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共讀|《紅樓夢》書事：那一場失敗的太虛幻境圖書館專題閱讀推廣活動

編者按

自12月15日至31日，將圍繞共讀主題「紅樓書事 」，每周兩次推送講師蔣春林的原創文章，也請書友們有選擇性地集中閱讀有關章節，以配合共讀主題的進行。 ——千江月

我國具有源遠流長的藏書文化，藏書的歷史伴隨文獻的產生就開始了，我國古代雖然沒有圖書館和圖書館學之名，然藏書學所孕育之圖書收集採訪、編纂分類、管理收藏、館閣建築等一系列組織、管理書籍之體系思想和理論實踐，正是我國現代圖書館學術本源之一。

清朝這一時代的藏書思想上承中國傳統藏書發展思想之精華，下接西學東漸近代圖書館學思想之交匯融合，具有承上啟下之功能。第5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神秘的太虛幻境設置了具有現代圖書館特徵風格的幻境圖書館，具有令人讚歎的超前意識，展現了作者豐富而合理的想像力，幻境圖書館，去掉魔幻色彩，就是一間圖書館：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也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嘗。

圖書館館名為「孽海情天」，對聯明確說了這座圖書館的主題鮮明，是關於情的收集。幻境圖書館門檻奇高，門禁森嚴，極其難入，去此館閱覽只能通過神遊夢遊，還要有幻境管理者帶領，警幻仙姑管理著幻境圖書館兼任圖書館員。賈寶玉屬於VIP讀者，在環境圖書館館員警幻仙姑的帶領下，長驅直入，也不用辦理借閱證，直接可以閱覽。

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 「秋悲司」。

「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 「秋悲司」，這些司是太虛幻境圖書館開設的專題特藏室，細化了情字，豐富了情字，強化了情字的悲劇一面。

在寶玉糾纏下，警幻仙姑沒辦法，只好同意讓寶玉隨便看看，寶玉隨機選擇了薄命司特藏。薄命司特藏室也有對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高度概括了此特藏的主題是紅顏薄命。

特藏有十數個大櫥，收藏各省緊要者女子的命運簿冊，簿冊內容高深，圖文並茂，預示了人物的命運，可謂是個人濃縮版的傳記，沒有館員的輔導，凡人是看不懂的。

簿冊具有系統的分類方法，按照傳記人物籍貫地名分大類，每一大類中再按照傳記人物的重要程度分類，櫥上有封條，具有一定的保密級別，對外開放程度不同。

寶玉先看到「金陵十二釵正冊」的大廚，再看到下邊二廚，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先打開的是「又副冊」廚門，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只見這首頁上畫著一副畫，又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的滿紙烏雲濁霧而已。後有幾行字跡，寫道是：......

我們知道晴雯和襲人是在同一個簿冊上。

副冊，寶玉只看了一頁，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蓮枯藕敗。後面書云：

根並荷花一莖香，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鄉。

我們知道，那是香菱。

正冊，寶玉是仔細一頁頁看了。

於是我們看到林黛玉、薛寶釵、賈元春、賈探春、史湘雲、妙玉、賈迎春、賈惜春、王熙鳳、賈巧姐、李紈、秦可卿在同一個簿冊上，以文字和圖案高度凝練著個人既定的命運。

對於一個小小少年，這個高深的圖像文本暗示的確超越了寶玉的認知能力和領悟能力。他過眼後並未走心。然而警幻仙姑卻怕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因為寶玉的設置就是天分高明，性情穎慧，若寶玉一下子懂得了，也算是泄露仙機。這真是讓人兩難的事情。

警幻仙姑帶領寶玉來到圖書館後面的附屬建築物，但見珠簾綉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這個太虛幻境是個建築群，還有花園。

在警幻仙姑的召喚下，房中走出幾個仙子來，從她們嘴裡知道，本來她們今天要接待的是絳珠妹子的生魂，也就是本來入夢至太虛幻境的是林黛玉。

警幻仙姑解釋說本來是接黛玉的，從寧府經過，遇到寧榮二公之靈，因為賈氏宗祠是在寧府。二公為家族操心煩惱，不忍心見百年家業運終數盡，而寶玉是唯一有可能能力挽狂瀾的子孫。所以二公懇求警幻仙姑出手幫忙教育寶玉，將他引入正途。

警幻仙姑同意了，她策劃的教育方法是分三步走：

其一，引寶玉到太虛幻境圖書館特藏室，用寶玉家的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終身冊籍，令寶玉熟玩。

其二，若不覺悟，再到專題閱讀推廣處，讓寶玉再經歷飲撰聲色。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

其三，若再不覺悟，再至學科服務處，派出警幻仙姑妹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專門啟發寶玉。

那麼寶玉有可能能覺悟警醒，因為仙界風光尚且如此，人間富貴世間美人也不過爾爾，從而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發奮圖強，關心仕途，挽家族於既倒。

於是，警幻仙姑引導寶玉看完簿冊，卻並沒有讓寶玉熟玩，就結束了第一步，再進行第二步。

群芳髓是香，千紅一窟是茶，萬艷同杯是酒，加上四位美女作陪，真是神仙生活啊。

教育繼續進行。

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警幻仙姑決定讓她們演出新制《紅樓夢》十二支。這十二個仙界舞女對應著大觀園裡的十二個小戲子，寶玉在仙界雖然不悟，但後文可知凡間的齡官開啟了寶玉。

歌女剛開始唱歌，警幻仙姑就覺得不妥，回頭命小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一面看文本，一邊聽歌。

這個情節讓我們想起寶釵對寶玉說寄生草的故事：

至上酒席時，賈母又命寶釵點。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寶玉道：「只好點這些戲。」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裡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

寶釵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熱鬧不熱鬧。」「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你何曾知道。」

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與我聽聽。」寶釵便念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裡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警幻仙姑讓寶玉邊看文本邊聽歌，和寶釵跟寶玉分析寄生草的好處有異曲同工之妙：「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

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歌，翻成嚼蠟矣。」

我們也有這個體會，若去看一場新戲，沒有看到戲詞，往往聽不懂聽不全演員唱的什麼，也就淡化了對唱段的理解，大多數人聽戲的效果也就如文官所說：「不過聽我們一個發脫口齒，再聽一個喉嚨罷了。」

後來林黛玉看了《西廂記》的文本後，再去聽戲，《牡丹亭》中的句子「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和剛看過的「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以及「水流花謝兩無情」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等詞句詩句發生強烈碰撞，引發了林黛玉的感慨纏綿，她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痴，眼中落淚。

她領悟到，原來戲裡也有好文章，很多經典戲劇都是著名文人創作的，詞和曲相得益彰，結合起來才能充分了解領會，文字加上演員的表演，可以讓觀者達到極高的藝術享受。

於是我們跟著寶玉，聽了：

第一支紅樓夢引子

第二支終身誤

第三支枉凝眉

第四支恨無常

第五支分骨肉

第六支樂中悲

第七支世難容

第八支喜冤家

第九支虛花悟

第十支聰明累

第十一支留餘慶

第十二支晚韶華

第十三支好事終

第十四支收尾飛鳥各投林

因為是仙界的歌曲，當然不能用人間的曲牌，這些曲牌是作者自度的，更加自由地表現十二釵的經歷和命運。唱完後，還要歌副曲，副曲是晴雯香菱等的。可惜，寶玉已經困了。第二步失敗了。

警幻仙姑不氣餒，繼續策劃這場教育活動，進行第三步，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

警幻仙姑淳淳教導，闡述「意淫」一詞的深刻含義，進行理論指導，妹子再親身定製，理論結合實踐。

後來的情節根據版本不同有不同的表現，有寶玉和可卿兩人出遊至迷津，寶玉被迷津內的夜叉海鬼拖將下去，也有警幻仙姑攜寶玉可卿閒遊迷津，夢定格於夜叉般怪物竄出直撲過來的瞬間。

總之，寶玉醒了，忘記大半夢中之景，雖然全領警幻意淫之訓，開啟在人間情不情的痴情經歷，然和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不能自拔於人間富貴溫柔。

一場太虛幻境圖書館舉辦的專題閱讀推廣活動，有文本，有音頻視頻，有真人體驗，可惜以失敗告終。

圖片：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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