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玉屑卷
06-10
詩人玉屑卷 詩辨第一 滄浪謂當學古人之詩 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鶩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故曰,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又曰,見過於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也。工夫須從上做下,不可從下做上;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雖學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從頂[寧頁]上做來,謂之向上一路,謂之直截根源,謂之頓門,謂之單刀直入也。 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 詩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遠,曰長,曰雄渾,曰飄逸,曰悲壯,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結,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優遊不迫,曰沉著痛快。詩之極致有一:曰入神。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也。 禪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具正法眼者,是謂第一義;若聲聞、辟支果,皆非正也。論詩如論禪,漢、魏、晉等作,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大曆以還之詩,則已落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辟支果也。學漢、魏、晉與盛唐詩者,臨濟下也;學大曆以還者,曹洞下也。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故也。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漢魏尚矣,不假悟也;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他雖有悟者,皆非第一義也。吾評之非僭也,辨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廢之人,無可廢之言,詩道如是也。若以為不然,則是見詩之不廣,參詩之不熟爾。試取漢、魏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晉、宋之詩而熟參之,次取南北朝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之詩而熟參之,次取開元、天寶諸家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李、杜二公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大曆十才子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元和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晚唐諸家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本朝蘇、黃以下諸公之詩而熟參之,其真是非亦有不能隱者。儻猶於此而無見焉,則是為外道蒙蔽其真識,不可救藥,終不悟也。 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而古人未嘗不讀書,不窮理,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鑒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近代諸公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蓋於一唱三嘆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緻;用字必有來歷,押韻未有出處;讀之終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可謂不幸也。然則近代之詩無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於古人者而已。國初之詩,尚沿襲唐人。王黃州學白樂天,楊文公、劉中山學李商隱,盛文肅學韋蘇州,歐陽公學韓退之古詩,梅聖俞學唐人平淡處;至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法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山谷用工尤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內稱為江西宗派。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語,稍稍復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不知止入聲聞、辟支之果,豈盛唐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無傳久矣!唐詩之說未唱,唐詩之道有時而明也。今既唱其體,曰唐詩矣,則學者謂唐詩,誠止於是爾。茲詩道之重不幸耶!故予不自量度,輒定詩之宗旨,且借禪以為喻,推原漢、魏以來,而截然謂當以盛唐為法。〔後舍漢、魏而獨言盛唐者,謂唐律之體備也。〕雖獲罪於世之君子,不辭也。 詩法第二 晦庵謂胸中不可著一字世俗言語 古今之詩,凡有三變: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漢、魏,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古人之風矣。故嘗妄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於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於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且以李、杜言之,則如李之古風五十首,杜之秦蜀紀行、遣興、出塞、潼關、石濠、夏日、夏夜諸篇,律詩則如王維、韋應物輩,亦自有蕭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細碎卑冗,無餘味也。〕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耳目,而入於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詩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矣。 晦庵抽關啟鑰之論 來喻欲漱六藝之芳潤,以求真淡,此誠極至之論。然亦恐須先識得古今體制雅俗向背,仍更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然後此語方有所措。如其未然,竊恐穢濁為主,芳潤入不得也。近世詩人,正緣不曾透得此關,而規規於近局,故其所就皆不滿人意,無足深論。 誠齋翻案法 孔子老子相見傾蓋,鄒陽雲,傾蓋如故。孫侔與東坡不相識,以詩寄,東坡和云:「與君蓋亦不須傾。」劉寬為吏,以蒲為鞭,寬厚至矣,東坡云:「有鞭不使安用蒲。」杜詩云:「忽憶往時秋井塌,古人白骨生蒼苔,如何不飲令心哀!」東坡云:「何須更待秋井塌,見人白骨方銜杯!」此皆翻案法也。余友人安福劉浚,字景明,重陽詩云:「不用茱萸仔細看,管取明年各強健。」得此法矣。 誠齋又法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余嘗與林謙之論此事,謙之慨然曰:但吾輩詩集中,不可不作數篇耳。如杜九日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不徒入句便字字對屬;又第一句頃刻變化,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自」者,我也。「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將一事翻騰作一聯;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少陵以不落為風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詩人至此,筆力多衰;今方且雄傑挺拔,喚起一篇精神,非筆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則意味深長,幽然無窮矣。東坡煎茶詩云:「活水還將活火烹,自臨釣石汲深清」,第二句七字而具五意:水清,一也;深處取清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釣石,非尋常之石,四也;東坡自汲,非遣卒奴,五也。「大瓢貯月歸春[上雍下瓦],小杓分江入夜瓶」,其狀水之清美極矣;「分江」二字,此尤難下。「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仍作瀉時聲」,此倒語也,尤為詩家妙法;即少陵「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也。「枯腸未易禁三[木宛],卧聽山城長短更」,又翻卻盧仝公案:仝吃到七[木宛],坡不禁三[木宛];山城更漏無定,「長短」二字,有無窮之味。 趙章泉詩法 或問詩法於晏叟,因以五十六字答之云:「問詩端合如何作?待欲學耶毋用學。今一禿翁曾總角,學竟無方作無略。欲從鄙律恐坐縛,力若不加還病弱。眼前草樹聊渠若,子結成陰花自落。」 趙章泉謂規模既大波瀾自闊 贛川曾文清公題吳郡所刊東萊呂居仁公詩後語云:「詩卷熟讀,治擇工夫已勝,而波瀾尚未闊;欲波瀾之闊,須令規模宏放,以涵養吾氣而後可,規模既大,波瀾自闊;少加治擇,功已倍於古矣。」蕃嘗苦人來問詩,答之費辭,一日閱東萊詩,以此語為四十字,異日有來問者,當謄以示之云:「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端由吾氣養,匪自歷階升。勿漫工夫覓,況於治擇能!斯言誰語汝,呂昔告於曾。」 趙章泉論詩貴乎似 論詩者貴乎似,論似者可以言盡耶!少陵春水生二首云:「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鸕鶿溪[來力鳥]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敢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旁。」曾空青清樾軒二詩云:「卧聽灘聲[水旁虢] [水旁虢]流,冷風凄雨似深秋。江邊石上烏臼樹,一夜水長到梢頭。」「竹間嘉樹密扶酥疏,異鄉物色似吾廬。清曉開門出負水,已有小舟來賣魚。」似耶不似耶?學詩者不可以不辨。 趙章泉題品三聯 「隔林彷彿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片片梅花隨雨脫,渾疑春雪墮林梢。」「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為梅。」「淵明不可得見矣,得見菊花斯可爾。」前十四字,或以為坡語,或以為參寥子十四字師號。余亦以後六句為道章少隱、王夢[弓弓攵]應求、范炎黃中十四字師號。范乃稼軒婿也。 章泉謂可與言詩 王摩詰云:「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少陵云:「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介甫云:「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徐師川云:「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知詩者於此不可以無語。或以二小詩復之曰:「水窮雲起初無意,雲在水流終有心。倘若不將無有判,渾然誰會伯牙琴?」「誰將古瓦磨成硯,坐久歸遲總是機。草自偶逢花偶見,海漚不動瑟音希。」公曰:此所謂可與言詩矣。 趙章泉學詩 閱復齋閑紀所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三首,因次其韻:「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孰傳傳。」 吳思道學詩 吳可思道:「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閑拈出便超然。」「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衝天。」「學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 龔聖任學詩 龔相聖任:「學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猶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鍊石補青天。」「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絕處,初無言句與人傳。」 白石詩說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常布置,首尾停勻,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 雕刻傷氣,敷演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演之過。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用開闔,乃妙。 喜辭銳,怒辭戾,哀辭傷,樂辭荒,愛辭結,惡辭絕,欲辭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唯關睢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簡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於風者,出於雅者,出於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詣又遠,故其詩散而庄,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鄣步也。 語貴含蓄。東坡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於此,清廟之瑟,一倡三嘆,遠矣哉!後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字,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體物不欲寒乞,須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 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亂。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聖處要自悟。 意出於格,先得格也;格出於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沉著痛快,天也;自然與學到,其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於句字,亦末矣。故始於意格,成於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 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句尾,如截犇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辭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辭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辭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辭不盡者,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辭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如辭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辭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後能盡吾之說,是亦為能詩者作也。雖然,以吾之說為盡,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為詩哉!後之賢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嘻,吾之說已得罪於古之詩人,後之人其勿重罪予乎! 滄浪詩法 學詩先除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有語忌,有語病;語病易除,語忌難變。(語病古人亦有之,惟語忌不可有。)須是本色,須是當行。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發端忌作舉止,收拾貴有出場。不必太著題,不在多使事;押韻不必有出處,用字不必拘來歷。下字貴響,造語貴圓。意貴透,不可隔靴搔癢。語貴脫灑,不可拖泥帶水。最忌骨董,最忌趁貼。語忌直,意忌淺,脈忌露,味忌短,音韻忌散緩,亦忌迫促。詩難處在結里,譬如番刀,須用北人結里,若南人,便非本色。須參活句,勿參死句。詞氣可頡頏,不可乖崖。律詩難於古詩,絕句難於八句,七言律詩難於五言律詩,五言絕句難於七言絕句。學詩有三節:其初不識好惡,連篇累牘,肆筆而成;既識羞愧,始生畏縮,成之極難;及其透徹,則七縱八橫,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看詩當具金剛眼睛,庶不眩於旁門小法。(禪家有金剛眼睛之說。)辨家數如辨蒼白,方可言詩。荊公評文章,先體制而後文之工拙。詩之是非不必爭,以己詩置古人詩中,與識者觀之而不能辨,則真古人矣。 詩人玉屑卷之二 詩評 誠齋品藻中興以來諸賢詩 自隆興以來以詩名:林謙之,范至能,陸務觀,尤延之,蕭東夫;近時後進,有張[金茲]功父,趙蕃昌父,劉翰武子,黃景說岩老,徐似道淵子,項安世平甫,鞏豐仲至,姜夔堯章,徐賀恭仲,汪經仲權。前五人皆有詩集傳世。謙之常稱重其友方翥次雲詩云:「秋明河漢外,月近鬥牛旁。」延之有云:「去年江南荒,趁逐過江北;江北不可住,江南歸未得。」有寄友人云:「胸中襞積千般事,得到相逢一語無。」又台州秩滿而歸云:「送客漸稀城漸遠,歸途應減兩三程。」東夫飲酒云:「信腳到太古。」又登岳陽樓:「不作蒼茫去,真成浪蕩游。三年夜郎客,一棹洞庭秋。得句鷺飛處,看山天盡頭。猶嫌未奇絕,更上岳陽樓。」又「荒村三月不肉味,並與瓜茄倚閣秋。造物於人相補報,問天賒得一山秋。」至能有云:「月從雪後皆奇夜,天到梅邊有別春。」功父云:「斷橋斜取路,古寺未關門。」絕似晚唐人。詠金林禽花云:「梨花風骨杏花妝。」黃薔薇云:「已從槐借葉,更染菊為裳。」寫物之工如此。余歸自金陵,功父送之,末章云:「何時重來桂隱軒,為我醉倒春風前。看人喚作詩中仙,看人喚作飲中仙。」此詩超然矣。昌父云:「紅葉連村雨,黃花獨徑秋。詩窮真得瘦,酒薄不禁愁。」武子云:「自鋤明月種梅花。」又云:「吹入征鴻數字秋。」淵子云:「暖分煨芋火,明借績麻燈。」又「客路二千年五十,向人猶自說歸耕。」平甫題釣台:「醉中偶爾閑伸腳,便被劉郎賣作名。」恭仲云:「碎斫生柴爛煮詩。」又有姚宋佐輔之一絕句云:「梅花得月太清生,月到梅花越樣明。梅月蕭疏兩奇絕,有人踏月繞花行。」僧顯萬亦能詩:「萬松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三更雲去作行雨,回頭方羨老僧閑。」又梅詩:「探支春色牆頭朵,闌入風光竹外梢。」又「河橫星斗三更後,月過梧桐一丈高。」又有龐右甫者,使虜過汴京云:「蒼龍觀闕東風外,黃道星辰北斗邊。月照九衢平似水,胡兒吹笛內門前。」 誠齋題品諸楊詩 吾族前輩諱存字正叟,諱朴字元素,諱杞字元卿,諱輔世字昌英,皆能詩。元卿年十八第進士,其叔正叟賀之云:「月中丹桂輸先手,鏡里朱顏正後生。」吾鄉民俗,稻未熟,摘而蒸之,舂以為米,其飯絕香。元素有詩云:「和露摘殘雲淺碧,帶香炊出玉輕黃。」余先太中貧,嘗作小茅屋三間,而未有門扉,干元卿求一扉;元卿以絕句送至云:「三間茅屋獨家村,風雨蕭蕭可斷魂。舊日相如猶有壁,如今無壁更無門。」昌英有絕句云:「碧玉寒塘瑩不流,紅蕖影里立沙鷗。便當不作南溪看,當得西湖十里秋。」 吾州詩人瀘溪先生安福王民瞻,名庭圭,弱冠貢入京師太學,已有詩名。有絕句云:「江水磨銅鏡面寒,釣魚人在蓼花灣。回頭貪看新月上,不覺竹竿流下灘。」紹興間,宰相秦檜力主和戎之議,鄉先生胡邦衡名[金全],時為編修官,上書乞斬檜,謫新州。民瞻送行詩:「一封朝上九重關,是日清都虎豹閑。百辟動容觀奏議,幾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落南州瘴海間。不待百年公議定,漢廷行召賈生還。」「大廈元非一木支,要將獨力拄傾危。痴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當日奸諛皆膽落,平生忠義只心知。端能飽吃新州飯,在處江山足護持。」有歐陽安永上飛語告之,除名竄辰州。孝宗登極,召為國子監簿,以老請奉祠,除直敷文閣宮觀。 誠齋評李杜蘇黃詩體 「問君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上穴下目]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又「相隨遙遙訪赤城,三十六曲水回縈。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渡盡松風聲。」此李太白詩體也。「麒麟圖畫鴻雁行,紫極出入黃金印。」又「白攜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又「指揮能事回天地,訓練強兵動鬼神。」又「路經灧預雙蓬鬢,天入滄浪一釣舟。」此杜子美詩體也。「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又「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又「醉中不覺度千山,夜聞梅香失醉眠。」又李白畫象。「西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水宛]吾足乃敢嗔。」此東坡詩體也。「風光錯綜天經緯,草木文章帝杼機。」又「澗松無心古須鬢,天球不琢中粹溫。」又「兒呼不蘇驢失腳,猶恐醒來有新作。」此山谷詩體也。 誠齋評為詩隱蓄髮露之異 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水於]。此詩與春秋紀事之妙也。近世詞人,閑情之靡,如伯有所賦,趙武所不得聞者,有過之無不及焉。是得為好色而不淫乎!惟晏叔原云:「落花人獨立,微雨燕子飛。」可謂好色而不淫矣。唐人長門怨云:「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是得為怨誹而不亂乎!惟劉長卿云:「月來深殿早,春到後宮遲。」可謂怨誹而不亂矣。近世陳克詠李伯時畫寧王進史圖云:「汗簡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納壽王妃。」是得為微、為晦、為婉、為不[水於]穢乎!惟李義山云:「侍燕歸來宮漏永,薛王沉醉籌王醒。」可謂微婉顯晦,盡而不[水於]矣。 以畫為真以真為畫 杜蜀山水圖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雕梁。」此以畫為真也。曾吉父云:「斷崖韋偃樹,小雨郭熙山。」此以真為畫也。(誠齋) [月瞿]翁詩評 因暇日與弟侄輩評古今諸名人詩: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鮑明遠如飢鷹獨出,奇矯無前;謝康樂如東海揚帆,風日流麗;陶彭澤如絳雲在霄,舒捲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風自笑;韋蘇州如園客獨[ ],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脫;杜牧之如銅丸走坂,駿馬注坡;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桑,言言皆實;元微之如李龜年說天寶遺事,貌悴而神不傷;劉夢得如鏤冰雕瓊,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雲,[上西下敫]其歸存,恍無定處;韓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韓信獨能;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孟東野如埋泉斷劍,卧壑寒松;張籍如優工行鄉飲,酬獻秩如,時有詼氣;柳子厚如高秋獨眺,霽晚孤吹;李義山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綺密環妍,要非適用。本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歐公如四瑚八璉,止可施之宗廟;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要以險絕為功;山谷如陶弘景只詔入宮,析理談玄,而松風之夢故在;梅聖俞如關河放溜,瞬息無聲;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芳,沖寂自妍,不求識賞;韓子蒼如梨園按樂,排比得倫;呂居仁如散聖安禪,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殫陳。獨唐杜工部,如周公製作,後世莫能擬議。 滄浪詩評 大曆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本朝諸公分明別是一副言語,如此見得,方許具一隻眼。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處,盛唐人有似拙而非拙處。五言絕句,眾唐人是一樣,少陵是一樣,韓退之是一樣,王荊公是一樣,本朝諸公是一樣。盛唐人詩,亦有一二濫觴晚唐者;晚唐人詩,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論其大[上既下木]耳。唐人與本朝人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唐人命題言語亦自不同,雜古人之集而觀之,不必見詩,望其題引,而知其為唐人、今人矣。大曆之詩,高者尚未失盛唐,下者漸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墮野狐外道鬼窟中。或問唐詩何以勝我朝?唐人以詩取士,故多專門之學,我朝之詩所以不及也。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漢魏之詩,詞理意興,無跡可尋。漢魏古詩,氣象混沌,難以句摘;晉以還方有佳句,如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之句。謝所以不及陶者:康樂之詩精工,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謝靈運無一字不佳。黃初之後,惟阮籍詠懷之作,極為高古,有建安風骨。晉人舍陶淵明、阮嗣宗外,惟左太沖高出一時。陸士衡獨在諸公之下。顏不如鮑,鮑不如謝,文中子獨取顏,非也。建安之作,全在氣象,不可尋枝摘葉;靈運之詩,已是徹首尾成對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謝[月兆]之詩,已有全篇似唐人者,當觀其集方知之。戎昱在盛唐為最下,已濫觴晚唐矣。戎昱之詩有絕似晚唐者,權德輿之詩卻有絕似盛唐者。權德輿或有似韋蘇州、劉長卿處。顧況詩多在元、白之上,稍有盛唐風骨處。冷朝陽在大曆才子中最為下。馬戴在晚唐諸人之上。劉滄、呂溫亦勝諸人。李瀕不全是晚唐,間有似劉隨州處。陳陶之詩,在晚唐人中最無可觀。薛逢最淺俗。大曆以後,吾所深取者,李長吉、柳子厚、劉言史、權德輿、李涉、李益耳。大曆後,劉夢得之絕句,張籍、王建之樂府,吾所深取耳。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太白夢遊天姥吟、遠別離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太白不能作。論詩以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少陵如節制之師。李、杜數公如金翅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蛩吟草間耳。觀太白詩者,要識真太白處:太白天才豪逸,語多率然而成者。學者於每篇中,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於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耳。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詩刻苦,讀之使人不歡。玉川之[心在],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韓退之琴操極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諸賢所及。 釋皎然之詩,在唐諸僧之上。〔唐詩僧有法震、法照、無可、護國、靈一、清江,不特無本、齊己、貫休也。〕集句惟荊公最長,胡茄十八拍,混然天成,絕無痕迹,如蔡文姬肝肺間流出。擬古惟江文通最長:擬淵明似淵明,擬康樂似康樂,擬左思似左思,擬郭璞似郭璞;獨擬李都尉一首,不似西漢耳。雖謝康樂擬鄴中諸子之詩,亦氣象不類;至於劉玄擬「行行重行行」等篇,鮑明遠代「君子有所思」之作,仍是其自體耳。和韻最害人詩。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於元、白、皮、陸,而本朝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複有八九和者。孟郊之詩,憔悴枯槁,其氣局促不伸;退之許之如此,何耶?詩道本正大,孟郊自為之艱阻耳!孟浩然諸公之詩,諷味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尤能感動人意。蘇子卿詩「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為遊子吟,泛泛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餘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今人觀之,必以為一篇重複之甚,豈特如蘭亭絲竹弦歌之語耶!古詩正不當以論也。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一連六句,皆用疊字在首。今人必以為句法重複之甚。古詩正不當以此論也。任[日方]哭范僕射詩,一首中凡兩用「生」字韻,三用「情」字韻:「夫子值狂生」,「千齡萬恨生」,猶是兩義;「猶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離情」,三字皆同一意。天府禁臠謂平韻可重押,若或平或仄韻,則不可。彼以八仙歌言之耳,何見之陋耶!詩話謂東坡兩「耳」字韻,二「耳」義不同,故可重押。亦非也。劉公斡贈五官中郎將詩:「昔我從元後,整駕至南鄉。過彼豐沛都,與君共翱翔。」元後蓋指曹操,至南鄉謂伐劉表之時,豐沛都喻操譙郡也。王仲宣從軍詩云:「籌策運帷幄,一由我聖君。」聖君亦指操也。又曰:「竊慕負鼎翁,願厲朽鈍姿。」是欲效伊尹負鼎干湯以伐夏也。是時漢帝尚存,而二子言如此!一曰元後,一曰聖君,正與荀令比曹操為高、光同科。春秋誅心之法,二子其何逃!古人贈答,多相勉之詞。蘇子卿云:「願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李少卿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劉公斡云:「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寵珍。」杜子美云:「君若登台輔,臨危莫愛身。」往往此意。高達夫贈王徹云:「吾知十年後,季子多黃金。」金何足道,又甚於以名位期人者。此達夫偶然漏逗處也。 詩體上 風雅頌既亡,一變而為離騷,再變而為西漢五言,三變而為歌行雜體,四變而為沈、宋律詩;五言起於李陵、蘇武,〔或雲枚乘〕七言起於漢武柏梁,四言起於漢楚王傅韋孟;六言起於漢司農谷永,三言起於晉夏侯湛,九言起於高貴鄉公。以時而論則有: 建安體〔漢末年號。曹子建父子及鄴中七子之詩。〕 黃初體〔魏年號。與建安相接,其體一也。〕 正始體〔魏年號。嵇、阮諸公之詩。〕 太康體〔晉年號。左思、潘岳、二張、二陸諸公之詩。〕 元嘉體〔宋年號。顏、鮑、謝諸公之詩。〕 永明體〔齊年號。齊諸公之詩。〕 齊梁體〔通兩朝而言之。〕 南北朝體〔通魏、周而言之,與齊梁體一也。〕 唐初體〔唐初猶襲陳、隋之體。〕 盛唐體〔景雲以後,開元、天寶諸公之詩。〕 大曆體〔大曆十才子之詩。〕 元和體〔元、白諸公。〕 晚唐體本朝體〔通前後襲之。〕 元佑體〔蘇、黃、陳諸公。〕 江西宗派體〔山谷為之宗。〕 以人而論則有蘇李體〔李陵、蘇武也。〕 曹劉體〔子建、公斡也。〕 陶體〔淵明也。〕 謝體〔靈運也。〕 徐庾體〔徐陵、庚信也。〕 沈宋體〔[人全]期、之問。〕 陳拾遺體〔陳子昂也。〕 王楊盧駱體〔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也。〕 張曲江體〔始興文獻公九齡也。〕 少陵體,太白體,高達夫體〔高常侍適也。〕 孟浩然體,岑嘉州體〔岑參也。〕 王右丞體〔王維也。〕 韋蘇州體〔韋應物也。〕 韓昌黎體,柳子厚體,韋柳體〔蘇州與儀曹合言之。〕 李長吉體,李商隱體〔即西昆體也。〕 盧仝體,白樂天體,元白體〔微之、樂天,其體一也。〕 杜牧之體,張籍、王建體〔謂樂府之體同也。〕 賈浪仙體,孟東野體,杜荀鶴體,東坡體,山谷體,後山體〔後山本學杜,其語之似者但數篇,他或似而不全;又其他則本其自體耳。〕 王荊公體〔公絕句最高。其詩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而與唐人尚隔一關。〕 邵康節體,陳簡齋體〔陳去非與義也。亦江西之派而小異。〕 楊誠齋體〔其初學半山、後山,最後亦學絕句於唐人;已而盡棄諸家之作,而別出機杼,蓋其自序如此。〕 又有所謂選體〔選詩時代不同,體制隨異,今人例用五言古詩為選體。〕 柏梁體〔漢武帝與群臣共賦七言,每句韻。後人謂此為柏梁。〕 玉台體〔玉台集乃徐陵所序,漢、魏、六朝之詩皆有之。或者但謂纖艷者為玉台體,其實不然。〕 西昆體〔即李商隱體,然兼溫庭筠及本朝楊、劉諸公而名之也。〕 香奩體〔韓[人屋]之詩,有裾裙脂粉之語,有香奩集。〕 宮體〔梁簡文傷於輕靡,時號宮體。〕 又有古詩,有近體〔即律詩也。〕 有絕句,有雜言,有三五七言〔自三言而終以七言,隋鄭世翼有此詩。〕 有半五六言〔晉傳休奕鴻雁生塞北之篇是也。〕 有一字至七字〔唐張南史雪月花草等篇是也。又隋人應詔有三十字詩,凡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為法,故不列於此也。〕 有三句之歌〔高祖大風歌是也。古華山畿二十五首,多三句之詞,其他古人詩多如此者。〕 有兩句之歌〔荊卿易水歌是也。又古詩青驄、白馬、共戲樂、女兒子之類,皆兩句之詞。〕 有一句之歌〔漢書「[木包][豆皮]不鳴董少平」,一句之歌也,又漢童謠「千乘萬騎上北邙」,梁童謠「青絲白馬壽陽來」,皆一句也。〕 有口號〔或四句,或八句。〕 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長歌行,短歌行;又有單以歌名者,單以行名者,不可枚述。〕 有樂府〔漢武帝定郊祀,立樂府,采齊、梁、趙、魏之聲,以入樂府,以其音調可被於弦歌也。樂府俱備諸體,兼統眾名也。〕 有楚辭〔屈、宋以下,仿楚辭體者,皆謂之楚辭。〕 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別鶴操,高陵牧子所作。〕 曰謠〔沈炯有獨酌謠,王昌齡有箜篌謠,穆天子之傅有白雲謠也。〕 曰吟〔古祠有隴頭吟,樂府有梁父吟,相如有白頭吟。〕 曰詞〔選有漢武秋風詞,樂府有蘭木詞。〕 曰引〔古曲有霹靂引、走馬引、飛龍引。〕 曰詠〔選有五君詠,唐儲光羲有群鴟詠。〕 曰曲〔古有大堤曲,梁簡文有烏棲曲。〕 曰篇〔選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馬篇。〕 曰唱〔魏明帝有氣出唱。〕 曰弄〔古樂府有江南弄。〕 曰長調,曰短調,有四聲,有八病〔四聲設於周[禺頁],八病嚴於沈約。〕 又有以嘆名者〔古詞有楚妃嘆、明君嘆。〕 以怨名者〔文選有四愁,樂府有獨處怨。〕 以樂名者〔齊武帝有估家樂,宋臧質有石城樂。〕 以別名者〔杜子美有無家別、垂老別、新婚別也。〕 以思名者〔太白有靜夜思。〕 有全篇雙聲疊韻者〔東坡經字韻詩是也。〕 有全篇字皆平聲者〔天隨子夏日詩,四十字皆平聲。又有一句全平聲,一句全仄聲。〕 有全篇字皆仄聲者〔梅聖俞酌酒與婦飲之詩是也。〕 有律詩上下句雙用韻者〔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韻,第二句第四、第六句押一平韻。唐章碣有此體,不足為法,謾列於此,以備其體耳。又有四句平入之體,四句仄入之體;無關詩道,今皆不取。〕 有轆轤韻者〔雙入雙出。〕 有進退韻者〔一進一退。〕 有古詩一韻兩用者〔文選曹子建美女篇用兩「難」字;謝康樂述祖德詩用兩「人」字,其後多有之。〕 有古詩一韻三用者〔文選任升哭范僕射詩三用「情」字。〕 有古詩三韻六七用者〔古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重用二十許韻者〔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旁取六七許韻者〔韓退之此日足可惜篇是也:凡雜用東、冬、江、陽、庚、青六韻。歐陽公謂退之遇寬韻則故旁入他韻,非也。此乃用古韻爾,於焦韻自見之。〕 有古詩全不押韻者〔古採蓮曲是也。〕 有律詩至百五十韻者〔少陵有古韻律詩,白樂天亦有之。而本朝王黃州有百五十韻五言律。〕 有律詩止三韻者〔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詩「漢家今上都,秦塞古長城。有日雲常慘,無風沙自驚。當今天子聖,不止戰四夷」是也。〕 有律詩徹首尾對者〔少陵多此體,不可[上既下木]舉。〕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來往接風潮。問我今何適,天台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標。」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李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 有後章字接前章者〔選曹子建贈白馬王彪之詩是也。〕 有四句通義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是也。〕 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有擬古,有連句,有集句,有分題〔古人分題或各賦一物,如雲送某人分題得某物也,亦曰探題。〕 有分韻,有用韻,有和韻,有借韻〔如押七之韻,可借八微或十二齊,一韻也。〕 有協韻〔楚辭及選詩多用協韻。〕 有今韻,有古韻〔如韓退之此日足可惜詩,用古韻也。蓋選詩多如此。〕 有古律〔陳子昂及盛唐諸公多此體。〕 有今律,有頷聯,有發端,有落句〔結句也。〕 有十字對〔劉勝虛「滄浪千萬里,日夜一孤舟」。〕 有十字句〔常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等是也。〕 有十四字對〔劉長卿「江客不堪頻北望,塞鴻何事又南飛」是也。〕 有十四字句〔崔顥「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太白「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是也。〕 有扇對〔又謂之隔句對,如鄭都官「昔年共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無。今日還思錦城事,雪銷花謝夢何如」等上也。蓋以第一句對第三句,第二句對第四句。〕 有借對〔孟浩然「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太白「水舂雲母碓,風掃石榴花。」少陵「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言之者有是也。〕 有就對者〔又曰當句有對。如少陵「小院回廓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李嘉佑「孤雲獨鳥川光暮,萬井千山一氣秋」是也。前輩於文亦多此體。如王勃「龍光射牛斗之墟,徐孺下陳蕃之榻」,乃就句對也。〕 論雜體則有風人〔上句述一語,下句釋其義。如古子夜歌,讀曲歌之類,多用此體。〕 藁砧〔古樂府「藁砧今何在?山上復安山。何日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五雜俎〔見樂府。〕 兩頭纖纖〔亦見樂府。〕 盤中〔玉台集,蘇伯玉妻作,寫之盤中,屈曲成文也。〕 迴文〔起於竇滔之妻,織錦以寄其夫也。〕 反覆〔舉一字而誦皆成句,無不押韻,反覆成文也。李公詩格,有此二十字詩。〕 離合〔字相拆合成文。孔融漁父屈節之詩是也。雖不關詩道之重輕,其體制亦古。〕 至於建除〔鮑明遠有建除詩,詩每句首冠以建除平滿等字。其詩雖佳,蓋鮑本工詩,非因建除之體而佳也。〕 字謎、人名、卦名、數名、藥名、州名之詩,只成戲論,不足為法也〔又有六甲、十屬之類,及藏頭、歇後等體,今皆削之。近世有李公詩格,泛而不備;惠洪天廚禁臠最為誤人。今此卷有旁參二書者,蓋其是處不可易也。〕。 詩體下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嘗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巧之語,體制漸多,如傍犯、蹉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云:「陪游能駁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又云:「厭長樂之疏鍾,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義不同,不為重複,此為旁犯。如九歌云:「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蒸蕙餚」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又「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耶」對「子」,兼「狼狽」對「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家村草里,吹唱隔江聞。」幾家、村草、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侵簪、逼履,皆疊韻。詩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風歷軒轅紀,龍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平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詩,用偏格者十無二三。(筆談) 江左體 引韻便失粘,既失粘,則若不拘聲律;然其對偶特精,則謂之骨含蘇李體。「浣花流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溪鳥][束力鳥]對沉浮。東行萬里堪乘興,須向山陰上小舟。」(杜子美卜居) 蜂腰體 頷聯亦無對偶,然是十字敘一事,而意貫上二句,及頸聯,方對偶分明。謂之蜂腰格,言若已斷而復續也。「下第唯空囊,如何往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賈島下第詩) 隔句對 破題與頷聯便作隔句對,若施之於賦,則曰「幾思靜話,對夜雨之禪床;未得重逢,照秋燈於影室」也。「幾思聞靜話,夜雨對禪床。未得重相見,秋燈照影堂。孤雲終負約,薄宦轉堪傷。夢繞長松榻,遙焚一柱香。」(鄭谷吊僧詩) 偷春體 其法頷聯雖不拘對偶,疑非聲律;然破題已的對矣。謂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仳離放紅蕊,想像[口頻]青娥。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杜子美寒食月詩) 折腰體 謂中失粘而意不斷。「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贈別) 絕弦體 其語似斷弦而意存,如弦絕而其意終在也。「燕鴻去後湖天遠,欲寄知音問水居。七歲弄竿今八十,錦鱗吞釣不吞書。」(僧謙寄遠) 五仄體 晏元獻守汝陰,梅聖俞往見之;將行,公置酒潁河上,因言古人章句中,全用平聲,制字穩帖,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恨未見側字詩。聖俞既引舟,遂作五側體寄云:「月出斷岸口,影照別舸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月漸上我席,暝色亦稍退。豈必在秉燭,此景已可愛。」(西清詩話) 迴文體 謂倒讀亦成詩也。「潮隨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橋對寺門松徑小,巷當泉眼石波清。迢迢遠樹江天曉,藹藹紅霞晚日晴。遙望四山雲接水,碧峰千點數鷗輕。」(東坡題金山寺) 五句法 此格即事遣興可作,如題物贈送之類,則不可用。「曲江蕭條秋氣高,芰荷枯折隨風濤,遊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盪,哀鴻獨叫求其曹。」(杜子美)「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烈梢林莽,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杜子美曲江三章章五句) 六句法 此法但可放言遣興,不可寄贈。杜子美云:「烈士惡多門,小人自同調。名利苟可取,殺身傍權要。何當官曹清,爾輩堪一笑。」山谷云:「三公未白首,十輩擁朱輪。只有人看好,何益百年身。但願身無事,清樽對故人。」 促句法 止於兩疊,三句一換韻,或平聲,或側聲皆可。「江南秋色推煩暑,夜來一枕芭蕉雨,家在江南白鷗浦。一生未歸鬢如織,傷心日暮楓葉赤,偶然得句應題壁。」「蘆花如雪灑扁舟,正是滄江蘭杜秋,忽然驚起散沙鷗。平生生計如轉蓬,一身長在百憂中,鱸魚正美負秋風。」 平頭換韻法 東坡作太白贊云:「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游。揮斥八極隘九州,化為兩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留。縻之不得矧肯求!東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水宛]吾足矧敢嗔。作詩一笑君應聞!」一韻七句,方換韻,又是平聲,其法不得雙殺,雙殺者不得此法也。(禁臠) 促句換韻法 魯直觀伯時畫馬詩云:「儀鸞供帳饕虱行,翰林濕薪爆竹聲,風簾官燭淚縱橫。木穿石盤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貧馬百吃逢一豆。眼明見此玉花驄,徑思著鞭隨詩翁,城西野桃尋小紅。」此格禁臠謂之促句換韻。其法三句一換韻,三疊而止。此格甚新,人少用之。余嘗以此格為鄙句云:「青玻璃色瑩長空,爛銀盤掛屋山東,晚涼徐度一襟風。天分風月相管領,對之技癢誰能忍,吟哦自恨詩才窘。掃寬露坐發興新,浮蛆琰琰拋青春,不妨舉酒成三人。」(漁隱) 拗句 魯直換字對句法,如「只今滿坐且尊酒,後夜此堂空月明。」「清談落筆一萬字,白眼舉觴三百杯。」「田中誰問不納履,坐上適來何處蠅。」「鞦韆門巷火新改,桑柘田園春向分。」「忽乘舟去值花雨,寄得書來應麥秋。」其法於當下平字處,以仄字易之,欲其氣挺然不群;前此未有人作此體,獨魯直變之。苕溪漁隱曰:此體本出於老杜,如「寵光蕙葉與多碧,點注桃花舒小紅。」「一雙白魚不受釣,三寸黃甘猶自青。」「江外三峽且相接,斗酒新詩終日疏。」「負鹽出井此溪女,打鼓發船何郡郎。」「沙上草閣柳新晴,城邊野池蓮欲紅。」似此體甚多,聊舉此數聯,非獨魯直變之也。今俗謂之拗句者是也。(禁臠) 七言變體 律詩之作,用字平側,世固有定體,眾共守之。然不若時用變體,如兵之出奇,變化無窮,以驚世駭目。如老杜詩云:「竹里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使者徵求急,自識將軍禮數寬。百年地辟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看弄漁舟移白日,老農何有罄交歡。」此七言律詩之變體也。(漁隱) 絕句變體 韋蘇州云:「南望青山滿禁闈,曉陪鴛鷺正差池。共愛朝來何處雪,蓬萊宮裡拂松枝。」老杜云:「山瓶乳酒下青雲,氣味濃香幸見分。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嘗對馬軍。」此絕句,律詩之變體也。(同上) 第三句失粘 七言律詩至第三句便失粘,落平側,亦別是一體。唐人用此甚多,但今人少用耳。如老杜云:「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台豈夢思。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嚴武云:「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湍。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俊鳥][義鳥]冠。腹中書籍幽時曬,時後醫方靜處看。興發會能馳駿馬,終須重到使君灘。」韋應物云:「來水蒼山路向東,東南山豁大河通。寒樹依微遠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孤村幾歲臨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風。為報洛橋遊宦侶,扁舟不系與心同。」此三詩起頭用側聲,故第三句亦用側聲。(同上) 八句仄入格 唐末,蜀川有唐求,放曠疏逸,方外人也。吟詩有所得,即將[上高下禾][手然]為丸,投入瓢中。後卧病,投瓢於江,曰:「茲文苟不沉沒,得之者方知吾苦心耳。」瓢至新渠江,有識者曰:「此唐山人詩瓢也。」接得,十才二三。題鄭處士隱居云:「不信最清曠,及來愁已空。數點石泉雨,一溪霜葉風。業在有山處,道成無事中。酌盡一杯酒,老夫顏亦紅。」(古今詩話) 進退格 鄭谷與僧齊己、黃損等,共定今體詩格云:凡詩用韻有數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退。葫蘆韻者,先二後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退韻者,一進一退;失此則繆矣。余按倦遊錄載唐介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廟怒,謫英州別駕,朝中士大夫以詩送行者頗眾,獨李師中待制一篇,為人傳誦。詩曰:「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游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天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此正所謂進退韻格也。按韻略:「難」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還」字又在二十七。一進一退,誠合體格,豈率爾而為之哉。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湘素雜記) 子蒼於五言八句近體詩,亦用此格。其詩云:「盜賊猶如此,蒼生困未蘇。今年起安石,不用哭包胥。子去朝行在,人應問老夫。髭鬢衰白盡,瘦地日攜[金且]。」蓋「蘇」、「夫」在十虞字韻,「胥」、「 [金且]」在九魚字韻。 平側各押韻 唐末有章碣者,乃以八句詩平側各有一韻。如「東南路盡吳江畔,正是窮愁暮雨天。鷗鷺不嫌斜雨岸,波濤欺得送風船。偶逢島寺停帆看,深羨漁翁下釣眠。今古若論英達[上竹下弄],鴟夷高興固無邊。」自號變體,此尤可[心在]者也。(蔡寬夫詩話) 雙聲疊韻 南史謝庄傳曰,王元謨問庄: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答曰:「互」、「護」為雙聲,「[石敖]」、「[石高]」為疊韻。某按古人以四聲為切韻,紐以五音為定,蓋謂東方喉聲為木音,西方舌聲為金音,南方齒聲為火音,北方唇聲為水音,中央牙聲為土音也。雙聲者,同音而不同韻也;疊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互」、「護」同為唇音,而二字不同韻,故謂之雙聲;「[石敖]」、「[石高]」同為牙音,而二字又同韻,故謂之疊韻。若彷彿、熠耀、騏驥、慷慨、咿喔、[上雨下脈][上雨下沐],皆雙聲也;若侏儒、童蒙、崆峒、[上山下龍][上山下從]、螳螂、滴瀝,皆疊韻也。按李群玉詩曰:「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車舟]格[石桀]聲。」詰曲、崎嶇乃雙聲也;鉤[車舟]、格[石桀],乃疊韻也。(學林新編) 東坡作吃語詩:「江干高居堅關扃,耕犍躬駕角掛經。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過軍雞狗驚。解襟顧景各箕踞,擊劍高歌幾舉觥。荊笄供膾愧攪聒,干鍋更戛甘瓜羹。」(漫叟詩話) 扇對法(此與前隔句體同) 律詩有扇對格,第一與第三句對,第二與第四句對。如杜少陵哭台州司戶蘇少監詩云:「得罪如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後,谷貴歿潛夫。」東坡和郁孤台詩云:「解後陪車馬,尋芳謝[月兆]洲。凄涼望鄉國,得句仲宣樓。」又唐人絕句,亦用此格。如「去年花下留連飲,暖日夭桃鶯亂啼。今日江邊容易別,淡煙衰草馬頻嘶。」之類是也。(漁隱) 蹉對法 僧惠洪冷齋夜話載介甫詩云:「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盞疏。」「多」字當作「親」,世俗傳寫之誤。洪之意,蓋欲以「少」對「密」,以「疏」對「親」。予作荊南教官,與江朝宗匯者同僚,偶論及此,江云:惠洪多妄誕,殊不曉古人詩格。此一聯以「密」字對「疏」,以「多」字對「少」字,正交股用之,所謂蹉對法也。(藝苑雌黃) 離合體(前雖不取,此特存其大略耳) 藥名詩起自陳亞,非也。東漢已有離合體,至唐始著藥名之號。如張籍答鄱陽客詩云:「江皋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向松桂,心中萬事豈君知。」是也。(西清詩話) 禽言詩當如藥名詩,用其名字隱入詩句中,造語穩貼,無異尋常詩,乃為造微入妙。如藥名詩云:「四海無遠志,一溪甘遂心。」遠志、甘遂,二藥名也。禽言詩云:「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喚起、催歸,二禽名也。梅聖俞禽言詩,如「泥滑滑,苦竹岡」之句,皆善造語者也。(漁隱) 人名 荊公詩有「老景春可惜,無花可留得。莫嫌柳渾青,終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蓋以文為戲。或者謂前無此體,自公始見之;余讀權德輿集,其一篇云:「藩宣秉戎寄,衡石崇勢位。言紀信不留,弛張良自愧。樵蘇則為愜,瓜李斯可畏。不顧榮宦尊,每陳農畝利。家林類岩[山獻],負郭躬斂積。忌滿寵生嫌,養蒙恬勝利。疏鍾皓月曉,晚景丹霞異。澗谷永不變,山樑冀無累。論自王符肇,學得展禽志。從此直不疑,支離疏世事。」則權德輿已嘗為此體。乃知古今文章之變,殆無遺蘊。德輿在唐,不以詩名,然詞亦雅暢;此篇雖主意在別立體,然不失為佳制也。(石林詩話) 藥名 嘗見近世作藥名詩,或未工;要當字則正用,意須假借。如「日側柏陰斜」是也。若「側身直上天門東」,「風月前湖夜」,「湖」「東」二字即非正用。孔毅夫有詩云:「鄙性嘗山野,尤甘草舍中。鉤簾陰卷柏,障壁坐防風。客上依雲實,流泉架木通。行當歸老矣,已逼白頭翁。」又「此地龍舒國,池隍獸血餘。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魚。古瓦松杉冷,旱天麻麥疏。題詩非杜若,[片戔]膩粉難書。」(漫叟詩話)古體《周南》,不離日用間,有福天下萬世意。《召南》,至誠諄恪,秋毫不犯。《邶風》,君子處變,淵靜自守。《齊風》,翩翩有俠氣。《唐風》,憂思深遠。《秦風》,秋聲朝氣。《豳風》,深知民情而真體之。《小雅》,忠厚。宣王《小雅》,振刷精神。《大雅》,深遠。宣王《大雅》,鋪張事業。《周頌》,天心布聲。《魯頌》,謹守禮法。《商頌》,天威大聲。凡讀《三百篇》,要會其情不足性有餘首。情不足,故寓之景;性有餘,故見乎情。凡讀《騷》,要見情有餘處。凡讀漢詩,先真實,後文華。凡讀建安詩,於文華中取真實。三國六朝樂府,猶有真意,勝於當時文人之詩。凡讀《文選》詩,分三節,東都以上主情,建安以下主意,三謝以下主辭。齊梁諸家,五言未成律體,七言乃多古制,韻度獨出盛唐人上一等,但理不勝情,氣不勝辭耳。○律體沈約 吳均 何遜 王筠 任昉陰鏗 徐陵 薛道衡 江總右諸家,律詩之源,而尤近古者,視唐律雖寬,而風度遠矣。○絕句體古樂府,渾然有大篇氣象。六朝諸人,語絕意不絕。○雜體晉傅咸作《七經》詩,其《毛詩》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終有淑。勉爾遁思,我言維服。盜言孔甘,其何能淑。讒人罔極,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詩之始。或謂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張衡寄興高遠,遣辭自妙。○唐山夫人《安世歌》,質古文雅。○蔡琰真情極切,自然成文。○漢郊祀歌鍛意刻酷,鍊字神奇。○漢樂府真情自然,但不能中節爾。累度乃是好景。○古詩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陳思王斫削精潔,自然沈建。○王粲 劉楨真實有餘,澄濾不足。思健功圓。○嵇康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阮籍天識清虛,禮法疏短。○張華氣清虛,思頗率。○傅玄思切清古,失之太工。○潘岳安仁質勝於文,有古意,但澄汰未精耳。○陸機士衡才思有餘,但胸中書太多,所擬能痛割捨乃佳耳。○束皙全篇鍛煉,首尾有法。○張協逐句逐句鍛煉,辭工制率。○郭璞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三謝皆出於此。杜李精奇處皆取此。本出自淮南小山。○劉琨 盧諶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陶淵明心存忠義,心處閑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幾於《十九首》矣,但氣差緩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無斧鑿痕迹,又有出於《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諸家風韻皆出此。○謝瞻景至清虛,甚有古文。○謝靈運以險為主,以自然為工。李杜取深處多取此。○謝惠連酌取險怪自然之中,而句句為之。○鮑照六朝文氣衰緩,唯劉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筋取此。○謝朓藏險怪於意外,發自然於句中。齊梁以下造語皆出此。○沈約佳處斫削,清瘦可愛,自拘聲病,氣骨薾然。唐諸家聲律皆出此。○江淹善觀古作,曲盡心手之妙,其自作乃不能爾。故君子貴自立,不可隨流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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