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是他不朽的豐碑 ——憶懷作家陳忠實

《白鹿原》是他不朽的豐碑——憶懷作家陳忠實白 燁《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16年05月05日 第09 版)

圖片來源:百度圖片陳忠實溘然長逝(2016年4月29日),實在來得突然。因為事出意外,令人格外惋惜,也使人倍加懷念。令我回想最多的,還是他創作《白鹿原》的前前後後。忠實曾抱定要寫作一部死後「能當枕頭」的作品的目標,盡心竭力地打造長篇小說《白鹿原》。他如今可謂如願以償,而《白鹿原》這部對他是「枕頭」的大書,對中國當代文學來說,實為一部不可多得也無可替代的經典之作。陳忠實1962年中學畢業後,由民辦教師做到鄉幹部、區幹部,到1982年轉為專業作家,在社會的最底層差不多生活了20年。他由1965年到1970年代的創作初期,可以說是滿肚子的生活感受鬱積累存,文學創作便成為最有效、最暢快的抒發手段和傾泄渠道。他那個時期的小說如《信任》等,追求的都是用文學的技藝和載體,更好地傳達生活事象本身,因而,作品總是充溢著活躍的時代氣息和濃郁的泥土芳香,很富於打動人和感染人的氣韻和魅力。我正是在這個時候開始關注陳忠實的。1982年,《文學評論叢刊》要組約當代作家評論專號的稿子,要我選一個作家,我不由分說地選擇了陳忠實。因為我差不多讀了他的所有作品,心裡感到有話要說也有話可說。為此,與陳忠實幾次通信,交往漸多漸深。嗣後,或他來京辦事,或我出差西安,都要找到一起暢敘一番,從生活到創作無所不談。他那出於生活的質樸的言談和高於生活的敏銳的感受,常常讓人感到既親切,又新鮮。忠實始終是以文學創作的方式來研探社會生活的,因而,他既關注創作本身的發展變化,注意吸收中外有益的文學素養;更關注時代的生活與情緒的替嬗演變,努力捕捉深蘊其中的內在韻律。這種雙重的追求,使他創作上的每一個進步,都在內容與形式上達到了較好的和諧與統一。比如,1984年他嘗試用人物性格結構作品,寫出了中篇小說《梆子老太》,而這篇作品同時在他的創作上實現了深層次地探測民族心理結構的追求。由此,他進而把人物命運作為作品結構的主線,在1986年又寫出了中篇力作《藍袍先生》,揭示了因病態的社會生活對正常人心性造成了肆意扭曲,使得社會生活恢復了常態之後,人的心性仍難以走出萎縮的病態。讀了《藍袍先生》這篇作品,我被主人公徐慎行活了60年只幸福了20天的巨大人生反差所震撼,曾撰寫了《人性的壓抑與人性的解放》一文予以評論。我認為,這篇作品在陳忠實的小說創作中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它標誌著在藝術的洞察力和文化的批判力上,作家都在向更加深化和強化的層次過渡。1988年間,我因事去西安出差,忠實從郊區的家裡趕到我下榻的旅館,我們幾乎長聊了一個通宵。那一個晚上,都是他在說,說他正在寫作中的長篇小說《白鹿原》。我很為他抑制不住的創作熱情所感染、所激奮,但卻對作品能達到怎樣的水準心存疑惑,因為這畢竟是他的第一部長篇。1991年,陳忠實要在陝西人民出版社出一本中篇小說集,要我為他作序。我在題為《新層次上的新收穫》的序文里,論及了《地窖》等新作的新進取,提及了《藍袍先生》的轉折性意義,並對忠實正在寫作中的《白鹿原》表達了熱切的期望。忠實給我回信說:依您對《藍袍先生》以及《地窖》的評說,我有一種預感,我正在吭哧的長篇可能會使您有話說的,因為在我看來,正在吭哧的長篇對生活的揭示、對人的關注以及對生活歷史的體察,遠非《藍袍》等作品所能比擬;可以說是我對歷史、現實、人的一個總的理解。自以為比《藍袍先生》要深刻,也要冷峻一步……我相信忠實的自我感覺,但還是想像不來《白鹿原》會是一個什麼樣子。1992年初,陝西的評論家李星看了《白鹿原》的完成稿,告訴我《白鹿原》絕對不同凡響。後來參與編髮《白鹿原》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高賢均又說,《白鹿原》真是難得的傑作。這些說法,既使人興奮,又使人迷惑,難道陳忠實真的會一鳴驚人么?《白鹿原》交稿之後,出書很快確定了下來,但在《當代》雜誌怎樣連載,連載前要不要修改等,一時定不下來,忠實托我便中了解一下情況。經了解,知道是在《當代》1992年第六期和1993年第一期連載,主要是酌刪有關性描寫的文字。在我給忠實去信的同時,人民文學出版社也給陳忠實電告了如上的安排,忠實來信說:我與您同感。這樣做已經很夠朋友了。因為主要是刪節,可以決定我不去北京,由他們捉刀下手,肯定比我更利索些。出書也有定著,高賢均已著責編開始發稿前的技術處理工作,計划到8月中旬發稿,明年三四月出書,一本不分上下,這樣大約就有600多頁……原以為我還得再修飾一次,一直有這個精神準備,不料已不需要了,反倒覺得自己太輕鬆了。我想在家重順一遍,防止可能的重要疏漏,然後信告他們。我免了旅途之苦,兩全其美。情況大致如此。後來,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一室的主任高賢均給我講了他們去西安向陳忠實組稿的經過,那委實也是個有意味的故事。1992年3月底,他們到西安後聽說陳忠實剛完成了一部長篇,便登門組稿,陳忠實不無忐忑地把《白鹿原》的全稿交給了他們,同時給每人送了一本他的中短篇小說集。他們在離開西安去往成都的火車上翻閱了陳忠實的集子,也許是兩位高手編輯期待過高的原因,他們感到陳忠實已發表的中短篇小說在看取生活和表現手法上,都還比較一般,缺少那種豁人耳目的特色,因此,對剛剛拿到手的《白鹿原》在心裡頗犯嘀咕。到了成都之後,有了一些空閑,說索性看看《白鹿原》吧,結果一開讀便割捨不下。回到北京之後,高賢均立即給陳忠實去信,激情難抑地談了自己的觀感:感覺非常好,是我幾年來讀過的最好的一部長篇。猶如《太陽照在桑乾河上》一樣,它完全是從生活出發,但比《桑乾河》更豐富更博大,更生動,其總體思想藝術價值不弱於《古船》,某些方面甚至比《古船》更高。《白鹿原》將給那些相信只要有思想和想像力便能創作的作家們上了一堂很好的寫作課,衷心祝賀您成功!l993年初,終於在《當代》一、二期上一睹《白鹿原》的廬山真面目。說實話,儘管已經有了那麼多的心理鋪墊,我還是被《白鹿原》的博大精深所震驚。一是它以家族為切入點對民族近代以來的演進歷程作了既有廣度又有深度的多重透視,史志意蘊之豐湛、之厚重令人驚異;二是它在歷時性的事件結構中,以人物的性格化與敘述的故事化形成雅俗並具的藝術個性,史詩風格之濃郁、之獨到令人驚異。我感到,《白鹿原》不僅把陳忠實的個人創作提到了一個面目全新的藝術高度,而且把現實主義的小說創作本身推進到了一個時代的高度。基於這樣的感受,我撰寫了《史志意蘊、史詩風格——評陳忠實的<白鹿原>》的論文(見《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4期)。盛夏7月,陝西作家協會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共同在文采閣舉行了《白鹿原》討論會。與會的60多位老、中、青評論家,競相發言,盛讚《白鹿原》,其情其景都十分感人。原定開半天的討論會,一直開到下午5點仍散不了場。大家顯然不僅為陳忠實獲取如此重大的收穫而高興,也為文壇湧現出無愧於時代的重要作品而高興。也是在那個會上,有人提出,「史詩」的提法已接近於泛濫,評《白鹿原》不必再用。我不同意這一說法,便比喻說,原來老說「狼」來了、「狼」來了,結果到跟前仔細一看,不過是只「狗」;這回「狼」真的來了,不說「狼」來了,怎麼行?讀者是最公正的檢驗,時間是權威的裁判。《白鹿原》自發表和出版之後,一直長銷不衰,而且被改編為多種形式廣泛流傳。1997年12月,《白鹿原》榮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白鹿原》先後入選各種「文庫」和「典藏」以及《中國新文學大系》。據知,僅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7個版本的《白鹿原》,累計印數已逾150萬冊。而在小說之外,《白鹿原》先後被改編為連環畫、秦腔、話劇、舞劇和電影等形式。在文學評論界,很難對一部作品有共識性的肯定,但《白鹿原》卻是一個例外,大多數人都給予較高的估價與高度的評價。我記得在2010年歲末,我當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不久,研究會舉辦了一次新老同志的新年聚會,與會的評論家陳駿濤詢問我說,你現在是會長了,讓你在當代長篇小說中挑一部作品,你挑哪部?我稍加思索回答說:我選《白鹿原》,這部作品在當代小說中的豐盈性、厚重性,乃至原創性、突破性,都無與倫比。我說完後,先是評論家何西來說:我同意。接著又有其他老評論家紛紛表示贊同。這表明,對於《白鹿原》的評估,評論家們是有相當的共識的。由此我想,歷史是公正的,因為歷史決不會虧待不負於歷史的作家。而陳忠實因為把一切都投進了《白鹿原》,繫於《白鹿原》,他其實是以藝術的方式、精神的形式,實現了不朽,與我們同在。(作者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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