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好處卻無言

2010-11-17 11:07:57

作者：-祭若- 來源：海棠涼寞

　　那晚有月，還是圓月，在海天碧落里明凈如水。小窗雕欄，燭花搖影，他漫卷著詩書，和奉倩一樣神傷。填幾闕詞，美月還是成珏，傷悲終須自畫。只是庭前的合歡花謝了，亭邊的荷花開了。這麼的一個他也想起了那樣的一個她。

　　夜深鼠窺燈，燈花還瘦。填了一夜的詞，他只記起那首採桑子：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所有的寞落和錯驚醒了最後一顆晨星，微風微雨，輕煙輕塵，輕微在一起，便成了她的容顏。

　　應該叫她蕊兒吧。那般姣好素凈，姣好是生在江南的一枝新芽，素凈是開在七月的一朵夏荷。那樣的好到無言，以至於一個細節便可以感染了全部。可是知己一人誰是，贏不了一個人的心都是自賞的孤芳。像一樹落寞的海棠寂寂地開在五月，看殘了月，聽落了花，都是憔悴。那個五月，他執念著形境皆佳的合歡花，晦卷明舒，疏密晴雨。如若不見，便覺著空倚了相思。

　　她嫁給他，是政治聯姻，卻也情願，甘心不過是一池萍水裡的幾點荷燈，在溫婉的湖光里撐開了舟楫，燈影綽約成心跳。薄霧輕扯，夜色輕拈，心期就這樣許了一個書香飄飛的歸宿。她所知道的是，才子側帽並且從容，一闕詞便是一朵開在江南的蓮，出水染就了文人夏墨。只是他卻帶著刻骨的憂鬱，在碧落冰輪里打撈年華。

　　他的心事她也不知道，他們相敬如賓。這一筆《康熙秘史》里出落得極好。裡面的納蘭深愛著江南才女沈宛，既是紅顏，又為知己，更有才子佳人的相惜。那麼，名正言順的，她成了配角。

　　燭花搖紅，燈影鴛鴦，那是他們的新婚之夜。交更天氣，新詞未就，納蘭的心緒填不來兩個女人的詞章。不能忘懷就難以開懷，所以他去了書房。那一晚依舊是圓月，海棠月下雨。她一個人的良宵應該是紅綿粉冷、紅淚偷垂吧。

　　每個女子都有一座城，快樂和燈籠掛起，悲傷同袖月封起。青磚黛瓦，長廊雨巷，用江南的姿態等一個意中人。而她的城住進了她的心鎖定了的那個人是納蘭。才子惜墨，所以她把為他研墨當作此生樂事。愛情同墨一樣，會將一切渲染。她的墨，他的詞，他們的愛情。可納蘭還是拒絕了，「我說過不勞你動手，回屋去歇著吧」。是他的執念太深了吧。

　　一個被冷落的人註定是要用睫毛流浪的。當納蘭要納沈宛為妾的時候，她還是按捺不住地落淚了。不過納蘭是真性情，「這些年雖說我們相敬如賓，可是我知道，我是冷落你了。」就和他的詞一樣，不加修飾的清澈。紅淚新痕，她該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當然，那只是部極好的電視劇，事實上，她沒有等到那一刻就天上人間別了。「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是枯蝶戀花亦是飛蛾撲火，她都不曾悔過。

　　他們也曾被酒春睡，也曾賭書潑茶吧。可是誰又知道呢，只有犀奩、翠翹這些什物還似當時那樣尋常。

　　總有一些人，一些愛要等到遺失後才能懷念。悔過當時，已成了悼亡，而悼亡的都是才子們最愛的那個人。比如潘岳悼亡妻，「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比如東坡念朝雲，「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可是鏡中紅顏已逝，夢中愁思拋灑，只有多情的燭影還在詩風詞意里搖曳著嘆息。

　　納蘭也是如此，生生相錯，生生勿忘。

虞美人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時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綰同心苣。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梨花零落，如同眉梢微雪，仍然褪卻不了心痕。黃昏向晚，即便紙灰清淚，也在夜深驚回殘夢。春寒秋暖，一個春天和秋天的距離，便是愛情。竊葯心灰的豈止是廣寒仙子，可是他不是《畫工》里那個書生趙顏，對著畫里的真真喚其百日，晝夜不歇，心誠她便會從畫上走下同心結緣。他是納蘭，年年今日兩相思。

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珏。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碧海年年，天上月，為誰圓缺。清輝如雪的只有舊時明月，悲咽，隻影而今的也只有他了。還似尋常清景，殘月落花知。來夜，來夜，它已不再皎潔。他不是那個旬奉倩，用自己冰冷的身體給發燒的妻子降溫，不哭而神傷。他是納蘭，往日尋常兩銷魂。

　　他記掛的她是盧蕊。

　　說到底盧蕊和納蘭的愛情也就是一潑墨與一闕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