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師生戀、忘年交,從小三到正房

1925年3月11日,當時正在北大擔任教師的魯迅收到了學生的一封信,這封信筆跡清晰,書寫認真,看得出寄信人的誠意與敬重。信中寫道,「執筆寫信給你的,是一個受了你快要兩年的教訓,是每星期翹盼著有希望的人」,「 先生!你放下書包,潔身遠引的時候,是可以『立地成佛』的了!然而,先生!你在仰首吸那捲著一絲絲醉人的黃葉,噴出一縷縷香霧迷漫時,先生,你也垂憐、注意、想及有在蠆盆中展轉待拔的么?」信中的語言透露著這個年輕學生的疑問與彷徨,對此,魯迅自然很重視,竟在收到信的當天連夜寫了一封回信給那個學生。

他在信里談了很多,學校的問題,社會的問題,還談了自己的想法。信也寫得頗為平易近人,語氣也很和藹,甚至還在信的開頭稱那學生為「兄」,而魯迅是只把舊日的朋友、同學或直接聽課的學生稱為「兄」的。

寄出信之後的那名學生還輾轉反側,忐忑不安,生怕石沉大海,現在先生的回信既令她受寵若驚,也是滿心喜悅的。很快,她就又寄了第二封信,這是她與魯迅的通信之始。

她就是時年27歲的許廣平,是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國文系二年級的學生。

(一)

許廣平的家族在廣州可謂是名門望族。她的祖父許應騤是慈禧太后的乾兒子,官至閩浙總督,堂兄許崇智、許崇灝並為辛亥元勛,另一堂兄許卓則是紅軍烈士。許氏一門,不愧為當時廣州第一家族。

不過許廣平之父許炳枟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出身庶出的他在家裡是不受重視的,自然連前途都沒人關心。讀過幾年書,最多算是個不得意的詩人,頭腦里沒有許多陳腐的觀念,故此也算開明,許廣平在這個家裡也沒有像其他女孩那樣受三從四德的束縛,甚至都沒有纏小腳,到了年齡居然還被允許像男孩子一樣上學堂。

不過,能有如此幸運的她也遭遇過令人哭笑不得的不幸。在天津上學的時候,她竟收到一封催問婚事的信,來信的就是一個土豪劣紳的兒子。據說當年出生剛三天,他的父親就在酒席上將她許給了香港的馬家,事後他亦很是後悔。不過卻礙於「道義」,難以拒絕。馬家是當地的地頭蛇,向來橫行霸道,哪裡會合許家的意。許廣平自然也對這婚事不滿,絕不同意。誰想馬家竟將許家告上衙門,好在她的三哥不知用什麼手段,把事兒了了,婚也退了。可是今日居然還死纏爛打,寄信騷擾。許廣平憤然拒絕了。

五四的號角響起,一大批青年響應號召,投身於如火如荼的愛國運動之中,許廣平也在其列。她跟同學們一起製作標語、橫幅,策劃活動,一起上街遊行,高呼口號。她還同時投身了婦女運動,在當時的報紙雜誌上發表了不少關心婦女問題的文章。

雖然她能夠參與這一場全民的運動,還貢獻自己的智慧力量,但是總覺得心裡缺少了什麼。看著那些熱情、無畏的青年,看著他們舉著口號標語前行,與他們並肩之時,有時候她會想,我們在向何處去?不過這一疑問最終在愛國的大潮下煙消雲散,只在心底留一點小小的餘燼。

升入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簡稱女高師)的許廣平依然不改初衷,積極地參加學生運動,還結識了劉和珍等好友,而與魯迅的相遇便是他升上二年級之時。

其時,女高師校長為許壽裳,與北大校長蔡元培乃同鄉至交,故此兩校關係頗為密切。北大的不少老師都曾同時接受過女高師的聘書,前來講課授業,魯迅自然也在其中,其他諸如周作人、錢玄同、沈尹默等不可勝數。魯迅教的就是國文系的《中國小說史略》。

(二)

上課的那天,課堂上瀰漫著一股緊張又期待的氣氛。魯迅在當時已是在小說界赫赫有名了,在學生中間也是無人不知。同學們或期待地看著門口,或聚在一起討論,對新來的周樹人老師拿出了十二萬分的好奇。許廣平就坐在第一排,盯著大門,心裡卻想著這位老師究竟會是什麼樣子,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該怎樣與他相處?

上課鈴一響,學生們尚未坐定,一道黑影從她眼前閃過,刷刷地登上了講台。許廣平定睛一看,只見一名清瘦的男子立於彼處,眼神深邃透徹,留著大約兩寸長的短髮,似「怒髮衝冠」般,黑直且硬,一派精神煥發之感,身穿黑色長袍,上面卻有無數補丁,仔細一看,確是兩件衣物,一件夾袍一件馬褂,只是穿得太久,洗得連顏色都分辨不出,甚至連腳上的皮鞋也打著補丁。赫赫有名的魯迅竟是這樣一番形象,一時間教室里議論聲一片,似乎難以置信這乞丐一樣的人竟是老師,連許廣平都茫然了。

不過,當魯迅那充滿著濃重紹興口音的官話一出口,全場就鴉雀無聲了。他的聲音從他那瘦削的胸膛中發出,進入同學們之耳,書本上的知識在他的講述下似乎變得那樣明白那樣清晰,世間上的道理在他的口裡是那麼的直率坦誠。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到了點兒上,都進入了同學們的腦子裡,甚至連靈魂都能被其所震動,嚴肅的他在講課時還會時不時的說一個小幽默來印證他的觀點。同學們都被這樣的老師吸引了,都真誠的成為了他的學生,他是真的掌握了這個課堂。許廣平看著他,心中似乎有一團火焰燃燒了起來。

那是那團灰燼在燃燒,是迷茫的她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她從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中,似乎看到了他高大的靈魂,看到了自己迷失的方向。這樣的老師才是真正的老師。

許廣平每周要上三十小時的課,在這些所有的課里,她最盼望的就是魯迅那只有一個小時的《中國小說史略》,她總是早早地來到教室,坐在第一排,焦急地等待老師的到來。上課之時,聚精會神,不肯放過老師每個字、每句話、每個神情,她覺得,在魯迅的課堂上,青年的思想才真正得到了升華,才能愈加進步。魯迅已不僅僅是她的良師,更像她的指路明燈。

但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便急轉直下了。北洋政府任命楊蔭榆女高師的新校長。楊蔭榆雖然接受了歐美教育,但在擔任校長期間卻實行粗暴的家長式管理。對學生運動多加詆毀、限制、禁止,還多次開除進步學生,對不合己意的教職人員更是多方打壓。魯迅等老師遂憤而退回了女高師的聘書。結果,楊蔭榆的行為很快就激起了全校師生的反抗,「驅楊風潮」自此而起。許廣平更是這其中的中堅力量。

學校環境日愈惡劣,抗議、遊行此起彼伏,學生們也面臨著種種選擇,更是有滿心的疑問得不到回答。正是在這種苦悶、彷徨的時刻,許廣平給魯迅寫了第一封信,尋求答案。魯迅也不負所望,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問。隨著第二封信、第三封信的寄出,兩人的通信也逐漸多了起來。日後,許廣平還將她與魯迅的通信結集出版,名之曰《兩地書》,那幾百封的信件,記錄著兩人的情感變遷。

此時形式愈加險惡,楊蔭榆竟將許廣平、劉和珍等人開除,要他們的家人領回去,甚至還要派軍警押送。在那種情勢下,魯迅站了出來,告訴他們:「來我這裡,不怕!」他那略顯瘦弱的身軀在那時的許廣平看來竟如泰山般偉岸寬廣,他的行為已堪稱得上是英雄。許廣平感到,他在自己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了,她已不想僅滿足於做他的學生了。

在魯迅那裡,她得以真正的接近他,接近這個她眼中的大人物,接近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內心,直到他的靈魂。

魯迅對許廣平也是頗懷好感。許廣平每次都坐在第一排,聽課時神情專註,對他的提問也是積極回應,甚至還敢於打斷他的話。兩人第一次通信後,就一直未曾中斷,他們在信中一同討論現實、理想、社會、校園,漸漸地,信中的口氣也不再那麼嚴肅,變得親切起來。如果之前的信中還有著師生間探討學術的嚴肅氣氛的話,那麼後來的信中則多了一份男女間的親昵。

總之,在某一天,兩人互相確認了對方的愛意,成為了一對戀人。

這對師生戀在那個綱常倫教的中國很明顯是異端,他們的戀情也很快就遭到了封建衛道士們的攻擊、污衊。但是魯迅跟許廣平仍未改初衷,他們對這種攻擊早有預感,他們就是要用愛情來衝破綱常倫教的羅網,來宣示愛情的偉大,來宣示舊道德的荒謬。

許廣平豈是普通的女子,面對老夫子老頑固的攻擊,自然要反擊,豈可忍氣吞聲。她隨即在魯迅主編的《國民新報》上發表文章,名曰《同行者》。她讚揚魯迅「以熱烈的愛、偉大的工作給人類以光和力」,使「將來的世界璀璨而輝煌」。還告訴世間:她將不會畏懼「人世間的冷漠、壓迫」,不畏懼封建衛道者的猛烈襲擊,與魯迅攜手同行, 「一心一意地向著愛的方向賓士」。

他們先是奔赴廣州,廣州發生反革命屠殺之後,魯迅憤而辭職,許廣平也隨著他轉而赴上海居住。

魯迅開始正面迎擊反革命勢力的「圍剿」了,他的一篇篇文章、一句句話就像一把把利劍,刺向了反動文人和舊道德鷹犬的心上,吹響了自由、解放的號角。而在魯迅用筆來戰鬥之時,許廣平放下了自己的工作,全身心的來支持愛人的戰鬥。

她為他查找資料,抄寫字句,謄錄文章,為他洗衣做飯,照顧起居,正是因為有了許廣平這個賢內助的支持,魯迅在此後十年的創作成果,遠遠超出了之前的二十年。

他們在工作上通力合作,在生活上互相支撐,這是他們一生中最精彩的時光。

(三)

但是,許廣平很快就感覺到,她跟魯迅間出了一些問題。

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生活中的一些細節,讓她感受頗深。她好像感覺得到,她跟魯迅在一起後,反沒有之前那麼親昵了。

家門口有個公園,以前魯迅還會跟她一起去逛一逛,到後來漸漸去的少了。她要魯迅陪她去的時候,魯迅也沒有了以前的欣然,最多就是說:「公園嘛,就是左邊一條路,右邊一條路,有一些樹。」

這大概就是文人的通病,對他們來說,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對女人,文人們通常是只有開始的熱情,一旦得了手,便不再珍惜。就好像一件珍寶,只有在別人的手中價值連城,一旦自己拿到手,就僅僅變成了一件家什。

這大概也就是愛情的副作用,無論開始的時候有多麼甜蜜,一旦熟悉了,也就厭倦了。婚姻在把兩個相愛的人結合在一起的同時,也把愛人變成了家人。愛情之中又加了親情的重量,而且越來越重。

對許廣平來說,她與魯迅的愛情或許使她放棄了很多,而她得到的卻遠比放棄的少。這是她為愛情所做的不公平交易,雖然吃虧了,但還是心甘情願的。她如願以償的成為了他身邊的女人,能夠一直看著他,幫助他,照顧他,愛他,吻他,為他生兒育女。她終於能夠在他的光輝下生活了,即使被那熾熱的光芒所灼傷,她也依舊是被羨慕的對象。

她與魯迅在一起是很辛苦的,畢竟是要做魯迅的女人,難度可想而知。不僅僅是魯迅本人的光芒太過耀眼,還有就是魯迅惹上的那些麻煩。文化敵人、反革命勢力、舊道德擁躉、封建衛道士組成包圍網的「圍剿」,讓魯迅和許廣平必須時時面對險惡的環境和惡毒的攻擊。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壓力實在是大。

魯迅一直沒有給她一個名分,直到她懷孕後,兩人才正式結婚。不過魯迅早在家鄉時,就被母親逼迫去了一門親,是個名叫朱安的姑娘。魯迅並不喜歡朱安,只是母命難違。雖然正式娶了許廣平,但按照傳統,朱安才是大夫人,她也只是姨太太。在魯迅、許廣平眼裡,舊的傳統道德根本沒有參考性。魯迅心中的真正的妻子只有許廣平一個人,對朱安他從來沒有承認過。

倒是許廣平很是同情朱安,她了解中國女人的苦難,知道在傳統的壓榨下的她們是沒有錯誤的,錯的是時代。她經常以魯迅的名義給朱安寄錢寄物,以幫她贍養家小。朱安也很感激許廣平,她時常對人說,許先生是能夠理解她的。

雖然跟魯迅的感情沒有以前那樣熾熱了,但是那感情早已經轉變成了更加穩定的夫妻之情了。他們是要共度一生的夫妻,這一點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魯迅對許廣平的犧牲與貢獻是懷著深深的感激的,發表文章時他還時常用「許霞」、「許遐」的筆名。

有一年,魯迅得到了一版珍貴的《芥子園畫譜》,他將它贈給了妻子許廣平,還在上面題詩一首,其中一句「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就寫出了他對許廣平真摯動人的感情,那是一個丈夫對一個妻子的感謝。

這份愛情最終也無法阻擋死神的腳步,魯迅於1936年10月19日去世,許廣平一直陪在他身邊。「死生契闊,與子攜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願望,已不能實現了,最終,他們也不能互相撫著花白的頭髮,回首屬於兩人的往事了。

許廣平將自己的餘生全部貢獻給了魯迅,她出版他的遺作,整理他的文章,保衛他的名聲。無論在多麼險惡的環境下,她都沒有屈服,因為她的眼中,還屹立著那瘦弱的背影,那瘦弱的背影,卻是民族的脊樑。

她應是無悔的,她愛著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一個看透了世間的男人,是一個會對自己溫暖的男人,是給了自己一個家庭的男人。他是別人眼裡的「民族魂」,但是對她來說,他是魯迅,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

推薦閱讀:

「師生戀」變「性侵」事件背後的迷思
我把心剖出來,告訴你為啥別搞師生戀
哈佛大學宣稱封殺師生戀
[番外篇] 師生戀之我見

TAG:師生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