒體代表民意，「有識之士」還在大選議題上有決定性的公眾影響力，特朗普的競選之路根本走不到今天，早被干翻N次了。事實上，現在的希拉里vs特朗普有點像敘利亞內戰里的反對派vs阿薩德，反對派各派別之間唯一的共同點是憎恨阿薩德。在某種程度上，支持希拉里的各路勢力也幾乎只有憎恨特朗普這一共同點，這一特點對未來美國政治有深遠影響。即使希拉里當選，她的政策也終將成為九曲橋上的螞蟻，誰都會來踩一腳，能走通全程難上加難。這次大選另一個特點是：議題從邊緣回到主流，少數族群（黑人、同性戀、婦女、移民）議題不再成為決定大選走向的關鍵，要不然希拉里早已把特朗普打翻N遍。候選人的個人操守也退居次要地位，希拉里和特朗普實在在個人操守方面是比爛，而且現在誰更爛似乎都不重要了，都夠爛！。對於希拉里來說，如果班加西只是無能的話，電郵門實際上觸及犯法底線了，她之前的白水等爛帳現在只是沒人去翻而已；特朗普的屁股底下也不幹凈，不肯公布納稅情況或許真與無良避稅有關，他的那些生意里要是有大把把柄，也一點不奇怪。但在當前經濟衰退導致的社會分化中，重整經濟為綱，綱舉目張，這一點成為不言的共識。這很重要。日子好過的時候，如何過日子反而不是議題，房間牆壁的顏色、日常食品的有機、工作場所的免費零食，這些成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日子難過的時候，日子過得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正是這樣的時候，經濟政策將決定未來美國政治。簡單化地來說，希拉里代表的是既有路線，她的投資基礎建設、再工業化、向富人徵稅、更多的社會福利等與奧巴馬當年的主張相差不遠。這些主張人民熟悉，聽起來「靠譜」，容易接受。問題是且不說更早，奧巴馬有8年，其中4年希拉里本人就是政府里的「第二把手」（用西方管理中RACI的角度，副總統只有I，最多有C，沒有R和A，RACI全稱為responsibility，accountability，consulted，informed），當年的政策主張大部分都沒有兌現，白宮vs國會的爭鬥惡性化、例行化，為什麼希拉里上台就不一樣？事實上，她從政30多年，影響政府政策的機會多得很，為什麼這些英明主張到現在才想起來？既有路線最大的問題是：不計大同小異的局部變化的話，美國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路越走越窄，走通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具體體現在美國夢的破滅，草根的相對貧困化越來越加速加深。既得利益階層也看到這條路走下去有問題，但至少當前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走下去，因為既得利益階層還得繼續獲得利益；看不到希望的草根就不一樣了，已經到了路走不下去的地步了，好工作越來越稀罕，上升通道越來越窄，連下一代都看不到希望。如果不是對變革的急迫感造成的草根支持，特朗普這樣不入調的黨內候選就出不了線，桑德斯這樣的社會主義者也根本沒有機會與希拉里死磕到最後一刻。特朗普代表的路線其實不很清楚。他有很多抓眼球但不靠譜的主張，即使支持者也都對他的主張到底有多少可執行性也表示懷疑。說起來，希拉里的主張有更多的戰術可執行性，但缺乏戰略上的能把美國帶出困境的說服力。特朗普的主張正好相反，似乎有把美國帶出困境的遠期說服力，但缺乏戰術上的可執行性。特朗普有很多口號，而沒有多少具體的政策。不過他的稅收政策有點意思，將企業稅率從35%降低到15%，鼓勵企業迴流美國，鼓勵利潤滯留美國，同時加大對海外避稅的懲處，這有可能促使/迫使大量美國公司回到美國，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惡魔永遠在細節之中。問題是，「特朗普當局」的不定性並沒有嚇退支持者，他們看到的是三面銅牆鐵壁，剩下的一面是雲山霧罩，幹什麼都比走老路好。在國際上，希拉里還是會延續干涉主義、霸權主義的傳統，特朗普則有孤立主義的傾向，這一點在盟國（尤其是日本）造成巨大的擔憂。兩人相比，希拉里有更強的執政力，她得到民主黨的鼎力支持，甚至得到共和黨部分精英的隱形支持，她的團隊已經在第一次辯論中顯示出實力。而特朗普或者根本沒有像樣的團隊，或者他根本聽不進團隊的建議，第一次辯論中，如果特朗普沒有潰不成軍的話，至少顯示了外強中乾的本質。他以為總統大選辯論像脫口秀一樣，其實不是那麼回事。脫口秀里他是主持，口無遮攔露怯打一個哈哈就過去了，最壞結果是他的秀不再上座，撤了就是了。但作為總統候選人，背後的相關利益太大，還有獨立（到底有多獨立，這個就見仁見智了）的辯論主持人可以引導辯論方向，剎斷口若懸河，他就手足無措了。希拉里畢竟是官場老手，加上準備充足，這種辯論正中下懷。不過，特朗普缺乏官場經驗到底有多少影響，並不好說。很多美國總統並無行政經驗，奧巴馬也包括在內。只要有一個得力的團隊（甚至可以是一個新鮮血液的團隊），「特朗普總統」未必不能把政府機器運轉起來，而奧巴馬得到民主黨團隊的大力支持，不說運轉得一團糟，至少也不能算是行政得力的榜樣。特朗普執政力不及希拉里，而且缺乏共和黨的支持，黨內不少大佬公開宣稱將選希拉里，這是兩黨歷史上少見的。但這一次大選已經不是民主黨vs共和黨，而是精英vs草根，共和黨高層支持與否，對於特朗普當選不是太重要。事實上，共和黨高層是被迫支持特朗普的，只要有一絲一毫機會，共和黨高層會毫不猶豫地換下特朗普，而推上傑布?不失、馬克?盧比奧或者特德?克魯茲之流。但黨內民意強大到無法違拗的地步，只能捏著鼻子推選特朗普。特朗普也不在乎共和黨高層的支持，因為他的支持者里不乏「山火派」。在近年的美國政治中，出現了一個新詞：annihilism，意思是說，他們已經對現狀仇恨到極點，不惜放火燒荒，從頭開始。克魯茲實際上是山火派的發起人，但山火主義現在蔓延了，把克魯茲自己也燒進去了。草根逆襲，火燒華盛頓，這能達到走出困境的目的嗎？誰也不知道，但對於他們來說，幹什麼都比維持現狀更好，因為維持現狀是一條死路，放火至少還有可能燒出一條新路來。特朗普的基本盤就是這些人，而他們是不在乎辯論到底誰輸誰贏的。即使特朗普不成器，他們將另找一個代表。草根民意造就了特朗普，而不是特朗普造就草根民意，這是理解這次大選的起伏跌宕的關鍵。還有兩次辯論，不知道特朗普會不會吸取教訓，也不知道是不是為時已晚。但一般認為，第一次辯論並沒有改變兩人支持者的基本面，鐵杆支持希拉里的依然鐵杆支持希拉里，鐵杆支持特朗普的依然鐵杆支持特朗普。動搖的中間派依然動搖，希望看到特朗普戳穿希拉里偽善、投機、視法律如玩物的沒有看到，希望看到希拉里戳穿特朗普無知、衝動、不負責任的也沒有看到。不過與以往不一樣的是，未決定的搖擺群體的比例沒有以前那麼大，這或許是這次大選茲事體大，願意投票的大多已經決定，而不像以往那麼無意投票的人也和真正搖擺的人划到一起去了。大選還有一個月。希拉里還是特朗普當選，很快就要見分曉。但不確定的是大選之後。如果希拉里當選，精英與草根的分裂將繼續，執政將困難重重。國會多數的共和黨沒有了特朗普的負擔之後，更是可以放手黨爭，為反對而反對。如果特朗普當選，美國政策馬上就要進入高度不確定的階段，可能很快出現共和黨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支持共和黨總統的事情。特朗普自己沒有多少明確和可行的政策主張，國會和利益集團也將設置種種限制，他不可能放手推行自己的主張。事實上，這對誰當選都一樣，奧巴馬大部分競選主張都落空就是明證。只要美國走不出當前的死路，這一次大選的結果並不重要，特朗普落選只能使得下一把野火更旺。事實上，特朗普現象是過去十多年裡美國白人草根對現狀絕望的爆發，這是從茶黨勃興開始的，儘管茶黨後來變味了。至於希拉里上台對中國更有利，還是特朗普上台對中國更有利，這就像誰贏了下一個樂透對你我他更有利一樣，完全是一個不著邊際的話題。美國大選是由美國政治決定的，中國只有接受美國大選的結果。誰上台都對中國不利，只是不利的方式有所不同。中國能做的只有紮緊籬笆，加速改革和發展。不管是希拉里的軟實力，還是特朗普的孤立主義，中國都只有推動一帶一路，打開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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