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回詩詞曲賦鑒賞

【古鼎新烹鳳髓香】  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  莫言綺縠無風韻,試看金娃對玉郎。  【說明】  此詩見於甲戌本第八回正文的開頭,有「題曰」字樣,當是曹雪芹所作的標題詩。  【注釋】  1.鼎——古代烹燒器皿。這裡泛說烹茶用器之貴重。鳳髓——名貴的茶。  2.斝(jiǎ甲)——古代用翠玉制的三足酒器,實即指酒杯。瓊漿——指稱美酒。  3.綺縠  ——猶言綺羅,指代女子。這裡指寶釵。  【評說】  作者在此回中對寶玉與寶釵之間的關係作了重點的描述,對通靈寶玉與金鎖也作了詳盡的交待。故事的前後情節中穿插著不少喝茶和飲酒細節,所以標題詩就環繞著這些事來寫。次句表面上說美酒能醉人(薛姨媽溺愛寶玉,「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來」讓寶玉喝),且寶玉也真的喝醉了,實則也兼喻風韻之能迷人,指的是寶釵。故脂批指此回是寶釵「正傳」。但為什麼作者又怕大家會以為寶釵「無風韻」呢?這除了書中寫寶釵是「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外,還因寶玉對釵、黛始終是有明顯傾向性的,特別是黛玉死後,寶玉雖與寶釵結成夫妻,卻心意難平,不能忘懷黛玉,終至棄寶釵而僧。作者說,這一切並非因為寶釵之「風韻」不及黛玉,試看此回「金娃對玉郎」情景何等風韻!言外之意,寶玉不願「金玉良姻」,而偏念「木石前盟」,乃別有緣故。這樣提出問題,蘊籍含蓄,頗發人深思。  此詩藻飾五色眩曜,風格金玉旖旎,正與其所寫之內容有關。  【嘲頑石幻相】  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來真面目,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說明】  作者通過薛寶釵賞鑒賈寶玉的通靈玉的情節,點出通靈玉只不過是大荒山青埂峰下頑石的幻相,接著假託「後人有詩」嘲之。  【注釋】  1.女媧鍊石——已見前《緣起詩》「補蒼天」注。  2.「又向」句——又向荒唐的人間敷演出這一石頭的荒唐故事。荒唐,指荒唐的人世間。大荒,指代大荒山青埂峰石頭的故事。又「大荒」亦即荒唐、無邊際的意思。這裡兼用二義。  3.「失去」二句——石頭質本「粗蠢」,幻形入世後就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而變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以及他出生時銜來的那塊鮮明瑩潔的通靈玉。稱之為「臭皮囊」,正是借佛家語嘲其幻相。佛教厭惡人的肉體,以為它只是貯存涕、痰、糞、溺等污物的軀殼,所以稱為臭皮囊。  4.好知——須知。運敗金無彩——「靖藏本」批:「伏下聞。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的工。」可知原稿後半部有賈、釵(金)「運敗」時「無彩」的情節,但難知其詳。續書寫寶釵的冷落是因為寶玉瘋癲,後來則因丈夫出家而成為實際上的孀居,與原稿歸因於賈府衰亡不同。  5.堪嘆——可嘆。時乖——與「運敗」同義。玉不光——第二十五回癩僧曾說,通靈玉的被蒙蔽是「粉漬脂痕污寶光」。可見,「玉不光」不僅指寶玉後來「貧窮難耐凄涼」,很可能是嘲他在不幸的境遇下與寶釵成了親,即所謂「塵緣末斷」。在作者看來,重要的是精神上有默契,肉體只不過是臭皮囊而已,所以為之而發出末聯的嘆息。續書中寫寶玉「瘋癲」中不辨結婚對象而聽人擺布,並非作者原意。據脂評謂黛玉死後,寶玉有「對境悼顰兒」文字,又指出「後文成其夫婦時」寶玉與寶釵有「談舊」事,可知原稿中寶玉並不痴呆,寫法要現實得多。  6.紅妝——美女。  【鑒賞】  這首詩為研究作者的創作思想提供了線索。它點出:賈寶玉,寶玉是假、是幻相,他那些玩脂弄粉的癖好、沾花惹草的習氣,只不過是掩蓋他本相的外衣。他的真面目是頑石,也就是所謂「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的一種叛逆者的性格。  玉既是石的幻相,失去志同道合的「木石前盟」,換來公子紅妝的「金玉良緣」,自然免不了要遭到嘲笑。這首詩恰恰寫在賈寶玉與薛寶釵交換鑒賞通靈玉和金鎖、明示後來的所謂「金玉良緣」之際,決非偶然。詩中不涉寶玉與黛玉的關係,獨嘲「金無彩」、「玉不光」,作者的愛憎褒貶、用心寓意是非常明顯的。  賈寶玉對待林、薛雖早有親疏之別,但他的叛逆者的思想性格還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在一段時間內,他對薛既有不滿,又被籠絡、受蒙蔽,後來似乎確是應了那「金玉良緣」的話。然而,他畢竟是一塊不受束縛、不能感化的頑石,作者寫他最後的棄家為僧,實在並非為了演繹抽象的「色空」觀念,而是讓他顯示出頑石的真面目,而終於同他所厭惡的現實決裂,使「金玉成空」。脂硯齋等人把這種「世人莫忍為」的行為叫做「情極之毒」,而在我們看來,則是最終完成了他叛逆的形象。當然,作者從紅妝白骨的這種觀點上去否定「金玉良緣」,這不僅說明他對現實人生的悲觀失望,也表現了他認識上的局限。  【通靈寶玉吉讖】  通靈寶玉  (正面)  莫失莫忘  仙壽恆昌  (反面)  一除邪崇  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說明】  通靈寶玉本是補天之餘的頑石,因嚮往人世繁華,經仙僧「大展幻術」,「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又鐫上了一些字,由下凡的神瑛侍者夾帶著它投了胎,成了賈寶玉落草時銜著來、以後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美玉。關於通靈玉,前此曾多次寫到,但都未詳述,現在因寶釵要「細細的賞鑒」,才對它作了詳盡的正面介紹。吉讖,希望將來能應驗的吉祥語。  【鑒賞】  通靈玉即石頭,是曹雪芹虛擬的小說的作者,小說也就被虛構成是石頭入紅塵所經歷見聞的故事。石頭是隨伴著賈寶玉的,所以實質上也等於是賈寶玉所經歷的故事。  那麼,為何不幹脆直接虛構成作者是賈寶玉,而要轉個彎假託是他身上掛的石頭呢?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有的。至少有一點不同是很明顯的:如果明白宣稱小說是賈寶玉講的自己經歷見聞的故事,那麼凡寶玉不知道或不可能知道的事就不能寫了,如同以第一人稱寫的小說、日記體小說那樣,這限制是很大的,創作上是很不自由的。石頭就不同了,它既是神奇的、「通靈」的,當然就什麼事都能知道,包括它不在場的、暗中發生的、甚至只在心裡想的。這樣,就可以很自由地表達,與通常第三人稱寫的小說毫無區別了。此外,不讓賈寶玉充當作者恐怕還有個重要原因,即曹雪芹不願別人(哪怕是知內情的人)將自己混同於他創造的人物賈寶玉。  但石頭與寶玉又形同一體,被視作「命根子」,則仙僧所鐫之字也必然是切合寶玉的。「莫失莫忘」是告誡語,也就是說若能如此就會吉祥。那麼,實際上是悲劇人物即不祥的賈寶玉,是否不慎「失」掉過玉呢?是的。據脂批提示,後半部原稿有「誤竊」、「鳳姐掃雪拾玉」、「甄寶玉送玉」等情節,看來還真的失掉過,只是詳情已不可知了。反正很可能還是現實的合乎情理的寫法,與續書所寫莫名其妙地神秘失蹤,致使寶玉迷失本性成了瘋癲不一樣。  其次是通靈玉背面的三句話。前兩句「除邪祟」、「療冤疾」,我們在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中可以讀到。寶玉、鳳姐被人施邪術臨危,經癩僧將通靈玉持誦使之靈驗,轉危為安。至於「知禍福」,似可從上一首詩「堪嘆時乖玉不光」句看出,這不是玉能知禍而不現光澤嗎?有一點應指出,此類非現實的情節,不到必要時作者是不寫的,所以全書中極少有,縱然偶爾寫到,也總帶某種象徵性。甲戌本回末總評云:「通靈玉除邪,全部只此一見(庚辰本眉批作「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卻又不靈,遇癩和尚、跛道人一點方靈應矣!寫利慾之害如此!」續書似乎對神秘之事特感興趣,第一百十五回寫寶玉又病危,眼看無望,又有和尚送通靈玉來將他救活,如此不嫌重複地效顰前半部情節,實屬無謂,也完全不符合脂批所說原稿寫「通靈玉除邪」「只此一見」的話。  【瓔珞金鎖吉讖】  (正面)  不離不棄  (反面)  芳齡永繼  【說明】  寶釵的金鎖雖不過是人工打造的金器,但鏨在上面的兩句吉讖卻「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且又有金玉相配之說。寶釵在賞鑒通靈玉時,寶玉聽丫頭說她項圈的金鎖上也鏨有字,故央求寶釵拿給他瞧。瓔珞,指項鏈、項圈之類裝飾品。  【鑒賞】  寶釵之瓔珞金鎖固為常物,不同於寶玉與生俱來的通靈玉之神奇,但因為也與癩僧拉上了關係,所以也就變得神秘而不再是一般的項飾了。在相互賞鑒中,通過丫鬟鶯兒和寶玉自己的話一再強調,彼此飾物上的兩句話八個字「是一對兒」,這些話本身不妨也視作是一種吉讖。作者思想上本帶有某種宿命的成分,藝術上又特別注重伏線照應,既然「金玉姻緣」是他們將來的註定的命運,所以先有這樣的暗示就不足為奇了。  與通靈玉上的吉讖一樣,金鎖上八個字其實也並不一定是吉利的,因為它也有「不」字作為前提條件,倘或「離」了「棄」了,那就談不上吉利了。從脂評提供的佚稿情節線索看,正是如此。庚辰、蒙府、戚序本第二十一回有脂批云:「寶玉之情今古無人可比,固矣;然寶玉有情極之毒,亦世人莫忍為者,看至後半部則洞明矣。此是寶玉三大病也。(按:前有兩條脂批云:「寶玉惡勸,此是第一大病也。」「寶玉重情不重禮,此是第二大病也。」)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文方能『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玉一生偏僻處。」由此可知,寶釵確是最終被「棄」而「離」的。吉讖暗藏深意,用語也是很巧妙的。  【早知日後閑爭氣】  早知日後閑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說明】  此第八回回末詩。秦業望子成龍,好不容易得到兒子秦鍾能入賈家塾中念書的機會,「親帶了秦鍾,來代儒(塾師)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在此回末語後,以「正是」二字接上這一聯。  【注釋】  1.爭氣——招氣受,與通常作憤發圖強、不甘居後的意思有別。  【鑒賞】  這一聯詩句,起著關連下文、預提後話的作用。下一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寫秦鍾入學後,因「戀風流」招致「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終於惹起口角爭鬥,造成群童大打出手,把學堂鬧得個天翻地覆,秦鐘的頭也打破了。孩子們打架,又惹大人們生氣。金榮母親不必說,即如秦可卿「聽見有人欺負了她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些「扯是搬非」者,「氣的是她兄弟不學好,不上心讀書」,因此使她增加煩惱,添了病。事情鬧到這地步,是秦鍾始料未及的,故有此聯語。下句在「讀書」之前加個「錯」字,還用「豈肯」,活畫出寶玉、秦鍾等人「不因俊俏難為友,只為風流始讀書」的存心和秉性,用語風趣,極具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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