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沙葉新
「請不要污辱我們中國人!」事關中國人的尊嚴,曲小雪有些激動,「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我身邊的例子。在我所在的大學裡,我們全班有50個讀碩士學位的,可47個都是我們黃皮膚、黑頭髮的中國人,而遺憾的是你的同胞只有3個,並且還是最後3名,但我們並沒有看不起他們。」 「你!」愛德華惱羞成怒,「你給我滾,滾出美國!」「很遺憾,你剛剛的紳士風度一點都沒有了!」曲小雪不想再跟這一對母子說什麼了,她跑進自己的房間,拎著箱子,準備儘快地離開這裡。 「等等!把箱子打開!」銀行家攔住了她。 「這是我的東西!」「我們要檢查!」「你當我是賊?」「這可是你說的,我們在沒有獲得證據之前是從來不輕易說這話的。打開!」「打開!」露意絲也大聲叫嚷。 曲小雪強忍著屈辱,打開箱子。愛德華將她的衣物一樣一樣地抖落出來,扔了一地。此時曲小雪被羞辱得就像當眾被扒光衣服一樣。 「快滾,滾!」愛德華用腳狠狠踢著曲小雪的箱子。 「請把三個星期的工資給我。」 「你還想要工資?我母親已經付了!」「沒有!」「我付了,愛德華可以證明!」露意絲也在一旁幫腔。 「是的,我看見我母親付給你了!」「你……」曲小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堂堂的銀行家,竟然會矇騙我一個留學生的錢!」「你敢說我矇騙?你再說一遍!」「不值得了,我蔑視你!」愛德華突然狠狠地打了曲小雪一記耳光,打得曲小雪兩眼冒金星。 「你敢打人?」曲小雪捂著流血的嘴角,大聲抗議,「我要控告你!」「我先告你非法打工,讓你解遞出境,滾出美國!」已完全失去理智的愛德華抓住曲小雪的頭髮,狠命地往牆上撞,又把曲小雪踢倒在地,猛踢猛打。曲小雪全身血污,滿地爬滾。她呼天搶地的哀號聲驚動了鄰居,鄰居打了911報警電話。警察趕來時,曲小雪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不成人形,昏厥在地上。警察先錄了愛德華的口供。愛德華說:「我是露意絲太太的兒子愛德華。這位小姐是我母親的管家。我母親要辭退她,但她不肯離開,還咬傷了我的手,所以就發生了衝突。我要控告她!」警察將曲小雪帶到警察局。當曲小雪得知銀行家反咬一口,反而要告她咬人時,曲小雪大聲哭喊著:「天呀,你們美國還有正義嗎?他這是惡人先告狀!他把我打成這樣,被押上審判台的應該是他。我要告他、我要告他、我要告他!」說完,曲小雪又氣昏過去。等她再度醒來,警察對她說:「你告他,他告你,你們當然可以互相控告。可我要提醒小姐,愛德華先生有律師,你告他,律師可以保他出去。他告你,你有律師嗎?如果沒有律師擔保,我們怎麼能放人出去呢?」「你要把我關在警察局?」「當然,如果你願意在這份不對愛德華先生起訴的保證書上籤個字,愛德華先生說,他也會保證不控告你,你就馬上可以回家了。」 「不,我要起訴他!」當曲小雪的女友聞訊趕到警察局,看到她傷成這樣,就抱著她失聲痛哭。女友要她馬上在不起訴的保證書上簽字,先趕快出來再說。曲小雪萬般無奈,簽字後便忍著劇痛隨女友離開警察局。 |
女友要送她去醫院。曲小雪是個窮留學生,哪有錢去醫院治療?後來女友的丈夫——一個極富同情心的美國人,找到了一個願意為曲小雪免費治療的美國醫生。 醫生診斷的結果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髕軟骨永久性挫傷、脊椎骨錯位彎曲、嚴重腦振蕩!「太殘忍了!」醫生憤慨不已,「怎麼把你打成這樣!一定要告這個畜牲!」對,一定要告,一個中國的窮留學生要狀告一個美國的銀行家!於是曲小雪拖著傷痛的身子,開始了留學生史上從未有過的訴訟,開始了在美國也極少的訴訟。 四方求告時間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地過去,仍然煢煢孑立的曲小雪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幫助她的律師。美國法律規定,民事案件自案發起,一年之內必須起訴,如若過期,便視為自動放棄。曲小雪憂心如焚,可就在到期的最後幾天,她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承辦這個案子的中國律師。他姓童,來自大陸,法學碩士。 童律師很快就向地方法庭呈遞起訴書,法院立案,正式接受此案。於是雲開日出,這場官司終於打起來了!童律師以極大的熱情、極嚴謹的態度投入了這個案子的調查取證工作。他信心十足地對曲小雪說:「如果對方當事人沒有那麼強勁的背景,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贏這場官司!」「那麼現在呢?」曲小雪問。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把握!」法庭審理之前,原、被告雙方的律師必須見面。見面之後童律師的態度突然大變。 「撤消訴訟吧!」童律師對曲小雪說。 「為什麼?」曲小雪驚詫。 「愛德華請了三個律師,三個都是華盛頓的大律師,是真正的法學權威,其中有兩個還是我在法學院導師的導師!」「再大的權威也不能顛倒黑白,再大的法官也要依法辦事吧?」「法?曲小姐,你太天真了,美國的法律就是他們制訂的,他們就是法!」「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打不贏這場官司了?」「是的。愛德華正在競選議員,他決不允許這場官司使他的選票受到影響,所以他才重金聘請三個大律師,意在必勝,而且也一定會打贏。如果你想要打贏,除非……」「你說,除非什麼?只要打贏這場官司,我做什麼犧牲都不怕。」 「除非你比他有錢!」「啊?」曲小雪已不想哭,她早已無淚。 「華盛頓的三位律師有個建議。建議庭外和解。」 「庭外和解?不,我一定要他上法庭,要公開控告他!」「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上法庭,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律師了。」 「什麼?你……」「曲小姐,我很想幫助你,況且這場官司打贏了,對我本人也有很大的好處……」「可你現在想的是打輸了對你有什麼害處!打輸了,你的祖師爺就會敲碎你的飯碗,讓你在法學界無立足之地!」童律師的臨陣脫逃給曲小雪當頭一棒,但並未熄滅曲小雪心中的熊熊怒火。她打算一人出庭,自己為自己辯護。於是她每天在求學和打工之餘,日以繼夜地自學法律,學習民事通則,熟悉法律條文,為自己出庭辯護做好充分準備。 可就在開庭的前幾天,曲小雪又接到童律師的電話:「曲小姐,我想我還是應該提醒你,在刑事案件中,當事人請不起律師,法庭可以代請;而民事案件一定要當事人自己請律師。任何一方沒有律師出庭,法庭就不會開庭。所以我勸你還是接受對方的建議,庭外和解算了。」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可曲小雪在晚上繼續鑽進法學書籍時,有個驚喜的發現:原來美國的律師法規定,律師接受了當事人的委託承辦案件之後,如無正當的理由,不得中途終止辦案。 |
時間一天一天的、一月一月的過去,仍然煢煢孑立的曲小雪一直沒有找到可以 幫助她的律師。美國法律規定,民事案件自案發起,一年之內必須起訴,如若過期, 便視為自動放棄。曲小雪憂心如焚,可就在到期的最後幾天,她終於找到一個願意 承辦這個案子的中國律師。他姓童,來自大陸,法學碩士。 童律師很快就向地方法庭呈遞起訴書,法院立案,正式接受此案。於是雲開日 出,這場官司終於打起來了! 童律師深知這場官司的棘手,他也知道在他之前有很多律師都已知難而退,不 敢受理。但他自忖,他無需擔憂,初出茅廬的他,沒資歷、沒聲望,如果官司打輸, 他不會失去什麼;如果打贏,他則一舉成名,將在法學界牢牢站穩腳跟。所以童律 師以極大的熱情、極嚴謹的態度投入了這個案子的調查取證工作。他信心十足地對 曲小雪說: 「如果對方當事人沒有那麼強勁的背景,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贏這場官司!」 「那麼現在呢?」曲小雪問。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把握!」 法庭審理之前,原、被告雙方的律師必須見面。見面之後童律師的態度突然大 變。 「撤消訴訟吧!」童律師對曲小雪說。 「為什麼?」曲小雪驚詫。 「愛德華請了三個律師,三個都是華盛頓的大律師,是真正的法學權威,其中 有兩個還是我在法學院導師的導師!」 「再大的權威也不能顛倒黑白,再大的法官也要依法辦事吧?」 「法?曲小姐,你太天真了,美國的法律就是他們制訂的,他們就是法!」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打不贏這場官司了?」 「是的。愛德華正在競選議員,他決不允許這場官司使他的選票受到影響,所 以他才重金聘請三個大律師,期在必勝,而且也一定會打贏。如果你想要打贏,除 非……」 「你說,除非什麼?我只要打贏這場官司,我做什麼犧牲都不怕。」 「除非你比他有錢!」 「啊?」曲小雪已不想哭,她早已無淚。 「華盛頓的三位大律師有個建議,建議庭外和解。」 「庭外和解?不,我一定要他上法庭,要公開控告他!」 「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上法庭,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律師了。」 「什麼?你……」 「曲小姐,我很想幫助你,況且這場官司打贏了,對我本人也有很大的好處……」 「可你現在想的是打輸了對你有什麼害處!打輸了,你的祖師爺就會敲碎你的 飯碗,讓你在法學界無立足之地!」 童律師的臨陣脫逃給曲小雪當頭一棒,但並未熄滅曲小雪心中的熊熊怒火。她 打算一人出庭,自己為自己辯護。於是她每天在求學和打工之餘,日以繼夜地自學 法律,學習民事通則,熟悉法律條文,為自己出庭辯護做好充分準備。 可就在開庭的前幾天,曲小雪又接到童律師的電話: 「曲小姐,我想我還是應該提醒
請不要污辱我們中國人!」事關中國人的尊嚴,曲小雪有些激動,「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我身邊的例子。在我所在的大學裡,我們全班有50個讀碩士學位的,可47個都是我們黃皮膚、黑頭髮的中國人,而遺憾的是你的同胞只有3個,並且還是最後3名,但我們並沒有看不起他們。」 「你!」愛德華惱羞成怒,「你給我滾,滾出美國!」「很遺憾,你剛剛的紳士風度一點都沒有了!」曲小雪不想再跟這一對母子說什麼了,她跑進自己的房間,拎著箱子,準備儘快地離開這裡。 「等等!把箱子打開!」銀行家攔住了她。 「這是我的東西!」「我們要檢查!」「你當我是賊?」「這可是你說的,我們在沒有獲得證據之前是從來不輕易說這話的。打開!」「打開!」露意絲也大聲叫嚷。 曲小雪強忍著屈辱,打開箱子。愛德華將她的衣物一樣一樣地抖落出來,扔了一地。此時曲小雪被羞辱得就像當眾被扒光衣服一樣。 「快滾,滾!」愛德華用腳狠狠踢著曲小雪的箱子。 「請把三個星期的工資給我。」 「你還想要工資?我母親已經付了!」「沒有!」「我付了,愛德華可以證明!」露意絲也在一旁幫腔。 「是的,我看見我母親付給你了!」「你……」曲小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堂堂的銀行家,竟然會矇騙我一個留學生的錢!」「你敢說我矇騙?你再說一遍!」「不值得了,我蔑視你!」愛德華突然狠狠地打了曲小雪一記耳光,打得曲小雪兩眼冒金星。 「你敢打人?」曲小雪捂著流血的嘴角,大聲抗議,「我要控告你!」「我先告你非法打工,讓你解遞出境,滾出美國!」已完全失去理智的愛德華抓住曲小雪的頭髮,狠命地往牆上撞,又把曲小雪踢倒在地,猛踢猛打。曲小雪全身血污,滿地爬滾。她呼天搶地的哀號聲驚動了鄰居,鄰居打了911報警電話。警察趕來時,曲小雪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不成人形,昏厥在地上。警察先錄了愛德華的口供。愛德華說:「我是露意絲太太的兒子愛德華。這位小姐是我母親的管家。我母親要辭退她,但她不肯離開,還咬傷了我的手,所以就發生了衝突。我要控告她!」警察將曲小雪帶到警察局。當曲小雪得知銀行家反咬一口,反而要告她咬人時,曲小雪大聲哭喊著:「天呀,你們美國還有正義嗎?他這是惡人先告狀!他把我打成這樣,被押上審判台的應該是他。我要告他、我要告他、我要告他!」說完,曲小雪又氣昏過去。等她再度醒來,警察對她說:「你告他,他告你,你們當然可以互相控告。可我要提醒小姐,愛德華先生有律師,你告他,律師可以保他出去。他告你,你有律師嗎?如果沒有律師擔保,我們怎麼能放人出去呢?」「你要把我關在警察局?」「當然,如果你願意在這份不對愛德華先生起訴的保證書上籤個字,愛德華先生說,他也會保證不控告你,你就馬上可以回家了。」 「不,我要起訴他!」當曲小雪的女友聞訊趕到警察局,看到她傷成這樣,就抱著她失聲痛哭。女友要她馬上在不起訴的保證書上簽字,先趕快出來再說。曲小雪萬般無奈,簽字後便忍著劇痛隨女友離開警察局。 |
女友要送她去醫院。曲小雪是個窮留學生,哪有錢去醫院治療?後來女友的丈夫——一個極富同情心的美國人,找到了一個願意為曲小雪免費治療的美國醫生。 醫生診斷的結果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髕軟骨永久性挫傷、脊椎骨錯位彎曲、嚴重腦振蕩!「太殘忍了!」醫生憤慨不已,「怎麼把你打成這樣!一定要告這個畜牲!」對,一定要告,一個中國的窮留學生要狀告一個美國的銀行家!於是曲小雪拖著傷痛的身子,開始了留學生史上從未有過的訴訟,開始了在美國也極少的訴訟。 四方求告時間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地過去,仍然煢煢孑立的曲小雪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幫助她的律師。美國法律規定,民事案件自案發起,一年之內必須起訴,如若過期,便視為自動放棄。曲小雪憂心如焚,可就在到期的最後幾天,她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承辦這個案子的中國律師。他姓童,來自大陸,法學碩士。 童律師很快就向地方法庭呈遞起訴書,法院立案,正式接受此案。於是雲開日出,這場官司終於打起來了!童律師以極大的熱情、極嚴謹的態度投入了這個案子的調查取證工作。他信心十足地對曲小雪說:「如果對方當事人沒有那麼強勁的背景,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贏這場官司!」「那麼現在呢?」曲小雪問。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把握!」法庭審理之前,原、被告雙方的律師必須見面。見面之後童律師的態度突然大變。 「撤消訴訟吧!」童律師對曲小雪說。 「為什麼?」曲小雪驚詫。 「愛德華請了三個律師,三個都是華盛頓的大律師,是真正的法學權威,其中有兩個還是我在法學院導師的導師!」「再大的權威也不能顛倒黑白,再大的法官也要依法辦事吧?」「法?曲小姐,你太天真了,美國的法律就是他們制訂的,他們就是法!」「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打不贏這場官司了?」「是的。愛德華正在競選議員,他決不允許這場官司使他的選票受到影響,所以他才重金聘請三個大律師,意在必勝,而且也一定會打贏。如果你想要打贏,除非……」「你說,除非什麼?只要打贏這場官司,我做什麼犧牲都不怕。」 「除非你比他有錢!」「啊?」曲小雪已不想哭,她早已無淚。 「華盛頓的三位律師有個建議。建議庭外和解。」 「庭外和解?不,我一定要他上法庭,要公開控告他!」「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上法庭,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律師了。」 「什麼?你……」「曲小姐,我很想幫助你,況且這場官司打贏了,對我本人也有很大的好處……」「可你現在想的是打輸了對你有什麼害處!打輸了,你的祖師爺就會敲碎你的飯碗,讓你在法學界無立足之地!」童律師的臨陣脫逃給曲小雪當頭一棒,但並未熄滅曲小雪心中的熊熊怒火。她打算一人出庭,自己為自己辯護。於是她每天在求學和打工之餘,日以繼夜地自學法律,學習民事通則,熟悉法律條文,為自己出庭辯護做好充分準備。 可就在開庭的前幾天,曲小雪又接到童律師的電話:「曲小姐,我想我還是應該提醒你,在刑事案件中,當事人請不起律師,法庭可以代請;而民事案件一定要當事人自己請律師。任何一方沒有律師出庭,法庭就不會開庭。所以我勸你還是接受對方的建議,庭外和解算了。」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可曲小雪在晚上繼續鑽進法學書籍時,有個驚喜的發現:原來美國的律師法規定,律師接受了當事人的委託承辦案件之後,如無正當的理由,不得中途終止辦案。 |
時間一天一天的、一月一月的過去,仍然煢煢孑立的曲小雪一直沒有找到可以 幫助她的律師。美國法律規定,民事案件自案發起,一年之內必須起訴,如若過期, 便視為自動放棄。曲小雪憂心如焚,可就在到期的最後幾天,她終於找到一個願意 承辦這個案子的中國律師。他姓童,來自大陸,法學碩士。 童律師很快就向地方法庭呈遞起訴書,法院立案,正式接受此案。於是雲開日 出,這場官司終於打起來了! 童律師深知這場官司的棘手,他也知道在他之前有很多律師都已知難而退,不 敢受理。但他自忖,他無需擔憂,初出茅廬的他,沒資歷、沒聲望,如果官司打輸, 他不會失去什麼;如果打贏,他則一舉成名,將在法學界牢牢站穩腳跟。所以童律 師以極大的熱情、極嚴謹的態度投入了這個案子的調查取證工作。他信心十足地對 曲小雪說: 「如果對方當事人沒有那麼強勁的背景,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贏這場官司!」 「那麼現在呢?」曲小雪問。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把握!」 法庭審理之前,原、被告雙方的律師必須見面。見面之後童律師的態度突然大 變。 「撤消訴訟吧!」童律師對曲小雪說。 「為什麼?」曲小雪驚詫。 「愛德華請了三個律師,三個都是華盛頓的大律師,是真正的法學權威,其中 有兩個還是我在法學院導師的導師!」 「再大的權威也不能顛倒黑白,再大的法官也要依法辦事吧?」 「法?曲小姐,你太天真了,美國的法律就是他們制訂的,他們就是法!」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打不贏這場官司了?」 「是的。愛德華正在競選議員,他決不允許這場官司使他的選票受到影響,所 以他才重金聘請三個大律師,期在必勝,而且也一定會打贏。如果你想要打贏,除 非……」 「你說,除非什麼?我只要打贏這場官司,我做什麼犧牲都不怕。」 「除非你比他有錢!」 「啊?」曲小雪已不想哭,她早已無淚。 「華盛頓的三位大律師有個建議,建議庭外和解。」 「庭外和解?不,我一定要他上法庭,要公開控告他!」 「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上法庭,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律師了。」 「什麼?你……」 你,在刑事案件中,當事人請不起律師,法庭 可以代請;而民事案件一定要當事人自己請律師。任何一方沒有律師出庭,法庭就 不會開庭。所以我勸你還是接受對方的建議,庭外和解算了。」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 可曲小雪在她晚上繼續鑽進法學書籍時,有個驚喜的發現,原來美國的律師法 規定,律師接受了當事人的委託承辦案件之後,如無正當的理由,不得中途終止辦 案。 當天晚上,曲小雪給童律師打了電話: 「童律師,我還是請你繼續受理我的案子。」 「很抱歉,這已經不可能。」 「那我只好控告你了!」 「你控告我?」 「美國律師法規定,律師無故中止辦案是違法的,我可以請求律師工會弔銷你 的執照!」 於是在和愛德華打官司之前,曲小雪先和童律師打了一場官司。結果童律師敗 訴。為了保住飯碗,童律師只得重新拾起這個案子,與曲小雪再度合作。當然這第 二次的合作是勉強的,是毫無熱情的,更別說正義感了。 官司還是終於打了起來。由於是地方法庭受理這起案件,對方當事人愛德華可 以不出庭,全由律師做他的代理人,這最讓曲小雪懊喪不已。 嚴辭痛斥 在地方法庭上,愛德華的三個律師極力說服法官,並且在庭內和庭外向童律師 施加壓力,要他再度勸說曲小雪同意庭外和解。法庭最後也裁決為庭外和解,不進 行訴訟判決。 曲小雪不服,於是上訴;再次開庭,結果又是勸說曲小雪庭外和解;曲小雪仍 然不服,繼續上訴。結果這場官司打了四年,而曲小雪始終威武不屈,堅如磐石, 始終一個「不」字,最後使得這場官司一直由地方法庭打到了最高巡迴法庭! 在最高巡迴法庭開庭的前幾天晚上,曲小雪怎麼也睡不著,她知道,這次最高 巡迴法庭開庭,被告愛德華是一定要出庭的;經過這4年堅忍不拔的上訴,她終於將 這個打人兇手告上了法庭,她確實很興奮。可這4年她付出多少代價呀!她面容憔悴, 諸病纏身,早生華髮,身心交瘁;如今,她一見到像愛德華那樣高大的美國中年男 子,就緊張,就發抖,就有被毒打的恐懼,這心靈深處的創傷一生也難平復。 開庭了。她穿了一身白色套裝,胸前別了一朵小小的淺紅色的胸花。她不卑不 亢,嚴肅而又得體。當愛德華在他的三個律師陪同下走進來時,曲小雪目光如劍, 使他不敢與曲小雪對視,但又不得不故作矜持,有意表現出對曲小雪不屑一顧的樣 子。 法官到庭,全體起立。愛德華和他的三個律師向法官點頭致意,大聲問好,有 說有笑。這顯然是心理戰術,為的是讓曲小雪精神瓦解,不擊自潰。 「法官先生!」曲小雪出其不意,站起來大聲地說:「由於剛才表現出的被告 及其律師和本庭法官不同尋常的親密關係。我對本庭法官能否公正地審理本案表示 懷疑,我請求本庭法官迴避!」 這如一聲驚雷,使全場大為震驚。本庭法官,愛德華以及他的三個律師張口結 舌,他們萬萬沒想到他們搬起的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 事實俱在,陪審團和所有旁聽者都看到了剛才的那場表演,當庭法官只得迴避, 宣告休庭。何時開庭,由下任法官另行通知。 休庭後,童律師對曲小雪的「臨場發揮」極為讚賞,說他沒想到曲小雪如此熟 悉美國的民事訴訟法。曲小雪回答說: 「這要歸功於你,都是你逼得我去學的,現在就是要我去考律師執照我也敢。」 又盼到了第二次開庭。這次換了個黑人法官。 在原、被告雙方宣誓之後,黑人法官宣布先由原告陳述案情。 曲小雪此時此刻終於站在了原告席上了!她面對著這個嚴肅而陌生的美國法庭, 面對著這位尚不知對這起案件持何態度的黑人法官,面對著使她4年以來歷經悲苦、 痛不欲生的被告——她仇敵,面對著她堅信一定會同情她、支持她的陪審團和旁聽 者,不由得感慨萬千,悲從中來,還沒說話,就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 黑人法官用木錘敲了敲桌子: 「我要提醒原告,這裡是莊嚴的法庭,請不要用這種戲劇性的表演來獲取陪審 團和聽眾的同情!」 曲小雪委屈極了,這怎麼是表演?不,我的眼淚是從心上流淌出來的:流的也 不光是淚,也有血! 「法官先生,你錯了!」曲小雪憤慨地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女兒,假如你 也有個女兒,也和我一般大的年齡,也在異國他鄉打工求學,也被人打傷了,打得 也像我一樣的慘不忍睹:骸軟骨永久性挫傷、脊椎骨錯位彎曲、嚴重腦震蕩。只是 因為她是外國人,她的膚色和她所在國的人的膚色不一樣,她就無處伸冤,狀告無 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有在漫長的4年之後,歷經艱難,才有一個法庭願意為 她主持正義。你想想,那個時候,你的女兒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她4年的淚水能不傾 盆而出嗎?難道她連哭的權力都沒有了嗎?(曲小雪撩起衣袖和衣襟、露出手臂和 背部的累累傷痕)請法官先生看一看,這是表演嗎?」
「你既然已經聽見了道歉,就不要再提出過分的要求了!」黑人法官說。 「這不過分,看著人說話是起碼的禮貌,更何況是道歉!」曲小雪據理力爭。 「這……」 「愛德華先生,請你抬起頭來,把你當初打我的勇氣拿出來,看著我的眼睛, 大聲地向我道歉!」曲小雪憤怒地命令愛德華。 愛德華完全被曲小雪震懾住了,他抬起頭,不得不看著曲小雪,大聲地說: 「我向你道歉!」 整個法庭一片歡騰。 華盛頓律師連忙給曲小雪遞上一張5250美元的支票。 曲小雪接過支票,捏在手上,向全揚抖了抖: 「華盛頓的大律師,你們真不虧是法學界的權威,剛才被告不得不向我公開道 歉之後,你們又非常及時地給我遞上了這張支票,並且也是在法庭上公開地遞給我。 你們這樣做,是想造成這樣一種印象:這個中國姑娘之所以曠日持久地堅持要打這 場官司,無非就是為了這張支票,就是為了這幾千塊錢;讓人覺得錢是這場官司的 目的,也只有錢才能為這場官司划上句號。你們以為給我5250美元,我就可以心滿 意足了,我就一定會感激涕零了!我想請問三位大律師先生,要是一個白人被打成 像我這樣,你們就能用5250美元打發掉嗎?前不久,一個白人老太太在麥當勞被燙 傷一點嘴皮,索賠60萬美元!在你們眼裡,中國人就這麼不值錢!可你們錯了,至 少我這個中國人,當然還有許許多多中國人就決不會在你們的美元面前低下自己高 貴的頭!我打這場官司,是為了討回做人的尊嚴!尊嚴!我們來美國,大部分美國 人是友好的,對我們平等相待,也給了我很多支持和幫助;就是在我打這場官司的 四年里,也有不少美國朋友給我過幫助,我非常非常感激,但也有一些人,以為有 錢就可擁有一切,有錢就可以歧視別的民族,有錢就可以為非作歹,有錢就可以傷 害無辜,有錢就可以打贏官司。可我要告訴他們,有錢決不能收買我一個小小的中 國女子的尊嚴!我打這場官司,還想告訴這些歧視我們的先生們,別以為我們中國 留學生漂洋過海到這裡來,是來乞求施捨的,是來搶你們飯碗、賺你們錢的;是低 你們一等,是沒有人格尊嚴的。不,我們留學生帶到這塊土地上來的是青春和智慧, 帶來的是奉獻,我們並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在我打官司的這4年里,我還在極為艱苦 的條件下,帶著難以忍受的心靈和肉體的創傷,攻讀了社會學碩士和電腦管理學博 士的雙學位。我完全可以自豪地說,我乾的一點也不差!美元在我的尊嚴面前一分 不值,見鬼去吧,美元!」 曲小雪將5250美元支票一點一點地撕碎,拋向法庭的上空。 (原載1996年11月8日《文匯報》「筆會」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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