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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鍔:真「共和國衛士」

蔡鍔:真「共和國衛士」2011-10-06 05:52:38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北京) 有99人參與 手機看新聞轉發到微博(4)

蔡鍔一生從未加入同盟會,也始終不是國民黨黨員。他所反對的,也從來不是袁世凱或者任何具體個人。他畢其一生所踐行的,只有一條:與全國國民戮力擁護共和國體,使帝制永不發生於中國

 

本刊記者/李靜睿

導演們都愛他。

在《讓子彈飛》里,他是張牧之年輕時追隨的松坡將軍。將軍死後,這個手槍隊長對國事充滿失望,落草為寇變身張麻子,這才有了鵝城裡「吃著火鍋唱著歌」荒謬又現實的故事。

在《建黨偉業》里,大眾情人劉德華飾演他,面容清俊一身戎裝,用沙啞的聲音(彼時他已染喉疾)在北平火車站和小鳳仙告別,更有黃昏中的汽笛和飄雪烘托離情。

演員劉德華已經50歲了,但在電影之外的歷史時空里,1915年11月的蔡鍔只有33歲,早已名滿天下,只是未必有如斯英俊。當時的文人譚戒甫描述他:貌清癯,身僅中材,頗不稱其志氣,且兩額薄削。

那一出未必真實存在過的柔情送別,是蔡鍔一生輝煌頂點的序幕,卻又接近他人生的終曲:在登上南行的火車之後,他從天津輾轉日本,再回到雲南,與已經稱帝的袁世凱公開決裂,掀起震動天下的護國戰爭,在袁世凱皇帝夢碎的一年之後,他也病逝於日本。

蔡鍔的絕筆是寫給黃興的輓聯:

以勇健開國,而寧靜持身,貫徹執行,是能創作一生者

曾送我海上,勿哭君天涯,驚起揮淚,難為卧病九州人

他死在8天之後,這幅輓聯,既是絕響,也不妨看成自表。

蔡鍔一生從未加入同盟會,也始終不是國民黨黨員。在退出統一共和黨之後,他在《為軍人干涉政社事通電》中聲明,「軍人不黨」。他畢其一生所踐行的,是護國戰爭中他親手寫下的「四項主張」的第一條:「與全國國民戮力擁護共和國體,使帝制永不發生於中國。」

1915年12月25日,蔡鍔等在雲南組成護國軍舉兵討袁,反袁鬥爭進入高潮。護國軍出師前部分將領合影,左起:李曰垓、羅佩金、蔡鍔、殷承瓛、李烈鈞。圖/FOTOE

在「二次革命」中選擇中立

蔡鍔所反對的,從來不是袁世凱或者任何具體的個人,他的友敵之分,向來只因國事而非私怨,背叛民國和共和的人,方是他永遠的敵人。

1912年1月12日,剛剛成為雲南都督的蔡鍔在給黎元洪的電文中讚揚袁世凱「閎才偉略,實近代偉人」,但兩周之後,因為袁氏無視民國已立、國體已定的事實,試圖在北京召開所謂「國民會議」來決定君主或者民主國體,蔡鍔又致電孫中山及各省都督,稱這是「袁之狡謀」。蔡鍔組織了雲南北伐軍準備北伐,在《北伐誓師詞》中,他寫道:「甘冒不韙,乃有袁賊。」

一旦溥儀退位,帝制已除,袁世凱承認民國,蔡鍔的態度就轉變了。袁世凱在北京就任大總統之後,他致電祝賀,稱其是「群望所歸」。

蔡鍔的老師梁啟超後來曾說:「(蔡鍔)很有點痴心妄想,想帶著袁世凱上政治軌道,替國家做些建設事業。」

1913年3月,宋教仁遇刺之後,輿論普遍認為,背後主使為袁世凱。黃興為宋教仁寫的輓聯直言:「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又殺宋教仁;你說是應桂馨,他說是洪述祖,我說確是袁世凱。」

但蔡鍔卻堅決反對對袁用兵。他致電革命黨人,稱依據《臨時約法》,大總統若有謀叛行為,應由參議院彈劾,而總統的政治過失,則應由國務院負責。他認為,未有窮盡法律程序就冒然起兵,事實上是對當前共和政體的破壞。畢竟,當時調查宋案的「特別法庭」已經啟動,上海地方檢察廳甚至兩次給國務總理趙秉鈞發出傳票,要求其到案受審。一個地方司法機關傳訊國務總理,在中國可謂空前絕後。

蔡鍔在1913年5月17日的「致參眾兩院及各都督各黨會電」中,詳細闡述了這一主張:「查宋案應以法律為制裁,故審判之結果如何,自有法律判決??試問我國現勢,弱息僅存,邦人君子方將戮力同心,相與救亡之不暇,豈堪同室操戈,自召分裂。」和宋同為湖南人的蔡鍔還動情地寫道:「(宋教仁)生前於南北意見極力調和,若令身後惹起南北惡感,恐九泉之下亦不心安。」

蔡鍔對於「二次革命」的立場並非孤立。黃興就明確表示:「民國已經成立,法律非無效力,對此問題,宜持以冷靜態度,而待正當之解決。」

戰事最終未能避免。

1913年7月,孫中山發起「二次革命」。江西、廣東等省先後宣布獨立,電告討袁。雲南都督蔡鍔宣布中立。

蔡鍔在回復陳炯明希望他起兵反袁的電文中說:「現在以保土安民、維持秩序、力主鎮靜為第一義,並懇致電贛中釋嫌罷兵,無以國家為孤注。」在他心中,這終歸是「同室操戈,兄弟鬩牆,相煎太急,隱恨良多」。

與袁世凱對弈

9月,「二次革命」宣告失敗。孫中山、黃興等相繼逃亡日本。

袁世凱將蔡鍔從雲南調至北京。

袁世凱向來對蔡鍔有所忌憚,認為他「有才幹,但有陰謀」。在「民國四傑」中,袁世凱對蔡鍔最為另眼相看:「孫氏志氣高尚,見解亦超卓,但非實行家,徒居發起人之列而已。黃氏性質直,果於行事,然不免膽小識短,易受小人之欺。蔡鍔遠在黃興及諸民黨之上,此人之精悍即宋教仁或亦非所能匹。」

蔡鍔喜下圍棋,當時的文人譚戒甫說他:「精思妙著,眉色飛舞。觀其作勢,已知其嫻韜略,而善戰伐矣。」追隨蔡鍔多年的蔣百里也說他:「好弈,終夜不肯休,藝之強者,常以精神不繼而負。」

事實上,從1913年9月入京,到1915年11月離京,蔡鍔正是在與一步步走向稱帝的袁世凱暗中對弈。

在護國戰爭塵埃落定之後的1916年10月,蔡鍔在為紀念《盛京時報》出版十周年所題的祝詞時,借用了老子《道德經》中的話:「知其白,守其黑。」這也正是他這兩年隱藏在聲色犬馬之後的真意。

這樣的知白守黑,不僅瞞過了袁世凱,甚至瞞過了他的家人。他流連八大胡同,與小鳳仙上演後來成為傳說的傾城之戀,公私場合均絕口不提反袁之事。

蔡鍔後來曾在寫給夫人潘蕙英的信中說:「堂上以下,聞余此次舉動,初當駭怪,繼必坦然。蓋母親素明大義而有膽識,必不以予為不肖,從而憂慮之也。」所謂「此次舉動」,即指護國戰爭。可見,他甚至從未對至親有所透露。

1915年8月,託詞「研究君主、民主國體何者適於中國」「籌一國之治安」的籌安會成立。之後,梁啟超發表了他著名的《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直指「籌安會」以立憲為名恢復帝制、實為破壞國體的荒謬。

作為梁啟超的得意門生,蔡鍔卻反而在8月25日約集「軍界要人會議」,首先簽名,主張「中國國體宜用君主制」。在梁啟超的文章發表之後,他在北京四處稱:「我們先生是書獃子,不識時務。」

但事實上,在籌安會發表宣言的第二天,8月15日,蔡鍔就搭乘晚車前往天津,找梁啟超密商。此後,差不多每周都去。在他終於能託病離開北京之時,他的第一站同樣是選擇前往天津,與梁啟超會合。

雖然大家寧願相信蔡鍔在小鳳仙的掩護之下脫身離京的戲劇情節,但這早已被史學界證明為傳說而非歷史。

根據《政府公報》的信息,1915年10月到11月下旬,蔡鍔4次向袁世凱請病假,就醫地點從北京到天津再到日本,袁世凱統統批准,且在最後一次報告上批示:「呈悉。一俟調治就愈,仍望早日回國銷假任事,用副倚任。」

也有人認為,後3次請病假均為蔡鍔離京之後的先斬後奏,袁世凱已經無可奈何,只能讓《政府公報》刊出,以給人造成蔡鍔仍在掌握之中的假象,但他顯然已經大感不妙。「籌安會」的核心成員楊度也提醒袁世凱:「此人一去,無異縱虎歸山,放魚入海,從此我華無寧日矣。」

護國戰爭

1915年12月19日,蔡鍔抵達昆明。22日晚,和另外37人歃血為盟,其誓詞為:「擁護共和,吾輩之責。興師起義,誓滅國賊。成敗利鈍,與同休戚。萬苦千辛,捨命不渝。凡我同人,堅持定力。有渝此盟,神明必殛。」

23日,蔡鍔和唐繼堯共同署名,向袁世凱發出了著名的護國戰爭第一電——「漾電」。這已是最後通牒:「籲請取消帝制,懲辦元兇,足徵人心大同,全國一致??並發命令永除帝制。如天之福,我國家其永賴之。否則土崩之禍即在目前。噬臍之悔,云何能及。痛哭陳詞,屏息待命。鍔、戡同叩。」

袁世凱沒有回應。

12月25日,唐繼堯和蔡鍔等通電全國,宣布雲南獨立,「擁護共和,反對帝制」。誓師之時,蔡鍔稱:「吾儕今日不得已而有此義舉,非敢雲必能救亡,庶幾為我國民爭回一人格而已。」

有史學家稱,袁世凱至死都不能理解蔡鍔之所以反對他稱帝,竟然不是為了一己的野心,而是「為四萬萬國民爭人格」。但蔡鍔卻的確做到了。在護國戰爭接近尾聲之時,他多次表示將功成身退,在家書中寫道:「而大局稍定,爭權奪利者,必蜂擁以出。予素厭見此等傷心慘目之情狀,不如及早避去之為得。一俟局勢略定,即當抽身隱退,或避居林泉,或游海外。」

1916年6月6日,袁世凱病逝,護國戰爭結束。蔡鍔被繼任的民國大總統黎元洪任命為四川督軍兼省長。但他很快辭職,飄然東瀛,並病逝於彼。

在上海舉行的蔡鍔追悼會上,梁啟超說,在護國戰爭之前,他們曾經相約:「此次舉事,如不能成,決不亡命外洋,使國事更不堪問。故誓言各事不成,情願身亡。」

在蔡鍔不多的遺物中,有一把護國戰爭時用的指揮刀。包裹刀柄的鯊魚皮上嵌有銅質鍍金花飾,既有菊花,也有五色旗、鐵血十八星旗和五角星,以及那深深刻上的「共和」二字。

(本文寫作參考了謝本書著《蔡鍔傳》、丁中江著《北洋軍閥史話》、陶菊隱著《武夫當國》、李劍農著《中國近百年政治史》、唐德剛著《袁氏當國》、傅國涌著《近代中國大轉型的台前幕後》、李新宇著《大夢誰先覺:近代中國文化遺產發掘》等書。)

附:致各省將軍巡按使等電(1915年12月31日)(節選)

先聖不云乎,亂賊之罪,盡人得而誅之。況乃受命於民,為國元首。叛國之事實既已昭然,賣國之陰謀行且暴露,此而不討,則中國其為無人也已。嗚呼!國之不存,身將焉托!而立國於今,抑何容易。方合兆眾為一體,日新月異,以改良其政治,稍一凝滯不進,已岌岌焉為人魚肉是懼。況乃逆流回棹,欲襲中世紀東方奸雄之伎倆,弋取職位,而謂可以奠國家,安社稷,稍有常識者,當知其無幸也。袁氏對於國家,既不自知其職責之所在;對於世界,復懵然不審潮流之所趨??

堯等或任職中樞,或濫竽專閫,為私計則尊顯逾分,更何所求?與袁氏亦共事有年,豈好違異?徒以勢迫危亡,間不容髮,邦之杌隉,實由一人。亦既屢進痛哭之忠言,力圖最後之補救,奈獨夫更無悔禍之心,即兆眾日在倒懸之誠,是用率由國憲,聲罪致討,翦彼叛逆,還我太平。義師之興,誓以四事:一曰與全國民戮力擁護共和國體,使帝制永不發生;二曰畫定中央地方許可權,圖各省民力之自由發展;三曰建設名實相副之立憲政治,以適應世界大勢;四曰以誠意鞏固邦交,增進國際團體上之資格。此四義者,奉以周旋,下以僥福於國民,上以祈鑒於天日。至於成敗利鈍,非所逆睹,惟行乎心之所安,由乎義之所在。天相中國,其克有功。敢布腹心,告諸天下。

蔡鍔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和國衛士」

蔡鍔的立場和原則是高度一致的。當年之所以反對武力討袁,是因為討袁將直接挑戰共和法治;後來之所以高舉討袁義旗,是因為袁世凱復辟稱帝,已經是共和國的叛逆。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一個真正的共和國衛士。

由蔡鍔領導的護國戰爭打的是這樣一場硬仗,是中國政治制度現代化過程中的一場保衛戰,是歷史前進與倒退的一場爭奪。蔡鍔堪稱保衛共和的元勛,是共和國的再造者。正是由於蔡鍔領導的那場護國戰爭,才使得後來想當皇帝的人無一膽敢公然加冕。

李新宇(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

(本文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責任編輯:NN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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