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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倉雨濕清明祭

章庭傑 《 人民日報 》( 2009年4月4日 08 版)

板倉雨濕清明祭

 板倉清明,最是宜雨。

  清明時節雨紛紛,冷了板倉的煙靄空濛,濕了板倉的綠竹青松。寒山浸碧,那是板倉凝重的一懷情義。嘉木滴翠,那是盡情橫溢的一天清麗。

  「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虞美人》)

  「揮手從茲去。更哪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賀新郎》)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蝶戀花》)

  詞中淚字,驚世情緣。這千秋佳句的抒情主人公和主人,是曠世偉人和他的親密戰友親愛的夫人。板倉清明雨,是他們故鄉家機夏布般密密麻麻織就的情,是他們湘水洞庭般纏纏綿綿漫卷的戀,更是他們山高水長兩地情深永永遠遠的掛牽。

  「天陰起朔風,濃寒入肌骨。念茲遠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是否痊,寒衣是否備?孤眠誰愛護,是否亦凄苦?」(楊開慧《偶感》)這80年前牽腸掛肚,刻骨銘心的板倉詩思,仍然能絲絲繾綣,片片芊綿,招致滿天雨絲風片。正可謂,「紅霞萬朵百重衣」,「斑竹一枝千滴淚」。(毛澤東《答友人》)

  於是,板倉的山巒更凝重了,板倉的竹樹更綿密了,板倉的花草更油亮了,板倉松針上挑起的雨珠更圓潤了,板倉的陵園也因之更肅穆了。民諺有「不圖年,不圖節,只求清明紙一頁」的說法。清明,整個板倉,在那顆晶瑩的淚珠上忽閃,感天動地,超越時空。

  己丑清明,板倉新有一處墓葬,洇濕在低垂的雨幕中,那是毛岸青邵華的合冢。他們是毛澤東和楊開慧的好兒子好兒媳。一方墓地麻石鋪展,平如鏡面,將周遭高聳入雲的蒼松翠柏,濕濕地攬入這方寶鑒,這幀素麵朝天的鏡頭之中,雨雲倒影共徘徊。漢白玉墓碑上岸青邵華的遺照和生平簡介冰清玉潔,凝而不流。雨中,岸青雕像猶似淚濕衿衫。邵華芳魂的影像定然和淚婆娑。右側不遠,就是「驕楊」漢白玉大型塑像,右上稍高,就是楊開慧烈士與母親的合葬。岸青邵華所處,正是「承歡膝下」的位置。人生憾事多因別,生前遺恨死方平。玉蘭、桂花、青松、紅杜鵑全都淚水涔涔的,將毛楊兩家板倉陵園的墳塋,濡染成一體漣漣。記得前年春雨如煙,岸青遠行之際,邵華就曾談到岸青骨灰歸葬板倉,入土為安的設想,談到岸青是無名英雄,不事張揚,連自己過去也不清楚,他曾有過那麼多的譯著和文章。也許她還想到自己不久於世,一向剛毅的邵華,流下了激動的淚水。這是我20年來惟一見到她聲淚俱下的一次。其時她已病得不能拈筆,只能「左書」了。我琢磨著,其時她定然將自己的最後歸宿,也一併託付給了板倉。她說,岸青回到板倉,回到兒時的地方,可與開慧媽媽在一起,與外婆外公在一起,與開明舅舅在一起……淚水如斯,這又何曾不是邵華心理自況呢?聽到這些肺腑之言,哀慟之語,在場的人都強忍不住,眼睛變得濕漉漉的。年後清明,邵華同志打來電話,仍在徵詢墓地選址意見。聽其聲氣,不像八年癌症病人。聯想年內她將滿古稀,再添孫輩,說不定度過此坎,行將康復。誰能想到,年中,她竟年終,相隨岸青而去。之後年底,細雨霏霏,家鄉板倉迎來的,果真是夫婦雙雙精誠羽化的魂魄,血肉晶凝的骨灰。

  溟濛板倉,雨濕清明。綿長雨意,細碎雨聲,牽情萬縷,灑淚千尋,是清冷而溫潤的撫慰,帶著嫦娥「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的遺緒;是凄婉而輕盈的祭掃,帶著心尖上淅淅瀝瀝的震顫哀音;是「雨後復斜陽」天上人間的互動,帶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霓虹。

  板倉清明雨,那濡天濕地的滴滴涓涓,皆是中國的追懷和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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