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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走進亘古流傳的水墨世界

如何走進亘古流傳的水墨世界
主講人 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 省文史館館員 儲 雲

  壇主小傳>>>

  儲雲,1948年生於江蘇宜興,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江蘇省文史館館員,魯迅美術學院兼職教授,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作品曾入展第三、四、六、八屆全國書展及各類全國展覽五十餘次,多次獲國家獎。曾出版多種教學範本及個人專集。

  核心提示>>>

  隨著當代書法藝術的逐步繁榮,章草書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衝擊著現代人的審美觀念。

  書家要想成為畫家,必有一個轉換過程,其中包括畫理、畫法、色彩以及空間關係等。

  揮毫寫字時以心為之,忘掉手、腕的握管,忘掉筆對紙的有意灌墨,使墨線從紙中生髮出來,這便是用筆之道。

  人們常說技藝相通,弦外之音,功在字外,意指書家修養富厚,包括文學、藝術、體育乃至政治、社會等諸方面的涵養。

  當前,中國書畫很熱,熱愛書畫並且練習書法繪畫的人也越來越多。中國書法書體繁多,風格變化萬方,但各體古今之基本筆法,漸變幅度不大。如果說唐朝以前的書法是奔流不竭的大江大河,那麼唐朝以後的書法逐漸形成一條小溪,千餘年來,這條小溪已日漸枯竭,因此要打開一點上游的閘門,小溪便可充沛。所以說,習練書法,不僅要模仿,更要勇於有所突破,否則白首為期,也只是徒勞。

  「章草」,古雅的中國書法體例

  隨著當代書法藝術的逐步繁榮,章草書正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衝擊著現代人的審美觀念。章草高古醇厚,簡樸沉穩,現在,許多書家和愛好者都喜愛臨寫它。

  從書法演變歷史來看,自章草而有草法,增減變換,又成今草,由此而入可悟古人筆法之神理。高二適先生對章草曾有精闢之論:章草為今草之祖,學之善則筆法亦與之變化入古,斯不落於俗矣。若草法是我國漢晉時期通行的一種書體,她既承篆隸體勢,又開草法先河,學草書的人若奉此為圭臬,順流而下,或溯諸而上,均有所得。

  什麼是章草書?如果我們把隸書的便捷就叫章草,那麼,我們所寫的章草書起碼不能在藝術含量上少於隸書,它要求雄渾、開張、有古意,要求我們在書寫中絕對保持線條的質量。章草比隸書用筆簡約,愈簡約就愈要求線條的豐厚,要求走筆的內在的複雜程度,絕不能在運行中丟失隸書的含量,並使之更活躍、更善變、更有可賞性,同時比今草更莊重、更渾樸、更古雅,並具有良好的節制與節奏。這才稱得上章草,反之章草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漢末以來,專攻章草者並不少見,但章草作品卻少見,如張芝《秋涼平善帖》,王羲之《寒切帖》,王覺斯《桃花帖》、《讀古帖》,黃賓虹《臨平復帖》,沙孟海《臨書譜》,林散之《寄荇若書》,其成就均不在其行草之下,人們往往忽略他們的章草藝術,這是很令人遺憾的事情。

  然而,章草結構規範,法度嚴謹,且歷代範本字數甚少,而各本之間風格不一,加之頗多單字在古法中不便查。所以,初學章草,往往難以入手,創作過程中亦難就篇章。所以學章草,應先入隸法,後入草法,隸草相間,粗略為之,則章草生也。再以範本臨習,總其要領,化一為萬,則生氣自成。

  章草書一般被視為隸書之便捷,但想要學好章草,除練習隸書之外,必學好篆書,尤其是金文。如果「從章而章」,往往字無古氣,難入妙境。且結構單調,玩之無味。田徑運動中,跨欄及撐桿跳技巧要求最高。就跨欄而言,似跳、似跑、似走。要求跳不高,下壓快,跑不騰空,走如飛,且動作連貫,一氣呵成。與此相類似,作章草書,要求似篆、似隸、似草,一以貫之。

  筆簡意繁,策短意長,是章草書之又一特點,所以寫章草,首先應結好線條質量,緊而不死,斂中有放,挺勁而柔草,蒼茫中脈絡分明,在簡捷流便的結體及章法中表現簡古、深遠、跌宕多姿的氣象。

  書畫不分家,「轉換」是關鍵

  當今,書法家為了追求更快速的市場效益,紛紛學中國畫,成為了一種時尚。很多書法家以為自身有書法功底,線條不成問題,而當今畫家們大都書法功課少,書法水平較低,因而書家們不假思索地揚言,畫家不會寫字,難以掌控用線。

  殊不知,很多大畫家們的書法水平本來就十分高超,只不過他們很少以書家自居,如齊白石、黃賓虹、傅抱石、陸儼少等。當今的不少書法家,其實書法水平也不見得多高,即使擁有高超的畫技也難有成就,更何況是半路出家?當然畫家們書法不精,也不可能在高尖平台佔一席之地。好的畫家必然書畫全能,好的書家不懂畫,終難成氣候。林散之先生為大書家,雖畫不及書,卻也不俗,其品位應在很多名畫家之上。

  中國現代山水畫中最有成就者,應數黃賓虹、傅抱石、李可染等大師。黃賓虹靠學養與積累,傅抱石靠才情與激情,李可染靠勤奮與毅力,他們不同程度地創造了一個時代。爾後畫家若要與之比肩,必須重塑自己的風貌與時代精神。

  書家學畫更容易,此話沒錯。但終究書家不等於畫家,畫家也不等於書家。書家要想成為畫家,必有一個轉換過程,其中包括畫理、畫法、色彩以及空間關係等。打個比方,就像電源不能直接使用,它必須轉換成光能、機械能或聲能才有意義。而這個過程又是一個長期的實踐過程。齊白石、黃賓虹轉換得好,吳昌碩轉換得多,徐悲鴻轉換得少,李可染、陸儼少轉換得雖好,但書法略遜。所以說,書法對於中國畫,初級階段似乎影響不大,但到了高級階段卻起決定性作用。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書法對於繪畫的轉換才能。

  我15歲學畫畫,後來才學書法,在上世紀80年代的書法熱中出乎意料地獲了幾次獎,現在看當時的字也不見得好,只是機會降到了我頭上。其實那時候我的畫並不比字差,但人家因為我寫字出了名都說我字比畫好。荊位辰先生(呂鳳子的學生)教我畫畫時,要求我多練字,他建議我學《石門頌》,我當時還是個中學生,連這三個字都不會寫。到自己從中獲益了我才明白書法的重要性。現在許多人不讀書,不寫字,只知道些繪畫的圖式,當然不能理解中國畫的精神。

  書法對繪畫的影響主要是用筆,中國畫需要不斷用書法來加以改造,否則永遠蒼白。但書法與繪畫並非一回事,不是說書法家就可以畫好畫,過去有詩說:「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這些都是講講的,我不敢苟同。書法用筆不是這樣機械地植入中國畫的,不是用正草隸篆來畫畫。這中間得有個轉換。書法的線條是為漢字造型設計其輕重緩急,繪畫則根據畫面內容來變線條的應對能力,所以說它們有同有不同。

  中國繪畫分白描與設色。白描更接近書法,一次造型,包羅萬象,有形、有筆、有色、有韻。設色則可反覆點染,層巒疊嶂,渾厚華滋。高手作畫,白描更像設色,設色反似白描,近觀筆法,遠觀氣象,處處適人耳目。

  白描在中國畫中其實最難。一筆之中,須有陰陽向背,且應結構布置合理。須情緒飽滿,筆法內質中厚,物象朴茂多枝,斯為得。白描雖無彩色,但色彩斑斕,雖無點染,但云蒸霞蔚,雖是一次成型,但無異於層層加密,整個畫面應神采飛揚,爽快而沉著。

  書法、繪畫都講用筆、用墨,方法上似乎是一致的。但書法形態要求嚴謹,所以寫字時我比較忠實,繪畫的變化空間比書法大得多,落筆之前反而不需要考慮得太多。中國畫講究主線與輔助用筆,處理方法完全不一樣。主線中書法用筆多一點,但也不完全是,而輔助用筆可能與書法用筆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多人看我畫畫,說我用筆很快,與書法創作中的情緒不一樣。有人認為繪畫的素養對我的形式感有幫助,但我覺得繪畫對我書法的影響其實主要是意象上的。

  揮毫間如何練就「力道」

  人們常說,好的書法作品虯勁有力。如何做到有「力道」呢?

  打乒乓,揮拍時腿、腰、肩力量並發,肘、腕則力求放鬆;而處理小球或擺短時,則肩、肋須穩定,用腕力挫。書法一道,與打乒乓球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所謂揮毫,就是應用腿、腰、肩發力,寫小字,腿、腰、肩要穩當,腕發力,指放鬆。其實不論如何發力,都力求穩中有松,松中求穩,既能更好地發力,同時又要保證力量綿延不絕。有一次,我偶然聽到國家隊教練解說如何發力的一段話,感受至深。所有的好的理論,皆應深入淺出,清楚實用。

  劉海粟先生曾說,用筆如絞繩索,這個說法最精闢。「絞繩索」的實質,就是要求毛筆始終保持中鋒,筆在不斷絞索又不斷解索中運行。至於何時絞,何時解,又不能機械進行,取決於執筆者對筆鋒的敏感程度。高手執筆揮管,無須觀望,無須想像,猶如騎自行車一樣,輕鬆自如,無論緩急,絕不傾倒。

  乒乓球高手的弧圈球,常常會使接球者感到特別「拱」,非常難於處理。「拱」就是力量,就是一種張力,它來源於旋轉中的發力。書法、繪畫中的力量也應有「拱」力。好的線條,理應從旋轉中產生,特別是草書,更為明顯。黃賓虹先生曾講:「一波三折,運人工筆墨虛實之靈氣,合而為一,氣貫長虹。」所謂「一波三折」,並非單一之波折,它也包括旋轉,以及旋轉後的還原。書寫者只有對筆尖特別敏感,才能做到意識自覺,從而形成書寫習慣。我所理解的「拱」,乃如魚潛波,大魚所為也。

  寫字力量是靠腰背傳遞的,故腰背得挺而松。關節是人們行動的關鍵部位,但關節又是力量傳遞的障礙。寫字時如要真正傳遞好力量,要將關節解開,使之不但不是障礙,還是暢通無阻的通道。揮毫寫字時應以心為之,忘掉手、腕的握管,忘掉筆對紙的有意灌墨,使墨線從紙中生髮出來,這便是用筆之道。

  目前,書畫做假現象較為普遍。常有收藏愛好者讓我作鑒定,我說最簡單的辦法是看其用筆是否自然。如一人騎一輛自行車,留下了車行軌跡,你能按照這個軌跡再騎一次嗎?即便能做得七不離八,也十分彆扭,當然不會自然。同樣的道理,作畫寫字須按我之法,自我立法。林散之先生說:「自有胸中壑,縱橫千萬里。」的確是如此。

  用筆要有狠勁,但不能硬來,一頭搶地,便爬不起來。魚在水中,根據水流、風向等乘勢自由遊行。筆扎在紙中,既要發力,也要緩衝,故頓挫提按,均要在運行中完成,不能搶,也不能滯,翻騰轉換,全憑書家對筆尖的感覺而完成。

  看NBA比賽,是一種享受。有位解說員說:「突破時用力要硬,上籃時用力要柔。」寫字作畫也是如是,揮毫時,氣要足,筆要柔。寫字如踩泥潭,宣紙其實就是泥潭。能否在泥潭上行走自如,全靠腳上的韻律,筆在紙上自由馳騁,全憑手上功夫。人言筆歌墨舞,書法之理盡在於此。

  書畫有成,當磨礪自我特色

  書法與繪畫一樣,除了較好的傳統功夫外,主要是要有自己的個性和特色。近代如徐悲鴻行書,弘一行楷,黃賓虹大篆,林散之草書,王遽常章草,皆書如其人,別具一格。如今的展覽,不管是全國展還是省市展,甚至縣城的書展,如同個展。其原因在於,地方展的入選評獎,都只看全國展入展及獲獎作品的取向,這一取嚮導致了千人一面的格局,實在可悲。現在,中國書法僅僅得到低層次的普及,一些原本優秀的作者為了參與展覽,取法乎下,盲目跟風,風格、特點和才情都逐步退化,喪失了自我。

  我的風格形成也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有過比較冗雜而不統一的階段。我一開始學顏真卿,後來學隸書、大篆,往往隸書或是大篆對聯寫得還可以,但行書落款卻怎麼也不能協調。後來經過了一個長期的磨合過程。我行草書上手就是《平復帖》,剛開始邊都沾不上,臨了許多遍之後,手上有了些貫通的感覺,此後學其他章草、行草就不覺得特別難。《平復帖》的字很少,而且也比較簡潔。但是它與二王的字,比如《喪亂》、《得示》、《初月》以及其他魏晉名家的字是相通的。有了《平復帖》的感覺,順流而下,學二王就容易多了,因為《平復帖》的塑造性差,而二王的字卻很強。《平復帖》對我的影響至大至深,我所有作品幾乎都有它的味道,有一個階段,包括參加三、四屆全國展的作品,更是直接以章草的面目出現。

  所以說,學習書法要先紮根於一本帖,將它吃透,決不能東張西望,淺嘗輒止,但也不必死守一家。《平復帖》以外,南朝的《瘞鶴銘》我下的功夫也很大,《瘞鶴銘》雖是楷書,但有篆書的用筆和隸書的造型,筆勢綿遠悠長,藝術性很高,即使是《鄭文公》和《二爨》也不能匹敵。和《平復帖》一樣,《瘞鶴銘》也只是80多個字,但我反覆臨寫、揣摩,收穫很大。像《平復帖》、《瘞鶴銘》,我過段時間就要拿出來溫習一下,它們是我的根基。通過溫習,我可以不斷糾正學其他碑帖時帶來的一些不能融洽的因素,以達到混融無跡的目的。

  人們常說技藝相通,弦外之音,功在字外,意指書家修養富厚,包括文學、藝術、體育乃至政治、社會等諸方面的涵養。然就書寫本身而言,亦有功在字外者。好的演奏家或歌唱家,美妙的聲音亦不自樂器中發出,不自口中發出。對於這樣的妙境,我也有切實的體會,好的線條並非出乎筆尖,而是在不經意中油然而生,所謂決勝負於千里之外。演奏家特別是弦樂演奏家,對音樂的感覺是最好的,因為弦音的把握完全靠感覺。書法的線條猶如音符,本無定法,導引頓挫之間,曲調已成。

  大師的創造離不開時代的底線,而大師們則往往用足這個底線。今天這個底線或許更加寬容,無疑給這個時代的書畫家們提供了更加廣闊的創造空間。

  (省文史館協助,本報記者耿聯根據儲雲教授在魯迅美術學院「名家講座」錄音整理)

  文中插圖為儲雲作品局部

  配圖本報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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