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為「美國夢」斷送了孩子的未來？真實的世界，遠非一個帖子能說得清

06-10

當孩子在身邊時，盡量培養他們獨立處理問題和生活的能力，當他們一旦離開，就請放手讓他們高飛。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辛上邪

北美的文學城網站發表了署名ArmorUSAd 的文章《不要光為了實現你的「夢想」而斷送子女的未來，輕易移民美國的父母應該慎重考慮移民會對孩子的具體利弊》。文章的作者聲稱自己是7歲來的美國，以自己的經歷來說明ABC（美國出生的華人）的奮鬥不易。因為移民讓他隔斷了中文和與中國文化的連接，既不能在美國如魚得水，又不能回中國發展，而且華人男性的面貌和體格受到白人嘲笑，嚴重地傷害了他的尊嚴。結論是父母移民美國對他不公平。這篇文章被多個網站轉載，並引起熱議，畢竟涉及孩子的未來，這是父母最看重的。

有人認為，文章是編造的。輕易下這樣的結論不厚道，但文章的根本邏輯就有問題。作者也知道ABC是美國出生的華人。那麼，他7歲才去的美國，根本沒有資格代表ABC來發言。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出生在哪裡和父母是誰。無論ABC，還是CBC（加拿大出生的華裔），或是BBC（英國出生的華裔），誰都沒有資格為此抱怨。不僅他們沒有資格，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抱怨。如果抱怨，最該抱怨的華人是否是生活在老少邊窮地區連吃水都困難的山民？或者是出生在雲南魯奪麻風病康復村，由於被歧視而沒有辦法在外界找到工作的村民？

雲南魯奪麻風病患者

作為1.5代移民——從孩童時期就移民的人，他也許想表達1.5代移民的困惑。可是北美1.5代的華人移民為數眾多，其中不乏佼佼者，如小扎的太太普莉希拉，兩度進入美國內閣的趙小蘭，人工智慧頂級科學界李飛飛等。除了這些耀眼的明星，1.5代華裔移民中平民化的成功者更是不計其數。所以作者抱怨的不如意似乎也很難代表廣大的1.5代移民的心聲。

李飛飛

不同於亞洲，北美社會種族多元化，自由度相對較大，對穿著長相真是很「寬容」。作者所說的華裔男生由於相貌原因被歧視確實匪夷所思，尤其不可能在藤校發生。以哈佛為代表的常春藤盟校雖然學費不菲、難以申請，但這些學校的主旨並非是培養富豪、教人賺錢，而是培養世界的領導者，學生們被鼓勵成為世界公民，以關懷天下為己任，哈佛大學的校訓就是「真理」。這也是美國主流社會的口號。如今美國文青流行自費去非洲搬磚（以援建扶貧的名義去積累志願者的經歷），就是因為主流社會在意的是幫助他人、關照弱勢群體，這樣他們才便於求職、發展。這樣的大環境下，學生們怎麼可能去歧視其他人的外貌？

文章中說妨礙他幸福的是對中國文化和中文的隔絕——他的文章五千餘字，能寫這樣的文章，還能說自己的中文不好？至於說他不能回中國發展也是不可思議，那麼多海歸、ABC、純種白人、各色人等都能在神州大地發展，怎麼偏偏他回去發展不了？如果是個體的問題，那就應該找個體的原因。

儘管文章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也提出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1.5代的華人移民或者ABC是否要學中文。拋開形而上的文化傳承因素，從實際出發，如果父母的英語沒有好到本地人的程度，最好不要讓孩子丟失中文。與同時來的1代移民的父母相比，1.5代移民因為年齡小、接受當地基礎教育，對於新的語言掌握得非常快，很多孩子幾個月後聽說就沒有問題。而父母無論怎麼學習，在口語方面都很難好過孩子。如果孩子不懂中文，父母用英文來教育孩子，效果肯定不好，因為語言方面難免出錯、不地道。另外，在不能完全融入新的習俗前，具備本民族的文化習俗更利於增強內心世界的歸屬和依賴感。比如對於萬聖節的恐怖鬼怪的享受，不是幾代沉浸在英語文化中的，都很難領會到其中的妙義。但如果孩子們從小熟悉春節、中秋等民俗，可以彌補新文化的不足，讓他們無論生活還是內心都會覺得更豐富。

北美的中文學校、中文私教多如牛毛，價格便宜。再加上物美價廉、遍布各地的孔子學院，更是讓學習中文無死角。只要父母有意識讓孩子去上課，不可能找不到適合的場所。退一步講，即使找不到老師，父母在家只要堅持和孩子說中文、對孩子說英文不予理睬，也完全能保持孩子的聽說能力。怕就怕一些父母為了迅速提高英文，整天有意識地沉浸在英文環境中，家裡無論對話還是電視、報紙，都有意使用英文。最後的結果是，幾年之後，父母的英文能提高多少不確定，但孩子的中文肯定會徹底忘光。所以，這篇文章的主題如果改成「不要光為了實現你的英語『夢想』而斷送子女的未來，輕易放棄中文的父母應該慎重考慮放棄中文會對孩子的具體利弊」，可能更容易言之有物。

關於父母的「美國夢」斷送孩子未來的問題，除了1.5代移民或者ABC，還可以拓展到中國留學生方面。與移民的孩子想比，中國留學生的幸福似乎更容易摧折。最近幾個月內已有數起大學留學生自殺案例——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的Weiwei同學、哥倫比亞大學的陳同學、俄亥俄州大學的劉同學、芝加哥大學的陸同學、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楊同學等等，都是在沒有徵兆的情形下突然自殺。如此高頻的自殺現象不得不讓家長們警醒。

Weiwei同學生前照片

美國大學寬進嚴出，淘汰率高達25%以上，本身就給學生很大的壓力。留學生、尤其是大學才出去留學的學生，由於語言問題（英文很難短時期適應大學要求極大量的讀寫要求）、文化習俗問題（不喜歡拋頭露面、表現自己等），受到雙重挑戰。一方面是家裡寄予的厚望，一方面是硬著頭皮也可能啃不下來的難題，他們的心理壓力很大。再加上新世紀的年輕人從小生活條件比較優渥，承受力相對較差，個人意志加強，對一些問題的考慮更容易從自我的角度出發，所以留學生的心理問題也日益嚴重。反觀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留學生，出來後基本沒有退路，一心想著要學成留下來，同時還要打工賺生活費，忙碌的日子中根本沒有閑暇去想生與死的問題。同時家裡給他們的管束也不多，完全任憑他們自己去撲騰、掙扎、奮鬥，他們的自主性更好，相應的主動解決困難的能力也更強。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幸福，而真正能有助於孩子幸福的，是多給與愛、鼓勵、寬心，少給他們思想負擔，尤其不應該要求孩子必須事事優秀出眾，將自己未完成的願望施加給孩子們。當孩子在身邊時，盡量培養他們獨立處理問題和生活的能力，當他們一旦離開，就請放手讓他們高飛。現實的情況總是錯綜複雜，不是一兩篇文章能解決的。無論移民、留學，還是留在中國生活，在哪裡都會有不如意。遇山開山、遇水架橋，積極進取、解決問題是正道，捏造事實、混淆視聽徒勞無益。

作者簡介：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學者、翻譯、專欄作者。關注唐代歷史還原和現代教育及某些其他問題。現定居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