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耀亢對《金瓶梅》的傑出貢獻
丁耀亢對《金瓶梅》的傑出貢獻
——柱氏丁公祠碑刻揭秘之三
《金瓶梅》第一百回臨近全書結尾處,寫到普凈幻化孝哥兒:「這普凈老師,領定孝哥兒,給他起了個法名——明悟,作辭月娘而去。」吳月娘「不覺扯住,放聲大哭起來。老師便道:『娘子休哭,那邊又有一位老師來了。』哄得眾人扭頸回頭,當下化陣清風不見了。」正是:「三降塵寰人未識,倏然飛過岱東峰。」
普凈要領著孝哥兒出家,卻突兀地冒出「三降塵寰」兩句詩,不僅違反小說創作規律,也令人費解。但四百年來,竟沒有人懷疑這不合邏輯的突兀插入,也沒有人深入探討其中所蘊含的深意。直到上個世紀末,丁其偉先生等提出了《金瓶梅》「三代寫書」說,方才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寫書的丁氏祖孫,為什麼要寫這部書,在這部大書中,祖孫三人各扮演了什麼角色?即各擔當了什麼任務,仍然是語焉不詳。經過本人初步研究,曾作出如此推斷:丁純出於對社會黑暗的不平與憤慨,從而萌發了創作衝動,決定攘暴擊貪,痛加抨擊揭露,於是構思了一部「挑簾裁衣」詞話,但並沒有完成。是丁惟寧繼承父志完成了全書,並定名為《金瓶梅詞話》。丁耀亢成年後,偷偷拜讀「父書」,大為驚訝與嘆服,進行了一些補充訂正後,背上書稿遠去江南姑蘇,請高手鐫板印刷。這一點,在拙著傳記體小說《仰止坊》里,作了詳細地披露。
進一步地研究發現,丁耀亢對於《金瓶梅.》的貢獻,絕不僅只是「訂正」、「鐫版」。他為「家傳異書」,費盡心血。下面就幾個方面分別論述之。
一 誤讀父書成趙括
丁惟寧去世於萬曆三十九年(1611),五子丁耀亢時年12歲。惟寧臨死前,將凝結著半生心血的《金瓶梅》書稿,交給愛妾田氏妥為保存,不讓輕易示人。丁耀亢幼年雖然一直在父親身邊生活,但父親寫的作品,根本不可能讓他看到,也不會告訴他書寫的內容。母親識字解文,自然知道丈夫在寫什麼。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孀居寂寞。當書稿交到她手裡時,她很可能偷偷閱讀。但對於孩子成年前,不能讓他看到的丈夫囑託,絕不會有半點違忤。完全可以斷定,丁耀亢在行了成人禮,即結婚之後,才看到父親的「異書」的。可以想見,一個初為人夫、血氣方剛的男子,讀了常常寫到人情冷暖、市井百態、男女情愛、特別是床笫顛狂等文字,肯定愛不釋手,嘖嘖稱奇。時而驚詫,繼而嘆服,深感先輩們,閱世之深,愛憎之明,匡世之切,文筆之精。在閱讀過程中,發現文稿中有文字及年月、事實方面的錯訛,便隨手做了訂正。特別是對於父親有所忽略的回目名字,更是逐一作了加工潤色。難怪,他始終把自己看成是《金瓶梅》的作者之一。
我們說丁耀亢讀到的父書是《金瓶梅詞話》是有根據的。他在《續金瓶梅後集》凡例中寫道:「小說類有詞話。前集名為《詞話》多用舊曲。今因題附以新詞……」
他在「凡例」中多次提到「前集」。在《續金瓶梅》結尾處,又稱「前部」。「前集」也罷,「前部」也罷,並非是說續書分前後集。續書僅有六十四回,根本不分前後集。而是指父親寫的《金瓶梅詞話》。他將「父書」稱作「前集」或「前部」,分明是把前集和續書,看成一個整體。他不僅明指「前集」是《詞話》,而對「前集」中錯訛的文字,不對稱規範的回目一一作了訂正。他在續書的「凡例」中點明,對「前集」曾「題附以新詞」,便是明證。他所「題附」的新詞,不僅對仗規範,平仄嚴整,而且增加了抑揚鏗鏘的韻律美,前後集的風格也更加統一。丁耀亢雖然屢試不第,仕途蹭蹬。但他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在歷史,詩詞,劇本,散文,小說諸方面,都有著深刻的造詣。筆者在熟讀《丁耀亢全集》後,甚至感到,他的文采和知識面,絲毫不亞於乃父。加之性情剛毅直爽,看到「父書」中有不對仗合轍的回目,錯漏的文字,不完美的敘述或描寫,他不會熟視無睹,輕易放過。使「父書」更加完美,是作為人子、又是作者之一,義不容辭的天職。
自明代以來,《金瓶梅》是一部長期遭到查禁的所謂「淫書」。就像眼下越是遭到封殺的圖書甚至違禁出版物,越容易引起人們的興趣,成為搜羅傳播的寶貝一樣。當年,遭到查禁焚毀的《金瓶梅》,不但沒有被禁絕,而且成了權勢者饋贈的重禮,有幸獲得者的枕畔秘笈。更成了有眼力的書商發財的捷徑。於是,重金聘請有才華的文人和畫家,加入色情文字的「全本」,各種「繪圖本」,便應運而生。雲遮霧罩,真偽莫辨,使人弄不清,那是丁氏的原作,那是經過篡改的贗品。給研究者也帶來很多困難。
筆者認為,1932年在山西介休發現的《金瓶梅詞話》,更接近丁氏的原作。理由是:
根據張清吉先生的考證,當初流傳在外的詞話手抄本,最先有四人得到:董其昌、王世貞和邱志充。另有一本為山西太原王穉登所得。「柱氏丁公祠」內那幅題著「羲黃上人」四個剛勁大隸書的橫匾,就是他的手筆。祠內還有一塊碑,刻了他的一首詩:《贈丁道樞九仙五蓮勝概遙寄小詩一首》,對九仙別墅周圍的景色極盡謳歌之能事。尾聯為:「晝眠夢晤安期語,翹首儋州鶴使逢。」不僅傾吐了對丁惟寧的思念之情,而且稱丁為「儋州鶴使」,更是暗蘊著對《金瓶梅》作者的肯定。因此,筆者認為,山西發現的本子,什九是根據王穉登的那部稿子的刊刻的。
另一部,有欣欣子序,廿公跋,東吳弄珠客序的刻本,署明年月為「萬曆丁巳」(1617)。而丁耀亢到江南為父親刻書的時間是兩年後,說明是他改訂完了才去江南刻印的。據此可以斷定,前者接近丁家的原作,後者更可能是丁耀亢的「勘定本「。後來流傳最廣的是張竹坡評點的《第一異書金瓶梅》,應該是根據勘定的本子,進行評點的。
對照《詞話》本和丁耀亢改定的萬曆丁巳本,兩書不僅內容不少的訂正,詞話說唱成分被大大減弱。凡是唱曲的地方,詞話本多存唱詞,改訂本只點出曲牌和第一句唱詞。無關緊要的人物略去了,不必要的枝蔓砍掉了,使故事更加緊湊,更加符合小說創作的美學要求。一些明顯的破綻作了修補,某些結構也做了改動。回目的差異更大。筆者統計了一下,回目沒有改動的僅有十五回,其餘的不是改動全聯,就是改動一個或幾個字,說明丁耀亢投入了巨大的心血。正如黃霖先生所說:「改定者絕非是等閑之輩,就其修改的回目,詩詞,楔子的情況看來,當有相當高的文學修養。」下面僅舉幾個回目的例子,便知言之不謬:
第一回: 景陽岡武松打虎,潘金蓮嫌夫賣風月。(原文)
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改詞)」
第二回: 西門慶簾下遇金蓮,王婆子貪賄說風情。(原)
俏潘娘簾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說技。(改)
第五回: 鄆哥幫捉罵王婆,淫婦葯鴆武大郎。(原)
捉姦情鄆哥定計,飲鴆葯武大遭殃。(改)
第八回: 潘金蓮永夜盼西門慶,燒夫靈和尚聽淫聲。(原)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燒夫靈和尚聽淫聲。(改)
第十八回:來保上東京幹事,陳經濟花園管工。(原)
賄相府西門脫禍,見嬌娘經濟銷魂。(改)
第四十四回:吳月娘留宿李桂姐,西門慶醉拶夏花兒。(原)
避馬房侍女偷金,下象棋佳人宵夜。(改)
第五十八回:懷妒忌金蓮打秋菊,乞臘肉磨鏡叟訴冤。(原)
潘金蓮打狗傷人,孟玉樓周貧磨鏡。(改)
第七十九回:西門慶貪慾得病,吳月娘墓生產子。(原)
西門慶貪慾喪命,吳月娘喪偶生兒。(改)
第八十一回:韓道國拐財遠遁,湯來寶欺主背恩。(原)
韓道國拐財倚勢,湯來寶欺主背恩。(改)
第九十八回:劉二醉罵王六兒,張勝忿殺陳經濟。(原)
劉二醉罵王六兒,張勝竊聽陳經濟。(改)
例子舉不勝舉。只要稍加比較,便可看出,《前集》回目的的對仗既不規範,韻律也不太注意。如第八回,「潘金蓮永夜盼西門慶」等,不僅不對仗,還有散文化的傾向,與別的回目很不協調。難怪,丁耀亢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回目都作了改動。使之對仗嚴謹,韻律講究。還有許多改動,使得回目與內容更加吻合。如第一回聯語全部改動,不僅對仗工整得多,將西門慶的十個結義兄弟,與武松潘金蓮作了對應,對全書也有提綱挈領的作用。有的僅僅改動一兩個字,不僅更符合本回內容,也更加生動傳神。足見,丁耀亢對回目下了很大的工夫。
有人或許要問,怎麼能斷定那些改動的回目,是丁耀亢乾的呢?根據是:上面提到,丁耀亢自己陳述說,對不滿意的地方「題附以新詞「,即改成新的辭彙。從上面的例子可以對照,更改後的回目多麼整齊對仗,富有韻味。從他的《續金瓶梅》的回目也可看出,兩者的風格手法是多麼的相似。試舉幾例:
第一回:普凈師超劫度冤魂,眾孽鬼投胎還宿債。
第四回:西門慶望鄉台思家,武大郎酆都城告狀。
第十八回:吳月娘千里尋兒,李嬌兒鄰舟逢舊。
第三十二回:拉枯樁雙嫗夾攻,扮新郎兒女交美。
第四十五回:鄭愛香傷心烹雞,應花子失目喂狗。
第六十回:面前母逐親兒去,衣底珠尋舊主來。
請看,此等回目,規範貼切,幽默生動,不是有相當功力的高手編得出來嗎?而如此高手面對著不生動規範、甚至與內容不貼切的回目,會無動於衷,甚而輕易放過嗎?而只有作了全面的梳理和統一,才更符合一部大書前後集規範統一的要求。因此,我們斷定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毫不牽強。
前面提到,丁耀亢不僅幾乎全面改動了《前集》的回目,對書中的內容也多處作了加工訂正。如對有些重要人物出場先後次序作了改變,應伯爵、花子虛、李瓶兒等,《詞話》本中第三回才出場,而在改訂本中,不是第一回就出場,就是作了交代。西門慶的貼身小廝也提前在第一回出場。
此外,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作了改動和潤色。《水滸傳》中說西門慶「從小是一個奸詐的人。」《詞話》寫道:
「從小也是個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會賭博,雙陸,象棋,摸牌,道字,無不通曉。」
改訂為:
「一個風流子弟,生的狀貌魁梧,性情瀟洒。饒有幾貫家私,年紀二十六七。就這清河縣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現住著門面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這人不甚讀書,終日閒遊浪蕩,一自父母雙亡後,專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風。學得些好拳棒,又會賭博。」
詞話本緊接著寫西門慶:「調占良人婦女,娶到家中,稍不中意,就叫媒人賣了,一個月倒在媒人家去二十餘遍。」這段誇張漫畫化的描寫,被丁耀亢刪去,加上了相貌性格的描寫,使浪蕩子的形象更加複雜和生動。
寫到潘金蓮,原本是這樣描寫:
這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只在帘子下嗑瓜子,一徑把那一雙小金蓮露出來,勾引得這夥人日逐在門前彈胡博詞,杈二難,口裡油似滑言語,無般不說出來。
丁耀亢改成了:
那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只在帘子下嗑瓜子,一徑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門前彈胡博詞,撒謎語,叫唱:一塊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口裡!油似滑言語,無般不說出來。
改動雖然不大,浮浪子的嘴臉暴露無遺。
全書改動的地方很多,在後來的刊刻翻印過程中,肯定還會被人添油加醋。至於都加上了些什麼,已經無法弄清。但筆者認為,是經過《續書》作者的刪改潤色,方才如此生動準確、搖曳生姿,肯定不是毫無根據的臆測。
二為斥貶語寫跋言
將「家傳異書」全面勘定之後,萬曆庚申四十七年(1619),丁耀亢背上書稿,去姑蘇為《金瓶梅》鐫板。
據史料記載,他在安排好了刊刻時宜後,立即去松江華亭拜訪董其昌。董其昌大名鼎鼎,詩書畫皆精,但仕途並不順暢。據明史記載,屢屢「深自引遠」。董其昌的祖籍是山東萊陽。據《萊陽董氏族譜》記載。他的始祖董三賓,「從明太祖起兵,天下甫定,分屯蘇州衛。」另有一支「卜地」松江華亭。董其昌就是這一支的後人。丁耀亢為什麼迫不及待地要去華亭拜訪董其昌呢?原來,丁惟寧在世時,董其昌到諸城(舊稱東武)拜訪過丁惟寧,不僅交遊時間不短,而且參加了「東武八友詩社」。兩人成為詩酒唱和的好朋友。上面提到,董其昌是得到《金瓶梅》手抄本的少數人之一。他得到手抄本時,丁惟寧肯定會向他求過序。估計他不會不答應。不知是因為丁惟寧去世過早,還是別的原因,反正他沒有及時兌現。他與丁家算得是世交。丁耀亢的不期而至,董其昌很可能認為,這位不速之客是來請教應制之道的,即如何讓仕進通達。不料,他別有所求——為《金瓶梅》求序來了。
中國文化界,歷來有向名人求序的傳統,至今盛行不衰。《金瓶梅》的第一篇《序》,署名「欣欣子」。據考證,作者是青州的鐘羽正。是丁耀亢的父親求來的。鍾羽正萬曆八年進士,官至工部尚書。由於清廉耿介,多次劾倒貪賄玩忽的偱吏,並敢於向皇帝進諫,曾遭到「奪俸」,直至罷官的「恩寵」。鄉賦閑,長達二十九年。晚年被重新起用,依然不改初衷。看不慣昏君佞臣的尸位素餐,貪賄自肥,依然秉忠直諫。朝廷自然仍然容不上他,再次被褫奪官職,逐回家鄉。在歸耕期間,與丁惟寧結識,過從甚密,成為契友。從他寫的《序》中可以看出,他對丁惟寧可謂極盡謳歌褒揚,堪稱是惺惺相惜。
對於在東武居停許久的大名人,並且得到了手抄本的董其昌,丁惟寧向他求序理所當然。估計,董其昌早有許諾,只是南歸後,沒有踐約而已。當丁耀亢專程登門向他求序時。他才交出了一篇署名「東吳弄珠客」的短序。細按文字,他不僅不像交口稱讚的「欣欣子」,而是明顯露出非議與無奈。一起筆就是:「《金瓶梅》穢書也」!後面巧妙地用了曲筆,仍然可以看出他的「亦自有意」。試看全文:
《金瓶梅》,穢書也。袁石公亟稱之,亦自寄其牢騷耳,非有取於《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如諸婦多矣,而獨以潘金蓮、李瓶兒、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蓋金蓮以奸死,萍兒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較諸婦為更慘耳。借西門慶以描畫世之大凈(大花臉),應伯爵以描畫世之小丑,諸淫婦以描畫世之丑婆,凈婆,令人讀之汗下。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余嘗曰: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余友人儲孝秀,偕一少年,同赴歌舞之筵。衍(演)至霸王夜宴,少年垂涎曰:「男兒何可不如此!」孝秀曰:「也只為這烏江,設此一著耳。」同座聞之,嘆為有道之言。若有人識得此意,方許他讀《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幾為導淫宣欲之尤矣。奉勸世人,勿為西門之後車可也。
萬曆丁巳季冬東武弄珠客漫書於金閶道中
序言開宗明義,第一句便給《金瓶梅》下了斷語——「穢書也」。分明感到結論下得太武斷,立即予以轉圜,借大才子袁宏道之口,「亟稱之」。這裡用的是曲筆。但又很不以為然,反覆強調「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他認為作品中主要人物的為人行事,世人不僅不可效法(世勸),他們的悲慘命運,更是讓世人驚恐惕厲(世戒)。對於內容極其豐富,反映社會人生無比絢麗多姿的生動描繪,統統沒有看到,看到的只是荒淫凄慘與不幸。把作者的心血,僅僅看成是「只為這烏江,設此一著」。擔心有人不善讀《金瓶梅》而成為袁石公「導淫宣欲」的俘虜。如此的評價,不僅暴露了他的擔心,對於朋友的巨著,評價也極為偏頗與不公。而仔細品味,寫序人還有躲之惟恐不及的恐懼感。
雖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可以想見,丁耀亢拿到這位前輩的序言,一定很不以為然。
他會立即想到父親的另一位老朋友「欣欣子的序言。而早在此之前,欣欣子為《金瓶梅》寫的序,他爛熟於心,幾乎能一字不易地背誦。那完全是另一種態度。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吾友笑笑生為此,爰傾平日所蘊者,著斯傳,凡一百回。其中語句新奇,膾炙人口,無非明人倫,戒淫奔,分淑匿(下面還有個「心「)字,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取報應輪迴之事,如在目前始終。脈絡貫通,如萬系迎風而不亂也。使觀者庶幾可以一哂而忘憂也。
……此一傳者,雖市井之常談,閨房之碎語,使三尺童子聞之,如飫天漿而拔鯨牙,洞洞然易曉。雖不比古之文集,理趣文墨,綽有可觀。
欣欣子不僅對《金瓶梅》的內容,作了全面而深刻地褒揚。稱它可以「明人倫,戒淫奔,分淑匿,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取輪迴報應之事,如在目前始終」。對作品膾炙人口、「語句新奇」的恣肆文采,脈絡貫通、條理清晰的結構藝術,「理趣文墨,綽有可觀」等,都作了充分地肯定。甚至稱,三尺童子聞之,都像飫(暢飲)天漿、拔鯨牙一般,立即醒悟,並陡增辨別善惡的能力。這是何等高的評價!
兩相比較,可謂天差地異!但作為求序者,何況又是晚輩,丁耀亢不僅不能當面指疵,也不會露出不快的神色。只能唯唯而退,思考補救的完全之計。
權衡再三,索性自己撰了一段《跋》,附在書尾,「特為白之」。他的《跋》,是這樣寫的:
《金瓶梅傳》為世廟時一巨公寓言。蓋有所刺也。然曲盡人間醜態,其亦先師不刪《鄭》、《衛》之旨乎!中間處處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今後流行此書,功德無量矣。不知者竟目為淫書,不為不知作者之旨,並亦冤卻流行著之心矣。特為白之。
廿公書
這個《跋》,與東吳弄珠客的《序》,可謂南轅北轍,針鋒相對。丁耀亢是性情中人,他為人質樸豪爽,表裡如一。儘管是長輩,又是父親的好朋友,一旦寫出了有違異書真實主旨和忽視其高超藝術水平的評語,他是不能容忍的。據記載,有一次,他與一位姓丘的朋友閑談,言語齟齬,爭吵起來,他竟然拔劍相向,朋友嚇得急忙逃走,他追出去很遠。對於不能正確理解家傳異書,甚至有所誤解貶抑的評論,絕不保持沉默,便是「木雞道人」丁野鶴的天性。何況他是異書的作者之一!
三 雲龍潛蹤留碣語
作為父親的好朋友,又是大學問家的董其昌,居然不能全面準確地理解,「家傳異書」「蓋有所謂」的苦衷,對它的「滿紙雲霞」,居然不置一詞。當時流傳在江南一帶,對異書褒貶不一流言。以及異書的作者是李漁或王世貞的傳言,丁耀亢不會不聽到。他肯定會擔心,那股偏頗貶抑的暗流,對於父祖的傳世偉業,是極大誤解和損害。那不僅是對家傳異書的貶抑,對撰寫人也帶來極大的詆毀。父祖耗費數十年心血創作的異書,也將成為他人的成果。他豈肯罷休?必須採取一切措施進行抵制消弭。
他採取的第一個措施,是留下真正作者的身世,而又巧妙掩藏,使之雲龍見首不見尾,不為多事者所偵知。
風流倜儻、才華橫溢如丁耀亢者,在為文稿中紛繁生動的社會生活,吉凶禍福擾攘的人生,所惕厲和感動時,肯定會嘆服父輩觀察社會人生的銳敏,體察人生三昧的深刻獨到,感人傷時的悲憫,狀物寫人的恣肆文筆。從而慨嘆,不書真實姓名,實在是天大的遺憾。然而眾口如潮,文網如織,又不能不防備蒞禍於萬一。而如此波瀾層生、雲霞滿紙的好書,怎可不知是那位君子的手筆?又怎能讓他人佔去著作之名!經過一番苦苦思索,想出了一個巧妙的辦法——幻化。他藉助《搜神記》的故事,構思了一個假託幻化的故事,寫入續書之中,並在父親的書中加入兩句詩,透露個中信息。庶幾功德不被淹沒,真面又不會暴露。於是:在《金瓶梅》第一百回末尾,便出現了上面提到的那兩句「碣語「:
三降塵寰人不識,倏然飛過岱東峰。
真難為了這位孝子。他既要費盡心機為「笑笑生」「真事隱」,而又巧妙地為父祖留其真。前集里的這兩句詩,估計就是此時添加進去的。
後來,他又在自己的續書中,在《續金瓶梅》62回,也是接近全書結尾的地方。把那個幻化的故事,詳細地寫了出來。故事是這樣的:
東漢年間,遼東野鶴縣華表庄,出了個神仙丁令威。學道雲遊,久不回鄉。到了晉末,忽然在三丈余高的華表石柱上,落下一隻朱頂雪衣白鶴。不飛不起,磚石弓箭也不能近它。人們都敬它是神仙托化來此度人。八月中秋半夜,忽然化一道人,歌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歲今始歸……」向街頭大叫道:「五百年後,我在西湖坐化。」南宋年間臨安西湖,有一鍛鐵匠人自稱丁野鶴。棄家修行後,自稱紫陽道人。騎上庵門外的一隻鐵鶴,過江去了。至明末,東海有一人名姓相同,罷官而去,也自稱是紫陽道人。
這個故事,生動地解釋了「三代化鶴」的碣語。《續金瓶梅》第六十回,開篇詩是這樣寫的:
一卧西湖夢欲醒,宋家煙雨隔南屏。
君臣不灑江山淚,駝馬常流草木腥。
說鬼偶然殘脈望,傳經誰可聽伽楞。
紫陽問道無餘答,止記前身鶴是丁。
詩的前兩聯,是寫南宋朝廷君庸臣嬉,胡馬隨處留腥膻。說鬼傳經不是異書的目的,創作異書者,乃是自稱紫陽道人的丁令威。這裡清楚地點出,今天的丁野鶴,就是隱居西湖的紫陽道人,也就是遼陽的丁令威。到了六十二回,丁耀亢寫完了三代化鶴的故事,立即寫了下面這首詩:
坐見前身與後身,身身相見已成塵。
亦知華表空留語,何待西湖始問津。
丁固松風終是夢,令威鶴背未為真。
還如葛井尋圓澤,五百年來共一人。
這首詩,寫得更加顯露。其實,「坐見前身與後身」也罷,華表柱頭高唱也罷,騎上鐵鶴飛升也罷,都不過是夢幻前塵。圓滿的答案只有一個,「五百年來共一人」。《金瓶梅.》的作者,不姓王,也不姓李,乃是「一人」——丁家的三代祖孫。
作了如此顯露的陳述,丁耀亢似乎仍然擔心人們猜不透他的苦心隱藏。索性在書尾又加印了一幅畫——「丁紫陽鶴化前身圖」,再加暗示。畫面上一位三髯老者,坐在一塊矗立於蒼松之上、宛如海濤捲雲的巨石上,注目遠望。面前有一隻仙鶴,翩躚翱翔。背後站立一位垂髫童子,肩背琴袋和一捆圖書。十分生動形象地展示了「三代化鶴」的構思。據分析,雲端飛翔的仙鶴是丁純,中間作者是丁惟寧,童子就是丁耀亢。他背負的書籍,顯示異書是傳到了他的手裡。而那琴袋裡面的古琴,應該就是丁純傳給兒子、兒子又傳給孫子的家傳琴藝。或許還有讓不朽的《金瓶梅》,像優美繚繞的琴音那樣,在世間千秋萬世流傳不歇深義。
除了自己寫《跋》進行辯誣,他在撰寫的詩文中,更是反覆表白自己就是三代化鶴的丁令威。在海島上避難,栽下幾株松樹,他寄詩友人,聲稱自己是待訪的「遼鶴「:在朋友的酒會上,寫一首贈詩,懷念朋友,發抒感慨,也不忘展示自己的「身世」。請看他詩中透露的信息:(選自《丁耀亢全集》上)
栽松本為投林計,種黍原無出仕心。
巢就尚容遼鶴訪,蔭成應作水龍吟。(227)
遼陽無用嘆知稀,久被人呼丁令威。(245)
遼陽鶴唳開丹嶠,楚水龍游駕彩虹。(330)
雲度遼陽紫氣高,白鸞聲里聽笙璈。(332)「
安得林逋鶴,吳山訪化身。(268)
剩有遼陽鶴,相期海上回。(445)
華表暫回千載後,丹砂高於五雲中。(486)
華表化身曾夢鶴,濠梁同樂始知魚。(526)
畫錦歸來剩有春,遼陽鶴化宰官身。(576)
例子俯拾即是,前面的文章中列舉了不少,不再贅述。
統觀丁耀亢的詩文,對仙鶴端的是情有獨鍾,比附頌揚連篇累牘,連自己的號也稱野鶴。直接間接申明自己「身世」的詩作,同樣數不勝數。而「吳山訪化身」一句,再次點到第二次在「西湖坐化」的碣語。這絕不是偶然的傾吐,而是有著深刻的含義。儘管這樣,他仍然感到不夠,還要擴大宣揚的力度,讓更多人了解他丁家的不朽業績。值得玩味的是,丁耀亢不僅為自己取號野鶴,紫陽道人,而且成了白鶴迷。仙鶴成了他心中的神祇,鶴鳴等同他的歌吟,鶴魂就是他的靈魂。終其一生,時時歌鶴,處處頌鶴,不厭其煩地一再表白自家祖孫三代,就是遼陽丁令威化身的「丹頂雪衣」仙鶴!
四 吳江乞詩頌遼鶴
為了刊刻《金瓶梅》丁耀亢在吳江滯留近兩年。在指導刻書之餘,他廣交朋友。與當地詩人結詩社,探討學問。詩酒唱和之餘,一再詳細介紹東武九仙山的奇峰異岫,旖旎風光。對於「柱氏丁公祠」興建的原委,特別是祖父和父親寫異書的來歷,更是不厭其詳。他把王化貞撰寫的《柱史丁公石祠記》,北方朋友寫下的謳歌石祠的許多詩文,以及父親的《山中即事》三首詩,也帶到了吳江,一一向朋友展示。目的不僅是爭取更多朋友了解「蘭陵笑笑生」的秘密,更為重要的是,向朋友們求詩求字,以謳歌和褒揚父祖的業績。從朋友的贈詩中清楚地看出,他們根本沒有到過東武,但對九仙山的風貌,丁公祠的來歷,丁令威的掌故,卻瞭然於胸。證明上面的說法,不是空穴來風。石祠碑刻上,有長洲徐升寫自虎丘的贈詩。詩後有詩人的自述:
西生兄來自密(諸城舊稱密州),問奇虎丘。首謁陳古白兄,升以是識西生。(丁耀亢字)出尊人柱史公九仙山石祠記乞文古公,繆及不肖。不能辭,勉就一章以報。不足存之。
這裡說得再清楚不過,丁耀亢到達蘇州虎丘後,首先認識了陳白古。陳又介紹他認識了徐升。丁耀亢把《石祠記》等詩文讓陳白古看了,殷勤「乞文」,同時「繆及不肖」。徐升不僅寫了一首長詩熱情謳歌,而且,親筆將詩作炒出交給了乞文者。丁耀亢帶回諸城後,跟別的詩文一起,立即勒石刻碑,鑲嵌於祠堂的牆壁這上。請看徐升詩的全文:
琅琊雄峙枕大海,九仙群飛躍靈彩。
峰峰奇秀結雲門,東來紫氣真人在。
令威翩翩一柱史,早薄榮名謝天子。
自是君身有仙骨,洗耳浮丘酌泓水。
璇宮窈窕侶天開,丹楹不琢石無災。
飄渺方壺出神手,蓮華為洞云為台。
柱史婆娑一片石,芙蓉高搴布瑤席。
碧山一笑別有天,閬風飄此御巾舄。
俠君家世籍金紫,使君高風揖園綺。
芝田瑤草春斑斑,石祠千載爭仰止。
丁次君生生絕奇,煙標月格青雲姿。
一鞭萬里自江北,踏遍江南問所知。
看君意氣罕其匹,與君立談負紅日。
公子天涯本絕倫,高士山中推第一。
去年君行雪作花,今年君歸雨打茶。
袖中一匹九仙絹,到處乘風弄紫霞。
詩篇一開頭,就頌揚丁家的原籍是琅琊。而石祠所在地九仙山,群峰摩雲,紫氣東來,非同尋常,說明這裡有「真人」在隱居。那就是做過柱史的丁令威。他對浮華的榮名不以為意,辭別朝廷歸來。柱史公身有仙骨,而且在浮丘的「泓水」里,洗盡耳朵里的俗世雜念。接著宣揚璇宮般的石祠,丁家「籍金紫」的家世。「石祠千載爭仰止」一句,透露出,君家「不朽業」的端倪。接著讚揚丁次君(耀亢)「煙標月格」般的「青雲姿」。詩篇除了頌揚丁家「次君」天涯絕倫的才華。還透露了他在姑蘇逗留的時間,頭年早春飄雪的時間到的,今年是雨季才離開的。耐人尋味的是末聯:「袖中一匹九仙絹,到處乘風弄紫霞。」「九仙絹」無疑就是含蓄地點出了《金瓶梅》,而印出書稿後,自然是到處流傳,「乘風弄紫霞」了。
徐升的詩作,對丁家的讚美褒揚,可謂不遺餘力。此外,丁耀亢,還向其他的江南朋友乞文。丁公石祠的碑刻,完整地鐫刻著喬師稷、魏天斗、錢允汜、薛明益等人的詩作。魏天斗的《柱史丁先生大隱祠》是這樣寫的:
先生耽隱入深崖,東海風清釣渭台。
心賞已孤天外侶,文章豈羨洛中才。
泉鳴澗石遺珂跡,月滿松蘿得句懷。
莫訝千秋高士逝,數聲白鶴下凡來。
喬師稷的《題丁侍御先生石祠》:
舊掌烏台綉斧寒,高風如今畫圖看。
扶將鳩杖閑驄馬,披得羊裘掛炙冠。
華表不歸丁令鶴,東武空說九仙巒。
已知世德清如水,玉樹森森秀可餐。
長洲錢允汜寫的是《石屋次丘明西韻》:
天成石室類禪關,檐濛浮雲去住閑。
風送濤聲山如應,煙籠百色竹松殷。
坐來伏熱諢無署,笑指仙山別有寰。
我欲吹簫乘鶴去,相期黃石白雲間。
吳門薛明益《次張獻之題石屋原韻》:
片石覆成屋,懸瓠掛此間。
綠蔭敷曲澗,紅葉滿空山。
日月遞催速,乾坤任等閑。
神遊東海畔,羨爾舞斑斕。
還有一些詩,仍然可能是南方朋友的作品,因沒有註明籍貫,一時查不到根據,暫付闕如。僅從上述題詠可以看出,他們雖然提到丁惟寧「舊掌烏台」的輝煌,但都把讚美和激情,用到了石祠(石屋)上。區區石祠,有何值得如此傾情謳歌?因為那裡有」白鶴下凡」。倘若沒有華表歸來的「丁令鶴」,便的極大的遺憾:「東武空說九仙巒」。九仙山的分量,至少是要大打折扣。因為,有「下凡的白鶴」,在那裡「舞斑斕」。「耽隱的先生」在那裡隱居,泉鳴留跡,月下得句。寫出的文章,自然是不「羨洛中才」……
贈詩還透露了另一個信息,他們不僅看到了《柱史丁公祠記》和丁惟寧的詩作,而且看到了一些北方名流為石祠撰寫的詩文。錢允汜的《次邱明西韻》,薛明益的《次張獻之題石屋原韻》,明證丁耀亢不僅把《石祠記》帶到了南方,許多北方朋友的詩文他也帶了去。讓新結識的朋友,共享父輩寫書的甘苦,與超塵脫俗的人生價值。
江南朋友的贈詩,雖然不能直書作者的姓名,但含蓄地頌揚卻不遺餘力。對於丁耀亢求詩的衷曲,心領神會,傾情謳歌。難怪丁耀亢得到這些寶貴的詩作和墨跡,如獲至寶,不僅立即帶上返回諸城,而且把技藝高超的姑蘇刻工吳尚端,也一起帶了回來。鳩工選材,把搜集到的墨跡,一一刻碑,鑲嵌到石祠的牆壁之上,給後人留下了今天能夠看到的諸多寶貴文物。
五 刻碑續書頌祖德
矗立在九仙山柱史丁公石祠前的仰止坊橫額記載,牌坊建於明萬曆三十八年(1610)孟冬。柱史丁公祠,建於萬曆三十六年。(1608)三年後丁惟寧去世,第二年,他的神主被長子耀斗迎於石祠享祭。石祠修建之初,除了門額,祠內四壁空空,根本沒有別的碑刻。
丁耀亢為了記載家傳偉業,而多方求請,集起了足夠的篇章,才鐫石刻碑,鑲嵌到祠壁之上。證據是:邑人王化貞「頓首拜撰」的、記載石祠修建經過的《柱史丁公石祠記》,寫於萬曆四十年,是在石祠建成四年之後,而丁耀亢去江南求詩,是在萬曆四十七年。也就是在《石祠記》寫出七年之後。他向江南的朋友出示《丁公石祠記》目的非常明顯,讓更多的人了解先人們的心血和業績。他在江南得到許多墨寶之後,並帶回刻碑高手吳尚端,方才勒石刻碑。至今完整保留著的《柱史丁公石祠記》,是瀟洒的行草。碑文末尾,有一行有別於正文的,工整、古拙的隸體:「吳郡吳尚端摹上並鐫」。另一首關中唐文煥的題詩,同樣有著「姑蘇吳尚端刻」的字樣。這充分證明,祠中刻石完全是吳尚端的作品。有一些碑刻雖然沒有留下這位高手的名字,但細觀察便知,是受碑石幅面的限制。
據丁公祠所在村莊丁家樓子的老人說,當初祠堂神主兩側,各有一方圓頭石碑,上面分別刻著董其昌和喬劍圃的題詞。令人十分遺憾的是,這兩方石碑,早已蹤影皆無。據說是被軍閥張天佐的副官盜走了。如此說屬實,則石碑仍然有存留人間的可能。如能逃過文革浩劫,保留至今,便有可能,再現它的廬山真面目。果真那樣的話,對於研究的缺憾,將是巨大的彌補!
丁耀亢不僅在詩文中不厭其煩地吟詠頌揚「丁令威」,「遼陽鶴」,甚至徑直寫了一部「續書」,為「前集」正名。
丁耀亢是丁惟寧的五子,父親去世時年僅十二歲,算得是個垂髫童子。知書識理母親的諄諄教誨,沒有讓他成為蟾宮折桂的幸運兒,使他終生哀嘆,「愧違母教」。但他卻保護和繼承了父祖的著述事業。不僅完成了三代心血《金瓶梅》的鐫版大業,而且寫出了一部《續金瓶梅》,勸善警世,翼聖贊經,並為先人橫遭攻訐的所謂「穢書」正名。
丁耀亢求朋友,走門路,在順治十一年(1654),已經五十五歲。方才得到個直隸容城教諭。在那裡,長達五年之久,生活十分拮据。官微俸薄,「敝車疲驢,環堵不完」。住的是牆壁不整齊的房子,出門坐破車騎痩驢。但「艱危多著書」,就在此時,他完成了劇本《楊椒山表忠蚺蛇膽》和大量詩作,並開始了《續金瓶梅》的創作。
《金瓶梅》結尾處,寫到了眾幽靈隨方托化。幾個主要人物,性別未變,都托生到東京城內。西門慶是沈通家,潘金蓮是黎家,李瓶兒是袁指揮家,花子虛是鄭千戶家,春梅是孔家。《續金瓶梅》則以吳月娘和孝哥母子的離散聚合為主要線索,又增加了一些新的人物,成為故事的框架。小說著力描寫他們托生之後的人生遭際,榮辱浮沉。並用較多的筆墨,描寫宋徽宗被俘,張邦昌東京稱楚王,韓世忠、梁紅玉打敗金兀朮,秦檜勾結金人陷害忠良岳飛等歷史事迹。褒貶評騭,寄託感慨。續書雖然以宋金戰爭為背景,實則是以金兵的暴行,影射八旗軍燒殺擄掠。書中,亂世的社會百態,前朝滅亡的歷史教訓,新的勝利者的恣肆暴戾,盡在繪聲繪形的描摹之中。凝史為文,深厚廣闊,洋溢著愛國傷民的激越情懷,富有歷史縱深感。「描摹世態,見其炎涼」,堪稱是一部亂世風俗畫。作品以悲憫之心關注人生,以善惡輪迴警勵世人。在每回的卷首,用《太上感應篇》引入故事。「禍福無門,為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的因果報應思想,貫穿始終。續書作者的名字,署的是「紫陽道人」。由於醞釀的時間很久,成竹在胸,寫的比較順手,長達六十四回、四十萬字的一部續書,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寫就。書稿臨近結束時,他沒有忘記將「三降塵寰」及丁令威「三代化鶴」的故事插入,將三代人創作異書的信息,巧妙隱藏其中,並與《前集》相呼應。
就在作品將要殺青的時候,直隸容城遭遇特大洪水。他放下創作,全身投入救災之中。由於表現突出,兩位救災大員回京後,褒舉他「哀民忘身,幹練多謀」。他立即被擢拔為福建惠安縣令。
年輕時舉業蹉跎,中年進京求官,做足笑臉,尋遍門徑,得來的是「環堵不完」的區區教諭。如今,七品官委任狀在手,竟然不求自至。他滿腹感慨,當即吟了一首《五律》:
十年一華表,舊識在遼東。雪鄰成殊眾,雞群為許同。
不逢龍背叟,誰識橘皮翁?願作丹丘侶,高摶向碧空。
他的感慨不是沒有道理,不逢到兩位來自「龍背」大員的舉薦,不知還得在容城跟「雞群」為鄰多久!
但他仍然記掛著「前集」中某些錯訛,如:「年月事故,或有不對者,如應伯爵已死,今言復生,曾誤傳其死,一句帶過。前言孝哥年已十歲,今言七歲離散出家。」但因「客中並無《前集》,迫於時日,故或錯訛,觀者略之。」(載《續金瓶梅後集》「凡例」)這說明,他在容城並沒有帶「前集」。但赴任的上命難違,他只得倉促上路。順治己亥(1659秋,他登上南下的漫漫長途。是年他已經六十周歲的老人。經過蘇州的時候,當年的老朋友大都已經過世。物是人非,刻書的行業卻依然繁華。他在那裡刊印了續書和另一部重要的作品《天史》。後者是揭露歷代奸惡之徒的行狀,並輔之以詩文,以誡世人。續書的署名,他用了「丁野鶴」,留下明顯的「化鶴」痕迹。鐫版前,他請幾位南方的新朋友寫了序言。朋友讀了他的新作,極盡讚美之能事。
碧霞洞道人《序》曰:
《續金瓶梅》古今未有之異書。正書也,大書也。大海蜃樓,空中樓閣,畫影無形,系風無跡,齊諧志怪,庄列論理,借海棗之談而作菩提之語,奇莫奇於此。……假飲食男女,講陰陽之報復,因鄙夫邪婦而推世運之生化,滌淫穢而入蓮界,拔貪慾以返清涼。
西湖釣史的《續金瓶梅集》序寫道:
今天下異書如林,獨推三大異書:曰《水滸》、《西遊》、《金瓶梅》者。何以稱夫?《西遊》禪心而證道於魔,《水滸》戒俠而崇義於盜,《金瓶梅》懲淫炫情於色。……《續金瓶梅》者,懲述者不達作者之意,遵今上聖明頒行《太上感應篇》,以《金瓶梅》為註腳,本陰陽鬼神以為經,取聲色貨利以為緯。大而君臣家國,細而閨壺婢僕,兵火之離合,滄桑之變遷,生起死滅,幻入風雲,因果禪宗,寓言褻昵。於是乎,諧言而非蔓,理直而非腐,而其旨一歸之勸世。此夫為隱言,顯言,放言,正言。而以誇,以刺,無不備焉者也。以之翼聖也,可,以之贊經也,可。
時順治庚子季夏西湖釣史書於東山雲居
據丁耀亢年譜記載,他是順治己亥(1656)離開容城南下的。「西湖釣史書於東山雲居」的《序》,註明時間是「順治庚子夏」,即丁耀亢南下的第二年。不僅證明續書是在蘇州刻板印刷的。寫序的朋友,包括那位「煙霞洞天隱道人」無疑也是江南人。
另一篇序,署名「南海愛日老人」。有人考證是丁耀亢的侄子丁豸佳。從口氣看不無道理。他在《序》中,同樣讚美有加:「紫陽道人以十善菩薩心,別三界苦輪海,隱實施權,遮惡持善。……續編六十四章,忽驚忽疑,如罵如謔。讀之可瞿然而悲,粲然而笑矣。」
古來作序者,雖然免不了著粉施彩,不吝彩聲。但他們往往是造詣高深,棋高一著的高手。他們筆下的序言,不乏公正評騭,真知灼見。能見微知著,給讀者以引導和啟迪。統觀上面三篇序言。不論讚美《續書》是「正書,大書」,「借海棗之談而作菩提之語」,「滌淫穢而入蓮界」,還是讚揚續書「遮惡持善」,「諧言而非蔓,理直而非腐」,借《太上感應篇》而作菩提之語,其宗旨只有一個——勸世。
毋庸諱言,丁耀亢為了給《金瓶梅》正名和洗污,極力強調「父書」的勸世功能,不得不以朝廷頒布的《太上感應篇》,作自己作品的導引和註腳。如其說是為了「贊經」,不如說是為了護祖。用今天的話說,他是拉大旗作虎皮,給被誣為淫書、穢書的《金瓶梅》,塗上一層保護色。為此,即使傷害了作品的藝術性,他也不予理會。
閑雲野鶴般的「木雞道人」,性情剛直,不善作偽,更沒有多少戒心和機心。他肯定認為,經過如此一番粉飾,他的續書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流傳域內,讓世人傳閱。足見在他的心裡,最為關注的是異書,而不是做官。他沒有去惠安蒞任,便以母老和自己身體有病為由,辭掉了官職。滯留姑蘇,等待書籍印製完畢。然後帶上新書,從江南回到諸城老家。
在江南和回到北方之後,肯定隨手分送了不少散發著墨香的新書。一時間好評如潮,賀友盈門。他志得意滿,認為完成了一件無愧父祖的大好事,也了卻了自己著書匡世的宿願!
康熙四年乙巳(1665)八月,嘩啦一聲,冰冷的鐐銬,戴上了他的手腕。他被懵懵懂懂被押送京城,關進刑部大獄,「待罪候旨」。
他做夢也沒有料到,正是他一再粉飾打扮、「系風無跡」的《續金瓶梅》,給他惹了大禍。有人污訐他,借寫「野史」描繪宋金之戰,映射攻訐大清朝暴虐無道。
那年月,文字獄猖獗,人命不如草芥。攻訐「聖朝」,無異於謀反。丁耀亢自知大禍臨頭,更擔心連累祖父和父親。雖然兩位老人早已作古,但掘墳鞭屍恐所難免。估計是他趁著兒子玉章進京探監的機會,囑咐他將可能暴露父親寫《金瓶梅》的有關資料盡量藏好,前面提到,丁公祠那半塊碑文的被磨掉,肯定就是這個時候。
丁耀亢入獄的消息,驚動了他京城的幾位身居要職的朋友。御史張坦公,大學士劉正宗,侍郎傅掌雷等多方奔走斡旋,並上表為之辯冤。丁耀亢命大,恰逢康熙不久前剛下詔:「如有開載明季時事之書,亦著送來。雖有違諱之語,亦不治罪。」如此時懲治丁耀亢,無疑有礙萬歲爺的面子。康熙只得降旨,赦免丁耀亢。但《續金瓶梅》及《天史》書版,必須當即焚毀!
一百多天後,身心疲憊的丁耀亢走出刑部大獄。他心有餘悸地偷偷寫下一首《焚書》,以抒發心中的驚恐和憤懣之情:
帝令焚書未可存,堂前一炬代招魂。心花已化成焦土,口債全清凈業根。
寄字恐招山鬼哭,劫灰不滅聖王恩。人間腹笥皆藏草,隔代安知悔立言!
雖然無罪釋放,但他多年心血凝結的《續書》和《天史》書版,統統卻化成了焦土。不由發出「悔立言」的感慨。唯一使他安慰的是,朝廷的焚書詔命,並不能滅盡燒絕一切禁書。他的續書已經有不少流傳在外。更為寬慰的是,《前集》沒有被連累。「歸來非夢仍是夢,莫認遼陽丁令公。」他希望人們忘記「遼陽丁令公」。
他心灰意冷,跑到河南少林寺剃髮當了和尚。但晨鐘暮鼓、黃卷青燈的日課,淡茶素食的齋飯,使他消受不了。不到一年。便「學逃禪」——還俗回到老家。
安葬了因為他被捕驚恐而死的母親,然後照著原稿,在丁公祠的西山牆上,將被磨去的詩文,重新刻了上去。歌罷「聖王恩」,他仍然不忘昭顯前輩的道德文章。此事前面的文章已經詳細寫到,此處不再贅述。
六 魂兮歸來斥焚書
當焚書的烈火在「堂前」熊熊燃燒時,親眼目睹數年的心血,「已化成焦土」,彷彿靈魂也隨著硝煙飄逝。痛定思痛。倔強的丁耀亢,並沒有「悔著書」,他不但沒有放下手中的筆。還重新修復了城南的橡檟山別墅,重新開始了他的筆耕事業。但寫出的文章,統統用化名,「文名不求學逃形,書成只留子孫看」。而且再也不敢寄給朋友了,那是要「招山鬼哭」的。這說明焚書的「劫灰」再熾烈,也沒有嚇到丁耀亢。他對「聖王恩」的謳歌,跟文革期間自殺的人口袋裡常常裝著「萬歲」字條一樣,有人理解為怕連累親屬,其實那應該作反面的理解:我是無端被「萬歲」害死的!到了所謂的大清朝,文字獄比之明代,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心裡的想法再多,也不敢輕易說出,只有藏到草叢裡,任其腐爛消失而已。
其實,他所說的「悔立言」,並不是真正的反悔,而是障眼法。當朋友紛紛寫詩對他進行撫慰時,他寫下《漫成次友人韻》八首(478),可以作證:
莫求不死與長生,鼎鋸當前幸不驚……
文章累我當投筆,唾罵逢人願負荊。漸喜漁樵忘姓字,木雞野鶴任呼名。……
老夫傲岸耽奇癖,捉筆談天山鬼驚。誤讀父書成趙括,悔違母教失陳嬰。
他向朋友表白,因為寫作遭受了縲紲之苦,此後不想再寫了,寧肯隱藏到漁夫樵子中間,忘掉自己是何方人士,朋友們只呼我是「木雞道人」、「野鶴」就是了。無奈鄙人性情孤傲,怪癖成性,當初寫了十卷《天史》,不過是嚇一嚇那些「山鬼」們。如果說「悔違」,那是沒有聽從母親大人的教誨,囊螢映雪,成就舉業,光宗耀祖,卻在筆墨稿牘間,耗掉大量寶貴的精力。並非是執意「違母教」的不肖子,而是因為「誤讀」了「雲霞滿紙」的「父書」。愛不釋手,欲罷不能,方才拜讀之,細審之,訂正之,謳歌之。聽到那些謾罵「淫書」,甚而污衊為「鄙穢百端,不堪入目」,甚而相互告誡:「決當焚之」!
一部勸世誡世的積善積德的菩薩書,遭到如此詆毀,身為人子,怎能不心疼如裂,拍案而起?寫一部續書為異書鳴冤洗污,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何悔哉?
他在《戒吟》二首(515)中寫道:
性癖苦吟戒不朽,少年至老苦相求。得詩夢覺呼妻起,鍊句燈荒任客愁。
招謗承恩開詔獄,焚書奉禁遍神州。年來眼病煩抄寫,地下應從李杜游。
掃盡名心不著書,編年紀日賦閑居。情緣謝絕山猶戀,老債償完詩未除。
鴻雪無心留指爪,鹿蕉隨意寫空虛。從來焦尾知音少,傳於兒孫付爨余。
他平生愛苦吟,夢中得詩急忙呼妻子點燈起來記下。客中鍊句,直到「燈荒」無油。我不過就是寫點文章,但卻招來誹謗,「蒙恩」進了詔獄。眼下,「遍神州」都是焚書禁書的命令。而眼睛每況愈下,書寫已經很困難,還活著幹什麼?到陰間去李杜遊玩算了。可是,下定決心「不著書」,無奈「詩未除」——心裡有話還想傾吐。寫些隨意空虛的文字,有多少人能理解?交給兒孫,恐怕仍然難逃一火焚之的命運!這兩首詩寫盡了他的不平與憤懣。丁野鶴到老也對文字獄耿耿於懷。
在《中秋前一夜夢龔芝麓先生同游》等詩中,他說得更露骨:
著書招謗真堪笑,歸去還擬作解嘲。(《得赦詔聞家信誌喜》)
焚書逸興盡,解網聖恩優。(《夜宿道院》)
解網方知獄吏尊,焚書始信文章賤。(《丁未中秋月》)
名畫墨帖盡污裂,詩版經難皆爨余。傷心閉目誰補綴,百年所愛將歸墟。(《七戒》)
竹林客散嘆離居,夢裡笛聲到故廬。珠海光潛因瘞鶴,《瓶梅》香盡久焚書。(《夜夢》)
書橫塞北人千里,夢到江南月一方。最是離群難寄恨,何時春信返連陽。(《山夜聞雁》)
焚書不入石渠秘,異域猶傳海岱才。縱飲追歡今已老,白雲遙望隔三台。(《禁書無存志感》)
因為著書,竟然遭到誹謗,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情!書被焚毀了,還有什麼心情再繼續寫書?如其說「解網」是皇恩浩蕩,不如說應該感謝獄吏的通風報信,不然如何走出縲紲?作品被焚毀了,藏書墨寶也成了垃圾。補救無計,唯有「傷心閉目」而已。而焚書的禁令不撤銷,《金瓶梅》的光輝影響,可就要消失殆盡了。雖然心灰意冷,離群索居,他仍然盼望著「春信返遼陽」。什麼時候,文字獄成為過去,人們可以自由地表達「腹笥」中的一切呀。唯一使他安慰的是,續書並沒有被禁盡焚絕。「異域」一句說的是,他有一位膠東的朋友王逸庵,冊封琉球使臣,曾將他的續書送給琉球國王,國王很喜歡。真是百憂一喜,即使國內焚書凈盡,島中仍有他的書在。「異域」的讀者,還會傳頌「海岱才」呢。
丁耀亢雖然終生科場失意,但卻是才高八斗,滿腹經綸。是散文,詩詞,戲劇,小說俱精的全才。他留下的大量詩文,得到許多識家的賞識,被譽為「南李北丁」。與偉大的戲劇家李漁(笠翁)齊名。李增坡先生評價道:「毫不誇張地說,丁耀亢堪稱明末清初一位偉大的、多產的詩人,文學家,劇作家和小說大師。」(《丁耀亢全集前言》)惜乎,他的文名與他的貢獻,很少為人所知。其主要原因,除了戰亂散佚,與多用化名難辨真偽不無關係,而統治者的文字獄扼殺,更是主要的原因。但他「鼎鋸當前幸不驚」是響噹噹的硬骨頭。雖然歷盡劫難,但對摧殘文化事業的統治者,嫉恨蔑視。他在恢復丁公祠的碑刻時,竟然讓磨損的殘碑,照舊留在原處,就是對文字獄的極大蔑視與抗議。這不由使人想起,眼下報紙的對策。當掌權者不准許所謂敏感新聞,即如實反映事實真相的文章向世人披露時,編輯就把文章抽下來,讓版面空著——開天窗。將當道者的無恥和專制,透露給廣大讀者。原來,「開天窗」丁耀亢是始作俑者。區別是,他不是在報紙的版面上,而是在石碑上。歷經四百年,至今仍然有繼承者在發揚他的「發明創造」。丁耀亢地下有知,應當感到高興。
野鶴晚年視力減退,但創作勢頭不減,詩興更加熾烈,留世的優秀詩文數量眾多。有人考證,失傳的《醒世姻緣傳》,就是他晚年的作品。
綜上所述,偉大的詩人丁耀亢,不僅留下大量傳世傑構,他對偉大的《金瓶梅》更是竭盡忠悃,至死不逾。從幼年起,他就對「家傳異書」投了巨大的精力。先是認真拜讀,繼之是加工潤色,然後將隱藏父祖真面目的、「三代化鶴」碣語隱藏其中。並親手寫《跋》言,為「父書」辯誣。不惜重金去江南聘高手,鐫版印刷。遍請大江南北名家,題詩贈文,熱情謳歌「舞斑斕」的「遼鶴」,以彰顯父輩的「不朽業」。作了這樣一些承先啟後的工作,他又花費大量精力寫了一部《續金瓶梅》,為「前集」正名。真可謂大半生心血凝於「父書」,傳揚家聲不遺餘力。當鐐銬加身時,他也不忘磨掉有可能暴露「父書」真相的文字。劫難過去,立即重刻碑文,為先人留德揚名……這一切的一切,真可謂,終其一生,心機費盡。說他是一位豐厚家學的繼承者,誠篤的孝子,絲毫不是誇飾之祠。失當之處,尚乞識者指謬。
房文齋 2011年7月杪於銀灘海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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