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身後,再無明朝——面目模糊的永曆皇帝

導讀: 一般認為,崇禎皇帝在北京上吊自殺以後,明朝就算滅亡了。而事實上,在此後的18年時間裡,南方各地一直有朱元璋的後裔打著明朝的旗號抗擊清朝。特別是1644年在南京建立的弘光政權,當時尚轄有長江以南的大片土地,比南宋的面積都大,怎麼可以說明朝已經滅亡了呢?弘光政權和此後在福州建立的隆武政權,各堅持了一年時間,都被清軍鏟滅了。而接下來在肇慶建立的永曆王朝,則頑強地走過了16年時間,直到1662年永曆皇帝被吳三桂勒死,所謂的明朝正朔才算徹底玩兒完。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永曆皇帝叫朱由榔,

一般認為,崇禎皇帝在北京上吊自殺以後,明朝就算滅亡了。而事實上,在此後的18年時間裡,南方各地一直有朱元璋的後裔打著明朝的旗號抗擊清朝。特別是1644年在南京建立的弘光政權,當時尚轄有長江以南的大片土地,比南宋的面積都大,怎麼可以說明朝已經滅亡了呢?弘光政權和此後在福州建立的隆武政權,各堅持了一年時間,都被清軍鏟滅了。而接下來在肇慶建立的永曆王朝,則頑強地走過了16年時間,直到1662年永曆皇帝被吳三桂勒死,所謂的明朝正朔才算徹底玩兒完。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永曆皇帝叫朱由榔,是萬曆皇帝的孫子。他的老爹當年被封為桂王,轄地衡州。李自成帶兵攻破北京以後,天下大亂,清軍、各地軍閥還有數不盡的流寇們混戰在一起。桂王帶著家眷逃亡到廣西桂林,苟度光陰。1646年10月,隆武皇帝被清軍俘獲後殺害,他手下的大臣們四散奔逃。這時,桂王已死,有人找到桂王的兒子朱由榔,請他出山監國。朱由榔落難此地,只為活命,忽然天下掉下個皇冠來,著實又驚又喜。倒是他老媽有遠見,感覺這不是個好差事,一力推辭,說:「我家兒子太懦弱,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以各位的能力,還愁找不到一個好皇帝?」但大臣們不答應,再三勸進。好不容易逮著這麼一冤大頭,豈能放過他?年輕的朱由榔終於被說動了心——即使落魄的皇帝,終究也是個皇帝啊,那就當吧!這位永曆皇帝,雖然才二十齣頭,卻也生得相貌堂堂,舉止得體,往那兒一坐,很有君臨天下的派頭。像歷史上其他祖輩一樣,永曆皇帝還重用了一個太監,該太監名叫王坤(又名王弘祖),早在崇禎年間就已經受到皇帝的信任,懂得宮中「故事」,指點儀注,使永曆知道如何擺出皇帝的架勢,不至於出醜。永曆皇帝是倉促即位,很在乎皇帝的威儀,他知道,自己要將沒將,要相沒相,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是皇帝的,就剩下所謂的威儀了。「越窮越擺譜」,這句話用到他身上很恰當。

與此同時,隆武皇帝的弟弟朱聿釒粵在廣州也即位當了皇帝,年號紹武。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別看這些人在清軍面前一觸即潰,但搞起內訌來一點也不含糊。於是肇慶的永曆和廣州的紹武小小地掐了一架,後者獲勝。但幾個月後,清朝大軍在李成棟的帶領下就攻破廣州,這樣,永曆才成了蠍子耙耙獨一份。

不過,這個蠍子耙耙當得並不自在。在李成棟大軍的圍追堵截之下,永曆皇帝惶惶不可終日,每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逃亡。一年時間,他的腳板像抹了油,溜得比兔子還快。請看他的逃跑路線:廣東肇慶——廣西桂林——湖北武岡——折回桂林——靖州——柳州——象州——再折回桂林。

都說亂世百姓不如狗,而亂世中的皇帝,充其量也就是一條狗,比不如狗的稍強一點吧。後有追兵,前有強敵,大臣們跟著永曆,跟頭把勢地四處找尋落腳之處。而清朝大軍的攻擊程序一般是這樣的:兵臨城下,宣讀戰書,城內的縣太爺立刻帶著一班耆宿開門迎接,獻上各種文字資料,然後剃髮留辮,表示降服。也就說,清軍幾乎很難遇到有效的抵抗。只不過當時交通特別不方便,清軍雖所向披靡,但在高山大川阻攔下,進攻速度很慢。否則,也不可能讓他們存活這麼長時間。無休無止奔逃的時候,不知永曆是否後悔了自己當初的選擇,但戰鬥的過程,其實就是等待時機的過程。就在這乏味無趣的消耗戰中,情勢竟悄悄發生了變化。

迴光返照,耀人二目

先是清朝鎮守江西的將領金聲桓和王得仁在江西宣布反正,二人拘押了江西巡撫章於天,奉永曆為正朔。這樣,明朝的地盤從兩廣的支離破碎狀態忽然一下子明朗起來。緊接著,一直把永曆皇帝追得惶惶不可終日的李成棟竟也來派人來投誠。永曆和他的大臣們堅決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們無法理解: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勁敵,為什麼要來投奔我這樣一個喪家犬?其實,這三個人的易幟都是其來有自,並非無緣無故。

大明將軍金聲桓和王得仁投降清朝以後,本來想憑功邀賞,官升一級,結果不但沒如願,而且還要受中央派來的江西巡撫的節制,在那個「拳頭就是硬道理」的時代,這無異於奇恥大辱。並且,王得仁原來本是李自成的部下,後來才投降清朝的。巡撫章於天派使者拿著手諭向王得仁義催繳餉銀,得仁大怒,捶著桌子案大喊:「我就是個流賊,大明崇禎皇帝就是我逼死的,難道你們不知道?回去告訴姓章的,我沒銀子,只有杠子!」說完,命人揍了使者三十杠子。這大概就是最早的「我是流氓我怕誰」的版本。可以想像,上下屬關係搞到這麼僵,不出事才怪。

李成棟原來也是李自成的部下,後來和李自成的一個妾私通,投降了明朝;弘光朝滅亡後,又投降了清廷。他的部隊節節推進,屢建奇功。本來以為攻下廣州後可以弄個總督噹噹,結果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他把繳獲的所有官印都交了上去,惟獨私自留下了總督的大印,每日撫摩,聊以自慰。因為鬱郁不得志,他終於持刀挾持上司佟養甲,一起又投降了永曆王朝。

金、王、李三人,看上去更像是敵人送給永曆的禮物。兩軍對壘,有時比誰的力量更強大,有時比誰的內耗更多。大家都有內耗,而內耗更多的那一方就要暫時落到下風;如果你的內耗總是比別人多,那你就會比對手先完蛋。

金、王、李的加盟,使得永曆王朝的局面為之一振。他們和湖廣總督何騰蛟團結在一起,向清朝展開大反攻,迅速收復了一片片失地,一時間,好像馬上就要變天了。這一段時間,估計永曆皇帝做夢都要笑醒。但此時此刻,南明內部劇烈的爭鬥也暴露了出來。先是太監王坤借著皇帝的崇信,頤指氣使,對那些戰功赫赫的將帥們吆五喝六,很掃大家的興。與此同時,朝中又爆發了「楚黨」與「吳黨」之爭。生性懦弱的永曆帝哄了這邊哄那邊,按倒葫蘆又起瓢。他只會哄,誰也不願得罪,誰也不敢得罪,他只希望大家和和諧諧,團結一致做好光復大業。此時的南明王朝,情形頗似曾偏安一隅的南宋,但缺少一位鐵腕人物來收拾局面。作為一把手的永曆帝若有主見,雷厲風行,嚴厲打擊異見者,或可重振風氣。在東南抗清的鄭成功就是一個例證。他整肅軍隊,銳意進取,嚴格控制部下,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他手下互相抗衡的雙方,若某一方葆有絕對優勢,且能控制局面,如秦檜之於岳飛,也不見得不是好事。偏偏對陣的雙方棋逢對手,誰也不服誰,內耗嚴重。這邊廂正在掐得你死我活,那邊廂清軍已調整了布局,個個擊破,金、王、李、何一年之內紛紛陣亡。剛剛吹起的肥皂泡,「噗」地一下碎掉了。清朝大軍步步為營,槍尖眼看就要碰到永曆的鼻子了,他痛心至極:為什麼會這樣?我的統一夢什麼時候才能實現?我一個孤苦伶仃的人,難道這麼快就走到絕境了?

兩隻毒藥,兩隻毒藥跑的快,跑的快

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再一次柳暗花明,這一回的幸運之神名叫孫可望。孫可望本是張獻忠的養子,舉義於明朝,與明朝軍隊互相攻伐,自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張獻忠死後,他的四個養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之間明爭暗鬥,互相不服。其時,四人已經佔據了雲貴高原,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有人給孫可望出主意說,你要想名正言順地壓過其他三人,就得有人封你才行,比如……比如永曆就可以嘛!孫可望一聽,是這麼回事,於是派人向永曆稱臣討封。這件事再次印證了那句話: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永曆帝自然願意,反正封號也已不值錢,於是封孫可望為「秦王」,隨後永曆君臣被安置在貴州一個名為「安龍哨」的地方。孫可望明明可以自己稱王稱霸,但為了追求名正言順,而把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皇帝請了來;永曆為了尋個安身之處,不得不避於暴戾的軍閥羽翼之下。二人互為對方的毒藥,都是急一時之需而飲鴆止渴。

在安龍哨,永曆備受凌辱,就像一個牲口一樣。孫可望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有一搭沒一搭地餵養著他,之所以還給他一口飯吃,不過是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當時的知府造銀米開銷花名冊給孫可望,上面寫的是:「皇帝一員,月支米若干;太子一口,宮眷八口,月支米若干」。其尷尬可想而知。

永曆皇帝並非胸無大志,也不是沒有想過光復祖宗基業。他不喝酒、不好色,具備好男人本色;他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為的是拉攏更多的反清志士;他背地裡常常流淚,深覺愧對祖宗。但在如狼似虎的孫可望那裡,永曆帝的個人感受永遠等同於無,他註定只能是一顆棋子。無錢無兵權,只有一個牌位,即使胸有大志又能怎樣?

久而久之,孫可望不安於「秦王」之名,希望永曆禪位給自己,自己當皇帝,永曆當太上皇。想法一暴露,自然有善拍馬屁的人去探永曆的口風,永曆既不敢明確反對,又不願受這個窩囊氣,於是派人給李定國送密信,讓他趕快來救自己。不料,信剛送走,消息暴露出去,孫可望派人問皇帝是不是有這麼回事。永曆不敢承認,不敢否認,最後還是他那些大臣們勇敢地站出來,說,信是我們寫的,跟皇帝無關!孫可望二話不說,只有一個字:殺!十八個人頭落地,頓時一片血雨腥風!

這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啊!孫可望這樣的人怎麼可以指望呢!永曆帝私下裡不知抽了自己多少個大嘴巴。萬幸的是,李定國不久終於帶兵來到安龍,救出永曆君臣。此後一直到他死,李定國一直是永曆皇帝忠心耿耿、不離不棄的臣子。

落水的鳳凰不如雞

1657年,孫可望跟李定國鬧掰了以後,賭氣投降了清朝,兄弟反目鬩於牆,開兵交戰。此時永曆的地盤就像擠牙膏一樣,被清軍一點點擠出中國,一直逃到了緬甸。在這裡,他們被緬甸國王安置在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且與李定國的大軍失散。到1660年,緬甸人供應的糧食越來越少,永曆朝廷一貧如洗,甚至拿出皇帝的玉璽去換糧食吃。這時,他根本不在乎什麼位不位的了,只要能繼續活下去,得到善終就已是最大的夢想了。

此言不虛。1661年8月,新上任的緬甸國王命令所有永曆官員渡過一條河,參加向新國王宣誓效忠的儀式。想當年,堂堂大明王朝何曾把這個煙瘴小國放在眼裡?而目下,落水的鳳凰不如雞,對方居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理所當然地,永曆王朝的大臣們拒絕了。

第二天,大隊緬人趕來,將永曆君臣召集在一起,攆出村子,15歲以上的男人全部殺掉,包括皇族中的人。屠殺完畢,皇帝、太子和皇后夾雜在剩下的三百多名寡婦孤兒中間,被餓了三天三夜。估計永曆皇帝已被這一次次的變故折磨得徹底麻木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悶著頭忍受著,等待著那未知的明天的到來。

1661年末,吳三桂帶領一隊人馬進入緬甸。他們事先警告緬甸人不要做無謂的抵抗。緬甸人很聽話,不但沒抵抗,而且給予了積極的配合。朱由榔自知難以脫身,哭著寫信給吳三桂,斥責吳三桂叛明助清,忘恩負義,但最後卻又說,希望這位「舊朝重鎮,新朝勛臣」,念及「先帝大德」,留他一條活路。吳三桂不允,仍加緊向緬甸國王催索。第二年年初,永曆皇帝的枯枝敗葉們束手就擒。見到清軍將領的那一刻,永曆的心中,也許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清朝雖然一直在進攻明朝殘餘,但他們自始至終也沒有說要滅亡明朝,反而一直以明朝的恩人和朋友自居,因為是他們消滅了李自成和張獻忠,替明朝平復了弒君之仇。現在,明朝的皇帝落到他們的手上了,該如何處置呢?若是帶著他穿越大半個中國,直到北京,一定會引起人們的懷舊之心,重新激發暴亂也未可知。於是,清廷給吳三桂下了一道命令,讓他在雲南蔫悄兒地處死永曆……

綜觀朱由榔顛沛流離的一生中,有一些小小的驚喜,但每一個小小的驚喜過後,都是巨大的哀傷和失落。他在大勢已去,總體的節節敗退中,期待著那一個個小的驚喜。他這一輩子沒有自己,只是在洶湧壯闊的大潮中隨波逐流,飄飄蕩蕩。當他回首這一切的時候,一定是有點恍惚,有點陌生,彷彿旁觀別人的一生。一切終於結束了,對他或許是件好事。他是一個模糊的終結者,在他之後,再沒有那個叫做明朝的王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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