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中國人不能失去禮

彭林  現為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儒學聯合會理事,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講師。

中國是一個禮儀之邦,但是什麼是禮儀之邦?我們為什麼會走上這樣一條道路?我覺得不是每一個人都去想過或者都想的很清楚。

東方文化有自己的內在邏輯

東西方文化,梁啟超說是世界上兩大文明體系,並行不悖,它好像兩棵樹,這兩棵樹它長的不一樣,它開的花結的果都不一樣。

梁啟超先生當年做過一個歸納,他說「中國文化是重禮治」,用禮來治國,西方文化重「法治」,為什麼會引出這樣兩種文化傾向呢?因為西方文化它以宗教為基礎,在宗教文化中人性是惡的。

中國在商朝時也迷信鬼神,考古發現的甲骨文都是占卜文字,但武王克商後,我們開始意識到這鬼神是靠不住的,你一生是禍是福都是由於你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們在《詩經·大雅·文王》裡面有這樣一句話叫「自求多福」,你的福多還是福少,有還是沒有,都是你自己的作為造成的。

在中國文化里,人心是善的,我們中國人就認為,在宇宙的萬物裡邊,人是最高等的,我們靈魂要自己來管,而且要管好,所以我們儒家的文化和那些宗教文化不一樣。

宗教文化是以神作為中心,人要按照神的旨意來生活,而中國文化是以人作為中心,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這就是我們中國文化跟西方文化不同的地方。

中國文化的了不起在於「人文的覺醒」

中國文化的了不起在哪裡呢?從周代開始,我們就從鬼神的陰影下走了出來,而孔子最早提出來一個命題,就是「鳥獸不可與同群」。那怎麼樣才能不同鳥獸呢?孔子倡導要「修身敬德」,這就標誌著我們在文化上已經覺醒。

所以說「聖人」,這個聖人不是神仙,而是特別智慧的人,「聖人」制定了「禮」來教大家,讓大家都知禮守禮,能夠「自別於禽獸」,大家仔細的嚼,每一個字都很深。人之所以為人者禮也,按照道德理性的要求來生活,這才說明我們是人。

禮字跟道理的理古代是通的,禮就是理,到了孟子的時候,孟子說做人要有德,要有人格。孟子講人,什麼叫人呢?他說你一定要具備「四個端」,我們生下來就有仁義禮智,四個善端出現在我們生命體裡面,人為什麼能教育?因為你有善端,所以一教育它介面就接上了,禽獸它就沒有,所以你無論怎麼好的教育方法對它都不起作用。

孟子講這個「四端」好比我們人有四肢,如果一個人沒有四肢那還叫人嗎?

所以,我們中國人非常看重禮,禮是我們文明民族的標誌。

君子要內外兼修

古人就說一個人要成為君子,要內外兼修。不能只是長的像個人,舉手投足一塌糊塗,坐沒個坐相,站沒個站相,說話沒輕沒重。

我們讀《孟子》,孟子見梁襄王出來以後,人家說:哎呦,見了梁襄王感覺怎麼樣?孟子說了一句「望之不似人君」,什麼意思?不像個領導。

中國人很智慧,看一個人是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就是看外表,是君子還是小人?一眼能看出幾分的對不對?有的人往那兒一站我們就厭惡,有的人往那一站他一句話沒講,就覺得這個人有氣場,有人格魅力。

那麼大家問了,你講了半天都是外在的,心呢?「心」很有意思,這顆心看不見、摸不著、撓不到,大家知道人的問題都出在這顆心上,所以古人特彆強調世道人心。

人是一種喜怒哀樂,非常豐富的動物,人甚至可以為了這個情感去死。儒家就看重了這一點,改造一個人的心,要讓你的心達到「中」,不偏激也不頹廢,你始終保持一個很正確的狀態。我們講和諧和諧,如果不講人自己的心性的和諧,那麼這個和諧社會就只是一個口號。

為人需要有約束

經常有年輕人跟我說為什麼要禮,禮是約束人的束縛人的,你這話是對的,人要不約束那跟禽獸有區別嗎?你看馬路上那條狗有誰約束它,它也不會約束自己,因為它是一條狗,但是人是要約束的。

禮是把道德作為根基,禮是自卑,這個卑是謙卑低調,當然我們對別人特別尊重,哪怕是「負販者」,就是背負一個簍子,肩挑一個擔子,沿街叫賣的小販,他也一定有作為人的尊嚴,禮是教我們要學會尊重所有的人,包括弱勢群體,一個有禮的人,一個有禮的君子,他懂得傲不可長,欲不可重,志不可滿,樂不可極,這個是我們應該終身奉行的。

我們人生很漫長,但是我們有人生禮儀,在我們人生的一些關鍵的節點上,社會家庭通過一定的儀式來給你提示,你人生到了一個拐彎的地方,我們觀禮叫成人禮,成人了。我們還有婚禮。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才有兄弟,有兄弟才有君臣,有君臣才有朋友,婚姻是人倫之基啊,現在我們社會不得了,上兩個禮拜我在首爾參加了一次關於這個家庭問題的會,現在我們把這一塊東西丟了,孩子不肯結婚,結了婚不肯要孩子,結了婚不肯跟爹媽住一起,男的成了偽娘,女的成了女漢子,這個社會陰陽顛倒了還怎麼發展。喪禮、祭禮,都是一種教育。

生活中應該懂得禮儀

有朋友問,不是說「食不言寢不語」嗎?可是我們現在吃飯時老說話。

睡覺以前兩個人談話影響睡眠,吃飯說話影響消化,如果我們在家中能大家吃飯都不作聲,吃完了把筷子一收拾再聊,我覺得這是比較好的。但這些禮儀在社交場合不行。

我有一年到西安去,西安有一個作家資助了一個貧困孩子讀大學,後來這孩子說:我馬上畢業了,已經找到工作了。這個作家說:好啊,我請你吃飯。把我朋友都叫來,結果那天去,到了現場一看把他氣壞了,這個小年青一屁股坐在主位上,讓他的恩師、恩師的朋友都坐下座。

我們這裡有八個字的原則,「在朝序爵,在野序齒」,如果這是一個官方宴席在朝敘爵誰的爵位高、職位最高,他必須坐中位。「在野序齒」,我們在民間吃飯,那就要看誰的輩分最高,讓他做最尊的位置。

我在很多場合講過「敬酒」,現在最要不得的就是拿玻璃杯在桌子上敲,難道我們是野蠻人嗎?我有一次在清華,旁邊一桌在那裡啪啪敲桌子,我正在跟一位外國朋友吃飯,把他嚇壞了,問:他們在幹什麼?我說他們在乾杯,人家說:中國人乾杯是這麼乾的啊?

這樣特別不好,乾杯應該走到人家身邊去,然後說我敬你。我有一次在杭州,隔著一個很大的圓桌子,對面一個年齡可能比我小20歲的,他隔著桌子說:「彭教授我敬你。」我說:你還敬我?你這兩步路都不肯走。

我們怎樣才算成人

我們都希望成為一個完人,古代人叫成人,即成就了的人。孔子的學生子路曾經問孔子:怎麼樣的人才叫成人?孔子說:你如果有臧武仲這個人的智(武仲是魯國的大夫,很聰明),還要有公綽的清心寡欲(公綽是當時魯國著名的大夫,非常廉潔),另外還有卞莊子的勇敢(《左傳》里說,齊國軍隊要攻打魯國,兵臨城下,聽說守城的是卞莊子,嚇得不敢打了),有冉求(孔子的弟子之一)的藝,這四個人的優點加在一起還不能叫完人,還要文之以禮樂。

我們在生活裡面經常看到有的人學問很好,有的人品德很好,或者幾個加起來都很好,但是有時候覺得這個人不可親,他身上缺東西,現在我們很多理工科的學生把工科學好了,人也很好,他不知道提升自己的空間在哪裡。再往上就是禮樂,你有這樣一種君子的風範你就可以成為「成人」。

錢穆先生說:成人好比說全人,你如果皆有這四子之長,那麼你的「知足以窮理,廉足以養心,勇足以力行,藝足以泛應,然後節之以禮,和之以樂,使德成於內,文見於外」,那麼才全德備,渾然不見一絲痕迹,那麼你這個就是成為完美的人。陳輝/整理

中國人不應

講西方禮

近代有一個著名學者叫嚴復,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嚴復講國民教育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

一個叫人格,如果我們從幼兒園讀到大學畢業出來人都沒有人格只有技術,這就失敗了,首先要人格,他說無人格為之非人,做人都不及格,禽獸世界。

第二個叫國信,你是不是中國人,當然你是用西方文化也可以培養你這個那個,但是你的國信沒有,任何一個民族當他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都會出現屬於自己民族的禮儀。

我們中國人一定要自尊的,我們是一個禮儀之邦,我們有很多很好的東西,不要老搞西方禮儀,說句難聽的話,他們那麼搞,是為了商業的利潤,故意把這個分成很多種。

南方有個城市有一次找我去當參謀,他們把禮儀分成幾十種,銀行職員禮儀,房產公司禮儀等。

其實,禮是一樣的,禮是什麼?就是對客人表示敬意、尊重,沒必要分那麼多,什麼職場禮儀,無非打領帶、圖口紅,甚至握手夾角36度,兩公斤的力氣,三秒鐘的長度,吃飽了閑的嘛。握手哪有這麼握的,我握人無數,還要量多少度、幾公斤?重要的是真誠。

有人出餿主意,什麼叫微笑?露八顆牙齒,這不胡鬧嗎?西方人這麼笑嗎?你們去盧浮宮看過蒙娜麗莎吧,蒙娜麗莎露幾顆牙?一顆牙也沒露。

他們弄一些形式,沒有任何意義。其實我們中國人行禮,一定內心有恭敬心的,我懷著一顆敬意,我是36度還是35度,這有什麼關係?是3秒鐘還是5秒鐘,不要弄的跟機器人似的,禮是源人情而做。我們生活要自然要親切,發自內心,露不露牙都沒有關係,我從來沒有看見人家露幾顆牙。

我覺得傳統禮儀與現代社會沒有什麼不適應,中國的這套禮現在在日本、韓國非常完整地保留著,中間出問題了嗎?影響他資本主義發展了嗎?禮跟發展沒有直接關係,你該發展發展,該上班上班,下了班大家客客氣氣,人很禮貌,現在好像我們一講這個東西就影響現代化了,我覺得真是起碼的事實都不顧。我認為,只有人與人之間越來越有溫情,越來越和諧,發展才會更快。

現在我們有交通部、外交部之類,為什麼不搞個禮部呢?我覺得禮部掌管的東西是非常多的,大家千萬不要說我要復古,你復到明代都復不到,你復到民國都復不到,誰能回到西周去?千萬不要有這種誤會,它是個文化精神,我們今天還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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