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培法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錄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錄

守培法師著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錄序

般若之智，諸法之母，三藏十二部權實教典，無不從吾佛般若光中而流出也。般若之在佛教，如日月之在人間，人間無日月，則成黑暗世界，佛教無般若，則成魔外之教點。般若為一切諸經之主體，心經復為諸部般若之綱要。諸經之文，最短不過於心經，諸經之理，最重不過於心經，所謂一句瞭然超百億也。點金只須一術，悟理只須一言，非虛語也！是以余平生最重此經也。

客冬，余因事來滬寄居玉佛寺，適值上海佛學院冬假初放，有少數學者八九人，好學不輟，不肯空過時光，請余講心經。余因此經在佛教，有關重要，而流行雖已普廣，反因常見常聞，引起一般人之輕忽，法相宗謂：般若是第二時教，有上有容，是不了義教。天台判般若屬通教，是大乘的初門。賢首判屬始教；乃至愚夫愚婦，誤謂心經可以度亡，可以濟鬼，可以作錢財用以贖罪。余正苦正法不行，佛法衰敗！忽有學者，請講此經。學僧為佛法之所依，故余不假思索，隨口而許之。

隔一日即起，平坐平談，不假裝飾。余則隨意而講，不採取諸家；聽者信筆而記，亦不假於文飾。聽者八九人，講了八九日，講期雖短而興趣甚常；聽眾雖少，而獲益甚多，各各嘆其得未曾有，作禮而去。聽者匯其所記，編成此錄，請余印證。余於繁者刪之，缺者補之，名曰講錄，以廣宣傳。冀後學者，明般若之真義，識自己之本心，莫將明珠作魚目，而後人我心稍休，貪嗔心輕淡。人心既安，世界可平，國家幸甚！人民幸甚！佛教幸甚！略述此錄緣起，及其志願以為序。民國三十八年古正月初六日玉山守培序於玉佛寺懷西軒之樓上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錄

這部經，是佛教流行的最普遍的一部，每一佛教徒，無不爛熟背誦，連無知識的老太婆們，都會背得。言其義理明了透徹者，則不多得，大多數人，只曉其文字而已。這點似有講解之必要。這部經文，看來很簡單，字義亦很普通，所以人人都能解其文，而義理則非泛常人所能領會，不研究幾年佛學者，恐難聽講，亦莫明其妙。此經在佛學中，居最高尚的地位，所謂（般若之智，法之母）。其義理之深奧，後當闡發。且依普通講經方式，先解經題，後釋經文。經題有二：一、別名，二、通名。別名者，般若波羅密多心七字，別於諸經也。通名者，經之一字，通於諸經也。

甲一釋經題二

乙一釋別名

般若

梵語般若，此雲智慧，五種不翻中尊重不翻，故存梵名。依一般人解釋般若，分為三種：一文字般若，二觀照般若，三實相般若。此說流行雖廣，究其實義，並不竟然。如但有文字，而無觀照，無實相，何成般若耶？但有觀照，而無文字，無實相，何成般若歟？但有實相，而無文字，無觀照，何成般若乎？所謂般若者，必須會合文字、觀照、實相三法，方得成就。若將三法分開，則皆不成般若。所謂從文字起觀照，從觀照見實相，是名謂之般若也。般若本來非一非三，不墮諸數故。方便言之，可一可三。分三者，即將文字、觀照、實相各分為三。

文字分三者，文字即經典：一人天乘的文字，二小乘經的文字，三大乘經的文字。人天乘的文字附大小乘經中，無專經故。大乘經最普通，具足人天乘，小乘，最上乘，如本經，名曰大乘，實具足一切乘也。如言五蘊、六根、六塵等，即人天乘也。言照見五蘊皆空、四諦、十二因緣，即小乘也。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大乘也。言無一切相，無智亦無得，即最上乘也。人天經文詮俗諦理，小乘經文詮真諦理，大乘經文詮中諦理，最上乘離文字相，詮無所詮。如是文字無二，義實不同，故有三種文字相也。

觀照分三者；一妙觀察智，二平等性智，三大圓鏡智。凡夫觀照天地山河，宇宙萬物，一切法空，常作如是觀，即將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小乘人，觀諸大種性，皆是假名，常作如是觀，即轉七識為平等性智。大乘人，觀世出世法，空有具空。常作如是觀，即轉八識為大圓鏡智。如是觀照雖同，所觀之境不同，故有三種觀照也。所謂轉識成智者，分別諸相名為識，了諸相空名為智。識著相故，背覺而合塵，造眾生因也。智空相故，背塵而合覺，造諸佛因也。其實識智同是一心，所緣同是一境，成佛成眾生，只在空有轉念之間。此中不言轉五識成成所作智者，五六同時轉，故不言也。或雲五八果上轉者，不然！須知：六識隨五識識轉，五識所作不成，六識不能轉故。小乘所作皆辦，即成所作智，亦名盡智；妙觀察智，即無生智故。

實相分三者：一俗諦，二真諦，三中諦。俗諦雖是假相，世人認為實有，故名諦也。

真諦原是偏空，小乘認為實法，故名諦也。中諦即真如，大乘以為實相，是為究竟實相也。如是實相名同，體實各別，故有三種實相也。以上三種文字，三種觀照，三種實相，匯聚則成三種般若，即：小乘般若、菩薩般若、佛般若。如下表示：

如是三種般若，各具文字、觀照、實相，非單文字，單觀照，單實相而能成般若也。成般若，非具足上述之條件不可，不然，皆是失真之談。經論中常說兩種般若：一方便，二實相；以俗諦本是假相，不應名實相，故曰方便。小乘真諦，雖不究竟，對於俗諦，亦稱實相。如是實相，兼大小二乘，亦成三種般若也。今所講者，非第一第二，乃第三佛乘般若也。

問：小乘般若，不觀真諦，而觀俗諦；菩薩般若，不觀中諦，而觀真諦，何耶？

答：般若之功用，在破妄顯真；破妄，因也，顯真，果也。凡夫是小乘之因，小乘是凡夫之果；小乘是菩薩之因，菩薩是小乘之果；菩薩是佛之因，佛是菩薩之果。今從果地而名，故曰小乘般若，菩薩般若，佛般若也。若從因地而名，則曰凡夫般若，小乘般若，菩薩般若。

問：菩薩與佛，同是中道，何分二乘耶？

答：菩薩是有相中道，佛是無相中道，中道之有無，在名不在體。菩薩中道，未離名字相；佛的中道，無中道之名字相；是為二也。若言中道之體，非但不二，亦復不一，中道不墮諸數故。

波羅蜜多

梵語波羅蜜多，此雲彼岸到，謂離生死之此岸，到涅磐之彼岸也。若分別言之：小乘離分段生死之此岸，到有餘涅磐之彼岸；大乘離變易生死之此岸，到無餘涅磐之彼岸；佛離涅磐之此岸，到無住處之彼岸，此乃第三，到佛之彼岸也。

心

心是身之主體，總統四肢百骸。此經乃六百般若之主體，統六百卷般若之大義。六百卷般若之大義，收攝於此經，故名般若波羅蜜多心。般若為一切佛法之心，此經為般若之心，故名心經，即心之經也。

乙二釋通名

經

梵語修多羅，此雲契經，正翻為線，貫攝義也。經文貫攝一切諸法，如線串珠故。吾國以聖人之言為經，順此土義，故不名線，而名經也。經者常也。傳云：（立天下之一大經）。義如織布之常經，總攝諸緯，為布之大體，亦貫攝義也。契經者，上契諸佛之理，下契眾生之機；又別此土之經也。諸家釋經，種種不同，不外貫、攝、常、法四義：貫串諸法，攝受眾理，流通三世曰常，普度群生曰法。又通別名二，其體是一，以經即般若，般若即經，非般若外另有經故。以上略解名題竟。若依台教講經，釋名後，有辯體、論宗、明用、判教之懸談，今略依之。本經以實相般若為體，以破假相為宗，以顯真性為力用，以大乘頓超為教相。

甲二 釋經文七

乙一 修法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本經總攝般若大義而成，非有專會，故無通序也。亦無發起的因緣，是故開卷即說修行的法門，即本經正宗旨也。或云：觀自在菩薩，即觀世音菩薩；此則不然。何以故？凡立名於經之正宗者，皆有因緣，不得無故而立名。所言因緣者，略有三義：一說經之人，二當機之眾，三專修此法者，除此三法而外，更無立名之理也。

考觀世音，從耳根圓通，入三摩地，非修般若之人也。此經乃佛說，非觀世音也。此經當機是舍利子，非觀世音也。是故觀自在，不可認為觀世音。然則，觀自在，指誰耶？當言是修般若之人，凡修般若者，皆名觀自在，非個人專名也。

觀字是能觀之智，六識了別六塵，通名觀，非獨指眼根之觀也。自謂自己，揀別他人也。在者，即自所住處；自之所在，故名自在。凡夫不能自立，皆依他而起，如人之身，依四大而起，離四大即不能自存，所謂假我也。

修般若者，舍假自己，求真自己，不依他而起，特立獨存，故名自在。觀自在，即觀自己本來面目也。宗門看話頭：如何是我本來面目？即觀自在也。我等凡夫，迷失自己本來面目，迷真認假，即不知自之所在也。吾佛慈悲，憫眾生苦，欲令眾生舍假，故教觀自在也。

又自在者，離苦得樂義，以智慧眼，照破群昏，迥脫根塵，得大自在；靈光獨耀，不受一切束縛，故名自在。梵語菩薩，此雲覺有情；上求佛道曰覺，下化眾生曰覺有情。又自覺覺他，名為覺有情，異凡夫迷而不覺故。又名大道心眾生，以度盡眾生為本願故。行字，讀恆字去聲，功行之行，非行走之行也。深字，形容行之深入法源之底，揀非初心也。何為法源之底耶？謂舍二死之此岸，到究竟之彼岸也，若未到究竟彼岸，總名行淺，不得名行深也。時，謂到彼岸時，即修般若成功時也。大功告完時，目前境界成一大變化，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修般若之法，即在觀之一字。凡夫終日所觀，不出六塵，塵相生、住、異、滅不停，能觀之心亦隨境遷流，即念念造生死因，無有不造時，所以凡夫生死無了期也。今觀自在，背棄六塵，即不造生死因也。若能終日常觀自在，不但生死了，彼岸亦登，以不造生死因，即造涅槃因，無須另求涅槃故。

乙二 破妄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五蘊本空，由無始妄想熏習而成，久病不能頓除，要以般若之智光，時時觀照，如暖日而銷堅冰。般若時時照，五蘊漸漸空，破一分有相，顯一分真空，五蘊之有相已盡，五蘊之空性顯現，故曰照見五蘊皆空。修此觀者，須將五蘊本末因緣認清，否則，不免錯觀。五蘊者，色、受、想、行、識，名五蘊。蘊者，積聚義，謂此五法中，積聚業因，蓋覆真性，故名五蘊；亦名五陰，先後譯之不同也。此五蘊法性本空，由一念不覺，從真心起妄，執見為我，猶如大海起漚，認漚迷海：能見之我即識陰；同我而起之影相即色陰；識之生住異滅即行陰；識欲趨色名想陰；識見色，領納在心，名受陰。陰雖有五，實則識色而已；受想行三，皆識色和合之變化相也。此五蘊，凡夫全有；小乘無色、受、想，入滅受想定時破色受想，而證無生故；大乘五蘊全空。此五蘊生從識起，滅從色除。

楞嚴經廣明五蘊，各有生、住、滅三相。

初明色陰云：『如明目人，處大幽暗，精性妙凈，心未發光，此則名為色陰區宇（住相）。若目明朗，十方洞開，無復幽暗，明色陰盡（滅相）。觀其所由，堅固妄想以為其本（生相）。』

次明受陰云：『見諸佛心，如明鏡中顯現其像，若有所得，而未能用。有如魘人，手足宛然，見聞不惑，心觸客邪而不能動，此則名為受陰區宇（住相）。若魘咎歇，其心離身，反觀其面，去住自由，無復留礙，名受陰盡，（滅相）。觀其所由，虛明妄想以為其本(生相)』

次明想陰云：『心離其形，如鳥出籠，已能成就，從是凡身，上歷菩薩六十聖位，得意生身，隨住無礙。譬如有人，熟寐寤言，是人雖則無別所知，其言已成音韻倫次，令不寐者，咸悟其語。此則名為想陰區宇（住相）。若動念盡，浮想消除；於覺明心，如去塵垢；一倫生死，首尾圓照；名想陰盡（滅相）。觀其所由，融通妄想以為其本（生相）。』

次明行陰：『是人平常夢想消滅，寤寐恆一，覺明虛靜。猶如晴空，無復粗重前塵影事。觀諸世間，大地山河，如鏡鑒明，來無所粘，過無蹤跡，虛受照應，了罔陳習，唯一精真。生滅根元，從此披露。見諸十方，十二眾生，畢殫其類。雖未通其各命由緒，見同生基，猶如野馬熠熠清擾，為浮根塵，究竟樞穴；此則名為行陰區宇（住相）。若此清擾熠熠元性，性入元澄，一澄元習，如波瀾滅，化為澄水，名行陰盡（滅相）。觀其所由，幽隱妄想以為其本（生相）。

次明識陰：『諸世間性，幽清擾動，同分生機，倏然隳裂，沉細綱紐，補特加羅，酬業深脈，感應懸絕。於涅槃天，將大明悟；如雞後鳴，瞻顧東方，已有精色。六根虛靜，無復馳逸，內外湛明，入無所入，深達十方十二種類受命元由。觀由執元，諸類不召，於十方界，已獲其同，精色不沉，發現幽秘。此則名為識陰區宇（住相）。若於群召，已獲同中，銷磨六門，合開成就，見聞通鄰，互用清凈；十方世界及與身心，如吠琉璃，內外明徹；名識陰盡（滅相）。觀其所由，罔象虛無顛倒妄想以為其本（生相）。

能將以上之五蘊照空者，則智同諸佛，位登等覺。然後從六根互用中，超登金剛十地，而到歸無所得，名為成佛。

小乘經中，亦云五蘊皆空者，此以人身而言五蘊，六識為識蘊，領納六塵為受蘊，意識緣塵影為想蘊，筋轉脈搖為行蘊。照此無蘊皆空者，則智同羅漢，名慧解脫；然後以偏空智，超斷思惑，而證俱解脫；是為大小乘之名同義異也。照見五蘊皆空的空字重看，能度一切苦厄即在此。眾生的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盛、種種諸苦，苦苦、壞苦、行苦、皆是有相之法，唯空能破有。有是病，空是葯，以空葯而治有病，是故空能度一切苦厄也。如我等凡夫，終日對於外境，常作空想，煩惱諸苦，自然不生，是故佛度眾生，常說無常、苦、空。可惜眾生不自覺照，別求離苦之法，以致愈求愈苦。尤有學佛者，不肯觀空，妄謂佛法亦是有法，佛法不離世間法，寧起有見如須彌山，莫起空見如芥子許，如是以眾生之有病，而破諸佛之法葯，嗚呼悲哉！佛法滅於此說矣。亦須知：此般若之空，非凡夫之虛空，非外道之斷滅空，非二乘之偏空，切須注意！

乙三 顯真二

丙一 正顯空性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梵語舍利，此雲鶖鷺，鳥名也。母名鶖鷺，鶖鷺所生之子，故明鶖子，依母名也。又翻身；又名身子，佛弟子中，智慧第一。佛說般若，非慧不能了，故為般若會上當機人也。以下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反覆顛倒，佛經中常見此類句。唐宋諸儒闢佛教者，不解此義，謂佛教弄異出奇，不顧道理，欺誑世人，自語相違，毫無實義。佛教中古德，解此句義，亦無一定方規，尤令不信者生謗，信者亦起狐疑。

今於諸家解釋不同中，略錄一二，以資參考。

德清大師心經直說云：『色不異空者，此句破凡夫之常見也。良由凡夫執色為真，不知終歸於空，故曉知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者，此句破二乘斷滅之見也。二乘不了三界唯心，淪與寂滅，故曉之曰，空不異色。又恐世人，將色空二字話為兩撅，不能平等一如，故又和會之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云云。依彼所解，色是凡夫常見，空是二乘斷見；色不異空，即度凡夫入二乘也，此句猶可；空不異色，即度二乘入凡夫也，此句則不可。又將空色和會，平等一如，然則，前云：照見五蘊皆空，成為二乘斷滅矣？後文無色，無受、想，行、識，更違經宗。

宗泐云：『眾生迷真空，而受幻色，譬如水之成冰也。菩薩因修般若，而識真空，其猶融冰為水。然色之與空，其體無殊，故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如冰不異水，水不異冰。復恐眾生不了，猶有色空二見，故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水即是冰，冰即是水』。此解，以冰水比色空；欲明色空之理，即明冰水之理。冰水之體雖同，冰水之相不同，何得偏說不異耶？融冰為水，則有水而無冰，何得更言冰水不異耶？水性常，冰性無常，水能生冰，冰不能生水，何言水即是冰，冰即是水耶？縱許水冰平等，色空不二，對於經之前文，照見五蘊皆空，後文，無色,無受、想、行、識，何得相應乎？

又有解經者云：色法，緣生性空，故云色不異空；色性雖空，色相是有，故云空不異色。不可於色外求空，故云色即是空；亦不可於空外求色，故云空即是色。如是解者，色空平等，無高無下，似合法理，實違經宗。以本經宗旨，在破色空，不在色空平等故。以上所引諸解，皆不外色空平等，即不合經宗，破色顯空之旨，故皆不取也。然則，如何解說，不違文義，而合經宗耶？本經宗旨，破色顯空，即破妄顯真。上來妄色已破，此處正顯真空，以凡夫小乘，只知五蘊有相，不知五蘊空相境界如何，故佛呼名而告之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此中色字，不是凡夫有相之色，亦非二乘空相之色，乃非有非空之性色，亦名凈色，離諸染故；亦名真色，不虛假故；亦即佛的法身之色也。此色絕對待，離諸相，以真色無相，故不異空也。此中空字，亦非凡夫對有之空，亦非二乘離有之空，乃空有俱空之空，即空之本性，以空中有實性，故不異色也。如是色即是空之理，故曰色即是空，非色外另有空也；空即是色之性，故曰空即是色，非空外另有色也。以上依法身而談色空故，大異凡夫之色空，亦不同二乘之色空也。楞嚴經云：『性色真空，性空真色，清凈本然，周遍法界』。

凡夫小乘，色空相奪，故各有界限，不容周遍也。諸佛色空相融，各不妨礙，故能周遍也。是為五蘊諸法真空之相。

問：此解之中，亦含有色空不二之義，與諸家所解之色空不二，有何異乎？

答：諸家言色空不二，即有相與空性不二，我言色空不二者，色性與空性不二；一即有相言不二，一即離相言不二，故不同也。所謂離有相者，離空有之間隔相，非離空有之本相也。如三間屋中，有兩道隔板，而有人曰：東間不異西間，西間不異東間，東間即是西間，西間即是東間。復有一人，除其中間隔板，成一大間，而曰：東間不異西間，西間不異東間，東間即是西間，西間即是東間。此二人所言雖同，景況不同：後者言不異，即是，乃法爾之如然；前者言不異，即是，乃眼見異，而言不異，眼見非是，而言即是，自欺其心，實同狂妄，焉能比後乎？

又有學佛者，不許破相，謂相即性，性即相，性相不二，破相即破性，故不許也。試問：人之假相中，有人之真性否？人相壞時，人性還是同相齊壞呢？還是相壞時性生他趣呢？若人相壞，人性亦壞，則成斷滅外道見。若人相壞，人性轉生他趣，則性相不二之說，成大妄語！須知：假相與假相，可以反覆顛倒而言不二，以此是假，彼亦是假，故成不二。真性與真性亦可以反覆顛倒而言不二，以彼是真，此亦是真，故成不二也。唯有假有與真性，不能反覆顛倒而言不二，以彼真此假，明明是二，而言不二，未免遺笑識者！

又相外無性，雖不可說，而性外無相，不可不說。何以故? 如相離性，相必壞，相無體，不能自立故；如波離水，畢竟無故。若性離相，性不壞，性有體，能自立故；如水離波，畢竟不無故。學者心粗，隨人而言，不顧事實曰：性外無相，相外無性，性相不二。其不知性相併立，則成二法，即同魔說，非佛法也。然則，相異於性矣？亦非。何以故？相是假名，有何而異於實性乎？性如水，相如波，波本無波，從何而言異不異耶？如水與火，則可言異矣，如海水與江水，則可言不異矣。

色蘊如是，受想行識，亦有假相與真性，假相以破，真性當顯，應云：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乃至想行識蘊，皆應如是顯示，經文略故，以色類推，故曰亦復如是。

丙二 結滅破相二

丁一 總結五蘊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上來已顯五蘊諸法真性之空相，可知五蘊假形，以有為相，五蘊真性，以空為相。有相者，有生有滅，有垢有凈，有增有減。空相者，無生無滅，無垢無凈，

無增無減，一法不立，清凈無染，佛亦不有，所謂金屑雖貴，落眼成塵；是故此諸法空相中，無色、受、想、行、識。若此空性中，有色等的假相，即有生，有生即有滅，有生滅即有垢凈，有垢凈即有增減，一有一切皆有。是故我等凡夫欲求真性者，非破盡假相不可。從無變有曰生，從有變無曰滅；心住於境曰垢，境離於心曰凈；分一為二曰增，合二為一曰減。

丁二分破十界四

戊一 破六凡

己一破六根

無眼、耳、鼻、舌、身、意。

此六通名根者，根以能生為義，眼等六根，能生六識，故名根也。此六根，唯六凡眾生之所具，二乘已空 。所空者，浮根四塵，非空勝義根也。是諸法空相中，不但無浮根塵，亦無勝義根 。楞嚴經說六根緣起云：由明暗等，二種相形，於圓妙中，粘湛發知，知精映法，攬法成根。可知妙圓真性中無六根之假相，由外塵粘合內心組織而成根。此六根非色法，亦非心法，乃色心和合之法也。近時論佛法者，謂外五根是色法，內意根是心法，此論者，未了六根之真義也。

己二 破六塵

無色、聲、香、味、觸、法。

此六通名塵者，塵以染穢為義，六識緣此，皆名染心，故名塵也。六塵對六根而起，亦六凡眾生所有之法也。六塵為六識之所緣，皆名色法。色法有兩種：一能造色，即地、水、火、風、空，五大種性；二所造色，即根身、器界等六塵也。二乘但空六塵，不空大種性。是諸法空相中六塵有相無，六塵空相亦無，即大種性也空也。

己三破六識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此六皆名識者，識以了別為義，以能了別六塵，故名六識也。此經名界者，界為界限，以六識界於根塵之間，故名界也。又根塵識三六十八界者，以根塵本可通臨，由識界於其間，根塵不能融通，故成十八界也。眼根生眼識，而緣色塵；耳根生耳識，而緣聲塵；鼻根生鼻識，而緣香塵；舌根生舌識，而緣味塵；身根生身識，而緣觸塵；意根生意識，而緣法塵。此十八法，由因緣和合而有，緣散則空，依他而起。猶如眾木成林，林無自體；又如眾人成軍，軍無自性，以但有假相，無實性故，是諸法空相中，一概無之。六凡界中，法有無量，以十八界賅之，磬無不盡。

戊二破緣覺

無無明，亦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此名十二因緣，小乘緣覺所修之法門也；亦即六凡眾生生起之因緣也。因謂生因，緣即所生之果也。此法有十三，互相生起，成十二種因緣；無明為生之前因，憂悲苦惱為生之後果，其餘皆具因果二義。無明至老死盡，為生起；無明盡乃至老死盡，為還滅；生起是凡夫法，還滅是小乘法，經文從略，但言首尾，賅括中間。今依他經，錄全文於下：

此小乘無明，乃無明之枝末，非根本無明也，即起信論六粗中第一分別智相。無明者，謂迷法我，妄以非我為我，即以人身為我，故名人我。大乘迷根本名為無明，以五分法身為我，故名法我。大小乘，皆以迷真為無明，但有偏真與圓真不同。一切皆因無明而生，無明為眾生的生因，無明無因。因無明而妄動，故生行；行欲趣境，故生識；識欲緣境，故有名色；名色合識，故成六入（父母會合）；觸精入胎，故名受；受而感之，故生愛；愛而欲得，故生取（父精母血為自身）；取為自身，故生有（成胎）；有身出胎，故名生；生而復滅，故名死；死失其受，故生憂悲苦惱；苦惱之後，更無所生，是故苦惱為眾生之果，苦惱無果，是為六凡眾生生起之因緣也。緣覺人覺此緣生之法，有名無實，如水月空花，當體即空，實無所生之法，名為破無明。無明盡故，一切生因緣皆斷，乃至憂悲苦惱亦盡，名為證無生，了分段生死，出三界苦海，是為十二因緣還滅。或說因緣生法，無始無終，於此可知違背佛說無明盡、老死盡也。是諸法空相中，不但無明有盡，老死有盡，乃至盡相亦不容存在。

戊三 破聲聞

無苦、集、滅、道。

苦，是逼迫性，謂苦苦、行苦、壞苦等，世間之果也。集，是招感性，謂積聚煩惱，招感將來之果，即世間之因也。滅，是可證性，謂滅世間因果，證寂滅涅槃，是為出世之果也。道，是可修性，謂小乘所修三十七道品，是為出世之因也。此四為世出世間實有之因果，故名四諦。而諸法空相中，實無所有。聲聞修四諦法，三界各有四諦，以十使見思配合，共成九十八使；知苦，斷集，慕滅，修道，漸次斷證，而有四種果位，如下表：

聲聞根鈍，緣四諦境而修，漸次增進，故有四果之次序也。或說聲聞初果見道，斷見惑八十八使，初果後，修斷思惑。此說者，未了見思之真義也！

見惑即無明，思惑即煩惱，見惑是思惑之根本，思惑是見惑之枝末，假使見惑斷盡，思惑仍存，則無根本而有枝末，如無皮而又毛，理所不許。聲聞人以見四諦真理，而為四果：初於七方便位中，伏三界思惑，名為向初果；斷苦諦下二十八使，見苦諦真理，名為證初果。破思惑六品，名為向二果；斷集諦下十九使，見集諦真理，名為證二果。破思惑九品，名為向三果；斷滅諦下十九使，見滅諦真理，名為證三果。破思惑十品盡，名為向四果；斷道諦下二十二使，見道諦真理，名為證四果。

又斷思惑，名為忍，斷見惑名為智；斷思惑名為盡智。當知：證果在斷見，不在斷思；斷見不斷思，可以證慧解脫阿羅漢；斷思不斷見，但名無學，不名阿羅漢。假使聲聞初果斷八十八使見惑，前無明已盡，無生已證，何得更有以下之三果耶？若有以下三果之理未明，何得無見惑耶？然則，何以有經論說，斷八十八使見惑耶？婆沙論云：見思煩惱，共有九十八使，二十八使決定見道斷，十使修道斷，六十不定斷。不定斷者，緣覺見道，頓斷八十八使見惑，修道斷十使思惑；聲聞見道，斷二十八使，修道斷七十使，是故思惑十使，決定斷於修道，苦諦二十八使，決定斷於見道。唯有集滅道諦六十見惑，緣覺斷於見道，聲聞斷於修道，故云不定。

四諦與十二因緣，同具世出世間兩重因果，文雖廣略不同，其義一也。聲聞與緣覺，同是小乘，同斷見惑，同出三界，同了分斷生死，同證偏真涅槃。其不同者，緣覺根利，聲聞根鈍；緣覺先破無明，而後斷苦，聲聞先斷苦，而後破無明；緣覺先破見，後破思，聲聞先破思，後破見；緣覺緣自心而修，聲聞緣外境而修。如人倒樹，聲聞先葉，後枝，後干，後根，故有四種之漸次；緣覺從根本倒起，干、枝、葉，不倒而自倒，以一倒一切倒，故無漸次，而名頓超也。由此種種諸故，小乘有二種人，而緣覺居於聲聞之上也。

或有於聲聞、緣覺，再各分利鈍者，謬也！當知：佛教言根機，唯有四種：一聲聞、二緣覺，三菩薩，四佛，決無第五種機。又同名緣覺者，即表示同機也；同名聲聞者，亦表示同機也。否則，何以同名耶？然聲聞、緣覺中，有先後遲速不同者，乃發心之早遲，罪障之輕重不等，非機不同也。以上十二因緣、四諦，在小乘雖同為正法，在是諸法真空相中，猶是垢染，般若光中，不容存在，故一概無之。

戊四破菩薩

無智亦無得。

菩薩以六度為修行的法門；上有佛道可求，下有眾生可度，是為有智亦有得，此是大乘教漸次也。今經是大乘頓超法，獨修般若，即六度中之智度也。般若光中，照破五蘊，無佛道可成，無眾生可度，菩薩亦是假名，故曰無智亦無得。至此，凡所有法，悉皆空盡；真如佛性，真空法身，全體顯露；凈躶躶，赤漉漉，圓陀陀，光灼灼，寸絲不掛，名為清凈真心，心外無法。佛法之真相如是，吾人之本來面目亦如是，我等學佛之止境亦在此也。以上第三顯真一科已竟。

乙四 獲益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菩提薩埵，是菩薩的具足梵語。修般若的菩薩，照見五蘊皆空，心無所住，名為依般若波羅蜜多。若心有所住，不論善惡，皆違般若，如人入暗，即不能到彼岸，而常坐此也。菩薩心依般若，萬有俱空，故無掛礙，即不同凡夫心，常住外境，千頭萬緒，非無是掛礙也。心無掛礙故，無得無失，無損無益，故無恐怖，即不同常人，心有掛礙故，常恐不能生活，恐老死，恐名譽毀壞，恐家財耗散，恐六親分離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想生於恐怖，恐怖不生故，遠離顛倒夢想。人無顛倒夢想，則寤寐恆一，心不生滅，不散不亂，常住不動，名為究竟涅槃。涅槃是梵語，此雲大滅度；又雲不生不滅，謂此生後更不受生也，亦即修行者所證之果地也。佛教說涅槃有四種差別；一有餘，二性凈，三無餘，四無住處。聲聞了分段生死，入有餘涅槃，以變異生死未了，故名有餘也。緣覺悟緣生性空，了分段生死，入性凈涅槃，以性離雜相，故名性凈也。大乘空二邊，生死涅槃皆了，入無餘涅槃，以二死皆了，故名無餘也。最上乘，生死即涅槃，入無住處涅槃，以二邊不住，中道不安，故名無住處也。或雲性凈涅槃，是凡夫所有；非也。以凡夫性染故。又凡夫生死未了，涅槃何有耶？又凡夫未曾修行，何有果地耶？又有云：聲聞人證無生，入有餘涅槃；灰身泯智，入無餘涅槃；亦非也。以一人只有一死，何以有二涅槃耶？吾佛明星悟道，只說佛初出世，未聞誰說佛入涅槃耶？雙林樹下，佛唱涅槃，是故一佛無二涅槃也，聲聞學佛，何得異佛耶？

問：前雲無智亦無得，此雲依般若，得涅槃，何耶？

答：一切無依，名為依般若；一切無得，名為得涅槃；有所依，即違般若；槃有所得，即失涅，學佛者，不可不知此理也！

乙五 引證

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過去諸佛，現在諸佛，未來諸佛，皆依般若法船而登彼岸，若舍般若，即無到彼岸之法。到彼岸，唯此一法；出生死，更無二門。楞嚴經云：『十方薄伽梵，槃一路涅門』。法華經云：『此舍唯有一門，而復狹小』。皆指般若而言也。梵語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此雲無上正等正覺，即諸佛究竟極果也。此名有三種揀別：正覺，揀凡夫之邪覺，凡夫以非我為我，故非正覺也。正等，揀小乘之正覺，小乘自覺雖正，不能覺他，故非正等覺也。無上，揀菩薩之正等正覺，菩薩自覺覺他，雖名正等正覺，覺不圓滿，故非無上正等正覺也。唯佛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故名無上正等正覺。三世諸佛，既皆依般若而出生死，而到彼岸，我等欲出生死苦海，何得舍此而另求乎？更何得疑此而不信乎？

乙六 贊德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

般若能令眾生離生死，能令諸佛到彼岸，故知般若之妙德，不可思議也。神，謂神妙不測，如水之在地，無在無不在；如龍之在天，或有或無，或大或小。顏淵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變化無方，此皆小神也。般若之妙體，不可心思，不可言儀，口欲言而辭傷，心欲緣而慮亡，是、則十方世界無不是，非、則十方世界無不非，是故名為大神咒也。世間之明，莫過於日月，日月雖明，不能四州同時普照，照晝而不照夜，照明而不照暗，是為小明也。般若之妙明，周遍法界，明暗不昏，晝夜常照，是故名為大明也。般若超勝一切，猶如金剛，能壞一切，一切不能壞金剛，是故名為無上也。般若為九法界之尊，不但無超過者，與之相等者亦無，故曰無等也。唯與諸佛平等，是故名為無等等。般若具此勝妙功德，能除一切眾生之一切諸苦，乃實有之事，非虛語也。因此之故，而我所以說般若波羅蜜多咒也。咒、是秘密義，經、是顯了義；般若具諸功德，猶如庫藏，秘密眾寶，故名咒，咒即般若，非般若外另有咒可說也。

乙七 說咒

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咒文全是梵語，秘密不翻也。經咒同說般若，經義在顯了，咒義在秘密；經若不顯了，即失經之功能；咒若了解，即失咒之功能，是故咒文不翻，不許了解也。若人誦咒，無了解心，決定有靈驗。今人誦咒，而咒無靈驗者，人多解心故也。世間之法不真，所詮之理亦不真，吾人依法生解以為真確，其實皆錯也！是故誦真言者，不可有解心。今有解經後，而復解咒者，未了咒義，即破壞咒功也。

略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畢。

2010.5.27

附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玄奘法師譯）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