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緯:21世紀了,為何原教旨主義還有市場

【如何理解ISIS的行為】

2015年11月13日,巴黎發生了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如今,餘波還在延續。可以預想,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毫無疑問,世界上善良的人們譴責異口同聲譴責恐怖主義,並將對此採取行動。

為什麼會有人以威脅他人的人身安危,甚至剝奪他人生命作為目標,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是什麼原因使得ISIS成員選擇如此反社會的行為方式?有人重提「文明衝突論」,也有人拋出「宗教本質論」,然而這些看法都徘徊在一種因果循環的解釋誤區——把伊斯蘭教和恐怖主義者之間建立了某種相關性——並沒有解答這個問題的實質。

一個重要的方法或許可以幫助我們了解ISIS一系列恐怖主義行徑的原因。不論是發生在巴黎的爆恐行徑,還是受恐怖襲擊墜毀的俄羅斯班機,實際上都是ISIS對美、俄、歐洲等國武力打擊的報復。我們可以這麼說,「伊斯蘭國」本身的一系列行為方式,是其受到打擊的根本原因。歸根到底,是其早先的行徑不見容於國際社會,這些行徑包括但不限於:

在主權國家伊拉克、敘利亞和土耳其交界處以極端的武力方式驅逐合法的國家形式,試圖建立一個獨立的「哈里發國」,有悖現代政體的法理。對控制區域中的居民實行宗教清洗,破壞任何不受其認可的文化遺迹,哪怕兩河流域古已有之的非伊斯蘭傳統的遺址也不放過。

拋開大的方面不說,它對控制區域內人們的生活也施加了嚴苛的控制。連著裝方面也有體現,男性要求蓄鬍,服裝上穿著傳統的長袍,女性更是受到穿著方面的嚴格要求,需要遮面、遮發,以及一切可能暗示性別的身體特徵。在職業和教育方面,女性被剝奪了相關權利,被「趕回」了家庭中,完全失去了職業女性的自由。在婚姻方面更是如此。

種種這些違背現代人權、倫理的處事之道,都是它被國際社會棄絕的原因,也是其遭到各國武裝攻擊的根本出發點。那麼,我們不禁要問,是什麼原因導致了ISIS的倒行逆施?

【原教旨主義的歷史】

我們把ISIS自身的種種荒誕表現稱作,「原教旨主義」。這個作為罪魁禍首在我們耳邊時有聽聞,但很少深入地分析它的含義和產生機制。原教旨主義的含義就是,某些信徒認為其信奉的宗教在當前由於世俗化、「經濟腐敗」等原因,變得偏離了該宗教的原初教義,於是一部分信徒覺得要回歸到那種宗教剛出現之際,早期宗教首領提出教義時代的種種教條,回到一種想像中的「更純潔」的狀態,即所謂的「原初教義」。

也就是說,ISIS成員作為非常典型的原教旨主義者,並不認可當今世界通行的伊斯蘭教的觀念,而要將自己想像的「原初教義」自封為正統——從這個角度看,ISIS所奉行的觀念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伊斯蘭教。我們知道,伊斯蘭教出現於公元7世紀初,這些「原初教義」也被認為可以追溯到那個時期的社會、文化背景,當一切都時過境遷,要用一套1300多年前的教義制定的生活規範來約束當代社會的成員,實在是「刻舟求劍」。

問題是,ISIS的成員遵循這套原教旨主義的觀念,並奉之為行為準則的邏輯是什麼。我們可以先看一個原教旨主義在阿拉伯半島的近代案例。在18世紀中期的阿拉伯半島,大部分地區受到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的統治。當奧斯曼帝國在與歐洲列強爭奪霸權過程中日益處於下風,越來越沉重的軍事、經濟負擔都更多由其統治下的阿拉伯半島居民承受。

內幾德地區的伊斯蘭學者伊本·阿卜杜·瓦哈比在當時這一背景下,創立了以復古主義為核心的「瓦哈比派」,其宗旨便希望通過革除各種標新立異,回到《古蘭經》的教義中,實現對土耳其統治的反抗。這種「瓦哈比主義」的具體表現,就是反對一切裝飾、奢侈,反對建造富麗豪華的清真寺,反對用一切彩色繪畫、雕刻、圖案和珍貴的陳設來裝飾清真寺。甚至反對一切西方的舶來品。從具體做派看,與今天的ISIS如出一轍。

這種復古主義被內幾德的部落酋長穆罕默德·伊本·沙特接受。通過強調具有強烈復古意味的「瓦哈比主義」,伊本·沙特實際上,將矛頭指向了土耳其統治者和與土結盟並擔任代理人的許多阿拉伯酋長。因為這些酋長為土耳其統治者向阿拉伯人徵稅,並承擔部分軍事義務,同時崇尚世俗化的土耳其文化,將其裝飾風格、藝術品位,甚至將土耳其已經開始接受的歐洲流行的新技術、制度引入阿拉伯地區。隨著,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本身的式微,以伊本·沙特為代表的阿拉伯酋長們不願為前者的衰退繼續埋單。

伊本·沙特選擇接受瓦哈比派的原因顯而易見。首先,《古蘭經》時代被認為是一個阿拉伯人不受外族(土耳其)統治的強大時代。其次,這個原初時代似乎沒有任何外來因素的影子,為全面驅逐土耳其的影響提供了合法的依照。唯一的缺點就是,當18世紀的人們全面遵循7世紀時的行為準則時,無異於將一個20多歲的成年人,以削足適履的方式,塞回到他/她幼兒時期曾經安睡的嬰兒床里,這對該成年人和嬰兒床而言,都是一場災難。

儘管如此,伊本·沙特經過幾起幾落,驅逐了土耳其蘇丹的軍隊,建立了自己的獨立王國。但是,這裡存在兩個要素,其一,我們看到原教旨主義的出現存在一個必不可少的背景,即18世紀的阿拉伯地區陷入了嚴重經濟下滑的困境。環球海路貿易日漸興盛,取代了兩河流域作為歐亞大陸東西往來,進入地中海要衝的地位。而土耳其本身的衰落,使其對兩河流域的統治壓力上升,課稅上漲,阿拉伯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其二,原教旨主義在當時更多地表現為一種民族主義的傾向,淡化對個人行為的高度控制。

這個早先的原教旨主義範例給我們提供了更多元視角的同時,也揭示了其本身隱含的悖論——崇尚、迷信想像的原初「伊甸園」,激發了參與者的集體亢奮;但無可比避免地使實踐者投入了對現實生活的殘忍顛覆,進而將維持現實生活的他人都當作阻止其回到古代「家園」的敵人。而原教旨主義者的暴行就源自對其「假想敵」的仇視。

【消除原教旨主義的溫床】

從伊本·沙特的案例再回到當前以ISIS為代表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我們就可以清晰看到,雖然對外表現為恐怖主義,對內表現為復古主義,但這都無法掩蓋生活在敘利亞、伊拉克等兩河地區人們的現實困境。

從伊本·沙特的瓦哈比主義至今,歐亞大陸腹地過境貿易的中斷並沒有得到改善,原本「絲路」沿線具有輻射作用的財富再分配渠道進一步萎縮。加上自「兩伊戰爭」以來,該地區軍事局面動蕩,導致傳統產業的加劇蕭條。沒有產業的發展,使當地居民無法趕上20世紀後半期以來的「全球化」浪潮,日益自外於世界文明發展的主流。

與之相反的是,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海灣地區的石油開發又使當地聚攏了大量財富,但這些財富在部族與國家間分布極不平衡。不同於早先貿易沿線的輻射效應,石油財富對本地普通人口的經濟貢獻有限,多數被壟斷在少數酋長家族手中之時。當巨大的石油收入和日益萎縮的傳統產業之間的收入不平等形成鮮明對比後,人們渴望回歸一種古老的「原始平等」狀態的執念便油然而生。這也是ISIS在兩河流域地區雖暴行不斷,卻仍能招募不少支持者的原因。

這樣一種崇拜古代社會的復古主義/原始主義(假想的偉大而平等的「故鄉」)不但存在於ISIS的教條中,也可以從阿富汗塔利班濃重的宗教特徵,甚至古往今來許多人類社會的變遷中找到。比如,現代佛教原教旨主義在緬甸、斯里蘭卡成為一種暴力活動的基本要義。歐洲歷史上,基督教原教旨主義在馬丁·路德和加爾文宗教戰爭中所起到的作用,並不亞於今天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甚至希特勒的納粹主義,也離不開他對想像中的雅利安神話儀式的推崇。它們的共同點在於,都給人類社會帶來了巨大的創痛。

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種原始主義並不是伊斯蘭教所獨有,而是一種會發生在每個宗教中的普遍的人類現象。我們不應該盲目地把伊斯蘭教和這種偏執的原教旨主義混為一談,因為其實是經濟結構發展不平衡導致的不平等現象,為原教旨主義提供了生長的土壤。

那麼,我們今天所要面對的問題,並不僅僅是破譯ISIS所傳達的恐怖主義信號那麼簡單。擊敗恐怖主義所策劃的襲擊非常重要,這能拯救千萬人的生命。打擊恐怖主義更能使現代社會擺脫重重威脅。然而要從源頭上講,只有徹底解決兩河地區人們的社會發展狀況,以和平、發展的方式實現當地社會的平等狀況,才能從根本上消弭原教旨主義、恐怖主義萌發的溫床。而這一切遠比武力打擊、無人機轟炸,乃至出動地面部隊來得重要而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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