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粵史》第十三章:保衛華夏文明的百越武士——南粵抗清戰爭(上)| 冬川豆
作為剛剛完成華夏化的族群,粵人絕不會輕易向清帝國侵略軍低頭,屈辱地留起胡人的辮髮。作為百越武士的直系後裔,南粵小華夏的人們將靠自己的力量守衛華夏文明的最後尊嚴、守衛延綿千萬年的古老自由。
·紹武、永曆政權的並立與桂林之戰·
公元1644年三月,李自成的流寇大軍攻陷北京,崇禎帝自盡,明帝國滅亡。四月,李自成在著名的山海關大戰中慘敗於清軍,隨後西撤。五月,明福王朱由崧於南京稱帝,是為南明弘光帝。十月,清攝政王多爾袞迎時年七歲的順治帝入關,定都北京。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北京城三易其主。而在山海遠隔的南粵,此時尚無人察覺到即將來臨的滔天洪水。明帝國依然維繫著對南粵的統治,人們仍一如既往地生活。
剃髮
嶺北局勢的變化之快遠出粵人意料。1645年夏,清軍攻滅弘光政權,一直打到錢塘江北岸,隨即頒布野蠻的「剃髮令」。吳越大地反剃髮義兵蜂起,陷入一片腥風血雨。鄭芝龍及閩籍高官黃道周(漳浦銅山人)隨即在福州擁立明唐王朱聿鍵繼位,是為南明隆武帝。隆武朝廷之實權由鄭芝龍一手掌握,政治德性低下的他毫無抗清意圖,所思唯有在明清之間投機。在鄭芝龍的摯肘下,一心北伐的黃道周得不到任何軍餉,只得召集一支三千餘人的義兵入贛作戰,後於當年十二月於徽州婺源全軍覆沒。隆武帝只得寄厚望於鄭芝龍之子鄭成功,賜予他明帝國「國姓」朱。然而,由於鄭成功年少勢弱,並不能扭轉其父的態度。1646年五月,清軍強渡錢塘江,至七月完全佔領南吳越。此時,鄭芝龍見清軍大兵壓境,早已與之暗中約降。八月,清軍兵不血刃通過天險仙霞關進入閩越,殺隆武帝於汀州。九月,福州在鄭軍未作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陷落。十一月,鄭軍十一萬三千人一齊放下武器,鄭芝龍前往福州降清,試圖令清帝國保全其勢力,卻被清軍強制帶往北京。清軍隨即進入鄭氏家眷所在的安平鎮,大肆淫掠,鄭成功之母田川松被辱,羞憤自盡。鄭成功憤怒難當,乃召集數千殘兵前往南粵東端的南澳島,起兵抗清。另一方面,又一支清軍入侵江右,於1646年三月陷吉安、十月陷贛州,屠殺數十萬人。這樣,到1646年接近尾聲時,清軍已從贛、閩兩個方向逼近南粵。南粵,處於風暴將至的陰霾中。
早在1646年九月,隆武帝被殺的消息便已傳至南粵。在清帝國侵略軍日益逼近的情況下,南粵士紳迅速作出反應,開始討論擁立南明新帝抗清之事。清兵在閩越和江右的殺掠近在眼前,他們絕不想讓他們深愛的家邦也遭受同樣命運,乃決定與南明帝國結成機會主義的抗清同盟。當時,流落至粵的帝位人選有二:一為在梧州的永明王朱由榔、一為由閩浮海逃至廣州的隆武帝之弟朱聿鐭。[1]當時,曾任隆武朝大學士的東莞人蘇觀生正隨侍朱聿鐭左右,因而主張擁立朱聿鐭。然而,明帝國在南粵的實權人物兩廣總督丁魁楚(河南永城人)、廣西巡撫瞿式耜(吳越常熟人)卻搶先一步,於十月在肇慶立朱由榔為「監國」。蘇觀生見此,只得維繫抗清同盟的團結,派兵部主事陳邦彥至肇慶「朝賀」,卻被傲慢的丁魁楚拒絕。盛怒之下,蘇觀生乃聯合廣州官紳梁朝鐘、關捷先等,於十一月五日於廣州立朱聿鐭為帝,是為南明紹武帝。丁、瞿二人不甘示弱,在十三日後針鋒相對地立朱由榔為帝,是為南明永曆帝。[2]在嶺北帝國官僚的蓄意破壞下,粵明抗清同盟在一開始就蒙上了瓦解的危險。
紹武政權由南粵士紳一手建立,顯然更代表粵人的利益。對於這個政權,顢頇的丁、瞿二人完全不放在眼裡,派出兩名使節赴廣州,要求紹武君臣向永曆臣服。蘇觀生視之為恥辱,下令將二使拖出斬首,兩政權隨之開戰。[3]永曆帝當即命兵部侍郎林佳鼎率軍一萬乘舟沿西江向廣州進攻,於三水縣城以西大破紹武軍,斬殺八百餘人,俘督師陳際泰。[4]永曆軍志得意滿,進至廣州城外的三山海口,遭遇紹武軍總兵林察所部阻擊。林察軍中有一批珠江口的海盜,所用大船遠強於永曆軍的內河小船。十二月二日,兩軍在三山海口展開決戰。在紹武軍火器的猛烈射擊下,永曆軍一敗塗地,紛紛棄舟登岸,陷入三尺多深的泥淖中,全軍覆沒,林佳鼎本人陷入水中溺死。[5]消息傳至肇慶,永曆君臣驚恐至極,其攻佔廣州的圖謀宣告徹底破產。[6]
鄭成功軍
紹武君臣雖成功打退了永曆軍的進犯,但其政權內部問題很大。蘇觀生雖有保衛南粵之決心,卻不幸是個妄自尊大、見識不高的人。當年十一月,就在紹武、永曆大打出手之際,清將佟養甲、李成棟已率兵自閩南入粵,輕取潮州、惠州。佟養甲出身於遼東漢軍八旗,系滿清宿將。李成棟原為陝北流寇,後先降明、再降清,曾在吳越製造慘絕人寰的嘉定三屠和崑山大屠殺,是個心狠手辣、陰險狡詐的屠夫。在李成棟的策划下,清兵每進至一地皆利用當地官印偽造「無警」的塘報送往廣州,蘇觀生則信以為真,毫不防備,忙於在廣州城內舉辦慶典。十二月十五日,清帝國侵略軍的前鋒騎兵突然從東門沖入廣州城。當時,紹武君臣在廣州武學舉行慶典,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蘇觀生如在夢中,竟以「妄言惑眾」之罪斬殺了報信人。很快,以白帕包頭的大批清兵便登上城牆,脫去頭帕露出辮子,大肆放箭,城中頓時一片慌亂。[7]由於主力部隊尚在廣州城外防備永曆軍,蘇觀生於倉促之間僅能調集百餘人迎戰,根本無法禦敵,廣州遂告淪陷,紹武君臣皆被俘虜。被俘後,紹武帝拒絕李成棟送來的飲食,稱「吾若飲汝一勺水,何以見先帝於地下」,自縊而死,蘇觀生、梁朝鐘亦為之自縊殉死,關捷先則屈膝投降。清帝國侵略軍攻陷廣州後,以「放賞」為名大肆淫掠三日,給廣州居民帶來了巨大的苦難。[8]
懦弱的永曆帝聽說廣州已陷,慌忙地拋下南粵軍民,於十二月二十五日乘小舟逃往廣西梧州,身邊從行的大臣僅有瞿式耜一人。佟養甲乃率數百清兵留守廣州,命李成棟以主力追擊永曆帝。李成棟緊追不捨,於1647年正月連陷肇慶、梧州、平樂,深入廣西境內,永曆帝復逃至全州。[9]這時,無恥的丁魁楚早已帶著他在南粵為官多年搜刮、掠奪來的八十餘萬兩家財和包括成群妻妾在內的家人拋棄永曆帝跑到廣西岑溪,與李成棟暗中約降。李成棟對其財富垂涎三尺,便假意應允。二月,丁魁楚出降,被清兵像囚犯一樣押往廣東,於半路被殺。其族中男子無論少長,皆遭斬首,女子及大批家財則被貪婪的清將瓜分。[10]三月十一日,一支數百人的清軍前鋒進至桂林城下,被明軍擊退。[11]至此,永曆帝已近乎走投無路。就在這時,澳門的葡萄牙人伸出了援手。
在永曆朝廷中,有一位名叫畢方濟(Francesco Sambiasi)的義大利籍耶穌會士深受器重。走投無路的永曆帝只得向他求助,命他前往澳門求援。畢方濟果然不負重託,帶回了一支以葡將尼古拉·費雷拉(Nicolau Ferreira)為統帥、有火炮數門、兵力三百的葡萄牙僱傭軍,進駐桂林。五月二十五日,自湖南南下的清軍孔有德部大舉進攻桂林城,被葡軍以火器射退。次日,葡軍開城出戰,排成長槍兵居兩翼、火槍手居中、縱深十列的「摩里斯橫隊」正面迎擊清軍騎兵衝擊,大獲全勝。[12]清軍傷亡高達數千,狼狽敗退,被追殺數十里。[13]在葡人的幫助下,廣西總算轉危為安。
然而,廣東軍民已被卑怯的永曆政權徹底丟給了兇殘的李成棟。面對此種極度無恥的叛賣行為,廣東的士紳、百姓決定不再依靠南明帝國,靠自己的力量保家衛國。作為剛剛完成華夏化的族群,粵人絕不會輕易向清帝國侵略軍低頭,屈辱地留起胡人的辮髮。作為百越武士的直系後裔,南粵小華夏的人們將靠自己的力量守衛華夏文明的最後尊嚴、守衛延綿千萬年的古老自由。1647年初,三位英雄站了出來。他們將領導廣東人發起壯絕的英勇抵抗,為自由與尊嚴而戰。這三人,便是名垂青史的「廣東三忠」。
·「廣東三忠」的英勇殉難:陳邦彥、張家玉、陳子壯·
今天的廣州白雲山上,有一面巨大的浮雕刻畫著十餘位南粵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其中,陳邦彥、張家玉、陳子壯三人慷慨激昂的形象佔據著十分顯眼的位置,暗示著三人在南粵史上的重要地位。他們究竟有過何等動人的事迹,方能在今日粵人心中佔據如此重要的地位?欲明此,我們便需回到公元1647年的歷史現場,與他們一同經歷那場英勇絕倫的抗爭。
陳邦彥,字令斌,順德龍山人,於1604年出生在一個儒生家庭中。天資聰穎的他曾於十八歲那年考得秀才,然此後屢試不中,遂絕意於科場,一心鑽研經世致用之學,於大良開館授徒,並時常與明帝國地方官府交涉,維護家鄉父老的利益。1646年,陳邦彥被南明隆武帝委任為兵部主事,後與蘇觀生一同跟隨紹武帝逃到廣州,並被派往肇慶「朝賀」永曆朝廷。「朝賀」失敗後,紹武、永曆政權很快開戰。陳邦彥對此心灰意冷,遂逃入高明山中隱居,決心不問政事。[14]
昆明的永曆帝殉國遺址
不過,時局的快速變化不容許陳邦彥隱居。1646年底,永曆帝無恥地背叛粵明同盟,拋下廣東軍民獨自逃命。在清帝國侵略軍的鐵蹄下,廣東百姓遭受著巨大的苦難。見及於此,陳邦彥明白自己必須站出來保衛南粵了,乃決定出山。當時,侵粵清軍主力已在李成棟的率領下西進追擊永曆帝,留守廣州者僅有佟養甲部的數百人。陳邦彥來到西江邊,望見一望無際的清帝國侵略軍軍旗,做出了如下的戰局分析:
夫若乘其未定,得奇兵徑襲廣州,此孫臏所以救趙也。[15]
陳邦彥的計劃,是趁廣東清軍兵力薄弱之際迅速襲取廣州,迫使李成棟回援,進而解廣西之危。當時,順德縣境內有個叫做余龍的豪強,曾參加南明軍,在贛南和清軍打過仗,目睹了清軍製造的贛州大屠殺。余龍絕不願南粵落入殘暴的清兵之手,便來到順德甘竹灘結寨自保,依附他的農民有二萬餘人。在陳邦彥的勸說下,余龍同意與其合作抗清。二月初,兩人率義軍乘船直取廣州,於十日大破清軍水師於廣州城外,擊斃清總兵陳虎、焚清船一百多艘。十一日,義軍進攻廣州城。佟養甲下令關閉城門,以數百名久經沙場的漢軍旗兵拚死守城,缺乏作戰經驗的義軍一時難以攻克。但由於雙方兵力差距懸殊,收復廣州只是時間問題。狡猾的佟養甲一面傳檄李成棟迅速回援,一面放出謠言,稱清軍援兵將直取甘竹灘。愛鄉心切的余龍信以為真,於十四日收兵撤回。陳邦彥孤掌難鳴,只得率少數親兵黯然退回順德。[16]此次進攻廣州的戰役,便這樣令人扼腕地功虧一簣。這時,東莞的大英雄張家玉向他伸出了援手。
張家玉像
張家玉,字玄子,東莞縣城西北村頭村人。1616年,他出生於當地一個貧窮的農戶家庭,自幼相貌俊美,好任俠、善用劍,時常結交英雄豪傑,是個極富正義感的勇武美男子。此外,他亦非常聰明,於少年時代憑一己之力學習了大量經史知識,十九歲考中秀才、二十二歲中舉人、二十九歲中進士,成為北京的一名翰林官。然而,僅僅在張家玉中進士後不到一年,李自成的流寇大軍就攻陷了北京城。據《明史》記載,當時的張家玉表現得十分懦弱:
賊以殺其(張家玉)父母恐之,乃跪。其實父母尚在粵也。[17]
張家玉之所以如鬧劇般地向李自成投降,實則因他實在無愛於明帝國。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他絕非一個懦夫。1644年四月,李自成在山海關被清兵擊敗,棄北京西遁,張家玉乘機南逃,抵達南京。次年五月,清軍佔領南京,張家玉復逃至福州投奔隆武政權,先後擔任禮、兵部侍郎。1646年清兵入閩時,鄭芝龍指使鄭軍不作抵抗,張家玉則在新城縣奮勇出戰,中箭落馬摔傷手臂,被隆武帝調往粵東潮州、惠州招募義勇。然而,因隆武帝在不久後被清兵殺害,張家玉心灰意冷,遂解散鄉勇,返回東莞家鄉。他沒有加入紹武政權,而是積極聯絡家鄉父老,隨時準備迎接即將來臨的洪水。
1646年十二月,清兵佔領廣州,東莞隨之淪陷。清帝國侵略軍在東莞縣境內飛揚跋扈,四處搶掠,激起東莞百姓的巨大憤怒。1647年正月,張家玉聯合好友博羅縣舉人韓如璜起兵誓師抗清,響應者達五千餘人。三月十四日,義軍攻克東莞縣城,俘獲清知縣鄭鋈。這時,李成棟已率清軍主力回援廣東,對東莞發起猛攻。張家玉指揮義軍英勇奮戰,擊斃清將成升,但最終不支,退守道滘鎮。李成棟軍隨後追至,攻陷道滘。張家玉再次率軍後撤,退保新安縣之西鄉(今深圳寶安區西鄉街道)。兇殘的李成棟因屢戰不能捉到張家玉,惱羞成怒,便喪心病狂地將張家玉留在東莞縣境內的三十餘名家人全部殺害。雖然家人已全部慘死,但張家玉仍不屈服,而是與西鄉土豪陳文豹聯合,秣兵厲馬,積極準備迎戰,與他在北京時的表現形成了鮮明對比。[18]這表明,張家玉所深愛的無疑是南粵。在南粵有難,需要他站出來保家衛國時,他一定會萬死不辭。
張家玉的遺作
四月,李成棟率軍進攻西鄉,與義軍展開極其慘烈的攻防戰。西鄉百姓一齊上陣,用簡陋的武器拼盡全力與清軍精銳誓死戰鬥。雙方大戰三次,陳文豹在戰鬥中陣亡,然李成棟仍未能得手。六月,李成棟軍再次進攻,雙方圍繞每一寸土地進行反覆爭奪。在清軍的瘋狂進攻下,西鄉的數萬名英雄男女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全部壯烈戰死,無一人投降。在西鄉附近以捕魚為業的白石村,村民感佩於西鄉人的忠義,亦拿起武器拚死搏殺,舉村殉難。在壯烈的西鄉保衛戰中,清帝國侵略軍死傷上萬,李成棟部下精銳損失過半,已暫時無力再次進攻。[19]西鄉、白石村百姓創造了明帝國軍隊無法創造的奇蹟。他們的英勇奮戰和悲壯犧牲,乃是我南粵武德最直觀的反映,應被後人永遠銘記。
西鄉淪陷時,張家玉率少數親兵衝出包圍,向東轉移。他利用李成棟軍損失過半、無力進攻的機會,接連收復龍門、博羅、長寧、連平、歸善等地,屯兵於博羅。在李成棟與張家玉纏鬥之時,陳邦彥趁機招集鄉勇,恢復實力,高明土豪麥而炫和南海土豪陳子壯「毀家紓難」響應之。陳子壯,字集生,南海沙貝村人。1596年,他出生於當地一個儒化官員家庭,自小便受到良好的儒學教育。陳子壯小時候是個神童,七歲便能作文。1619年,時年二十四歲的他考中探花,進入翰林院任職。此後,他因反對魏忠賢遭罷職,又在明思宗登基後被召回北京,於1632年擔任禮部侍郎。因對明思宗增稅鎮壓流寇不滿,陳子壯「上疏勸諫」,觸怒思宗,被關入錦衣衛詔獄,於次年遭罷職回鄉的處分。[20]回到南粵後,他在廣州白雲山開設書院,講學授徒。1643年,廣州及附近州縣發生饑荒,許多饑民湧入廣州城乞討。陳子壯捐出巨資,四處奔走籌款設立粥廠,拯救了數千人的生命。[21]
陳子壯像
南明隆武政權建立後,隆武帝「下詔」召陳子壯赴福州,被其拒絕。1646年底,他前往肇慶投奔永曆政權,官拜大學士。不久後,清軍入侵南粵,永曆帝卑怯地狼狽西竄。為保衛家鄉,陳子壯來到南海九江鎮,發動當地土豪、百姓起兵抗清。陳子壯的義軍不但有淳樸的南粵鄉民,還有許多在水上生活、善於水戰的疍民,甚至還有被稱為「番鬼」的歐洲人、黑人僱傭兵,戰鬥力非常強大。1647年七月,他率部與陳邦彥會合,二人決定再次進攻廣州。他們首先令三千名將士詐降進入廣州城,約定於七月七日夜半三鼓時於城內外同時起事。[22]七月五日,陳子壯率軍乘舟進抵廣州城外的珠江江面。不幸的是,清軍俘獲了其在城外張貼檄文的家僮,經審訊後得知城中有內應。佟養甲遂在城中大肆搜捕,將三千內應全部擒獲殺害,接著又突然開炮轟擊義軍戰艦。當時,江面上正刮著強勁的北方,義軍處於逆風位置。佟養甲開城出擊,在白鵝潭擊敗義軍,陳子壯長子陳上庸壯烈戰死。陳子壯只得率軍退保九江,嬰城固守。就在陳子壯在廣州城下與清軍交鋒之際,陳邦彥已率部收復三水,從西北面逼近廣州。李成棟遂率部向北進攻。八月,兩軍大戰於何真抵禦陳友諒部將熊天瑞的古戰場胥江,陳軍先勝一陣,移駐清遠。李成棟乃糾集起兩萬軍隊,於九月十九日攻打清遠縣城。陳邦彥平日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每日只進食一餐,夜中往往「假寐不就枕」,其部下人人感動,皆願為之效死。面對以優勢兵力來攻的侵略軍,義軍極力抵禦,矢盡援絕,不幸戰敗,身中三刃的陳邦彥連同五名部將在城中被清兵俘虜。他們被押往廣州,遭受極度殘酷的「寸磔」之刑,英勇就義。跟隨陳邦彥的義軍將士,也大多戰鬥到最後一刻,為南粵的自由與尊嚴獻出了寶貴的生命。[23]
李成棟的下一個目標是活躍於廣州東側的張家玉。十月初,張家玉率軍從博羅出發,進攻增城縣城。十日,李成棟率清軍主力突然出現在增城城下,以騎兵發起突擊,城中守軍亦開城出擊。在突如其來的內外夾攻下,義軍猝不及防,犧牲6000餘人。身負重傷的張家玉不願做俘虜,投入水中,壯烈殉難。[24]數日後,李成棟揮軍攻陷博羅,將韓如璜及其數百名族人全部屠殺,並瘋狂屠戮城中百姓,製造了人口「十不存一」的慘劇。當時,有七名韓氏女子不願受辱,一同投湖自盡。後來,當地人為了紀念她們,便將此湖稱作「七女湖」。[25]七女湖之名承載著粵人勇敢抗清、博羅全城軍民殉難的偉大歷史,激勵著一代代粵人為南粵而戰。
陳邦彥、張家玉和他們的部下已近乎全部犧牲了,只有陳子壯仍在獨自奮戰。雖然如此,他仍下定決心決不投降,寧願犧牲一切也要為犧牲的南粵軍民報仇、保衛他深愛的家邦。他率軍放棄九江,入守堅固的高明縣城。十月二十五日,廣東的清軍幾乎傾巢出動,在李成棟的指揮下向高明發起最後的進攻。在四天時間裡,清兵向高明發動了一次又一次衝擊,皆被義軍打退。二十九日,城牆被清軍大炮轟破,清兵蜂擁而入,陳子壯被俘。清兵入城後,殺害了所有未剃髮結辮的人,並將陳子壯押回廣州。面對侵略者的審訊,陳子壯視死如歸,僅要求赦免其幼子陳上壯,表示「願膏斧鑕」。經會商之後,佟養甲、李成棟決定將他「寸磔」於廣州校場。[26]臨刑之時,陳子壯忍受著巨大的疼痛,毫無呼痛求饒之態,帶著粵人的高貴尊嚴慷慨就義。[27]
嶺南民族英雄陳子壯
陳邦彥、張家玉、陳子壯被後世稱為「廣東三忠」,受到粵人和一切熱愛自由的人們的永遠懷念。他們依靠南粵土豪與百姓,在明帝國已完全拋棄廣東的情況下堅持奮戰一年,給李成棟麾下的清軍精銳以重創,使到處逃竄的永曆帝轉危為安。為了保衛南粵不受侵犯、為了南粵小華夏的衣冠不被摧毀,他們及廣東軍民拚死戰鬥,譜寫了一曲令任何人都會為之落淚的壯歌。他們不愧是百越文明最為優秀的苗裔、也不愧是華夏文明最純正的嫡傳與孤忠。他們的壯烈事迹應當永載史冊,被後世子孫寫入南粵的史詩代代傳唱。「廣東三忠」和廣東百姓視死如歸的奮勇戰鬥不但感動了所有粵人,亦使李成棟大為震撼。這個雙手沾滿東亞各族人鮮血的冷血屠夫開始思考,南粵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竟然能夠在如此慘烈的屠殺下仍然屢仆屢起、堅持抵抗?1648年四月,李成棟突然做出了驚人的舉動:他在廣州正式對清帝國豎起叛旗,宣布「反正」,投靠永曆政權。一場更大規模的腥風血雨,即將在南粵大地上演!
·李成棟之死與廣州大屠殺·
1954年,一部名為《萬世流芳張玉喬》的粵劇在香港上演,感動了無數觀眾。有人稱,此劇劇情令人印象深刻,「故事好到無以復加」。[28]劇中,一位名喚張玉喬的南粵女子以侍妾身份對李成棟以死相勸,終於使其回心轉意,反正抗清。張玉喬究竟何以淪為殺人魔王李成棟的侍妾,又為何要勸諫李成棟?這一切,皆和17世紀中葉南粵那場慘絕人寰的浩劫有關。
《萬世流芳張玉喬》劇照
1647年底,李成棟兇殘地鎮壓了「廣東三忠」的起義。陳子壯之妾張玉喬因才貌雙全留得性命,被李成棟收入府中。張玉喬是明末廣州名歌妓張二喬之妹,她們的母親原為吳越蘇州人,後因落難避走廣州,淪落風塵,生下了姐妹二人。張二喬「體貌瑩潔,性質明慧」,自幼便善於彈琴、作詩、作畫。她曾在十三歲時所作的一首詩中明確表示,「離騷怨公子」並不為她所喜,唯有有俠肝義膽的男人才配得上她。1633年,陳子壯罷官回粵,一下子就愛上了小他十九歲的她。那個後來經受酷刑毫無懼色的硬漢陳子壯,曾為她寫下「難將公子意,寫入美人心」的柔情詩句。然而紅顏薄命,年僅十九歲的張二喬在同年不幸去世。陳子壯悲痛不已,便將與張二喬相似的玉喬納為小妾,以解哀思。[29]陳子壯殉難後,她落入李成棟之手,淪為侍妾。
當時,信任旗人的清廷以佟養甲為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戰功遠更大的李成棟則屈居佟養甲之下,僅為廣東提督。李成棟因此憤憤不平,但又無可奈何,對清廷的不滿日增。曾任弘光政權內閣首輔、其時正避居於家的香山小欖鄉紳何吾騶遂趁機與李成棟密會於廣州,堅定了其反抗清帝國的決心。1648年正月,降清明將金聲桓、王得仁在南昌起兵「反正」,進一步鼓舞了李成棟的鬥志。[30]三、四月間,一件令李成棟受到巨大衝擊的事件發生,成為促使他起兵抗清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便是張玉喬的以死相諫。[31]
據說,正在李成棟游移之際,張玉喬私下慫恿他起兵響應金聲桓。李成棟其時早有反清之謀,唯恐消息走露,便大聲斥責張玉喬不得干政。張玉喬遂說:
公如能舉大義者,妾請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32]
李成棟像
言畢,她便回到居所寫下血書藏於衣衫中,自刎而死。美人的香消玉殆使李成棟大受刺激。1648年四月十日,他毅然在廣州宣布以全廣東之地反清歸明、剪辮易服,並脅迫佟養甲與他一同行事,廣州城內的一千餘名八旗兵丁則被盡數斬殺。[33]正在廣西流竄的永曆帝大喜過望,決定遷回廣東。六月十一日,在李成棟所派代表的迎接下,永曆帝由南寧啟程,於八月一日至肇慶,旋即封李成棟為「翊明大將軍」、其養子李元胤為錦衣衛指揮使。李成棟駐廣州,執掌朝中大政。然每有政事,李成棟必向永曆帝「請旨後行」,絕不獨斷專行。[34]不久後,因李成棟察覺到佟養甲與清廷暗通款曲,便命李元胤率兵誅殺佟養甲,並處決其所有親信。[35]
作為一名在歷史大潮中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在家邦有難時,張玉喬以性命促使李成棟反正抗清,展現了我南粵女性十足的剛烈與女德。在南粵悠久的歷史上,每當南粵陷入危險時,常有偉大的女性站出來守護南粵,趙嫗、冼夫人、張玉喬便是她們的傑出代表。她們的勇敢抗爭表明,無論男女,南粵都絕不會有以妾婦之道事敵之人。這些英雄兒女持續不斷的勇敢抗爭,便是南粵文明不會滅亡的原因。
在李成棟反正前夕,永曆帝已再一次陷入絕境。自1645年起,南明帝國便在湖湘境內統戰了四十餘萬李自成流寇余部。這批流寇由李過、郝搖旗率領,禦敵無能、殘民有術。南明湖廣總督何騰蛟為了供養他們,便在湖湘採取竭澤而漁的打土豪政策,在極短的時間內實現了「湖南民死亡過半」的「治績」。[36]1647年三月,清恭順王孔有德率軍攻陷長沙。同年秋,清兵陷湘西武岡,一度進至全州城下。永曆帝時在武岡,慌忙從小路逃往桂林。當時,郝搖旗所率的流寇大軍正雲集於桂林。1648年二月,他們以何騰蛟欠餉為借口肆意搶殺,屠戮百姓數萬人,迫使永曆帝竄往南寧。[37]因此,李成棟在同年四月的突然反正可謂救永曆帝於水火。
位於湘潭的何騰蛟墓
李成棟反正後,何騰蛟指揮流寇軍於湖湘發起反攻,連破衡州、寶慶、常德、湘潭,於十一月進圍長沙,不克而退。雖然永曆政權奪回了半個湖湘,但江右方面的戰局卻十分不利。當時,金聲桓、王得仁雖已在南昌反正,但贛南的贛州守將高進庫卻拒不響應,仍向清廷效忠。在1648年三月至五月間,金、王二人統大軍圍攻贛州,終究無法破城。這時,清帝國南下的滿蒙援兵已經逼近江右,二人只得退守南昌。自七月十日起,南昌陷入滿洲將領譚泰、何洛會所部八旗兵的重圍。八旗軍驅趕數十萬百姓挖掘深壕,徹底阻斷南昌的對外聯繫,並肆意虐待民夫,造成了十餘萬人死亡的慘劇。金聲桓、王得仁困守孤城,多次出擊,均被擊退。自九月末起,城中糧盡,陸續有軍民零星地從城中逃出投降,皆被八旗兵殘酷屠殺,南昌陷入絕境。1649年正月十八日,八旗軍向南昌發起總攻,於十九日午後破城。金聲桓投水自盡、王得仁被俘殺。兩日後,清鄭親王濟爾哈朗率八旗軍突襲湘潭,殺何騰蛟,屠戮數萬人。[38]轟動一時的金、王反正,便這樣被清帝國殘酷鎮壓。永曆政權曇花一現的雄起,也隨之化為泡影。
在金、王圍攻贛州期間,若李成棟能迅速出兵合作,則戰局當不會如此被動。然而,李成棟未對此有所重視,遲至八月才從廣州率數萬大軍北上,驕傲自滿、志在必得。九月下旬,李成棟軍越過大庾嶺。十月一日,進圍贛州城,以四十門火炮射擊徹夜。守城清軍雖僅有五六千人,但他們見李軍初來乍到、立足未穩,乃於二日凌晨冒險開城突擊,迅速擊破李軍營壘。李軍爭相潰逃,死者萬餘。李成棟本人只得收束敗兵,退回廣州。此次進攻贛州的行動,就這樣以慘敗收場。[39]對解救江右危局來說,此次作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李成棟退回廣州後進行短暫休整,於1649年正月再次北伐。二月下旬,李軍第二次越過大庾嶺,駐於信豐,意圖先取贛州外圍州縣,再攻贛州堅城。然而,清贛州守軍卻採取「利在速戰」之策,傾巢出動,於二月二十九日突然出現在信豐城外五六里處。李成棟出城迎戰,敗而回城。三月一日白天,清軍從北、西、南三個方向攻城。李軍軍心不穩,於當日夜間紛紛湧出東門潰逃。當時,信豐城東的桃江正處在汛期,河水泛濫。李成棟本人在渡河時不慎落馬,溺水而死,其部下將士紛紛逃命,一直退到大庾嶺才穩住陣腳。[40]永曆帝聞李成棟敗死,只得命其副將杜永和代領其軍、任兩廣總督。[41]
位於桂林的瞿式耜成仁處遺址
在南粵歷史上,李成棟是一個極度矛盾的人物。他先是血腥鎮壓「廣東三忠」起義的大屠夫,後來又在南粵女子張玉喬的死諫下改弦更張、成為為保衛南明帝國而戰至最後一刻的人物。我們很難說最終忠於南明的他的抗清舉動是為了保衛南粵,但從客觀上來看,他的抗爭確實延緩了清帝國吞併南粵的步伐。他的存在,本身就表明東亞大陸歷史的詭異和無常。在他死後,流竄嶺南的永曆朝廷士大夫忙於黨爭,再也無心為保衛南粵做一點事。以湖北人袁彭年、丁時魁為首的「楚黨」內結李元胤、外結駐守桂林的瞿式耜,與吳越人朱天麟、吳貞毓組成的「吳黨」勢不兩立、互相攻擊。[42]永曆帝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得整日斡旋於兩者間,對軍事部署幾乎不聞不問。[43]杜永和則在繁華的廣州城內花天酒地,對防務毫不上心。[44]在如此荒誕的情形下,清帝國侵略軍的鐵蹄已步步逼近。1649年五月,清廷以恭順王孔有德為定南王、懷順王耿仲明為靖南王、智順王尚可喜為平南王,命三人率軍南征兩廣,以孔有德攻廣西,耿、尚攻廣東。三人隨即率部由北京南下,聯合吳越、湖湘之兵,於十一月初分別進至湘、贛境內。這時,忽有滿洲貴族告發耿仲明在軍中窩藏「逃人」(由旗地逃出的農奴)一千餘人。耿仲明大為驚恐,於十一月二十七日畏罪自殺。清攝政王多爾袞乃命耿仲明之子耿繼茂統其父舊部,擔任尚可喜的助手。十二月二十八日,尚可喜率二萬精兵越過大庾嶺,入侵南粵境內。三十日,正當南雄府城的軍民歡慶除夕夜時,清帝國侵略軍突然破城而入,將六千餘名守軍、二萬餘名居民屠戮殆盡。這場大屠殺,是超級屠夫尚可喜在南粵製造的第一起血案。[45]
1650年正月六日,在肇慶的永曆帝聽說南雄失守,立即登舟向西逃亡梧州。其朝臣也全無黨爭時的悍勇姿態,紛紛各尋出路、一鬨而散。清帝國侵略軍連陷韶州、英德、清遠、從化,於二月初進至廣州城下。廣州三面環水、北有越秀山,系南粵的心臟,城防十分堅固。杜永和在越秀山頂五層高的鎮海樓上設立指揮所,指揮守軍布防。二月九日,尚可喜指揮侵略軍持雲梯猛攻北城,大敗而退,遂不再強攻,而是在城東、北、西三面掘壕,開始圍城。四月二十六日,尚可喜招降珠江河盜頭目梁標相、劉龍勝、徐國隆,命這三名粵奸率船隊封鎖廣州城外江面,與陸上侵略軍遙相呼應。此外,尚可喜又派出使者招降南粵各地明軍將領,惠州總兵黃應傑、潮州總兵郝尚久紛紛投降。[46]進入夏季後,持續的高溫、濕熱令來自嶺北的清兵飽受瘧疾之苦,無心作戰,雙方陷入漫長的對峙。然而,擁有優勢兵力的杜永和卻無心出戰,只命部下以重炮與清軍對轟,[47]自己則在鎮海樓上「張宴設樂無虛日」,還嘲笑鎮守西門的部將范承恩是「草包」。[48]在此期間,時年七十歲的何吾騶未曾逃離南粵。他組織起一支有船百餘艘的軍隊沿西江而下,意圖解廣州之圍,卻不幸戰敗於三水,其本人被俘。這位可敬的老英雄飽受清兵酷刑折磨,仍不投降,最終犧牲於一間陋室內。直到1656年,他的遺骨才被親人迎回家鄉安葬。[49]
由於杜永和毫不作為,何吾騶白白地犧牲了。入秋之後,尚可喜因廣州城屢攻不下,又從江西調來一萬援兵。這時,不堪杜永和侮辱的范承恩已與侵略者暗中約降。尚可喜得其內應,遂於十月二十八日揮軍攻入西關。十一月二日,在侵略軍重炮的猛轟下,廣州城西北角被打出寬數丈的缺口,侵略軍由此蜂擁而入。在短暫而激烈的巷戰中,廣州本地穆斯林出身的將領羽鳳祺、馬承祖、撒之浮三人率部頑強抵抗,盡數殉難,明軍被殺6000餘人。後來,三人被南粵穆斯林安葬於廣州流花僑畔,人稱「教門三忠」。杜永和則率殘部乘船千餘艘突圍而出,逃至海南島。[50]攻陷廣州後,尚可喜喪心病狂地下令屠城。自公元879年黃巢屠城以來的最大浩劫,降臨在廣州城中。通過義大利籍耶穌會士衛匡國(MartinoMartini)在其歷史著作《韃靼戰紀》中的記載,我們可以明白此次大屠殺是何等的殘暴:
大屠殺從11月24日(按:農曆十一月二日)一直進行到12月5日。他們不論男女老幼一律殘酷地殺死,他們不說別的,只說:殺!殺死這些反叛的蠻子……最後,他們在12月6日發出布告,宣布封刀。除去攻城期間死掉的人以外,他們已經屠殺了十萬人。[51]
《韃靼戰紀》
廣州大屠殺過後,番禺縣文人王鳴雷寫下了一篇哀痛至極的祭文。其所描繪的屠殺場景,可謂一字一淚:
甲申(按:即1644年)更姓,七年討殛。何辜生民,再遭六極。血濺天街,螻蟻聚食。飢鳥啄腸,飛上城北。北風牛溲,堆積髑髏。或如寶塔,或如山邱。便房已朽,項門未枯。欲奪其妻,先殺其夫;男多於女,野火模糊。羸老就戮,少者為奴;老多於少,野火轆轤。五行共盡,無智無愚,無貴無賤,同為一區。[52]
在17世紀中期,廣州維持著其近兩千年來的繁榮,擁有無盡的財富和數十萬生活富足的人口。然而,此次大屠殺卻使之近乎毀於一旦。浩劫過後,尚可喜命令侵略軍將屍體堆放在廣州城東門外縱火焚燒。大火持續了數日,由此形成的巨大骨灰、屍骨堆使「行人於二三里外,望之如積雪」。直到19世紀,這一屈辱、殘酷的遺迹仍然存在。[53]對此次大屠殺的遇難者數,各種史籍估計不一,最低者稱有7萬、最高者則認為有70萬。然而,大多數歷史記載都將死者數定為「十萬」或「十數萬」,可見這一數字當是比較可信的。[54]無論死者人數是7萬、10萬還是70萬,這場被稱為「庚寅之劫」的廣州大屠殺都是清帝國對我南粵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它將尚可喜這一南粵史上空前兇殘的屠夫永遠釘上了歷史的恥辱柱,並永遠提醒粵人決不能忘記嶺北帝國的兇殘和罪惡。
在廣州第二次陷落的四天後,桂林亦告失守。當時,聽聞孔有德率領的清帝國侵略軍已經逼近,桂林的數萬守軍早已拋下鎮守當地的大學士瞿式耜、總督張同敞(張居正曾孫)逃散一空。瞿、張二人決意赴死,遂在堂中徹夜飲酒,於十一月六日清晨被沖入城中的清兵俘虜。二人堅拒孔有德勸降,於一個月後被殺於桂林城外疊彩山下。[55]次年四月,鎮守潯州的明慶國公陳邦傅降清。至十二月,清帝國侵略軍攻陷賓州、南寧,永曆帝逃亡至廣西最西端的瀨湍。[56]年底,李元胤在欽州防城被俘。1652年一月,侵略軍渡過瓊州海峽,杜永和投降,海南島陷落。[57]至此,南粵全境已徹底落入清帝國之手。李元胤聽說連杜永和都已降清,便日夜請死,被耿繼茂下令殺害。[58]然而,南粵的苦難還遠遠沒有結束,兩股新的侵略者已加入到爭奪南粵的戰爭中,他們便是來自滇黔的大西軍與來自閩南沿海的鄭成功。
[1]顧誠:《南明史》第十三章第一節
[2]《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29
[3]同注653
[4]《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0
[5]同注653
[6]同注656
[7]同注653
[8]《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1
[9]同注660
[10]同注653
[11]《明清之交的中國葡萄牙僱傭軍》
[12]同注663
[13]《廣西通史》卷1,頁409
[14]顧誠:《南明史》第十三章第三節
[15]同注666
[16]顧誠:《南明史》第十三章第三節;《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2
[17]張廷玉:《明史·張家玉傳》
[18]同注669
[19]《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3
[20]張廷玉:《明史·陳子壯傳》
[21]阮元:(道光)《廣東通志》
[22]《廣東通史》下冊,頁733
[23]同注668
[24]顧誠:《南明史》第十三章第三節;《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2;《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4
[25]《「忠貞競爽」牌匾見證博羅韓氏赤膽忠臣》
[26]同注668
[27]屈大均:《廣東新語》
[28]鍾哲平:《萬世流芳張玉喬》
[29]《現實版林黛玉:「生有俠骨」的明末女詩人張二喬》,《廣州日報》2015年12月10日
[30]顧誠:《南明史》第十三章第三節
[31]關於張玉喬的去世時間,參見司徒琳:《南明史》,頁117
[32]王夫之:《永曆實錄》下
[33]司徒琳:《南明史》,頁117
[34]《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5
[35]顧誠:《南明史》第十六章第二節
[36]劉仲敬:《經與史》
[37]參見顧誠:《南明史》第十六章
[38]顧誠:《南明史》第十六章第一節
[39]顧誠:《南明史》第十六章第三節
[40]同注690
[41]《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6
[42]顧誠:《南明史》第十九章第二節
[43]同注692
[44]顧誠:《南明史》第十六章第二節
[45]顧誠:《南明史》第二十章第三節
[46]同注696
[47]司徒琳:《南明史》,頁131
[48]《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7
[49]王文傑:《廣州何吾騶「閣老之墓」》
[50]同注699
[51]衛匡國:《韃靼戰紀》
[52]轉引自顧誠:《南明史》第二十章第三節
[53]魏斐德:《洪業:清朝開國史》,頁716
[54]《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7—738
[55]《廣西通史》卷1,頁413
[56]《廣西通史》卷1,頁415
[57]《廣東通史》古代下冊,頁738
[58]顧誠:《南明史》第二十章第四節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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