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10點半，上海長樂路上的翰藝旗袍店，總會出現這樣一位90多歲的老人。
人不高，很和藹。瘦小精幹的身材，紋絲不亂的銀髮，一襲做工考究的月牙白綢子中裝，褲子熨燙得體，笑意盈盈的臉上仍舊透露出，上海洪幫裁縫的講究與精準態度。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常腰板筆直地坐在一把木椅上一言不發，有時也耷拉著腦袋打個小盹。可只要有客人進門，他便條件反射般「噌」地站起來，說一句「儂好啊」，笑呵呵地迎上前。
他就是褚宏生， 一位被稱為 「上海灘最後的裁縫」的老人。 褚宏生，蘇州吳江人。1918年出生，13歲時隨家人到上海讀書。16歲那年，他通過熟人介紹，投到「朱順興裁縫店」學手藝。 「那個鋪子現在沒有了，以前就在北京西路485號。」老人回憶道，當時上海的裁縫店很多，但能趕上「朱順興」的卻沒有幾家。「朱順興」的老闆叫朱林清，頭號大師傅叫朱漢章，在上海灘極負盛名，做旗袍是他的絕活。
店裡的學徒有幾十個，從縫紉、綉工、盤扣到量體、打樣，一路學下來，一般需要兩年。當其他的徒弟開始動手幹活時，師傅卻仍然讓褚宏生練手工。 「剛開始的時候我特別的不服氣，為什麼別人都可以不做縫紉，而我就一定要繼續做。」 原來，師傅是看他聰明伶俐，人又長得清秀，要著力培養這個特殊的徒弟。又過了兩年，褚宏生終於出師。
自此之後，他就整整做了82年裁縫，經他手的旗袍到現在算起來也有5000多件了。 「上世紀20年代，十個女人里有四個穿旗袍，30年代就幾乎全穿旗袍了。從15歲開始，不管太太小姐、交際花，還是舞台明星都穿旗袍。和江浙相比，上海人眼界廣、品位高，穿的旗袍也格外考究。」褚宏生說。
舊時人們平時都穿旗袍，因此以舒適為主。領子高度一般低於三公分，式樣上大開襟比較流行。
普通人穿的旗袍多為低開衩，明星較為講究，為顯身材，開衩稍高，交際花則喜歡更加暴露的高開衩。從面料上來看，棉布和緞子是最為傳統的，隨處可見。絲綢較貴，都是明星穿得多。
主演過《歌女紅牡丹》、《姊妹花》等影片，在上世紀30年代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胡蝶是褚宏生早年的顧客。
他回憶第一次走進胡蝶家的洋房，那是60年前，一個盛夏的傍晚，褚宏生去胡蝶家裡為她量身，看到身材嬌小的胡蝶，「她穿著素凈的淡藍旗袍，沒有化妝，臉上總帶著笑，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褚宏生說，「胡蝶喜歡復古式的花邊，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自己設計。」
除了胡蝶，宋氏三姐妹、青幫老大杜月笙、大將軍粟裕、劉少奇夫人王光美、歌星孟庭葦、鞏俐、董潔......全都是褚宏生的「忠粉」。 歌手孟庭葦稱讚：他的旗袍像皮膚一樣。明明已是一代宗師，卻拒絕「旗袍大師」的稱呼。他簡單地說：「我就是個做旗袍的。」
如今，褚宏生已經是98歲的高齡，培養出了十幾個徒弟，最小的也已經年過半百，工作的職責也變成了只為客人「量尺」。
他利索地把皮尺從自己脖子上拽下來，在顧客脖子上輕輕一繞，介面處，伸入食指留出些許空隙，又稍稍往外一滑...... 軟尺和模特之間，只有空氣能穿過去。
這看似簡單的量尺卻最是考驗人，一件旗袍要量取三十六個點，一繞一滑，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窄，不得有半分差錯。現在，有名的大裁縫只管量體。 褚宏生眼不花，手不抖，皮尺在客人身上上下翻飛，不一會兒，整套數據全有了。他眯著眼睛，腦海里已勾畫出成衣的模樣。
褚宏生回憶，「那時的老裁縫店沒有機器，全靠手工做。小小一個盤扣，一做就是三個鐘頭。裙擺滾邊，重重疊疊，要滾上三四道。 一件普通的旗袍最快也要做上一個星期。」
到了上世紀70年代，旗袍開始使用拉鏈，少了做扣子的工序，時間就大大縮短，再後來，許多店鋪開始用縫紉機給客人做旗袍，速度與以前更不能相比了。
但是，褚宏生卻要求自己的徒弟們堅持手工製作。「機器踩出來的衣服硬梆梆的，體現不出女性柔美的氣質」，邊說邊拿出一件旗袍比劃著，「人手才能縫出圓潤的感覺。」
在徒弟眼中，褚宏生心很年輕，從不守舊，「他在門市接觸形形色色的人，把人家的話記在心上，外國人帶來的圖紙都會看，電視、報紙、時尚雜誌他也看，還和我們討論現代旗袍應該怎樣做。他一直說自己做的旗袍有欠缺，要改進。」徒弟說。
比起傳統旗袍，他更喜歡改良款。「老旗袍太古板了，改良後的穿著舒服，而且時尚好看。大露背這些現代風格我都能接受，但是很少做，因為這種風格對身材要求很高，身材標緻高挑的人穿著才好看。」
褚老總說，現在總是懷念過去的十里洋場：大家穿著旗袍，擎著洋扇，有動聽的吳儂軟語，有悠悠上揚的小調，還有著醇厚舒緩的美麗。
在他看來，旗袍是世上最美、最能體現女性特質的服裝，而且無論時光如何流轉，旗袍永遠不會過時。 不是女人，卻要比女人更懂女人。褚宏生知道，怎樣能讓一個女人賣相好。
名氣越來越大，可到現在他也只是個「裁縫」，連一間屬於自己的店面都沒有。平日里更是節儉地很，跟著徒弟們吃食堂，一頓飯吃不了就留到下一頓。一壺茶葉，可以喝三四天。
他這一生對奢侈生活沒有什麼嚮往：「我就是喜歡旗袍。」而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個追求，讓他成了全上海灘名媛背後的男人。 上海女人的旗袍里， 裝的， 是他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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