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希平:詩教傳承重人品
(劉磊 攝)
徐希平
徐希平,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四川杜甫學會副會長、四川李白研究會副會長、四川省新聞教育學會副會長,中國杜甫學會理事、中華文學史料學會古代文學分會理事等。主講課程:《中國文學史》、《古代文學作品選》、《史書文獻》、《全唐文研究》、《唐詩研究》《中國風雅文化》等。主要研究領域:中國古代文學、中國文化、民族文學與文化傳播等。
天下名人例入蜀
有一年,徐希平到河南開學術會議,老友見面開玩笑:「老徐,你很會『吃』河南人的錢啊。杜甫、諸葛亮都是河南人,到你那兒都成了四川人。」
徐希平則常對學生說,「天下名人例入蜀,你們到四川來學古代文學,幸甚至哉!」
諸葛亮
他曾帶著學生走出校門「尋找詩歌帶給城市的記憶」。
西南民大西門出去百來米,便是武侯祠大街,「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即在此處;由武侯祠大街向北,到錦江河邊的萬里橋,除了有三國時諸葛亮送費禕出使東吳「萬里之行,由此開始」的囑託,還留下了杜少陵「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的千古名句。
再從萬里橋沿河一路西行,便是琴台故徑和百花潭,這裡有司馬相如「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的情歌,還有「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的詠嘆。
而「尋詩」之旅的最後指向是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徐希平曾統計,杜甫現存1455首詩歌中,在巴蜀地區創作的有900多首,在成都浣花溪創作的便有266首。「草堂是學習詩歌的聖地,會帶給人不明究里的獨特感受。」
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流寓成都浣花溪,結草為堂。徐希平說,相對杜甫此前所處的中原文化,巴蜀文化是一種「異域文化」,在感官和心理上,都帶給詩人強烈的衝擊。不同文化的碰撞,加之中年得以安頓,讓杜甫的創作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徐希平說,杜甫的《春夜喜雨》中「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最能表現巴蜀精神文化特質。成都平原被稱為「天府之國」,自李冰開都江堰後,「水旱從人,不知饑饉」。蜀人風雅喜雨,而白天下雨又誤了農事,老天似乎特別眷顧這裡,給了一套折中方案——晚上下雨、白天放晴,所以便有「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美景了。
「這點明了巴蜀文化的精神實質,恬淡、飄逸、無聞。」徐希平說,有了這樣的文化浸潤,從外地北入巴蜀的人,如杜甫、黃庭堅、陸遊,都取得了創作上的極大成就;從蜀地東出夔門的的人,如李白、三蘇,也登上了創作的巔峰。
「蜀之人,不聞則已,聞則傑出。即便是離開故鄉、功成名就的詩人們,也常常懷念生養他們的這一方水土。」徐希平說,像李白少時遊歷蜀中,寫下「五色神仙尉,焚香讀道經」、「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等詩句來感嘆蜀地自然之美、人文之盛。
東出以後,更是不吝筆墨,「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更是說不盡的家鄉好,寫不完的思鄉情。
人品重於詩品
徐希平的詩教方法和態度,承自他的老師鄭臨川,而鄭臨川又是西南聯大的學生,師承民主鬥士、詩人聞一多。他們的共同理念是「人品重於詩品」。
徐希平說,聞一多對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非常精深,而他研究的切入點就是唐詩,由此上溯至兩漢先秦,未及下溯,便為民主運動捨身殉難。而聞一多的「詩品大於人品」的理念,也曾讓他受到「懂不懂舊詩」的爭議。
在徐希平為鄭臨川整理的回憶錄中有這樣的記錄:
1940年夏天,老舍到西南聯大講學,主持人聞一多在開講前借老舍用「活的語言開創了活的文學」,批評當時在陪都重慶舊詩成風的現象。
「舊詩,就是死文學,對今天求生存的抗日戰爭不但無用,而且有害。『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你能說這不是好詩?但他能鼓舞士氣,趕走日本人嗎?」
聞一多甚至還尖銳地批判道:「在今天抗日戰爭時期,誰還提倡熱衷寫舊詩,他就是準備作漢奸!」
這番言論讓在場師生大為驚愕。有抱反感的學生說:「聞鬍子只會寫那些豆腐乾式的新詩,舊詩是外行,他根本不懂!」
「難道先生真的不懂舊詩么?」鄭臨川也一臉茫然。然而下午,重新以詩人模樣回到課堂的聞一多,讓他明白先生對於舊詩的批判,完全是借題發揮、針砭時弊。
鄭臨川的回憶錄中寫道:「先生長衫布履,提了一隻褪了色的舊布袋,目光炯炯地走進教室,那美髯飄飄的丰姿,恰似一座神采奕奕的絕妙的詩人藝術塑像……講課時,先生不是照念講稿,而是像進入了角色的演員,語言是那麼精鍊、形象而又富於詩意,我們曾稱先生這種課堂教學藝術為現身說法教學法。」
聞一多用這種教法講《春江花月夜》時,深情地念完煞尾「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兩句,分析說:「這一片搖情的落月之光,該是詩中遊子情緒的升華,也是詩人同情懷抱的象徵。他多麼希望像落月一樣,用最後的光輝,照送天涯遊子及早還家。」
上世紀80年代初,徐希平在鄭臨川門下學習古代文學,鄭臨川又用同樣的「說詩法」把《春江花月夜》中的江上之月、江畔之人,勾勒在徐希平眼前。
杜甫
「杜甫在中年喪子,又貧疾交加的情況下,仍然疾呼『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甚至願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所以詩人不再是詩人,他留下的遺產不僅有詩篇,還有大愛、大情懷。」在杜甫草堂的茅屋前,徐希平又用「說詩法」,把詩教育人的情懷傳遞給他的學生。
在徐希平看來,杜甫之所以能被稱為「詩聖」,是他的詩歌真正體現了「人品為重」的傳統,即對真善美的追求,讓人動容,催人奮進。
而歷史總是驚人的巧合。不論是為蒼生吶喊「安得廣廈千間」的杜甫,還是以「明月照人還家」袒露心胸的聞一多,最終都沒能回到自己的家。
唐代宗大曆五年(公元770年)冬,一生漂泊的杜甫卒於由湘潭往岳陽的小舟之上,終年五十九歲。
公元1946年7月15日,聞一多在雲南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暗殺,終年四十七歲。
江月年年只相似
在徐希平整理的聞一多課堂筆記中,有這樣的內容,聞一多對學生講:「一般人愛說唐詩,我卻偏要講『詩唐』,詩唐者,詩的唐朝也,懂得了詩的唐朝,才能欣賞唐朝的詩。」
對此,徐希平的理解是,唐代詩歌無論從數量、質量,還是形式和內容上,都發展到了無可企及的極點,唐人的詩歌就是生活,唐人的生活就是詩歌。而徐希平的「詩歌實踐教學」,便是從這樣的觀點中發軔。在他看來,學習詩歌,必先感受生活。
徐希平說,西南聯大短短數年,卻取得了極大成就,根本原因在其「情感教育」和「通才教育」。
當年,投於聞一多門下的鄭臨川只是一個本科生,而聞一多卻不因為自己是大教授而居高臨下。1941年寒假,鄭臨川甚至住到聞一多家中,翻閱聞的圖書和資料,撰寫論文。臨走時,聞一多甚至交給鄭臨川一摞自己關於唐詩研究的手抄本。
「為什麼不在我剛來的時候拿給我呢?」鄭臨川很納悶。
而聞一多則告訴他:「我是有意讓你經過一番困苦的探索過程,使你知道做學問的艱難,就像你們三湘的『女兒紅』(指湘繡),是成年累月用一針一線辛苦織成的。你懂得做學問的艱難,才會踏實用功,也不至信口批評,隨意否定別人的成績。」「將來你如果研究唐詩,(這些資料)我可以全部拿給你。」
這樣的教育方法,讓鄭臨川深受感動,他在內心深處把這些治學箴言銘刻下來。1985年,徐希平研究生畢業到西南民族學院(今西南民族大學)任教,他還常以「希平弟」抬頭寫信,詢問教學情況,叮囑要多探索好的教學方法,把少數民族學生教好。落款則是「臨川小兄」。
徐希平也不負囑託,他在傳承人品為重的詩教傳統之上,提出詩歌學習要知人論事,即要通過研究文本,對詩人、詩歌有初步了解;其二要以意逆志,要通過各種形式的實踐,體會詩歌意境,接近詩人的創作意圖,以達到與古人的「神契」;
最後他告誡學生,不能望文生義、斷章取義。
「現在,許多博士生,除了讀書,啥也不會。要是書讀不出來,還能怎麼辦呢?」徐希平憂心忡忡,在他的教學中,常讓學生以古代文學為主線,廣泛涉獵民族學、社會學等多個領域的知識。
「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這是當年羅膺中先生為西南聯大所作校歌中的一句,概括了抗戰烽火中,西南聯大師生在邊城昆明延續文脈的生活和情懷。而今,弦誦又渡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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