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難民，德國圖什麼

一名乘火車從匈牙利抵達德國慕尼黑的難民，高舉德國總理默克爾的照片。

　從地中海接連傾覆的難民船，到奧地利裝滿屍體的「死亡貨車」，再到溺亡海灘3歲男孩的震撼照片，愈演愈烈的難民危機不斷將猶豫不決、內部分歧嚴重的歐洲推上道德審判台。儘管如此，歐洲大國德國最近對待難民的積極態度廣受外界稱讚，有媒體甚至稱「德國證明將嚴謹、外交、美德和慷慨融於一身是可能的」，德國總理默克爾也成為難民心目中的英雄。相關統計數字顯示，德國在接收難民數量上，遠遠走在其他國家前面，德國民眾對難民的歡迎態度也有目共睹。德國為什麼如此慷慨？有人認為，是出於歷史原因——贖罪與回報德國難民曾被別國收留的過去;有人說，是為經濟——解決國內勞動力短缺。其實，德國並非一開始就這麼歡迎難民，轉折點是近來的極右翼攻擊難民事件。「由於二戰原因，德國必須時刻保持『政治正確』」，德國學者萊納·林德爾對《環球時報》說。不管動機為何，擁抱難民讓德國獲得了外界的稱讚，但難民問題的複雜性註定其帶領歐洲擺脫這場危機之路任重而道遠。

　　「歡迎來到多特蒙德!請你們儘管安心!」

　　「德國!德國!德國!」數以千計的難民高聲呼喊著，越過匈牙利邊境進入奧地利，馬不停蹄擠上一列列駛向德國的火車。自4日德奧兩國決定基於「人道主義考慮」臨時開放邊界後，僅一個周末，就有兩萬多難民進入德國難民接收樞紐地——慕尼黑。

　　當難民乘坐的火車到達德國各城市時，大批志願民眾守候在火車站歡迎難民，分發免費水和糖果。與此同時，德國媒體各大版面都在釋放歡迎信號。一幅新聞圖片在德國媒體上廣為轉載——一名難民父親懷中的小女孩微笑著高舉紙板，上面寫著「我愛德國」。第一批難民到達多特蒙德市後，市長烏爾里希向大批難民高聲承諾：「歡迎來到多特蒙德!請你們儘管安心!」人群中隨即傳來陣陣歡呼聲，難民高舉寫有「謝謝你，德國!」的橫幅。

　　德國在這場難民危機中處於核心位置。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日前發表談話，形容目前的難民問題是「德國問題」，因為德國是這些難民最終想去的地方。儘管德國2014年的避難申請通過率不到42%，但據德國官方預計，2015年將有80萬難民湧入德國。今年初至7月底，德國接到的避難申請數已近20萬，直逼2014年避難申請總數20.3萬。相比而言，上周末，儘管奧地利與德國一同打開邊界為難民臨時放行，但只有20多名難民選擇留在奧地利。

　　根據歐洲統計局的數字，今年截至目前，歐洲已有34萬難民湧入，排在前三位的難民來源地分別是科索沃、敘利亞和阿富汗。今年一季度，德國接收73120名難民，列第一;第二到第五分別是匈牙利(32810名)、義大利(15245名)、法國(14770名)和瑞典(11415名)。據歐盟知情人士稱，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9日將提交歐盟難民接收計劃，規定各國接收難民強制性配額。據悉德國、法國將分別在未來兩年接收4萬多和3萬多難民。而在7日，法國總統奧朗德宣布，在未來兩年法國將接收2.4萬名難民;英國首相卡梅倫表示，未來五年英國將接收2萬難民。科索沃小伙：「聽說德國機會多，就來了」

　　為什麼那麼多難民去德國？根據德國《避難申請者救助法》，避難申請一旦獲批，難民可以享受免費住宿和醫療，免費申請生活必需電器，每人每月還能獲得287至359歐元不等的零花錢，每個兒童甚至能每月獲得幾十歐元以作零用。即便是在申請等候期，每人每月也能得到143歐元零花錢。

　　35歲的奧馬爾一家三口來自敘利亞北部，目前被收留在柏林一家難民收容所。奧馬爾對《環球時報》說，為了生存，他變賣房產，給蛇頭數千歐元，輾轉土耳其、希臘、馬其頓、塞爾維亞，最後經匈牙利、奧地利到達德國。在收容所里，他們的穿衣、吃飯和疾病預防全部免費。奧馬爾正在學習德語，為之後的職業培訓及工作做準備。

　　另一個來自科索沃的小伙納瓦斯，20歲出頭，穿著阿迪達斯球鞋，不停地看他的智能手機。記者問他，科索沃並沒有戰爭，為什麼還要來德國？他說，年輕人在科索沃根本找不到工作，聽說德國機會多，就來了。

　　德國龐大的穆斯林群體也是吸引難民前來的原因。比如，德國有200萬土耳其人。德國聯邦移民和難民管理局的報告顯示，1/3難民因親友關係而選擇來德國。德國處於歐洲中央的位置，也方便難民轉移到其他國家。雖然在德國的難民大多數以德國為目的地，但也有10%的人想去英國、法國和北歐——英法兩國文化比較多元，受難民喜歡;北歐則是福利高，特別是瑞典，是難民福利最好的國家之一。

　　極右翼仇外反而促成「愛心大爆發」

　　「除了待遇好，德國各界的歡迎態度也是刺激因素。」柏林社會和移民政策學者萊納·林德爾對《環球時報》說。據報道，日前公布的民調顯示，高達88%的德國民眾要麼已經捐款或捐衣服給難民，要麼願意這麼做，67%的人願意當服務難民的志願者，僅有33%的民眾表示德國應少收難民。

　　不過，德國政府和民眾之前並沒有這麼歡迎難民。7月15日，默克爾與14歲巴勒斯坦少女麗姆進行了一次「公民對話」。麗姆表達了對可能無法留在德國的擔憂，默克爾表示理解，並指出「如果我們說『你們都來德國吧，非洲國家的人都可以來』，德國將無法承受」。這名少女隨後悲傷地啜泣。這件事在德國引起對難民的大討論。

　　真正讓德國人「愛心大爆發」的是近來出現的許多起極右翼攻擊難民事件。8月底，德國薩克森州小鎮海德瑙連續3天發生騷亂，抗議難民到來。之後，德國每天都有攻擊難民的事件。最後，默克爾打破沉默，造訪海德瑙鎮，並表示「德國不會容忍仇外行為」。

　　「這是德國對待難民的社會心態的轉折點」，林德爾說，由於二戰，德國必須時刻保持「政治正確」。德國在新納粹問題上態度堅決，這是一條紅線。如果政府和社會不支持難民到來，極右翼就會進一步得逞。

　　「以前，從納粹德國逃亡的德國人得救了，現在，德國也應擔負起責任，充滿人性的同情」

　　德國《焦點》周刊評論說，德國擁抱難民，既是「人道主義形象工程」，也突出德國在歐盟中的核心地位，為歐盟其他國家作出了表率。。

　　「如今正是德國，證明將嚴謹、外交、美德和慷慨融於一身是可能的。」以色列i24news網站刊文稱，向80萬難民敞開大門所要承受的財政負擔，與德國政府將獲得的巨大收益相比微不足道。文章寫道，第一點純粹基於數字：若無移民，德國或將面臨勞動人口不足問題。第二點事關道德和心理因素，也是一種外交機遇。尋求避難者在高呼「我們要德國」，他們組織奔赴德國的「生命行軍」，默克爾總理怎能不抓住這個使其國家「正常」的黃金機遇，不求忘記卻能將德國過去一段最黑暗和最殘暴時期放入歷史博物館？

　　歷史因素確實是德國對待難民問題的一個重要出發點。一些德國志願者接受《華盛頓郵報》採訪時表示，很多年前德國在戰爭中給很多人造成傷痛，現在是時候治療別人的傷痛了。法新社稱，儘管德國接連發生仇外集會和攻擊外國人事件，尤其是在前東德地區，但許多德國人認為，鑒於這個國家有過黑暗的戰爭及大屠殺歷史且目前很富足，他們的國家有幫助難民的特殊義務。

　　德國《圖片報》近日刊登了100名德國重量級人物反對仇恨難民的聲明，呼籲全社會齊心協力幫助難民。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塔·米勒寫道：「在納粹時期，數以萬計的德國人被迫逃離祖國。去哪裡？整個世界。同樣，東德時期也有許多人逃難。以前，從納粹德國逃亡的德國人得救了，現在，德國也應該擔負起責任，充滿人性的同情。」

　　當然，德國擁抱難民有經濟原因。林德爾對《環球時報》表示，德國認為入境難民有助於穩定德國人口數量，填補勞動力市場空缺。據了解，德國是世界上人口出生率最低的國家之一，若無移民，每年德國人口將減少20萬人以上。德國當前失業率6.4%，是兩德統一以來最低水平。不過，有專家潑冷水說，11%的難民是文盲，很難就業，不能將難民問題放在一個「支出與回報」的利益框架內討論。

　　「錢」是德國社會當下最關心的問題

　　「德國對難民危機的反應令人欽佩，但我擔心未來難以為繼。」德國記者雅克萊普在英國《衛報》刊文稱，「幫助敘利亞難民的願望席捲德國，但德國如何處理其慷慨的長期後果同樣重要。」雅克萊普的父親是南斯拉夫移民。「我父親在南斯拉夫的家人慘遭納粹殺害，然而，即便他在德國生活和工作30年後，仍不得不聽到人們對他說：『難道我們讓你在這裡工作不好嗎？』」

　　在德國國內，迎接難民的不僅有歡迎聲，也有不絕於耳的反對聲。德內政部表示，今年德國至少已發生340起襲擊難民營事件。據BBC報道，默克爾表示，湧入德國的「使人透不過氣來」的難民潮，將在未來幾年「佔領並改變」這個國家。她敦促歐盟國家接收難民。「現在，難民列車也應該駛向其他國家」，德總理府部長阿爾特邁耶表示。

　　據俄羅斯RT電視台報道，法國極右翼領袖勒龐不認為仁慈是德國接收難民的唯一動機。她指控德國對難民敞開大門，意圖降低工資、僱用「奴工」。她還控訴全歐盟失業率最低的德國，將其移民政策強加在歐盟身上。「德國不僅想主導我們的經濟，也想強迫我們接收數十萬尋求庇護的難民。」

　　「難民危機是一個歐洲問題，僅靠德國根本無法解決。」林德爾說，隨著難民人數增加，德國的內部問題會越來越突出，德國剛剛宣布增加60億歐元難民預算，但這些錢來自納稅人，這意味著德國其他方面的福利將減少。此外，難民中不乏「不安全人員」，為今後的不安定埋下隱患。

　　「錢」是德國社會當下最關心的問題。據《星期日法蘭克福彙報》估算，德國今年接納難民所需花銷在100億歐元左右。從地方財政看，平均每安置一名難民，一年就要支出約1.2萬至1.3萬歐元。德國基社盟主席澤霍費爾強調：「作為28個歐盟成員國之一，我們德國不能接收幾乎全部難民。沒有任何一個社會能夠長期這樣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