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凡:民國思想界的歷史高度

民國思想界的歷史高度時間:2010年11月14日上午地點:深圳市少兒圖書館多功能廳主講人:章立凡(近代史學者) 章立凡:我注意到廣東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從這幾次來廣東我發現一個特點,廣東的講學風氣特別興盛,不但在深圳,在廣州以及廣州周邊地區,每個周末都有很多這樣的講座、沙龍活動。這個風氣是清末以來的講學風氣的延續,當年康有為先生創立萬木草堂講學,從那個時代起,廣東實際上成為中國近代新思潮的策源地,而且中國近代的改良和革命兩次重大思潮的先驅都是從廣東產生的。這得益於它是一個口岸,毗鄰香港,各種新思潮容易進入。而且商業也比較發達,所以較早形成了市民社會的雛形,我想這些都是廣東在思想先行方面受益的地方。 我今天講的思想界的歷史高度,也不局限於民國,會追溯得稍微遠一點,然後集中講民國。我注意到歷史上百家爭鳴的時代引人矚目的有兩次,一次是在春秋戰國時期,還有一次是在近代,從鴉片戰爭以後一直到民國這一段,這兩段是學術界思想最活躍的時期。當然可能有人會說魏晉時代算是一個,但是總體來講,魏晉的精神是比較偏於消極的,而春秋時期和民國時期的思想上的爭鳴是相當活躍的,是很有進取性的,但是這兩次又有所區別,它們有共同特點,也有區別。共同特點就是都處於這種動蕩、分裂、戰亂的社會轉型期,沒有形成大一統的國家權力,這種狀況下,各種學術思想可以在競爭的生態里各自表現。但是兩者也有不同,後者處於一個更廣闊的視野中,有東西文明的對撞和交匯的歷史環境。我把它視為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對撞的結果。從秦漢以來,由於高度的封建專制制度,再加上獨尊儒術的一元化的意識形態,形成了長期的文化專制,這種文化專制導致沒有多元化的意識形態出現,就是意識形態領域一直是以儒家為主導的,當然有人會提出有佛家、道家等等,但它們不是占統治地位的。直到19世紀中葉,從1840年開始,由於西方文明的進入,形成了東西文化的對撞,中國就面臨一個3000年未有的大變局,這樣的變局不僅是經濟上的,經濟上是西方帶來了自由貿易,政治上列強環伺、虎視眈眈;從文化上講,西方的文明也進入中國,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很多元的局面,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1949年,然後又重新定於一尊。對這段歷史應該有所梳理,我認為各種思想的爭鳴大體上還是圍繞在當年張之洞提出的「中體西用」和後來學人們主張的「全盤西化」這兩大主題。但是有很多問題我們今天仍然沒有解決。首先是政治上的主義之爭,清末的君主立憲主義(也可以叫改良主義)和實行排滿的民族主義的交鋒。這種交鋒是20世紀思想交鋒的第一波,主題上也就是到底是立憲還是共和,到底是改良還是革命,這兩者是互為表裡的關係,一個是要解決體制問題,一個是用什麼樣的手段來解決體制問題。從改良和革命來比較,實際上改良的社會成本比較低,但是不幸的是改良走得太慢,因為所有的改良,或者我們今天講的改革,都是被迫的,統治者一般不願意讓出原有的東西,所以這就造成改良和改革的滯後,最終導致了革命的發生。革命走到了改良的前面以後,從這100年的實踐來看,革命的後果未必好。改良的理論,康有為提出「虛君共和」,他有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叫做「總開關理論」。在1911年的時候,辛亥革命已經成功了,有一個年輕人叫王眉五,跑到日本見康有為,他問康有為,為什麼別人都主張革命,你還是主張改良?康有為講了一番道理,他說:君主制像一個大樓,我們要讓這個大樓亮起來的話,就需要安很多電燈,但是我們不需要拆掉了這棟大樓重建,再安電線和電燈,我們只需要把原有的建築布上線、安上電燈,然後有一個總開關,這樣大樓就全都亮了。他比較了各國的革命,認為法國革命、墨西哥革命在歷史上都流了很多血,而且持續長達八十年到一百年,對社會的破壞太大,主張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效益。他認為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搞「虛君共和」,利用君主制原有的框架,在這個框架下把這個體制改革,然後達到社會的進步。他認為如果驟行革命的話,列強就會趁機進來,實際上就把國家放在一個很危險的位置。這些預言應驗了,後來有了日本的入侵。從1927年到1936年這10年,我們稱為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黃金時期,後來突然中斷了,就是因為日本發動了侵華戰爭。而日本發動這種戰爭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要阻擊中國的現代化。 孫中山先生的觀點和康有為是不一樣的,他看到了歐美社會的很多問題,社會主義思潮在19世紀下半葉在全世界開始流行了,孫先生看到了另一方面,就是資本主義的很多弊病,所以他主張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同步進行,要一次完成。用他的話說叫「畢其功於一役」。這個觀點後來被證明是沒法實現的,國民政府在大陸時期,土地改革就沒有實現,這跟它本身的政權結構及土地改革的成本有很大的關係。當然它後來到台灣以後實現的很成功,比大陸還成功。中共毛澤東搞的這一套,也是要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同步進行,所以他在掌握政權以後的這28年間,就不斷地搞社會革命,最後搞文化大革命等等,但是越搞越亂。搞得國家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政治和經濟的危機都十分深重。 在30年代的時候,呂思勉先生(他是一位著名的史學家)就有這麼一個觀察,他說「社會革命和政治革命,很不容易同時並行,而社會革命,尤其對社會組織,前因後果,要有深切的認識,斷非簡單,手段滅裂的均貧富主義所能有濟。」我覺得這個判斷是很準確的。中國歷代的王朝更迭,無不以「均貧富」為一種動力,實際上「均貧富」只是暫時的,不是一個解決根本問題的辦法。共和國前30年也是搞「均貧富」,結果是「均貧」,後30年又搞了另一種,就是「一部分人先富」,最後又導致兩極分化。現在看來,如果沒有一個好的體制,就不可能有一個好的分配製度。 下面再說說其他的主義,民國初年,各種外來思潮都進入中國。像進化論、社會達爾文主義,很多人早年都是信仰的,毛澤東早年也是信仰進化論的,其他信仰進化論的思想界的人物也有很多,過了一段之後才逐步轉向社會主義。還有君憲主義,還有自由主義、個人主義、實驗主義等等。這些主義也出現本土化的變種,像三民主義、國家主義,這些都是一些變種。當年社會主義這個概念,不像今天這樣非常地政治化,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在國際上有各種各樣的社會主義,包括無政府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第二國際社會主義,還有布爾什維克社會主義等等,它們都算是社會主義。這個現象到20世紀初的時候還不是很明確,不像我們今天說的「姓社姓資」,那時候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也沒有把它與資本主義對立到什麼程度,都是在探索。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學說,其實也是一種社會主義。 多元化的主義的出現和中西文化的交匯,推動了新文化運動。追溯起來,蔡元培先生在民國初年就任教育總長的時候廢止了讀經,出任北大校長以後提倡「兼容並包」,而且引入了西方的大學管理制度,為新文化運動及後來的五四運動做了一個思想上的鋪墊。新文化運動是清末以來啟蒙思潮的繼續,追溯起來,梁啟超提出「新民說」,陳獨秀髮表《敬告青年》,再到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胡適提倡的白話文運動,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思想解放,在這之前,中國人寫的文章和平常說的話是兩種東西,是不一致的。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來講,造成了很多的不便,很多教育程度不高的人可能沒法接受這些東西,或者沒法理解這些東西。胡適提倡白話文以後,把文化普及的手段變得非常的尖利,可以很快地讓更多的人接受思想文化。從白話文運動以後,思想文化就不再是文化人的專利,開始向平民百姓普及。關於五四的反封建的意義,大家都已經了解了,我也不再多說。我想觀察一下五四以後思想界的分化:一部分人走向了黨派政治,另一部分人趨向於學術文化,但是界限也不是很明確。走向政治的這部分人後來很失落。我以前也談到過,中國近代沒有什麼真正政治學意義上的政黨,大多是一種會黨政治的延續,我把他稱之為會黨化現象。當時五四的先驅,除了李大釗是為主義犧牲了,其他的人,像陳獨秀後來被排除出共產黨,又坐了國民黨的牢,最後又搞學術,但是他沒有完全脫離政治。蔡元培先生擔任政府要職,胡適也是,他們還是參政的,但是他們的主要貢獻應該說還是在思想學術方面。還有像魯迅、周作人兄弟是搞文學的,最後徹底投身政治的人都不是大知識分子。1957年的時候,領袖對有一句話很反感,某人說「無產階級的小知識分子領導不了小資產階級的大知識分子」。毛澤東對這句話是很有情緒的,他當然是讀過很多書的,但還是很有自卑感。此外,胡適晚年有一件事挺後悔,他說:當初我沒有把陳獨秀留住,結果他去搞政治了。這個背景是怎麼樣的呢?陳獨秀是一個不拘細行的人,他去了北京的八大胡同,然後就出事了,北大就逼他辭職了。離開北大以後,他沒有地方去,就到了上海,那時候正好蘇俄又給錢,所以他就組織了中國共產黨。胡適後來想起這件事,他說那時候我要是想辦法把陳先生留住,後來的很多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當然歷史也沒法假設,可能有些事該發生還是要發生,也不是說一個偶然的事就能改變歷史。但是這也說明一個情況,當時在社會上有很多共產主義的小團體,不止一個,而每個小團體的組織方式就是開會,然後辦一個雜誌,或者辦一個書店,以此來傳播共產主義。但是搞政治還是要花錢的,有的就是一筆經費花完了以後,影響沒有起來,這個團體無形中就消散了。那時候蘇俄是有想法的,它要在全世界推行他們的這一套,所以蘇俄也在選擇中國可以跟他們合作的人選,一起來推動蘇聯模式和影響的團體。當時也考察過很多人,比如吳佩孚、馮玉祥等等,還包括孫中山。最終選了陳獨秀、李大釗他們這批人,那時候他們之所以能夠搞起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蘇俄提供了很充足的經費。而其他的很多就沒搞起來,最後就剩下這一個。當然另外還扶植了一個,就是幫助孫中山改組了國民黨。孫中山曾經提出過,我們國民黨也想加入共產國際,這個問題提了以後,共產國際很尷尬,因為他們認為國民黨是不夠格的,共產黨是可以的。後來提了一個折中方案,就是國民黨以觀察員身份參加共產國際的會議。這有點扯遠了,再回到主題上來。現在胡適提出的「問題與主義」這個概念,到現在還沒有解決:我們現在有主義,但是社會問題還是越來越多,而且單從主義的教義上,我們解決不了很多現實問題,主義與現實脫節,而且理論上無法自圓其說。 下面再聊聊自由主義。自由主義是從西方來的,它對中國近代以來的歷史發生了很重要的影響。它有兩條線,一條是思想的線,這條線嚴復是一個先驅,後來就是胡適;另一條是憲政這個角度的,應該是從梁啟超開始,後來的繼承者像張君勱、張東蓀這些人,後來成為憲政運動的主要推手,抗戰期間在大後方活動的「第三勢力」,主要是這些人。張君勱在30年代起草了一個「五五憲草」,那是一個憲法草案,這個憲法草案在1946年經過修改,就變成了一部正式的《中華民國憲法》。現在台灣提到張先生,稱他是「中華民國憲法之父」。到國共內戰爆發的時候,「第三勢力」就分化瓦解了,分成兩派,一派到台灣,一派在大陸。台灣的代表人物就是像雷震,殷海光等等,留在大陸的是張東蓀、羅隆基等一批人,但是這兩批人最後都在政治高壓下煙消雲散。自由主義在中國的再度興起,是80年代思想解放運動以後出現的,領軍人物是李慎之先生。 社會主義在世界上有多種,在中國也有多種,現在看三民主義,應該也算是一種社會主義流派,民族主義、民生主義、民權主義,尤其是民生主義,社會主義色彩是非常濃厚的。國共兩黨在很多社會改造的觀點上實際上也是一致的。國共兩黨基本上都是西方學說的本土化產物,而且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都曾經「以俄為師」。歷史上分了合,合了分,現在仍然在中國的兩片土地上(一塊很大,一塊比較小)行使治權。所以,研究20世紀的中國思想史,解讀西方政治學說在中國的本土化過程,就需要研究這兩種主義和這兩黨。 還有一派人是強調中國本位文化的,這一派的傳承直到今天都可以看到。當年康先生主張「以孔教為國教」,後來章太炎也提倡讀經,說明無論改良派和革命派,相當一部分人在尊孔上是有共識的。雖然政治主張不一樣,對傳統的儒家文化都比較認同,但是共同的文化認同。不排除對儒教各取所需。這種情況也不是絕對的,梁啟超就不是這樣主張的,他發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論》,是從更高的思想文化角度來認識尊孔的問題。 五四的口號是「打倒孔家店」。當年非常激進的一部分人,後來也有了變化。30年代張申府先生就發表過一篇文章,題為《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他要把儒教和孔子的思想做切割,區分什麼是真正的儒家思想,什麼是意識形態。這就涉及到怎麼理清傳統文化的手段和方法,就需要沉下心來研究,不是光喊口號去打倒就完了,而是要研究其所以然。胡適提出要「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這個見解是很有道理的。他給相互對立的「打倒」和「繼承」的兩派,各自指出了一塊空間,就是提倡新文化和整理傳統文化可以並行不悖。我們還注意到,同樣是研究傳統文化,但胡適一派是引入了西方的研究方法來研究中國文化,和傳統的治學已經有所不同。胡適提出整理國故,倡導研究問題以後,文化探索就非常多元。在五四以後有很多的文化論爭,比如像「科學與人生觀」的爭論,鄉村建設運動、新生活運動、新理學等等都開始興起,文化上出現了多元的、百家爭鳴的現象。這種現象是由於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衝擊,把原來的秩序框架打亂了,大家混沌了一段時期以後再重新組合,這樣就分成了很多板塊,變成多元的,按自己的思想脈絡和主題去研究。把中國的本土價值觀重新詮釋,燃燒並賦予新的使命,像馮友蘭先生就是闡發「舊邦新命」。 公民社會的雛形在民國時期已經出現,一些經濟比較發達的城市已經形成了市民社會的形態,開始有地方自治的功能出現。從清末到民國階段的廣州、上海,以及其他一些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都出現了有一定現代性的地方自治,這實際上是多元文化的經濟、社會基礎。為什麼這60年出不來大師?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出大師要有出大師的文化氛圍和社會環境,我們分析像胡適、蔡元培、陳獨秀、魯迅這一代人,他們所受的教育是和現在我們(至少我這一代人和我往後的一代人)所受的教育是不一樣的。一是他們都有非常堅實的傳統文化的教育根基,又受過比較完備的西式的教育。二是這些人的研究方法也不一樣,像胡適提倡的是西式的研究方法,蔡先生提倡兼容並包,他在北大造成的這種學術氛圍,才能產生出像梁漱溟、錢穆、馮友蘭這樣一批學術大師。現在沒有這種環境了,初級教育中沒有這種環境,到了高等院校也沒有這種環境,我們這60年的教育基本上是由「全盤西化」變成「全盤蘇化」,把社會當作一部大機器,教育變成一條流水線,按一定的模式生產標準件。這種教育模式不需要思考,只要生產出大機器上的標準配件甚至是螺絲釘,它是相當工具化的,這就是蘇式教育的特點,它不需要通才,不需要天才,不需要真正的有獨立思想的人才,只需要你為這個體制服務就可以了。這樣的教育是產生不了大師的。傳統文化也是這樣的,我們注意到,後來大師沒有在中國大陸產生,但是在大陸以外的地區還能產生,像方東美、唐君毅、牟宗三這些人就是在海外治學,國內的土法治學的就達不到他們這個高度。 從新儒學的興起到近年「國學熱」的現象,也是一種文化保守主義的回潮。當然這種回潮也有它的依據。1949年以後,特別是歷次思想運動和政治運動的整肅非常厲害,五四所產生的那一代知識分子被摧殘殆盡,傳統文化也好,西方的文化也好,經過歷次運動到「文化大革命」,出現了文化斷層。我上次講到知識分子的去留問題,1949年的時候,出走的這批知識分子,把中國文化的文脈也帶走了,而且他們還能夠在台灣、香港等地延續這種文脈,在大陸,文化的傳承就被斬斷了。近年「國學熱」的回潮,一是經濟發展以後,對本民族文化的追求、推崇,隨著經濟的強大逐漸的成長。人總是需要一些自信心,有時候就會把老祖宗的東西放大很多倍。二是主義的教義已經脫離現實了,出現了信仰危機和思想真空。大家找不到方向,找不到精神支柱了,國學的興起就填補了這部分空間。填補這部分空間是不是就應該充分肯定呢?我覺得既不應該過分否定,也不應該把它提到一個太高的位置上。因為中國文化確實有很多的缺陷,導致了中國社會2000多年的封建專制制度的長期留滯,市民社會成長緩慢,近代工業文明沒有在中國發生。這些都跟中國傳統的思想文化有很大的關係,我們既要承認傳統存在的合理性,又要對過分誇大傳統的論調給予足夠清醒的認識。1935年的時候,有一群文化人搞過一個《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 2004年的時候,又有一批文化人搞了一個《甲申文化宣言》。這兩個宣言,一個是要提振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另一個儼然是中國時代將至的自負感。這兩次宣言實際上都是趨同或附和於主流意識形態的。 剛才所講實際上是理一個脈絡,從中可以看到各種流派的傳承關係。很多流派是從清末開始,斷斷續續傳承到今天,各自有各自的源流。唐德剛先生講「五四以來大半世紀中國的悲喜劇,即為列寧的『半盤西化』和杜威的『半盤西化』鬥爭的結果」。我覺得說得更透徹一點,就是「西化」和「蘇化」這兩種觀念衝撞的結果。這種情況真正發生變化,是在蘇東劇變以後。主流意識形態一直堅持講「中國特色」,在這個背景下,新左派興起並與自由主義展開論戰。近年謝韜先生髮表了「只有民主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的觀點,實際上民主社會主義也是國際上社會主義的一個流派,而且比第二國際的社會民主主義要更為激進一些。到底什麼樣的社會主義是真正的社會主義?我上次在廣州演講的時候就有一位聽眾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他說:蘇聯、東歐的社會主義都完了,我們中國的社會主義屹立不倒。我回答說:我治學這麼多年一直很困惑,就是搞不清楚什麼叫社會主義。現在看來,社會主義的解讀也是很多元的,有很多種的社會主義可供選擇。近年還有一些現象,就是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回潮。民族主義的回潮,一是因為中國經濟財富的積累,覺得在國際上可以伸一伸懶腰了,再就是國內矛盾的尖銳化,需要民族主義來煽情,引導大家一致對外。民粹主義實際上是一種破壞性很大的思潮,沒有很明確的政治目標,但往往是被社會邊緣化的人群所最容易接受的東西,他們的利益被忽視了,能夠分享的社會財富非常少,有一種被拋棄感。下面講一講體制與文化的關係,體制與文化像是「雞生蛋」或「蛋生雞」的關係,誰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體制優先」還是「文化優先」,因為各種各樣的主張都有。我感覺這兩個東西是互為因果的,也就是說: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或者有什麼樣的政府就有什麼樣的人民。這又涉及到我們的國民性問題。我們現在所爭論的一些問題,現在看來,確實是很諷刺的,有好多在20世紀討論過的問題,現在又重新討論,但是沒有什麼新的進步。比如談到現代化,現代化是所有的政治領導人都掛在嘴邊的東西,從毛以來就存在這樣的誤區:將現代化解讀為工業化,把現代性忽略掉了。這也不僅僅是毛,清末的洋務派就認為,學到了西方先進的堅船利炮,國家就可以強盛,這是一種很技術的觀點。「現代性」實際上是在工業化推動下發生全面變革而形成的一種屬性,它包括的範圍是在技術、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等方面,它有共同的特徵,包括民主化、法治化、工業化、都市化、均富化、福利化、社會階層流動化、宗教世俗化、教育普及化、知識科學化、信息傳播化、人口控制化等等。 我們再看看另一個概念,「公例」和「公理」,這也是一個很矛盾的東西,進化論講弱肉強食,講叢林法則,這是公例;而有道德者生存這種人類倫理,是講公理的,這兩種法則的衝突到現在都有,中國近代一直出憤青,就是這個原因。公例和公理總是有衝突,五四運動的爆發,就是公理這個東西沒有在中國得到實現,列強還是不把你當成一個一流國家,他們要分配你的利益。所以我們也不能說西方一切東西都是好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總有它利己的一面。現在說到美國逼人民幣升值,人民幣老不升值,美國就來了一個總量寬鬆的貨幣政策,實際上它也是一種對策,這種對策也有它相當利己的一面,所以在國家利益衝突上,有時候確實沒有什麼公理可言。五四以來,公例與公理的糾結就導致了一種後果,首先是爆發了五四運動,然後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之門。「庶民的勝利」這套東西就變得非常激動人心,毛澤東講「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帶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個主義一直影響中國,從20年代到現在這90多年的時間裡,它的影響還在持續。 剛才提到唐德剛先生的判斷,實際上還是「西化」和「蘇化」的矛盾。當時在民族危機深重的背景下,建設現代化國家的衝動,就把制度抉擇推到優先地位,文化的重建不是很迫切,因為先要生存,這一點也是立憲派和革命派的分歧所在。再觀察20世紀中國的三次政權更迭,從民國取代大清,到共和國取代民國,一次是仿效歐美的道路,一次是學習蘇聯的經驗,而這兩次實際上都是體制上的變化,從文化建設上來講沒有多少進步。 從民國歷史上看,建立民國並沒有真正的實現憲政,民國的幾部憲法基本上是搬用美國的憲政體制,而且有濃厚的聯邦制色彩,但是這套東西在中國沒有成功。我一直認為中國錯過了君主立憲這樣一個歷史機會,是一個很不幸的事情,在民國袁世凱也曾經想搞君主立憲,但是他想做也做不成。為什麼做不成?他在道義上是站不住的:從孤兒寡母的手裡拿了天下,做了民國的大總統,又想背叛民國,從政治倫理上是行不通的。袁世凱之後大家又訴諸叢林法則,先是北洋軍閥互相打,接著是國民革命軍北伐,然後是國共十年內戰,後來發生外患,外患去掉以後又是國共內戰,基本上就是靠叢林法則。最終民主憲政沒有實現,靠武力建立的正統地位逐漸喪失合法性。應該說辛亥革命是以公理開端,但是最後循公例出局。 我們再看歷史周期律。歷史周期律到底能不能走出?到目前為止我覺得還沒有走出。為什麼說沒有走出呢?還是封建主義的問題,還是東方專制主義的問題,所以走一走就回去了。應該說辛亥革命是要實現民主的,國民黨長期實行軍政、訓政,有其歷史上的背景,沒有辦法,最後就變成叢林法則,它被推倒了;但是換上來一位,還是按原有的統治模式進行統治,這就是沒有走出歷史周期律。今後能不能走出??民黨命我覺得我們需要新的社會契約。民國元年有一個社會契約叫做《臨時約法》,應該說是結束封建社會以後達成的第一個社會契約,第二個社會契約就是1949年的《共同綱領》。但是這兩個社會契約後來都被廢棄了。第三個社會契約是一個不成文的契約,叫「改革開放」,這個契約到現在實行了30年,它的很多承諾實際上也沒有兌現,很多問題現在又重新產生。今後中國怎麼走?我覺得需要一個新的社會契約。 下面追溯一些思想家的觀點,嚴復介紹了西方社會「公域」跟「私域」的區分,公域;講權力,私域;講權利;公域講民主,私域講自由。梁啟超指出中國人的缺點:有民族資格而無市民資格,有村落思想而無國家思想,只能受專制而不能享自由。提出「新民說」來改造,倡導政治、宗教、民族、生計四大自由。陳獨秀髮表《敬告青年》,倡導六義: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像的。還有魯迅的觀點,這就不詳述了,大家都很熟悉。還有一場「國民性」改造被大家忽略的,就是「新生活運動」。蔣介石這個人很複雜,既有傳統儒家文化的根基,又信了基督教,他很有一種聖徒的情懷,他很想把中國人的「國民性」改造一下,把西方文化的優點和中國的儒家文化結合一下。新生活運動有很多講生活的內容,有很多文明習慣的提倡。他那套東西有的比較瑣碎的,比如說要刷牙、洗冷水臉等等。共和國80年代也搞過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有點類似。但「新生活運動」還有一個特點,當時面臨外患入侵,所以「新生活運動」的中心是要「生活軍事化」,希望全國人民像軍隊一樣,這就跟蔣在日本受的教育有關。他有想法,但是在做法上層次不是很高。他不是不想改造中國人的「國民性」,他很想,只不過後來政權垮台了,這套東西沒有做起來。後來,我們看到偉大領袖把這些東西做到了,培育社會主義「四有新人」、「靈魂深處鬧革命」等等,但是效果適得其反,現在做人更沒有底線了。 現在來看,雖然80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把我們重新從封建的桎梏中解救出來,但是並沒有徹底擺脫思想的鎖鏈。你現在可以有自由的思想,但是你未必完全有自由的表達,你也不可能有充分的交流。這種情況是由於東方專制主義的意識形態框架依然存在,導致思想的解放是有高潮有低潮的,是波動式的前進。但是總體來講,經濟的全球化和信息時代的來臨,現在信息的傳播模式已經發生變化了。過去最高層的領導看內參可以最早得到最關鍵、最重要的資訊;但現在任何一個互聯網上的普通網民,都可能先於他的領導獲得資訊,從微博上實時迅速地傳播並獲取一些最新的信息,這就改變了原有的紙面載體傳播模式,就使公眾有了非常便利迅速的傳播思想的工具,我想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時代在前進,但意識形態管理還停留在平面媒體的思維上。 現在感到比較遺憾的是,20世紀上半葉大師輩出,但共和國60年只見大師的背影,不見新人。我們現在所討論的問題,都是他們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已經討論過的問題,我們至今沒有超越他們,也沒有達到他們的思想高度。引用一句黑格爾的話:「經驗和歷史教給我們的是——人民和政府從未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東西,也從未按照由歷史導出的原則行事。」顧准先生說:「中國的傳統思想沒有產生出科學與民主,批判中國的傳統思想是發展科學與民主十分必須的。」 明年就要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還有中共建黨九十周年的紀念,回顧百年的中國思想史,這一個世紀我們到底解決了什麼問題?我們到底學到了什麼?我們到底進步了多少?我覺得這是很值得反思的。這一百年中,有相當多的浪費,包括在座的很多人,你們的生命被浪費了,也包括我在內。每想到這一點我確實很感到悲愴,我今年60歲了,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體制之下被迫不思考,近30年才能夠有獨立的思考。道德文化的斷裂,國民性的積弊,令整個社會變得更加急功近利,國民素質的低下和經濟的高速增長不相匹配。溫總理曾經講到尊嚴的問題,後來我寫了一篇文章,論及國民素質低下的國家沒有尊嚴。梁啟超先生也講過,今日世界之競爭,不在國家而在國民。我們當然是愛國者,但是我對於那種以愛國旗號維護專制的偽愛國主義,是不認同的。如果還希望這個民族能夠真正的提升,能夠成為一負責任的大國的話,我們需要文化上的多元性,需要提高我們的國民素質。從五四到現在,「德先生」和「賽先生」都是相提並論,缺一不可的。講科學發展觀,我覺得民主也是發展觀,而且科學與民主這兩個輪子必須要同時並進,不可能是光靠科學。我曾經提出一個概念:科學是民主的溫床,民主是科學的保障。今天我們講科學發展觀,就應該反思歷史,沒有科學的歷史觀也不會有科學的發展觀。我從來就反對說什麼歷史問題要「宜粗不宜細」,這實際上是對鄧小平原意的歪曲,鄧小平講的只是起草《關於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宜粗不宜細」。後來就變成了所有的歷史研究都是「宜粗不宜細」。如果承認歷史是一門科學,就得承認從來沒有「宜粗不宜細」的科學。 最後結束這句話,還是「德先生、賽先生,一起回來吧」!(掌聲……)主持人:再次感謝章老師的精彩演講!如果大家瀏覽過章老師的博客可能會注意到章老師對「風雨讀書樓」這個博客有兩個題記,一個是「樓觀風雨夜,燈映古今書」。另外一個是「還原歷史、奉獻常識」,這也是歷史研究的一種魅力所在,章老師把他的相關思考進行講述和給我們分享,也讓我們受益匪淺。接下來大家可以就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感慨跟章老師共同的交流。提問:章老師,您說現在需要一個新的社會契約,您覺得這個契約需要怎麼達成?他們願意接受契約嗎?如果不願意,我們該如何達成? 章立凡:我剛才講,凡是改革都是被迫的,能不改革肯定不改革,因為改革就會失去很多利益。但是改革也是一種利益上的盤算,我們看君主立憲,實際上君主立憲是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有統治者的利益,但是把它用法律來規範化,確定它的範圍。可能你在征服這個國家的時候,一段時間內仍執行叢林法則,可以予取予求,但是統治到一定階段你就不能這樣,要遵循一定的規則。我給你納稅可以,但是得按規矩納稅;而且我既然是納稅人,我就要有納稅人的權利。我們中國確實缺乏這種傳統,按錢穆先生的觀點,中國從漢以後,真正意義上的貴族就不存在了。當然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觀點,但是中國確實有這種情況,就是中國的繼承製度決定中國沒有辦法形成大貴族、大地主、大商人。西方是嫡長繼承製,就是老大繼承祖業,老大以下都各自發展,離開祖業。這樣的話,它就保持了一塊財富不被細分。但是中國的繼承製度是各房來放,就是把祖業分成很多的小塊,中國的繼承製度就導致中國沒有出現西方的那種大貴族、大地主,也就沒有跟君主討價還價的本錢。英國的憲章運動其實也是一批大貴族跟國王坐到一個桌子前,大家協商怎麼納稅,我給你納稅,你保障我們什麼。但是中國歷史上就沒有這樣事情,我們是一個重農社會,商品經濟不發達,這就導致契約精神不發達。西方的契約社會理念到中國比較晚,但是我們現在也在形成市民社會。大家注意,市民社會和公民社會在英文里都是一個詞,市民社會的形成,實際上還是源於社會自治。一個社會如果自己能夠健康發展,無論政權怎麼更迭,社會還會有它自己的運轉。我們中國的歷史特點就是反過來的,一旦政權更迭,社會也就跟著動蕩,原因是政府大,社會小。所以我們現在要建設一個大社會,建設一個公民社會,這樣就有足夠的力量來對話。提問:日本山寨中國、山寨歐美都成功了,為什麼呢? 章立凡:剛才我講了繼承製度,日本的繼承製度和歐洲是一樣的,它也是嫡長繼承製,凡是嫡長繼承製的國家,它的文化和經濟的張力會相對比較強。嫡長繼承製,除了長子繼承家業之外,其他兄弟就只好航海、殖民、傳教、當騎士等等,向周邊地區拓展疆界。但是中國是守在一塊祖業上,把土地越分越小。日本的武士階層是被嫡長繼承製趕到外頭去的一群人,這群人又局限在這麼一個狹長的列島上,他們是具備張力的,只是他們的張力沒地方宣洩,在古代他們變成了倭寇,變成海盜(據考證,倭寇很多是中國福建人,不能都說是日本人)。至少日本人在文化上是有一種張力的。而且從學大唐到後來學西洋,總是能夠學習其他民族的長處,不像我們這樣非常的自大,認為我們的文化就一定是天下第一的東西,它沒有那種自大和狂妄,再加上他們又有很強的競爭性和外在的張力,所以他們學西方能成功。(掌聲……)提問:幾十年前梁漱溟先生曾經對中國的自由觀感到很悲哀,您認為這種狀態在現在的網路社會下會有所改變嗎?章立凡:我幾年前曾經討論過,我認為兩個東西會改變中國,一個是經濟全球化,另一個就是互聯網。現在互聯網的普及已經從白領擴展到農民工階層,只要你有相應的設備,信息的分享應該說是越來越平等了,不是哪一個團體可以壟斷的,這一點我很有信心。(掌聲……)提問:從根本上講,如果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私有制,真正的市場經濟就沒法建立,而相應的社會和文化形成就失去了基礎,不知道章老師是否同意? 章立凡: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公有制這個東西,馬克思曾經提出一個「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角度加以觀察,認為土地公有在中國古代就存在,但也有很多人認為馬克思不了解中國。後來又有一位學者叫魏特夫寫過一本書叫《東方專制主義》,提出一個觀點叫「治水社會」,他觀察到只有中國這種東方專制主義的國家,才有能力動用人力、物力進行大型的治水工程,所以他把這類政府歸了一個類型,叫「治水政府」。中國從大禹開始就有了治水政府的雛形。但這是不是公有制?我覺得更確切的是國有,或者是君主所有。過去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百姓只是「食毛踐土」,你踩著皇上的土,吃著皇上土地上的作物,但是這個土地是皇家的。這是一個總體的框架,下面可能有一定程度的私有。我覺得60年來政府還是這個概念,也就造成了現在的很多社會問題,特別是在土地制度、房地產方面。現在房地產價格的成份中,大概60%是政府的收入,剩下的這一塊是開發商、建築商、各種中介等等的收入。政府拿走是為什麼?因為政府是最大的地主,50年代土改消滅了地主,但是出現了一個空前強大的地主。(掌聲……)提問:中國社會有一個特點,就是不好的事情總是會持續很長時間,例如文革、腐敗、高房價等等。社會很難進行自我的糾正,請問有什麼思想文化上的根源? 章立凡:這好像又是一個「國民性」的問題,我觀察到中國人喜歡做兩種人,一種叫順民,一種叫暴民,能夠湊合活著的時候就當順民,在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就突然一變,變成暴民了。所以中國的歷史周期律中,中國人就始終徘徊在這兩個極端,找不到一個辦法,就是剛才我說的談判的辦法。中國的傳統就是要麼接受你的統治,要麼推翻你。基本上中國的王朝更迭就是這麼一種形式持續下來的,沒有想到有沒有一個辦法可以和統治者共存,就是你也要活,我也要活,我們商量一個大家都活得比較長久的辦法,比如說我們實行代議制,這都是達成一種政治妥協。中國人的妥協智慧一直很不夠,總是採取要麼接受、要麼推翻這麼兩種模式。我覺得國人需要擺脫這種極端的思維,謀求一種共存的概念,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掌聲……)提問:為什麼現在風水迷信等等文化糟粕在公眾當中反而顯得更有生命力?在某某主義的大旗下,現在所謂的思想解放不可能真正的解放,而只是戴著鐐銬跳舞,章老師能不能在制度環境的改進方面做一些可具操作性的展望? 章立凡: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教育自己。我們說要想建成公民社會,一般來講,在革命黨沒有完成向執政黨轉變之前,有很多做法不可能是出於理性的考慮,而只是一種利益上的算計,在這種背景下,他們就不希望有一個公民社會出現,從教育上就沒有打算培育公民,所以教育制度設計就不是為公民社會設計的,你不可能指望從國家的公共教育中把自己變成一個公民,只有求助於社會教育。比如說論壇、沙龍,以及微博等等,我覺得這都是自我教育的方式,它是非常活躍的,而且我認為也是消滅不了的,所以我覺得,最便捷的推動公民社會發展的方式,可能就是自我教育,可能就是互聯網。(掌聲……) 主持人:因為時間的關係,本次的論壇活動到此結束,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章老師的演講!(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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