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延續了60年的爭論:太虛大師評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

印順法師

核心提示:印順法師的著作和太虛大師的評論問世已60年了,今天印順法師版的「人間佛教」作為太虛大師「人生佛教」的正宗嫡傳已風行海峽兩岸,已取得了佛教界意識形態層面的話語權威,而太虛大師所擔心的「佛法被棄於人間」也正有成為現實的可能。此時重溫塵封已久的關於《印度之佛教》的爭論,令人感慨萬千!

原標題:中國近代佛教史上一場重要的路線鬥爭——太虛大師對印順法師《印度之佛教》的評議略述

一、緣起

印順法師所提倡的「人間佛教」在當今兩岸佛教界影響極大,並且以其與太虛大師的密切關係,和作為《太虛大師全書》和《太虛大師年譜》編纂者的地位,幾乎被公認為是太虛大師所提倡的「人生佛教」的直接繼承和發展,殊不知兩者之間是有著很大差別的。

1942年,印順法師將其成名作《印度之佛教》第一章寄給太虛大師,請太虛大師寫序,太虛大師當即撰寫「議印度之佛教」予以評論。在這篇不足1000字的評論文章中,太虛大師首先讚揚了印順法師「讀書好為精渺深徹之思,故其著作往往能鉤玄揭要,自成統貫」,所以預言他「以從事沉穩之印佛史,必有勝績。」

然後對於印順法師的「佛教,乃內本釋尊之特見,外冶印度文明而創立」的觀點予以肯定,雖然也提出了自己對這句話的不同解釋,但還是承認「雖說明不同,而大致可認為相差不遠。」

太虛大師對於印順法師的印度佛教歷史發展分期提出了批評,指出印順法師「似因莊嚴『獨尊龍樹』之主見,將大乘時代揉成支離破碎,殊應矯正」(《議印度之佛教》),而文章的主體部分則是提出了太虛大師心目中的「公平看法」。太虛大師後來還寫信給印順法師,進一步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後來印順法師在印出全書時附上了「敬答議印度之佛教」以回應批評。在這篇文章中,印順法師從三個方面對於太虛大師的「議印度之佛教」及來信作了答辯。內容主要包括三點:1,論事推理之辨,主張3期劃分的合理性。2,先空後常之辨,主張真常唯心論系佛法出於性空唯名論之後。3,空常取捨之辨,主張龍樹空宗才是菩薩精神的完美體現。

結果,太虛大師在看到了全書及印順法師的回應之後,批評的立場不僅沒有消除,反而更加強烈。在「再議印度之佛教」一文中收回了原先對於印順法師的「佛教,乃內本釋尊之特見,外冶印度文明而創立」觀點的肯定,強調彼此對於這句話解釋的差異,並進一步擴展了批評。不僅如此,還於1943年8月30日為漢藏教理學院師生做了公開講演。(《太虛大師年譜》)事態發展至此,作為弟子的印順法師自然不便繼續爭論。

這場爭論形式上以印順法師的沉默而結束,實際上印順法師在太虛大師去世之後的著作中,仍然堅持並進一步發展了自己的立場,其所提倡的「人間佛教」的路線實際上已經取代了太虛大師「人生佛教」的路線,成為當代中國兩岸佛教的主流思想。因此太虛大師和印順法師在40年代的爭論,實際上是「人生佛教」與「人間佛教」兩條路線鬥爭的前哨戰,值得我們關注。

也許需要指出的是,我們敘述太虛大師和印順法師之間的「路線鬥爭」,並不意味著太虛大師和印順法師師徒之間存在著嚴重的個人衝突,也不否認二者之間存在非常緊密的聯繫和相當大的一致性,只是論者大多強調二者的一致性而少談差異性,故強調二者之間存在著對於佛法的不同理解而已。

二、歷史考證與佛學研究

太虛大師對印順法師歷史考證與佛學研究的方法提出了批評。太虛大師指出,中國古代雖然移譯了小乘經論,但很少象大乘經論那樣系統研究。「今得原著從四含、六足,以至大毗婆娑、順正理等所曾辯涉各方,揭出雖譯久晦之多種精義,及諸可為演生大乘之源泉者,益增教義內容之豐富。然亦因此陷近錫蘭之大乘非佛說或大乘從小乘三藏紬譯而出之狹見。」(《再議印度之佛教》)

這裡,太虛大師一方面肯定了印順法師從小乘經典中發揮大乘思想的做法,但是也明確地反對依據世俗考據學認為大乘思想是後世佛教徒從小乘經典「發展」和「創造」的觀點。

從目前的狀況看,太虛大師的批評是很有遠見的,聯想到在將印順法師尊為導師的台灣有那麼多佛教徒攻擊龍樹菩薩、攻擊大乘佛法,就知道用學術進化的觀點來研究佛法的危險了!

本來太虛大師在尚未閱讀印順法師全書時所作的「議印度之佛教」一文中曾稱許印順法師提出「佛教乃本釋尊之特見,外冶印度文明而創立」的觀點,但在閱讀了全書後發現他與印順法師的觀點其實相差很大,「原議佛陀為本而原著則聲聞為本,以致從此而其下重重演變均不能相符合矣。……大乘經源出佛說,非非佛說,亦非小乘經論紬釋而出。」

太虛大師認為,印度佛教是從佛的果證上發揮出來的,而印順法師則認為是從小乘聲聞的教法上發展出來的,差別極大,不可不知!太虛大師指出,「蓋佛陀為本,以彰佛陀無上遍正覺與諸法實相之心境,由果德探溯因行,乃流出佛華嚴,並陶冶一切有情積化隨施種種法門。」(《再議印度之佛教》)

這裡關鍵在於,是將佛法當作佛陀超越意識所證的諸法實相來看,還是將佛法當作世間以意識心懸想計度的學說看;前者看到的佛教史是一味的佛法對於不同根基的眾生在不同因緣下的展現,而後者看到的則是所謂「原始佛法」被後世佛教徒打著佛陀旗號改編、創造的過程。這裡可以看出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的根本區別。

太虛大師指出,「阿含亦載佛三時說法,曉諸天、晝人、晚鬼神,故於後行之大乘,皆有其根本。然冶當時印度文明特著一分──沙門團解脫風氣所得之顯赫成績,則為聲聞解脫,亦凡俗人間共見聞尊信者,故云佛陀為本之聲聞解脫。設非佛陀為本,何自有聲聞解脫?乃原著僅以印度文明一分所成之聲聞為教本,則當然自塞於大乘法源矣。」(《再議印度之佛教》)

印順法師只談佛陀在人間的言教,認為佛經所稱的佛陀對天、龍以及非人等說法,都是後世佛子們神化佛陀的結果,由此可見印順法師其實也並非是完全遵從阿含,而是用「科學化」、「理性化」後的阿含來理解佛法的。

在對於印度佛教歷史的分期上,太虛大師的批評更加激烈。「原著於此千五百年中乃在馬鳴後、無著之前短短百餘年為龍樹提婆獨立一時,馬鳴為大乘興印度之本,抑令湮沒,無著與密教極少關係,乃推附後時密咒為一流;約為第一時六百年,第二時一百年,第三時八百年,則除別存偏見者,無論何人難想其平允也。」而一脈相傳的大乘佛法也因為「『獨尊龍樹』,乃前沒馬鳴而後擯無著,揉成支離破碎也!」(《再議印度之佛教》)

因偏愛中觀遂至扭曲歷史真相一致於斯,令人驚嘆!印順法師時常批評堅持古代的祖師大德們陷入宗派偏見,標榜自己堅持理性的立場,但是我們看到的卻是殉一己之觀點而不惜歪曲佛教歷史的所謂「研究」,看到的卻是既無佛教傳承、又不符合學術規範的強烈執著。

三、「人間佛教」的偏狹

對於印順法師最有特色的「人間佛教」的立場,太虛大師也將這種立場和自己的觀點劃清了界限,並語重心長地提出了批評。「原著以阿含『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片言,有將佛法割離余有情界,孤取人間為本之趨向,則落人本之狹隘。但求現實人間樂者,將謂佛法不如儒道之切要──梁漱溟、熊子真、馬一浮、馮有蘭等;但求未來天上樂者,將謂佛法不如耶、回之簡捷;而佛法恰須被棄於人間矣。」(《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的批評確實抓住了印順法師思想最為嚴重的缺陷。佛法是全法界的,而不僅僅是人本的,在這個問題上的疑惑實際上就是在具體問題上否定、或懷疑六道的存在。

對於六道輪迴、三世因果,印順法師泛泛地說時也是肯定的;但一到了具體問題時,就開始說龍宮是和龍族、龍比丘有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說普賢、文殊菩薩、大日如來等是眾生虛構和想像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阿彌陀佛是太陽神崇拜的凈化(《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佛經上說佛之偉大、壽量久遠是後世眾生之想像、懷念(《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其實,骨子裡就是對三世因果、六道輪迴信不及,對菩薩、佛信不及,對菩薩、佛的果境和神通信不及!

而且,太虛大師在此提出了佛學研究的學風問題,即對於佛陀的言教應該虛心體察,應該全面、準確地把握佛陀言教的精神實質,決不可斷章取義,歪曲佛意。古德有云:「依文解意,三世佛冤;離經一字,即為魔說」,誠哉斯言。

正因為印順法師將佛法理解為狹隘的人本思想,所以竟將佛陀矮化為黃色人種的聖人。「又若擷取二三義證不堅之語句,於人種推論釋迦佛出於黃種人,可為黃色種族人共奉之聖者。

此雖適於近代民族思潮,亦適於聯合黃色人種以競存於白色人種間之要求;然人種與民族方為德、日提倡謬論,為禍人間,而中國之民族主義反以對內平等對外聯合進大同之世而見勝,於救國之仁、救民之仁外別頌佛為救世之仁,方欣有此一切眾生世間最少全世界人類之大聖佛陀,殊不須再降格其為黃族之聖人。且依種族之見而限佛陀為黃族之聖,則阿利安種佔優勢之印度將益被排絕,尤非佛教之利也。」(《再議印度之佛教》)

此處印順法師竟將提倡眾生平等的佛法與種族之見混為一談,足見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有將世間與出世間相混的傾向,則目前「人間佛教」流行中的世俗化現象並非是偶然的,而是有根源的。

對於印順法師過於強烈的人本思想,太虛大師敏銳地指出,「注重人事,固為中國之特性。但近人汪少倫說:『中國過重人本,不唯神,使宗教信仰不高超;不唯物,使自然科學不發達,為近代瀕危之病根』。則雖重人間,而下基無邊眾生,上仰最高佛陀,適救儒術之隘,足以充實國族之精力。」(《再議印度之佛教》)

這實際上指出了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的真實來源,即並非是象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來自印度佛教的純正教義,而是佛教與儒家思想的混淆,是真正有悖於佛法真義的「華化」佛教。

而太虛大師所主張的「人生佛教」,雖重視現實人生的改善,但強調的是人乘為菩薩乘的基礎和準備,決非僅僅局限於人本而已,所以除對密宗有偏見外,對大乘各宗皆平等相待。

他所設想的佛法體系是,「五乘共法以凈化人間,進善來生。三乘共法以出離世系,解脫苦本。大乘特法以圓覺經懸示最高目標,唯識統貫始終因果,性空提持扼要觀行,由此以發達完成一切有情界至上之德能,則均組入佛法新體系中,不應偏棄。」(《再議印度之佛教》)

四、大乘佛法的不共之處

印順法師雖以提倡大乘佛教自詡,但認為阿含是佛陀的本教,所有的佛教經論必須要到阿含中找到一點暗示才首肯,實則是矮化、淺化和曲解大乘佛教,這是非常錯誤的做法!

「原著第三章佛理要略,僅列世間之凈化,世間之解脫兩表;而菩薩道一表,則列之第十一章第三節末,意許錫蘭傳大乘非佛說,以大乘為小乘學派分化進展而出……或余他處所謂五乘共法與三乘共法,而特大乘法則竟未為承受。故雖特尊龍樹亦不能完全宗奉,而有『已啟梵化之機』之微詞;所余大乘經論不為所尊重,復何足訝!其附攝大乘於小乘,不容有超出小乘之大乘,自當與大乘佛菩薩立場有異」。(《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明確地指出印順法師的立場不是大乘佛菩薩的立場,而是溫和版的大乘非佛說。

印順法師認為菩薩精神,包括「忘己為人」、「任重致遠」和「盡其在我」等內容。

他在「敬答議印度之佛教」中為自己偏揚空宗貶斥他宗辯護時,認為龍樹菩薩的空宗才真正代表菩薩精神。「菩薩乘為雄健之佛教,為導者,以救世為己任者,求於本生談之菩薩精神無不合。以此格量諸家,無著系缺初義,《起信論》唯一漸成義,禪宗唯一自力義:凈之與密,則無一可取,權攝愚下而已。」(《敬答議印度之佛教》)

原來大乘精神的完美代表只存在於小乘的本生談,而大乘禪、凈、密各宗甚至連無著這樣的大菩薩也不入其「法眼」,即使連他最為欽佩的龍樹所大力弘揚的密宗在他的筆下也僅是「權攝愚下而已」,則印順法師的標準實在是高不可攀!

然而他在「學佛三要」中認為中國凈土宗只有信願,缺少慈悲和智慧,卻認為「儒家雖不夠深廣,而三達德的精神,與菩薩行最為接近」。(《學佛三要》)印順法師一方面批評「華化」佛教不遺餘力,另一方面卻對正宗的華夏思想推崇有加,其邏輯和思路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至於印順法師對於大乘各宗的批評,太虛大師指出純屬印順法師的誤解:「令眾生都脫苦安樂而發菩提願,忘己為他,不求自利,大悲為根,大乘所共,安見無著系之缺此。起信不限時劫,華嚴短劫亦入長劫,禪頓悟不廢漸修,天台六即尤解圓行漸,豈必違任重致遠精神。唯識與台、賢、禪俱注重盡其在我之自力,但令凈、密返於輔護修行之原質,則都無可訾議。」(《再議印度之佛教》)

雖然太虛大師對於凈、密二宗的理解有可議之處,但是出發點似乎仍然是想要融會各宗、繼承中國佛教傳統的,與印順法師偏揚空宗貶斥他宗、全面否定中國佛教傳統的做法迥異。

太虛大師認為,「其(馬鳴)揭示深圓證德,激發大乘正信,豎立菩提願心,契根本法輪之直依佛陀者,則為宗地及起信二論。然其時馬鳴處一切有派方盛之北印,外現隨順無諍,故惟讚揚十善、六度行及無我義,其宗本論則傳一二人如堅慧輩潛待機緣。護法之三十論釋,且隱俟玄奘乃傳;馬鳴之宗地、起信,數傳後始宏布,不惟可能,亦其勢有然也。既同為推測而絕無能證實二論非出馬鳴者,則毋寧順古認出於馬鳴,故馬鳴在龍樹前,即法界宗──原著名真心──在法空宗前也。」(《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用護法菩薩將《三十論釋》隱而不傳流待玄奘的史實,來佐證馬鳴菩薩僅為少數有緣者傳授《宗地論》和《大乘起信論》,直到傳承數代之後才開始大規模傳播的可能性,從而反對以當時不見流行來否定《大乘起信論》為馬鳴所作的論證。這種觀點不僅符合中國佛教傳統,而且也是符合學術研究慣例的,——即對於長期流傳的觀點,如無充足理由,即使有許多可疑之處,也只能存疑而已,不可斷然否定。

近代所謂強調學術標準研究佛學的學者們,不顧中國佛教歷史上祖師的傳承和修行體驗的印證,僅以根據不足之「考據」和依文解義之研究妄詆《起信論》為偽論。這不僅誤解了佛法的本質,將佛法當作世俗學問來研究;而且僅從世俗學術研究規則上看也是很草率、很不嚴謹的。

這種觀點,今天即使在世俗學界中也受到懷疑,卻在教內已經產生了很大影響,動搖了不少佛子的信心,是很值得我們反思的。

關於印度佛教的衰亡,太虛大師認為,「大乘本由綜含而見優,時執皆空者力破唯識,持唯識者亦反斥空執,大乘分裂,重陷初五百年末部派苦諍余習。於是空識分宗,空與識又各分派;大乘已失其綜含功能,小乘部派亦紛起分庭抗爭其間。」「令印度佛教衰滅,除外來政治社會原因外,咎莫大於此執空諍者。然此時在中國,則開展了攝末歸本、本末融貫的綜合論,故印度趨衰滅而中國則成全盛。」(《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這段開示極其重要!漢地佛教的發展固然如印順法師所指出者的那樣有許多缺點,但並非印度一切都比漢地強,相反總體上說,印度可能比漢地要差。因為漢地畢竟保存了佛教,並傳播至東亞,而佛教在印度本土卻最終被滅。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印度佛教的各宗派不善融通、綜合,以致互相攻擊是一個重要原因。

針對印順法師將印度佛教衰亡歸咎於真常唯心論,佛法的究竟了義僅限空宗的做法,太虛大師則有不同看法,認為空宗末流的流弊尤甚。「蓋依中觀內修觀行,高者可證入空性,從容中道,如龍樹,或成中國禪宗;而執空論者,善壞他論,自無可持,不流惡取空撥無因果,則惟有如清辨轉入神秘密咒延續身命之一途。而他論被壞者,亦厭倦苦諍,同趨密咒為息心之地。」(《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雖然和印順法師一樣對密教有較為強烈的偏見,認為密宗應當為印度佛教的衰落負責,但他又認為密宗之興起源於中觀末流之破壞,所以佛教之衰落未必象印順法師所認為的那樣都是如來藏一系惹的禍!

印順法師認為佛教在印度之滅亡、在中國之衰落,都是由於如來藏一系攙雜了太多的外道思想所致。如來藏末流固然可能有此弊病,但印順法師高度推崇的空宗一系的末流同樣也有毛病,如果說當時的密宗末流有問題的話,那顯宗末流又怎能不負責任?

無論表現為什麼樣具體的形式,佛教衰落的根本原因都是偏離了佛法的本質,流於形式,缺乏真修實證,而不應該歸罪於某一宗派。

時至今日,深受印順法師等學者影響的佛子們仍然對如來藏一系的經論和教法有偏見,應該回過頭重新閱讀佛教的真實歷史,充分認識如來藏系佛法對於中國佛教發展乃至延續至今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重新評價如來藏系統!

如來藏系佛法更加擅長綜合,雖末流有顢頇籠統之弊,但其維繫佛法的整體性避免各宗互相攻擊的貢獻也不可抹殺。要想避免印度佛教衰落滅亡的悲劇,倒是應當注意避免執著某宗為究竟以排斥他宗的現象。

太虛大師認為,中國作為「大一統之國家,中和性之民族,非統貫一切之道不足以盡其情,非圓澈一切之理不足以定其志。而就其知識思想言論之所及,必於變中求得其常,偏中求得其圓為滿足,非錫蘭或西藏等邊附國民之偏霸一方可自安者。」(《再議印度之佛教》)

太虛大師大師此言表面上雖有民族主義之嫌,但其扞衛綜合、融貫佛法之立場是非常正確的,是符合佛陀本懷的;相比之下,印順法師一味偏贊空宗,貶斥他宗,倒是有沉溺於宗派偏見之嫌了。

五、餘論

在對印順法師《印度之佛教》的諸多問題進行評論之前,太虛大師是這樣開始的:「然此種種有待於辨析之義,牽一髮而動全身,千端萬緒,殆非另一編印度佛教史不足以詳達之。以余衰朽之色身,復何暇再從事於此,故一切舍置;但從前議所及者再申論之。」

很顯然,太虛大師的意思是說,該書問題很多,除了他所提及的之外還有許多,要符合他的基本思想必須推倒重來!而「再議印度之佛教」僅僅是就印順法師回應的再回應而已。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印度之佛教》矛頭直指中國傳統佛教的主流真常唯心論,而太虛大師則從撰寫「議印度之佛教」的1942年就開始側重講中國佛學,時間上的這種巧合是否說明太虛大師的弘法側重點的轉變是對印順法師著作的回應,因資料不足尚不敢論定,但也至少反映了兩種路線的分歧已經開始了(《太虛大師年譜》)。

考慮到在發表了兩篇評論文章的4年以後,太虛大師就舍報圓寂;因此這些評論可以看作是太虛大師晚年定論,更加值得我們重視。

印順法師的著作和太虛大師的評論問世已近60年了,今天印順法師版的「人間佛教」作為太虛法師「人生佛教」的正宗嫡傳已風行海峽兩岸,已取得了佛教界意識形態的「話語霸權」,而太虛大師所擔心的「佛法被棄於人間」也正有成為現實的可能性。此時重溫塵封已久的關於《印度之佛教》的爭論,令人感慨萬千!

太虛大師當時因色身衰朽未能詳細討論的問題,在佛教面臨種種危機的今天,也許是應當認真反思的時候了?本文的討論限於個人能力、資料及篇幅,只涉及了非常粗淺和表面的層次,對於相關問題的理解容有可商和錯誤之處,深入的探討尚有待于海內外專家大德的共同努力。

作者說明:

1,此文多年前在網上匿名發表,現在以實名再次發表,以接受各方的指正。文章的題目現在看來可能有所不妥,如果不用「路線鬥爭」,而用「路線分歧」可能會更好(任教於著名佛學院的某位法師認為的確是「路線鬥爭」),具體內容應該修訂充實之處更是甚多,但考慮此文已流傳多年,故決定不改。

2,此文發表後,有人讚歎有人批評,這當然都是正常的。我也希望能收到一些擊中要害的批評,以便改進提高。可惜有一些批評,其實是基於誤解,我想在這裡澄清一下,希望能讓相關學理探討在一個比較高的層次上進行,不至於僅僅停留在低級誤解的水平上,這樣白白浪費大家寶貴的精力。

A, 本文援引了太虛大師對印順法師的批評,並不是說,弟子不可以與師父有分歧,並不是說太虛大師地位更高名氣更響,所以就以此證明印順法師是錯的(現在許多人認為印順法師水平更高學術地位更高)。不是這個邏輯。作者援引太虛大師的這些觀點,是因為作者同意太虛大師的這些觀點,認為這些觀點正確。

B, 我在許多問題上援引太虛大師的文字來批評印順法師的某些觀點,並不意味著我在任何問題上都同意太虛大師的觀點,也不意味著在任何問題上都反對印順法師的觀點。所以,找出一些印順法師觀點正確的文字,並不足以推翻對其觀點錯誤的文字的批評。文章說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存在深刻的路線分歧,不等於說二者關係就不好,所以拿出師徒關係感情很深以及太虛大師在許多方面很信任印順法師的證據,並不足以反駁作者的論點。

C,某些評論者認為自己比作者讀書更多,更了解印順法師思想,這一點值得讚歎;勸告作者花更多的時間反覆、全面讀印順法師的著作,善良用心值得感謝,但是,這本身並不構成對文章的批評。如果評論者真是了解更多,真認為作者有錯誤,舉證責任在評論者,歡迎具體指出,如能寫出學術文章詳細批駁就更好了。

D,不必因為觀點不同就懷疑他人的信仰,如果想要指責他人是文革作風,可以先自省一下自己的文風。在佛門中,大家知見不同,對於某一位高僧的認識不同,這是很正常的事。為了佛法的健康發展,如法辯論是必要的,不能隨便指責他人是吹毛求疵,是鑽牛角尖。有不同意見可以據理討論,實在無法達成一致,只能隨緣,不必依人不依法,不必搞個人崇拜,不必感情用事。

E,為了聖教的法理爭論,應該對事不對人,一碼是一碼,在A議題上的爭論,應該不妨礙在B議題上的合作聯手,至少可以保持禮貌上的尊重,這才是佛子該有的爭論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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