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到《金瓶梅》至矣

「天下文章出浙江，浙江文章出紹興」。所謂的人傑地靈，不虛。晚明紹興有一位書生，叫徐渭，字文長。二十歲參加縣考，錄為諸生，二十三歲參加鄉試，三年一考，連續考了八次，考到四十四歲，沒有中舉，還是諸生。他如果考到七十歲八十歲中了舉人，這個人還不能算是悲劇人物，對書生來說，功名甚至比生命重要，沒有功名，錐心之痛，沒有功名，生命黯然無光。這些人都病了。書生病。　　　　如果是庸才，那就好了，可以放得下。士、農、工、商該做啥做啥，擺卦攤也能糊口。但對才子就不一樣了。才子咽不下這口氣，不把這口氣吐出來，就會憋死。徐渭不是一般的才子，他的詩、書、畫、文章，被中了進士做了官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最有說服力的不是你的文章了得，而是你能不能過科舉這一關。文章越好，才越高，越不能獲取功名，不病才怪。　　　　當時有浙閩總督胡宗憲，愛其才，招為幕府。徐渭位卑才屈，借酒澆愁，常常泡在酒肆里，胡公府中有急事找不到他，派人到酒肆里找。找的人回來稟報：「徐秀才方大醉嚎哭，不可致也。」胡公聽了，不責難，反說就這樣吧。胡宗憲掌管一方軍政大權，制度嚴格，身披鎧甲的將士見了他都要跪著說話爬著出去，頭不敢抬，而徐渭卻戴著破舊的烏頭巾，穿著粗布白衣，大搖大擺直闖入門。書生豪氣來自胸中丘壑。　　　　萬曆進士袁宏道做了兩件有意義的事，一是認識了《金瓶梅》的價值，傳抄推介《金瓶梅》。二是發現了徐渭，做了《徐文長傳》。這兩件事最終可歸結到一件事。最初，袁宏道在京城陶太史家隨意抽架上書，見到一本《闕編》，很破很髒字跡模糊，靠近燈前一讀，沒讀幾首，「不覺驚躍」。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連睡覺的僕人都被驚醒了。《闕編》就是徐渭的詩作。袁宏道隨後搜集徐渭的詩文和生平，作《徐文長傳》。傳中說：「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徐渭八次鄉試未中，精神失常。有知遇之恩的胡宗憲又被朝中奸佞誣陷入獄，徐渭越發狂疾大發，懷疑繼妻潘氏不忠，血刃繼妻。第一個發泄的突破口居然是殺妻!徐渭殺妻下獄論死，幸得友人解救出獄。坐了七年大牢的徐渭出獄之後，「憤益深，佯狂益甚」，用斧頭擊破自己的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寸許，血不止。「又以椎擊腎囊，碎之，不死」。古人有詩：「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書生徐渭，何憂何憤，何以自殘，蓋因書生功名未就。　　　　在徐渭生活的時代，中國文壇上誕生了一部《金瓶梅》，列中國四大名著之後，原因是人們誤為「誨淫」之作，不敢正視。現在《金瓶梅》的價值越來越為人發現，探索和尋找《金瓶梅》的作者提名已達六十多位，但最終集中到徐渭身上。起初我也不信，徐渭一生窮困潦倒，能寫出《金瓶梅》那樣雄偉自信的著作嗎?一紹興諸生能見過那麼大的世面嗎?後來我信了。《徐文長傳》說：「文長既不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苦大都……」想此，揚州到臨清碼頭運河沿岸也該走過了。徐渭「有王者氣」，連文壇盟主王世貞之輩都可以「叱而奴之」，文章到《金瓶梅》至矣!　　　　袁宏道說「文長無之而不奇也」。《金瓶梅》被公認為奇書，非奇人莫能。有一位叫全冉粉的學者引用清代徐州人張竹坡評《金瓶梅》的話說：《金瓶梅》純是史遷之妙、作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書。「司馬遷被漢武帝閹割了，徐渭把自己閹割了。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看，他們超強的創作慾望很大程度來自被嚴重壓抑的性慾。」

西門慶的原型是誰？　　明武宗、明穆宗、趙文華、胡宗憲，甚至還有一位沈將軍。　　《沈將軍詩》（沈以鼓吹 起行間）（左橋）「買得綠珠可姓梁，一妻五妾愁專房」，沈將軍富貴無比，酒色作樂，上司器重，其實以男寵起家

西門慶生理上沒有什麼大病，主要是慢性病。　　他身為早期資產階級，官商勾結，靠暴力獲取暴利。　　他掌握不了政權和軍隊，只能依附於政權，處於附庸地位。　　他精神上是寂寞孤單的，也是心虛的，積怨甚重，結仇甚多。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他的性愛，和酒一起，有時起炫耀作用，有時起麻醉作用，有時起發泄作用，有時起拉攏作用。西門慶一直起主導地位，所向無敵。　　終於，潘金蓮鼓起勇氣，第一次主動出擊，西門慶結果不堪一擊。

然而在西門慶的西門府中，真正得勢的，還是李瓶兒、潘金蓮、龐春梅三個淫娃蕩婦。　　吳月娘是大處聰明，小處不聰明，無情，貪財。　　潘金蓮是小處聰明，大處不聰明，有情，不貪財。　　李瓶兒是小處大處都不聰明，然而以情和錢感人。　　孟玉樓是小處大處都很聰明，也能以情和錢感人。　　李嬌兒是大處小聰明，小處大聰明，無情，貪財。　　孫雪娥是大處小處都不聰明，無情也無才，有些技術。

《金瓶梅》的世界裡面，普遍的發生著「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官場裡面，清官被貪官驅除。　　　　商場裡面，良商被奸商驅除。　　　　情場裡面，清純人士被淫蕩人士驅除。

　潘金蓮那種慾望，不過是一種健康的正常的慾望。　　在變態的社會壓制下，才變態起來。　　她從小被王招宣、張大戶、武大郎三個男人折磨，兩個色鬼老頭，一個陽痿小矮人，　　後來25歲，好不容易碰到慶哥哥，一見鍾情，　　誰知道他花心不說，還要搞虐待。　　最後一次，潘金蓮終於放開了，終於滿足了自己一次，　　結果慶哥哥掛了。　　守寡、偷情、被賣，　　終於又遇到了一個願意一夫一妻的健康男人——武松，　　誰知道那小子卻是仇家。　　潘金蓮完全是命苦。　　封建社會苦，　　最苦是婦女。

兩個版本的五十三到五十七回，確確實實大有問題，沈德符說是江浙一帶的「陋儒」補寫的，當然不是空穴來風。而五十三、五十四兩回問題尤其大。《繡像本》的補寫者緊扣回目放不開，寫得乾巴巴的，詩詞基本上都不敢引用化用，固然問題少一點，卻毫無味道。《詞話本》的補寫者自認為已經得了原作者真傳，想達到「酣暢淋漓、鋪張揚厲」的效果，便大著膽子放開手腳去發揮，結果是文章寫得和篩子差不多，漏洞百出。後面三回，兩個版本差異不大，不少內容比較精彩，可能和原作還是有聯繫的。這五回一個核心事件是西門慶進京給蔡太師拜壽，以原作者的脾氣，其中必然影射了大量明朝官僚，比如前文來保東京送禮，後文宴請六黃太尉、進京朝見皇帝等等，然而我們現在卻看不到幾個。於是我老是懷疑是一些敏感人士把這五回給抽毀篡改了。因為一本書前面不缺，後面也不缺，偏偏中間缺五回，很有點不正常嘛。　　兩個版本的五十七回開始的「萬回老祖」的故事，看似荒唐，其實大有深意，千萬不可等閑視之。萬回老祖拜會的兩個皇帝，一個後趙皇帝石虎，一個梁朝武帝蕭衍，中間差了兩百年。石虎殘暴透頂，蕭衍糊塗透頂，但兩人佞佛費錢也確實是出名的。兩個人的下場呢，也非常相似，都是亡國滅族、生靈塗炭。這裡何嘗不是變著法子罵明朝皇帝殘暴糊塗，將來要走亡國滅族、生靈塗炭的老路？西門慶作為清河縣的土皇帝，也不過是這個下場。

　西門慶這個人大致來歷：暴死於酒色中的明武宗、明穆宗，貪污淫蕩暴死的嚴嵩的乾兒子趙文華，貪污有戰功會拉關係會享受較慷慨的嚴嵩的乾兒子胡宗憲，在家鄉大修園林的狀元張元忭，官商勾結長途運輸大發橫財的徽商集團和倭寇集團，「一妻五妾愁專房」的「沈將軍」。　　《徐渭集》161頁《沈將軍詩》（沈以鼓吹起行間）（左橋）「買得綠珠可姓梁，一妻五妾愁專房」。

講個民間笑話給大家聽：　　　　徐渭小時候外出，看到一個官員和一個和尚打架，把路都堵了。　　　　徐渭搖搖頭，說：「和尚不像和尚，官員不像官員！」　　　　官員和和尚都惱火了，一齊住了手，攔住徐渭：「你個小子，也敢諷刺我們？」　　　　徐渭說：「我又沒有說你們，我打了一個字謎。」　　　　謎底是「賞」字。　　　　《金瓶梅》裡面也是：「和尚不像和尚，官員不像官員！」

《金瓶梅》裡面主要還是色空、因果的佛家思想。　　　　《詞話本》更強調因果，《繡像本》更強調色空。　　　　陰陽對立也很明顯，拿潘金蓮為例子：　　　　白玉蓮對潘金蓮，一死一生。　　　　張大戶對潘金蓮，一老一少。　　　　武大郎對潘金蓮，一丑一美。　　　　武松對潘金蓮，一冷一熱。　　　　西門慶對潘金蓮，一凈一旦。　　　　吳月娘對潘金蓮，一妻一妾。　　　　孟玉樓對潘金蓮，一隱一顯。　　　　李嬌兒對潘金蓮，一貪一廉。　　　　孫雪娥對潘金蓮，一冷一寵。　　　　李桂姐對潘金蓮，一妓一妾。　　　　李瓶兒對潘金蓮，一弱一強。　　　　龐春梅對潘金蓮，一女一母。　　　　潘姥姥對潘金蓮，一母一女。　　　　王六兒對潘金蓮，一野一家。　　　　宋惠蓮對潘金蓮，一軟一硬。　　　　陳經濟對潘金蓮，陳為潘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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