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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ber 創始人和 Peter Thiel 有什麼共同點?

深夜飆車是我的愛好,就像我喜歡下象棋,但我經常會幹出用自己的「馬」吃掉自己的「炮」或「車」這種傻不拉嘰的事,原因是:我經常在這種需要聚精會神的事上想其它需要聚精會神的事。

5 年前飆車路過斯坦福,我想到一個問題:「創造者」這個群體,在中國是不是特別孤獨?這種孤獨在:他們的上遊資金來自美國;產品 Idea 原型經常性來自美國;甚至思維方式和價值體系也來自美國;唯獨一個「市場」,孤零零長在中國。

這也是 5 年後我覺得有必要回過頭去扒一扒安.蘭德的原因。世界實際上已經成了 Uber 天下,而 Uber 創始人是蘭德粉絲。今年 4 月,Business Inside 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挖出 Uber 創始人最喜歡的小說《源泉》,財經媒體第一次向哲學體系靠攏,這種文藝青年驀然回首:商界奇才原是「同類」的滑稽感就有點類似扎克伯格最火時突然被財經媒體挖出他高中時就酷愛「正常人」不太看的古羅馬史詩《埃涅伊德》。蘭德思想總被潮流捧殺或欣賞,但是當「創業」或者說「創造」突然成為時代主題,跟之前任何一個時代比,今天的蘭德,恐怕是跟我們更加有關聯了。

蘭德是誰?

我也不知道蘭德是誰。我第一次知道安.蘭德,是在 5 年前採訪維基百科創始人時。之後,迅速被她上世紀初一句話放倒。她說:

「人類一直被教導著去接受這樣一種觀念,人類的最高美德不是獲取,而是給予。然而,如果沒有被創造出來的東西,人是無法給予的。創造要先於分配——否則就無物可資分配了。」

這是在 70 年前。100 個字。一劍封喉「創業/創造」精髓:創造,要先於資源分配。而即使這個年份,去看蘭德除《源泉》外另一部大部頭巨著《阿拉斯加聳聳肩》,僅僅是 Atlas Shrugged 這長篇巨著的「序」,有關「創造者」們常犯的錯誤,其深刻性,也讓人倒吸冷氣。蘭德在這部大巨頭著作里探討了另一命題:「如果『創造者』罷工呢?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創意思維』都罷工呢?」

幾年前,我扯出的這一長串蘭德粉絲名單包括:維基百科創始人 Jimmy Wales、甲骨文創始人 Larry Ellison,還有前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前兩天,我聽到著名投資人、《從零到一》作者 Peter Thiel 也是蘭德信徒;而今年初又多了個 Uber 創始人:他把《源泉》一書封面、《源泉》男主直接作為了自己 Twitter 頭像。

所以第一個問題:《源泉》男主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簡單講下劇情,如果你有心,或許能看到創業/投資的一大把秘密。

《源泉》是部什麼小說?

Howard Roark 是個非常崇尚「個人主義」的年輕建築師,1922 年春,他被建築學院開除。大部分教授困惑不解:Roark 工程學門門優秀,卻對專業中被稱作「藝術」的一面視而不見,反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枯燥的技術和數學這類科目上,而他本該是想成為一名建築設計師,而不是土木工程師的。

Roark 的真正問題在:他認為的藝術,不是教授們認為的「藝術」。他看不出情感泛濫的文藝復興風格有什麼好。世界不是一個「停滯」概念,人們想要的主題在變,材料也在進化,所以建築這件事,每個作品,首先應該有一個獨創性「思想」,然後用「最好」材料去表現,否則,毫無必要的所謂「藝術」就是浪費,因為沒有「結構學」上的合理,也就談不上美。

Roark 堅信:建築,就該在它該在的位置被雕刻,而材料和建築目的是優雅和高效,「我必須賣給客戶最好的東西,而且必須教會他們鑒賞。」他隨後去了紐約,為老 Cameron 工作,後者是個灰頭土臉的建築師。

與此同時,Roark 另一個校友 Peter Keating 也在畢業後搬到紐約,這是個受到普遍歡迎、但見解其實空洞的優異畢業生。到紐約後,他為聲名顯赫的建築機構 Francon & Heyer 工作。

Roark 和 Cameron 都極富創造力,但很少受外界「承認」;另一面,Keating 的奉承能力使他平步青雲,並很快加速對 Francon & Heyer 的掌權,他用各種方式積極拆除對手,最終在威脅一位資深合伙人並使其意外而死時達到高潮。他偶爾也為自己獲取權力的不道德方式感到內疚,不過他想得很清楚:他將永遠追尋對權威的慾望,不惜任何個人代價,包括愛情。

當 Cameron 因財政虧損「退休」,Roark 開起了自己公司,但他不可能為滿足客戶去糟蹋、妥協自己建築設計,隨後,他把公司關閉,在 Francon & Heyer 機構所有的一個鄉下「花崗岩採石場」做起了工人。

在小說里,Roark 基本是個沒什麼情緒變化的人。小說中最大「反派」建築評論家 Ellsworth M. Toohey 曾這樣對 Roark 說:「你為什麼就不對我說說你對我的看法呢?」Roark 淡淡地說:我對你沒有看法。

我對你沒有任何看法,是 Roark 一生寫照,他對別人都沒有看法,管他鳥事,他活在自己信念和精神領域中。儘管這些人不斷給他製造麻煩,但他依然對他們沒有看法。實際上 Roark 一開場就被描述成是個「眼裡沒有人」的人,我很懷疑:扎克伯格那本書在寫小扎克伯格時是否借鑒了 70 年前這本小說。Roark 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過盡千帆毫無例外,尤其讓他們痛苦和困惑的是,Roark 好像也不在「關係」上對他們有所期待,他從不理會這些人有朝一日是否可能幫他。在個人層面,他過分自給自足,這是個不「需要」別人的人。

另外一邊,Toohey 正處心積慮攀登權力高峰,他把 Roark 視作一個巨大威脅。這絕對也是個天才,他認為「凡主張個人品味的東西都屬低級品位」,並孜孜不倦為提升他平庸才智及控制和摧毀「個人主義」努力。他的思想體系,在下面這段話中達到高潮:

「你要毀滅別人心中的上帝,不是把神殿里的上帝毀滅,而是用一個平庸靈魂代之放進神殿。你要控制大眾審美,不是毀掉美的東西不讓他們欣賞,而是把下三濫、不入流的所謂藝術家捧上前沿。讓那些藝術青年去模仿,去盲從……」

Toohey 在「控制」命題上轉了個彎:不是錢,也不是權,也可以是思想,而其中要義,就是「向所有丑的、蠢的開放」。為消滅 Roark,他操縱一個心智薄弱的商人,讓 Roark 設計一座獻給人類精神的神廟,還許諾:Roark 可以按自己心意設計。不過剛竣工,Roark 就被起訴褻瀆神靈。全紐約建築師都對 Roark 群起而攻之。

就在這時,另一個重要人物出場了:Gail Wynand。這個人,是享譽美國的出版商,曾拋棄少年理想,通過出版完全迎合「公眾口味」的報紙一舉發家。

不久因緣際會,Wynand 和 Roark 成為朋友。這時,Toohey 和 Keating 再度勾結,由於 Keating(他靠複製 Roark 創意成功)實際沒什麼真才實學,已快到窮途,他向 Roark 求助:幫他設計一個重要的政府工程。

項目本身讓 Roark 心動,他同意以 Keating 名字設計,但有個條件:任何人不能修改設計方案。結果:方案被改得面目全非。萬般無奈,Roark 抗起炸藥包,把建到一半的樓給炸了。舉國震驚。

此時,Wynand 少年情懷因朋友境遇被喚醒,他找回維護正義的勇氣,下令自己報紙為 Roark 辯護,《紐約旗幟》發行量為此一落千丈。最後,Wynand 在壓力下屈服,Roark 命運似乎已不可避免。但在法庭上,Roark 一反平時淡漠,汪洋肆意地講起了他有關「自我」價值,以及,人類必須對自己保持「真實」的必要性。

Howard Roark 是個什麼樣的人?

Roark 反映了蘭德信仰:對「個人意志」的一種極端信念。這其實是種「超人意志」:一種強悍的執行力;一種不受力干擾的人生軌跡;一個可以脫離集體的自由靈魂。

但如果把故事放到現實世界,它必然存在邏輯漏洞(最被詬病的兩點):

第一,Roark 被賦予了幾個特質:1)客觀天賦的絕對才華;2)主觀選擇對他人想法的絕對絕緣。(多好的創業素質啊。)

關於第一點,開除 Roark 的學校其實有個數學系教授,他看到 Roark 設計圖的第一眼:「這,是個天才」;下面是 Roark 被開除後,投奔老 Cameron 的一段對話:

  • 「我想為你工作。」

  • 「是嗎?怎麼回事?比我們更大更好的公司不願要你?」

  • 「我沒申請過別的公司。」

  • 「為什麼呢?你以為我這兒是最容易起步的地方?以為誰都可以隨隨便便到這兒來?你知道我是誰嗎?」

  • 「這正是我來這兒的原因。」

  • 「你以前在哪工作?」

  • 「我還剛剛開始。」

  • 「你都做過什麼?」

  • 「我在斯坦頓理工學院讀過三年大學。」

  • 「噢?這位先生懶到連畢業都等不及了?」

  • 「我已經被開除了。」

  • 「太了不起了!你連斯坦頓那個泥板鳥窩都上不了,可你卻想為我工作!他們是為什麼把你踢出來的?因為酗酒,還是玩女人?是為了什麼?」

  • 「因為這些。」Roark 把他帶的設計圖展開。

  • Cameron 看了圖紙。他讓 Roark 坐下:「你什麼時候決定要成為一名建築師的?」

  • 「在我十歲時。」

  • 「男人即便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也不會這麼早。你在撒謊。」

  • 「我在撒謊?」

  • 「別這樣瞪著我看。你就不能看別的東西?那你又為什麼決心要做一名建築設計師呢?」

  • 「那時候我也不懂。不過,其實是因為我從不相信上帝。」

  • 「快點,說正經的。」

  • 「因為我熱愛地球。那是我所愛的一切。我不喜歡地球上事物的外形。我想改變它們。」

  • 「為了誰呢?」

  • 「我自己。」

  • 「你多大了?」

  • 「二十二歲。」

  • 「這一套你是什麼時候聽來的?」

  • 「我不是聽來的。」

  • 「這不像是一個二十二歲的人說的話。你心態不正常。」

  • 「很有可能。」

  • 「我這麼說可不是想恭維你。你身上還剩多少錢?」

  • 「七美元三十美分。」

  • Cameron 看著壓在拳頭下的圖紙:「你該死!」「你真該死!」他突然一聲咆哮。瘋完後(這裡有一長串話):「明天早晨準時九點來上班。」

  • 「好的。」

  • 關於第二點:Roark 被開除那天,Keating 母親故意攔住他詢問此事,她一直期待他會流露出某種情感,哪怕是一丁點自我懷疑,不過 Roark 沒有,他「抬腳就想走開」。

    小說里,Roark 經常「掉頭就走」。他還對那些在意別人看法的人表示不解:「你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看法呢?」Keating 母親對此一直困惑:她認為 Roark 總有一天會明白「現實」是什麼,但問題在於:Roark 看到的「現實」,和他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而且,他很早就懂得把自己和這些人隔離開來。

    這裡,蘭德的邏輯漏洞在:如果把 Roark 這兩個特質放到幾十億人口去看,它幾乎是「反人性」的,更不要說是兩者結合(有第一點而沒第二點;或有第二點而沒第一點自以為「天才」的都不算);而《源泉》第二個邏輯漏洞是:好萊塢式結局。

    剛才我對劇情的描述其實還沒完。小說最後是這樣的:

    陪審團宣判 Roark 無罪,Wynand 則命令關閉報紙,並給了 Roark 一個摩天大樓訂單,讓他按自己想法設計,而這個大樓意義,旨在致敬:「一個人作為『個體』的力量,可以超越一切」。故事結束。

    那麼,這些矽谷創(Wen)投(Yi)大(Qing)佬(Nian)到底推崇 Roark 的什麼呢?

    「創造者」作為少數派

    如果事情僅僅停留於這兩個邏輯漏洞,那就把蘭德想膚淺了。

    先來看第一個問題。首先,蘭德是真心誠意信「類 Roark」人的存在的。這點,在她另一部小說《阿拉斯加聳聳肩》表現得更加明顯,蘭德堅信:人群里,存在著這麼一小部分人,她將其稱為「創造者」,他們精力充沛、聰明能幹,能做成任何想做的事,只要是在自己可控範圍,幾乎可以心想事成。

    不過,她也為這部分群體感到深深擔憂,因為這部分人常犯的一個錯誤是:過分樂觀和自信,他們其實對「人」不了解。尤其是自信,儘管「對自己和自己的能力無比自信,確信能從生活中得到自己希望的一切,可以、並只靠自己做成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對這部分人很正常,但如果把這種「正常」,由己及人而誤以為所有人都這樣,或自信到能以「以身作則」教育和感染其它人,那就錯了。

    蘭德警告:「創造者固然必須崇拜人(指人自我的最高境界和天性中的自我崇尚),但他絕不能犯那種認為必須崇拜人類(作為一個集體)的錯誤。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有完全(巨大而相反)不同的後果。

    一個人、許多人、甚至身邊所有人都缺乏人類理想,這對創造者來說,都不要緊。這才是他所需要的對人類的『樂觀』。但是,要做到這點異常艱難和複雜,如果『創造者』們自然而然一直錯誤地希望人更好(或變得更好,或教會他們變得更好,再或者,其實是渴望他們變更好)——那麼,創造者們將註定被這種希望束縛在這個現實之中。」

    被咒罵的安.蘭德

    為保護和捍衛這個群體利益,蘭德提出她著名「理性自利」道德觀。這套思想體系,幾乎是用直接放棄「非創造者」群體的視角和利益構建的。

    蘭德認為:「創造者」是世界進化的本源,世界,實際上是由這一小部分具有獨創性思想的人首先創造的,而後,在這之上的任何商業活動包括複製、勞動、消費,成為推動力,最終促進世界文明發展。也就是說,所謂的「剝削」首先從這個源頭開始的,沒有創造者,就不存在資源分配,也就不存在資源分配里的公平與不公平。

    這或許,也是蘭德幾乎從沒真正被納入哲學學院派學術脈絡;甚至被喬姆斯基罵為「蘭德是 20 世紀最邪惡的人之一」的原因。它在東方文明中(過分獨立,對「關係」的摒棄)與倫理社會相悖;在西方文明中不被「傳統價值」買賬(不信宗教);不過,蘭德自己卻想得很清楚,她說:

    「每代人中,只有少數人能完全理解和完全實現人類才能,而其餘的人都背叛了它。我所一貫追求的,正是向這些為數不多的人致意。」

    而也正是對「價值創造」的這種極端推崇,蘭德甚至鄙視西方文明裡的俠客羅賓漢。羅賓漢是窮人眼中的好人,但蘭德不這麼看。

    她認為:這位被吹捧起來的有史以來最不道德的英雄第一人:通過不屬於自己的財產,來做自己的慈善事業,他分發給窮人那些並不是他自己創造或生產的財富,讓那些被搶劫的人來為他大發善心的奢侈義舉買單,是一個最無恥的理想化身:因為這也等於說: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不需要勞動生產,只需要說出自己慾望,就可以獲得根本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蘭德鄙視「不勞而獲」,這也她在《阿拉斯加聳聳肩》中變身為「創造者」罷工的兩個最大反派角色:「乞討者」和「掠奪者」。

    蘭德對這兩種人評價都極低,甚至認為給他們以投票權也很糟糕:因為他們沒有能力掌握自己人生,卻因民主制度而有能力掌握別人人生。蘭德認為:金錢作為一種工具,對「乞討者」沒有意義,因為他們不用自己生產的產品或價值進行交換,相反,是在用貧窮,用眼淚博取同情/交換,或者是一種叫「慈善」的施捨;而金錢對「掠奪者」也沒意義,因為他們是在用暴力巧取豪奪。只有「生產者」,才配使用「貨幣」這一工具。

    「創造者」的美德清單

    那麼,到底什麼是蘭德體系中的理想道德呢?

    看一個人倫理觀,其實看他以什麼為「美德」就可以了。英國教授塔拉.史密斯曾寫過一本書,系統性解讀了蘭德思想,中譯本叫《有道德的利己》(我剛豆瓣搜了下,發現標註「已讀」、「在讀」、「想讀」的人,不超過 300 人,希望介紹這本書對中國讀者有啟發),介紹了蘭德眼中七種美德:理性、誠實、正義、獨立、完整、生產力和驕傲。其中,沒有「謙虛」,甚至都沒有「寬容」。

    理性:如果給 Roark 畫個漫畫,那幾乎就是集成電路般的一個大腦。建築本質在「精確」,Roark 所有精髓即在於此。

    蘭德小時曾研讀柏拉圖並很快更欣賞亞里士多德(她不認為世界有所謂某種「意念」作為第一性抽象存在並高於物質存在),她早期也曾受尼采影響,但很快便不認同尼採的力量學說,因為這種強大個人意志,也可以是某種愚蠢的情感「泛濫」,而作為蘭德價值體系的一個具象:

    Roark 不想在他作品中畫一條多餘的線。人生中,他也是這樣實踐的。即便別人對他所作所為感覺瘋狂,但他的行為邏輯,其實和他心裡邏輯高度一致。這種不受外界刺激隨意控制的特質,包括任何人的意見,其實是由他的理性導致。建築上沒有一模一樣的材料,世界上也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和處在一模一樣狀況中的人,因此不需要自我懷疑(先不說智商上的區別),也不用去聽別人意見。

    獨立:不簡單接受別人意見,而是自己去探究這些意見的基礎;

    創造者最基本需要就是「獨立」,否則他的理性頭腦,在任何形式強制下都無法發揮。他不能被束縛、犧牲或屈服於不管什麼樣的理由。它在功能和動機上都要求完全獨立……(而不是保證和他人關係,以便得到餵養,後者把關係放在第一位)。

    誠實:不管一個人的誠實會給別人帶來怎樣影響,他都必須這麼做,因為他的幸福,完全依賴於他的誠實。善意(的謊言),不能使不誠實行為合理化;

    《源泉》其實還涉及了「創造者」的愛情。Dominique 是《紐約旗幟》一個家居領域的專欄作者,因為漂亮古怪孤僻還有倔強,幾乎迷住小說里所有男人。這個女人其實和 Roark 很像,在 Keating 追求她過程中驚訝發現:她周圍都是男人,不過全是他自以為的「假想敵」,Dominique 也極其獨立,但她的「理想主義」,卻是以 Negative 方式體現的。

    Dominique 並不像 Roark 那樣真心實意喜歡建築。事實上她對那套東西根本不信,她胡言亂語地把一個大家都知道的醜陋東西評價到了天下,而她之所以這麼寫,只是因為她知道她的讀者只是些家庭婦女,根本不懂建築好在哪或壞在哪,要給不具備鑒別力的人一個「高潮」,那就是極具反差性的戲劇效果。這就夠了,她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對那些人誠實。而這與 Roark 對「精確」性格中必然發展出的「誠實」截然不同。

    Roark 的「純粹性」讓她迷倒。那晚,她簡直為 Roark「強暴」了她而狂喜(實際上 Roark 根本沒強暴她)。Dominique 根本不信美好事物可以在這個世界生存,這就是她愛 Roark 卻嫁給 Keating 的原因:她不願在 Roark 身邊看著美好事物怎麼一點點被現實世界毀滅。

    她還在乎外在世界,因此實際上她也認為 Roark 是個「失敗者」,而作為內心痛苦的另一面:理想主義,她的人生哲學就「以干令人作嘔的事為樂」。她嫁給她最鄙夷的 Keating;然後,又嫁給她以為更噁心的 Toohey(現實再一次表現了它的複雜性,Toohey 其實是個有「原則」的人。)。

    「正義」:世上也許有灰色的人,卻不能有灰色的道德準則。當人們試圖在二者之間達成妥協,哪方必敗、哪方必然獲利顯而易見。因為當善惡相交,善的妥協,結果就是惡的擴張,寬恕,只能讓仁慈的人暴露在更多危險中,因此道德正者的「沉默」,實質也是一種妥協或退讓。

    蘭德對善惡認知的深刻性,其實還和赫拉克利特同源,即行善還是行惡,有時還和一個人的知識結構有關。換句話說,當某些人行惡,他不知道這是「惡」,而也正因為此,當行惡者做惡,受害者就該做出讓作惡者相應的「懲罰「,否則,他就不會意識到這是「惡」,從而糾正到自己行為準則中。

    天真的/被剝削的「創造者」們

    可以看出,蘭德對「道德」要求其實是相當高的。有趣的是,就像 Roark 整個人生的 Struggle 都是被迫的,蘭德塑造的幾乎所有「創造者」都沒有主動攻擊行為,一旦攻擊,比如罷工,比如炸建築,幾乎都是因「個人信仰」受到挑戰。

    來看一段發生在 Roark 和 Keating 間的小故事:

    我之所以說《源泉》是部有關「天才」的小說,是因為即使 Keating 是個「反派」,但絕對也是個天才。他代表了一類人:上天沒有給他創造的天賦,但他知道如何求全並且十分努力。一個真正的天才發揮「本能」是不會感到累的,成功者中有很大部分是 Keating 這樣的人,他們的堅定與執著,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具有。

    Keating 靠複製 Roark 創意成功。實際上,Keating 人生中每個飛黃騰達的關鍵性作品,都是 Roark 趴桌上為他一筆筆構思核心邏輯,然後,由 Keating 實現並署上自己名字。

    但是不知怎麼地,Keating 內心一直隱秘地渴望看到 Roark 崩潰,或者更乾脆地,被這個世界幹掉。這種渴望是如此強烈,那天他借 Roark 創意拿了個大獎去見 Roark,結果就像山上滾下的石頭一發不可收拾。

  • 他質問 Roark:「你為什麼就不下來食點人間煙火?你別再這麼犯傻了好不好?你希望怎麼在這個世界混?你得與人們一起生活,這你知道。只有兩種途徑。要麼加入他們行列,要麼就與他們對抗。可你似乎哪一樣也沒有做。」

  • 「是的,哪一樣也沒有。」

  • 「所以人們不需要你。他們不要你!你不害怕嗎?」

  • 「不。」

  • 「放棄那個愚蠢的錯覺吧——以為你比每一個人都強——然後去工作。再過一年,你就會有很多追隨者,會有客戶,會有一大幫製圖師歸你呼來換去!實際上,我知道你會成為一個危險的競爭對手,可我必須跟你說,你就想想吧,Roark,你會有錢會出名會受人尊敬會被人稱讚會受人崇拜——你將成為我們中一員……怎麼呢?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話?」

  • 這時,Roark 眼神出現了某種奇怪的專註和驚奇,而且幾乎是茫然不知所措。「我現在這樣子到底妨礙你什麼了?」Roark 覺得這位好朋友奇怪地富有內心戲。而 Roark 自己,恐怕連會不會「成功」這件事都沒想過,他通常讓那些各種各樣的協會組織滾蛋,別來煩他。

  • Keating 一下子軟了下來:「我不知道……」

  • 「那麼關於大獎賽,你原本是想來跟我說些什麼呢?」

  • 一股波濤洶湧的怨恨里,Keating 差點把這事給忘了:「是的,我確實想跟你談談這件事。我並沒忘記,那個設計也有你一份,我會是第一個把你榮譽還給你的人。」

  • 「那沒必要。」

  • 「噢,並不是我介意,而是我覺得你肯定不想讓我提起這件事。人們太可笑了,人們對一切都是這麼愚蠢地曲解……可既然我將得到獎金,我想只有讓你也拿一部分才是公平。我很高興正好趕上你急需它時。」

  • Keating 把事先填好的支票放桌上。上面寫著:記名支票付給 Howard Roark——共計 500 美元。

  • 「謝謝你。」Roark 收下。接著把它反過來,在背面寫上:記名付給 Peter Keating。「而這就是我對你的賄賂,Keating。」他說道:「為了同一個目的,管好你的嘴。」

  • Keating 大吃一驚。

  • 「我現在能給你的就那麼多了。目前你不可能從我這勒索任何東西,但是過段時間,等我有錢了,我想求你不要再敲詐我。我老實告訴你你以後會的。」

  • Keating 已經呆了。

  • 「不會嗎?」Roark 說:「你不想就那件事來敲詐嗎?」……回家去吧,你百分之百安全了。關於那件事我會守口如瓶的。那是你的,那座大樓連同它每根大梁,以及每英寸波導管,還有報紙上你的每一張照片。」

  • 結果 Keating 完全失控了:「去你的,你以為你是誰?那麼你是太出色了,不屑於承認和那個設計有關係了嗎?你想讓我為此感到恥辱嗎?你這個卑鄙齷齪的、自負的雜種!你是誰呵?你是一個失敗者,一個不夠格的,失敗者!而你甚至連弄清楚這一點的才智都不夠!」

  • 「創造者」和客戶(用戶)

    既然 Roark 不在乎署名,他只是受不了一個要出現在「人間」的東西竟可以這麼平庸甚至錯誤連篇,那麼,他到底是為什麼而「創造」呢?

    我們來看看 Roark 被開除時和教授的那段對話:

  • 「做一名建築設計師本身並不能成為你目的,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的客戶?」

  • 「當然。」

  • 「你的一切得體藝術都要符合他們願望,這個還需要我多說嗎?」

  • 「I don"t intend to build in order to serve or help anyone. I don"t intend to build in order to have clients. I intend to have clients in order to build.」

  • 這裡,讓我來翻譯一下這最後一句:「我無意於為服務或幫助任何人而去建房屋。我無意於為擁有客戶而建造房屋。我擁有客戶的目的,是為了建造。」

    這是理解蘭德思想很重要的一點:「創造者」的創造,並非是在無私奉獻。聽好了,你不是在無私奉獻,因為「創造」最原始秘密永遠在:這是一種自我需要,自我激發。不是為服務任何人和事。

    這裡的(悲哀)在於:世界上絕大部分人,其實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這也包括創造者們的客戶(用戶)。錳心自問一下:難道,創造者的動力源泉真是在為你的用戶嗎?

    如果是,請再思考一下:如果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怎麼辦呢?

    Roark 離開學校那天,就知道為他買單的人,不一定懂得他作品,儘管他依然存在某些天生的樂觀。他的客戶,可能因各種各樣原因和他發生關係,但這些,不一定是因為他作品本身。這就是複雜現實。

    Roark 唯一遇到過的兩個真正客戶,一個是叫 Heller 的富有商人。

  • 當 Roark 設計圖最後被他打工時的老闆改了個細節,Heller 表示失望:「我不喜歡。它跟我要的東西是如此接近,可是,差了點什麼。我說不清是哪兒。請原諒。」

  • 「一個人當然要現代點,可人也得保留一個家所具有的外表吧。這從嚴格的建築學意義上來講,是正確的。」老闆說。

  • 「我不想知道這麼多。我在個人生活中就從沒嚴格正確過。」

  • Roark 這時瘋了,他抓起那份粗樣,劈開露台並把階梯推向臨海地方,露出他原來設計。然後,他的頭猛地抬起一下,只為看一眼對面的 Heller。這就是兩人需要的全部介紹,就像是通過作品握了下手。

  • Roark 老闆把 Roark 解僱了,而 Heller 「解僱」了他老闆,邀請 Roark 吃飯,並給他獨立工作室的啟動資金。

    這成為 Roark 第一個客戶;他後來遇到的另一個客戶也具備獨立判斷能力,這個客戶開車看到 Heller 房子;接著,用錢買通 Heller 廚師到這個建築的內部全方位看了一遍,然後坐在 Roark 對面,他不需要更多證據,直接給 Roark 下了訂單。

    不過,Roark 為這位商人建造的房子,因為商人生意的失敗,輿論包括所有媒體都說:這是個醜陋建築。而 Roark 還遇到過的客戶是這樣的:

    Heller 一位個人崇拜者,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根本就沒看過 Roark 作品,大老遠跑來一擲千金,Roark 讓她走了;恩師 Cameron 想幫 Roark,以自己信用擔保,推薦來一位老客戶。

    悲劇開始:老客戶很喜歡 Roark 設計,但在把圖紙拿給別人看後,就失去了主意。首先,是老婆變著法子鬧騰,還把草圖帶給朋友看:大部分太太說醜陋之極,唯一一位小姐表示驚艷,但在聽說設計師是個她從沒聽過的名字,立刻改口:「不怎麼樣。」

    兩個年輕孩子也各抒己見。小女兒稱:房子如果造起來她是不會住進去的,但真正原因是:她對 Roack 做了暗示,不過 Roark 對她的愛慕不領情;而這個家庭里的小兒子一改平日無精打采,宣稱這個房子太棒了!但全家人誰也搞不清:這究竟是出自兒子審美,還是為宣洩他對母親一貫的敵意。

    老人家沒了主見,每當出現一種新趨勢,他就動搖不已,倒向一邊。Roark 有次和一個客戶聊起過這個話題:

  • 「你是願聽從他們期待?還是願聽從自己判斷?」

  • 「你不必非得強迫他們接受。你只需有耐心就行了……」Roark 說。

  • 「你為什麼認為我不想要理性(指最合理的建築)呢?」

  • 「並非只有你是如此,其實大多數人都是以這種方式看問題的。他們不得不抓住機會,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抓機會,可是當他們接受某種醜陋、愚蠢和虛有其表的東西時,便更有一種安全感。」

  • 「果真是這樣的。」那個人想了想說。

  • 外界評價不重要

    現在來看第二個問題,即《源泉》「好萊塢」結尾的邏輯漏洞。

    蘭德後來承認,Roark 是作為她心中一個「完美的人」塑造的。但這個「完美」,不在於:他多高多帥多金(Roark 不是),而在:他每次面臨選擇時,都是在自己原則和他人意見中,選擇了自己原則。

    他本可以不被開除;不需要做工人;可以拿到巨單;可以不被起訴。但是無論在學校、建築同行、客戶及資本家和法庭面前,他都選擇了自己。

    這個邏輯的解決,非常重要的一點,在蘭德觀念里,創造者的「成功」,與他作為社會屬性的「功成名就」是沒什麼關係的,「成功」,只在於你是否捍衛了自己「完整性」。換句話說:蘭德執著的不是「結果會不會和你希望的不一樣」,而是「你首先是否堅持了自己原則(判斷)」。

    Roark 的可貴就貴在:他的存在,不需靠任何人證明。用大白話說:我們為什麼做某個工作,因為每個人都想要?我們為什麼嫁給一個人,因為大家都說他好?我們為什麼娶一個人,因為很多人追求她?我們為什麼和一個人做朋友,因為他很有錢很有勢?如果你是以這種思維去獲得一切,突然有天大家口吻變化或外在局勢改變,你是否還有信心不懷疑自己選擇?是否還能對自己當初選擇承擔責任?

    只有來自於「自身」的人,不會受這些因素影響。

    蘭德認為:「對自己誠實」,不在於它難,還因為這其實是真正屬於你自己的「現實主義」,也是唯一能拯救作為一個人,活在世上,既不知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的「虛無」的唯一解決方案。

    在《阿拉斯加聳聳肩》里,蘭德便把 Roark 直接發展成了商業智識英雄。在她看來:你完全不必為獲取財富而羞愧,但你,卻要為缺乏創造性而感到恥辱。這種理念,被後來所有美國 IT 英雄們推崇。

    「創造者」可能被什麼打敗?

    那麼接下來一個問題是:既然外界干擾不是重點,「創造者」們可能被什麼打敗?

    前幾天一個大新聞是:私募基金經理劉強跳樓自殺。有種說法:與近期股市暴跌波及投資業績有關;還有種說法:和劉強嚴重的抑鬱症有關;而財新網一篇獨家報道《私募基金經理劉強為何意外身故(更新)》提到:

    劉強在投資圈朋友透露:「有人覺得他是因為虧錢了,其實不是賺錢的事情。他很有天賦,覺得自己是為市場而生的,這是一種信仰你知道嗎?這個市場現在這麼沒有規則、沒有秩序、當他覺得自己價值觀被打破,這就是滅頂之災。(因此)他覺得自己江郎才盡了,感到很深的絕望。真的為他難受。」

    因為財新網沒有透露劉強朋友是誰,我們無從判斷哪種情況更接近真實。不過,它提供了一個角度,讓我想起一件事。

    後台讀者有些可能知道,幾年前我曾受邀寫過一本公司傳記。公司老闆從美國歸來,後來成為成功企業家,這其中發生的一個真實故事是:這位企業家在公司第二次 IPO 前途未卜之際,還在饒有興趣地創造著一本話劇,然後,話劇在北京話劇中心上映。

    我沒有去北京觀影,而是躺在上海家中看最原始的劇本。劇本講述了一個海歸企業家主角,誓死捍衛一個北京四合院的故事。

    一方面,滴水不漏、流沙一樣侵蝕一切的「系統」,不擇手段地為撤掉這個四合院竭盡全力,這代表了外部勢力;而當最後一刻,「系統」找到故事主角一個小時候的秘密,是他,其實是他自己,「間接害死」了自己很喜歡的藝術家哥哥。當時,哥哥正在四合院某個房間畫裸體藝術,這為當時環境所不容,而他作為不懂事的小孩趴在屋頂看到這一幕,驚訝地發出聲響,正是這個「聲響」,引來監管者,而因為這隨後發生的一系列事,藝術家哥哥死了。而最後,當這個代表外界勢力的「系統」,最終因為發現別人隱私從而徹底擊垮四合院守護者,話劇中男主角放棄了抵抗,拔刀自殺。

    當時我在上海 12 樓高空打開電腦,一頁頁翻網上這部話劇的新聞報道,幾乎都在譴責「系統」的殘酷;以及個體,在這種強大外界系統下的深深無奈。我看著窗外,想:外界阻力這件事,對一個人真有這麼重要嗎?

    老實說,直到幾年過去我在矽谷寫這篇文章,我都不認為當時這系列採訪,和書籍的寫作,是順利的旅程。實際上大部分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被這位企業家罵得灰頭土臉,甚至某些時候,我簡直就想拔腿就跑,我不是一定要去寫這部小說的,不是嗎?

    這幾乎成為我記者生涯中最狼狽不堪的一段經歷。我當時覺得:這個企業家在新聞圈出了名的「不配合」,的所有力量,全部集中性作用在我身上了;但這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其實是:我們所處的人生階段,這種差異和「鴻溝」太大了,我幾乎是在寫一個我完全沒有經歷過的人生。而如果,你又很想把這件事做好的話,不受內傷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花了幾個月時間像神經病一樣日夜顛倒地工作,去密集性分析各種錯綜複雜,甚至看起來像是自相矛盾的邏輯表象下的,更深層邏輯,因為我的客戶不願意直接告訴我,他向我開放所有採訪源,不做限制,讓我自己獨立去找,然後有限地回答。而在我這些灰頭土臉的記憶中,唯一我被表揚過的「這是個好問題」的兩次,其中一次,就關於這部話劇。

    當時,我要書寫的主角,希望聽聽我對他作品的看法。我憋了半天,憋了半天終於說出自己想法:「我其實不對那些有關拆遷阻撓或反阻撓的東西感興趣……我覺得,這裡真正有趣的,是主人公自殺的原因……他其實,這個人其實,是因為自己站不住腳了而崩潰的,其實是因為自己內疚,其實是和自己有關的因素導致……是這樣嗎?(外界力量不是決定性因素)」

    是的,你其實比你自己想像的更自由,所有對外界阻力的過度關注,不過是在為主觀努力的放棄尋找借口,你被真正束縛的,不是外力,而是你自己的想像力。而一個思想者,必然會對思想/問題本身,比如「內疚」、「背叛」、「自殺」,以及一個偶然性行為,所帶來的完全意想不到的巨大結果,這些關於人的最基本哲學問題,探討興趣,遠遠超過其它。這部話劇,表現了一樣特徵。

    在那次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其實還問了一個問題,即有關我的客戶,對這部書的預期。這個問題是:「你希望它是部賣得瘋狂的暢銷書嗎?」我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很簡單,我想知道:我值不值得為此 All In,甚至最基本的,我要不要在這件事上花時間。我不是所有書都要接的,難道不是嗎?然後,我得到了一個即使我今天是坐在一個信奉「Nothing is impossible」的矽谷,還是覺得有點兒震驚的答案。

    「這種想法真是傻逼。你覺得,這個話劇,我的這個話劇,如果它賣出 5000 張票。這過來看的 5000 個人,你覺得他們都能看明白我自己作為一個寫的人想說的意思嗎?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不會這麼簡單的。所以你不用想其它,你就問自己:第一,你想寫一本什麼樣的書?第二,你想寫給誰看?」

    我當然不認為,我能從所有人嘴裡得到這個答案。在這之後的幾天,我起草了一份合同,隨後,被簽署名字並蓋上大章的合同寄到了我家。那時,我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蘭德,還沒有看過《源泉》。而這部最終被我寫成一個非虛構紀實性「小說」的書,我想寫給所有「創造者」的書,我完完全全去做了自己的書,因為一些我認為必須實行的準則,沒有在最好的時機出版,之後可以出版時,我又開始忙得不可開交,還是沒來得及出版。但我從這次經歷里,學到了最寶貴的兩件事:

    我們經常性會因為自己見識的有限,而去低估別人;以及,與強者「談判」,你唯一籌碼除了做自己,其實別無它途;你唯一可以與之博弈的,也只有你自己的信仰。當然,我知道我仍然是極其幸運的。

    但一個人遇到這種「幸運」的隨機性,難道不是像蘭德邏輯漏洞的第一個問題,它首先是個「信仰」問題;然後,才是一個隨機性和技術性問題的嗎?

    25 年後《源泉》再版序言

    經濟生活是美國主要生活方式,蘭德影響力即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蘭德在商界受歡迎程度,遠遠勝過文學界,或許是因為,她的思想本質上是種強者邏輯;而美國國會圖書館和全美最大圖書俱樂部做過一次讀者調查,在被問到「最影響你一生想法」的書時,蘭德的《阿特拉斯聳聳肩》僅次於《聖經》,排名第二。蘭德思想其實極其精英,卻在美國平民中如此受歡迎,或許,就在於她的「勵志性」吧。

    而我其實還沒有說的一個邏輯「章節」是:有關創造者自己需明白的代價。人世間所有奇蹟,都是需要代價的。在蘭德這部小說里,Cameron 和 Roark 之間,其實還有一場對話。

  • 「你被解僱了。」

  • 「是嗎?」

  • 「過來。」

  • Roark 順從地坐下。

  • 「你不能就這樣糊弄自己。這樣做是沒用的。遲走不如早走。」

  • 「您這是什麼意思呢?」

  • 「把你所學到的浪費在一個你永遠無法達到的理想上是不值得的,這個理想他們永遠不會讓你實現,你那麼了不起的本事會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背叛它吧,Roark,現在就背叛它。雖然會有些不同,但你有他們花錢想買的東西,而且如果你以他們方式運用得當,他們會出很好價錢的。接受他們吧,Roark。妥協吧,現在就妥協,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你遲早得妥協。只是到了那時,很多你所不希望經歷的事情你都已經經歷過了。你不懂,可是我懂。不要讓你自己走這條路。離開我。去找別的什麼人吧。」

  • 「那你當初背叛自己了嗎?」

  • 「你個放肆的狗東西!我什麼時候叫你和我比來著……」他停住不說了:「你願意儘力聽懂我意思嗎?」

  • 「我懂。我想您是在白費口舌。」

  • 「別這麼沒大沒小的不懂規矩。你能不能光聽而不打岔呢?」

  • 「好的。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 「你清楚,在所有人中,我是你最不該來找的人。如果我把你留在我這,那我簡直就是在犯罪。我根本幫不了你什麼。而且我不會傳授給你任何常識。相反,我還會促使你幹下去。我會向你灌輸一些東西,使你保持你身上固有的東西,甚至使你在這個泥潭中陷得更深,你不明白嗎?再過一個月,我就無法放你走了。我現在都拿不準能不能放你走。所以別和我爭辯,湊早走。在你還能脫身趕緊走。」

  • 「可是我走得了嗎?」您不覺得對我們兩人來說,都已經太晚了嗎?對我來說,十二年前就已經太晚了。」

  • 「儘力試試看,Roark。盡量理智些,哪怕一次也好。有很多有名氣的大公司願意聘用你呢……」

  • 「您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呢?那並不是您想說的話。您過去也不是那樣做的。」

  • 「正因為如此,我才這樣說!因為那不是我所做過的!Roark,你瞧,你身上具有某種品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東西,這不僅是你所搞的那種設計。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個好表現的人,使點花招或一些戲劇小把戲,靠表現得與眾不同來嘩眾取寵——那可是個賺錢的好營生。面對人群,逗他們開心,穿插點雜耍來收取入場費。如果你那樣做,我反倒不擔心了。可你的情況不同。你熱愛自己工作。哎,真可憐!你熱愛它!而這正是禍端。就等於你額頭上貼著的商標,那是給所有人看的。你熱愛你的工作,他們心裡也明白這點,所以他們清楚,他們擁有並支配著你。Roark,你暴露在每一個人的眼皮底下。」

  • 「可我從未留意過別人。」

  •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們對我所做的事呢?

  • 「我只注意到您並不懼怕他們。您為什麼反而要我去懼怕他們呢?」

  • 「那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Cameron 身子前傾,放桌上的拳頭緊握:「你非要我把它說出來不可嗎?你忍心讓我說,是嗎?我原以為在這裡待上一些時日,就能消除你頭腦中的英雄崇拜。我發現它還沒消除。這就是你要的東西,心想:老 Cameron 有多麼偉大,是個多麼高尚的鬥士,一個堅守著失敗事業的犧牲品,在你看來,這樣做很純潔,很美好。可是你知道這樣意味著什麼嗎?三十年如一日地堅守著一份失敗事業,那聽起來非常壯烈,是不是?可你知道在這麼漫長的歲月會有什麼事發生嗎?你知道嗎?」

  • 「你並不想談起這些的。」

  • 「是的!我從不提這些!可是我想讓你明白,等待著你的將是什麼……」

  • Roark 坐著沒動。

  • 「這還不夠嗎?」Cameron 問:「那就是你的未來。Roark,現在你還要這樣的未來嗎?」。

  • 「要。」

  • Cameron 後來臨死,對 Roark 說了真心話:「這一切,(有些話,我當時沒有說),其實,都是值得的……」這兩個創造者的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是為自己而造,都不想進入「Serve/help(Who)和 Control(Who)」的二元結構。這成為他們的最大罪惡;而 Wynand、Dominique 與 Toohey 都有對「美」的鑒賞力和權力欲,但區別在:前兩者,引發了對捍衛「美」的衝動。

    而這也是我最後想說的話:《源泉》其實是部有關「審美」的小說,就像蘭德在《源泉》 25 年再版時序里強調:

    「這就是我的寫作動機和目的:理想人物的形象化。讓我強調這樣一點:無論在生活還是文學中,政治、倫理學或哲學本身都不是目的。唯有人本身才是目的。」

    這也正是矽谷這些創(文)投(藝)大(青)佬(年)們的審美觀。摘一段蘭德《源泉》 再版時序言里的話作為結束:

    「是,早在二十五年前,我就知道《源泉》是可以存活下來的——而當時,它遭到十二家出版商的拒絕,其中有幾家聲稱,它太過於「理性化了」,「太具有爭議性了」,是賣不出去的,因為它根本不會有讀者——那便是它經歷過的艱難時期;艱難得讓我難以忍受......

    當時,我並不經常沮喪;即便是沮喪,那種情緒也不會過夜。可是,在創作《源泉》的那段時期,有一個夜晚,當時,我對「事物實際的狀況」感到極度憤慨,我覺得再也沒有力量去朝著「事物應該所具有的狀態」的方向邁進一步了。

    那天晚上,弗蘭克與我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的長談。他說服了我,人為什麼不能把這個世界讓給他所鄙視的人。他的話說完了,我的沮喪感便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再也沒有感到那種來勢兇猛的沮喪。

    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創造出的幻象能變成真實而鮮活的榮耀。我想要它變得真實。我想知道,在某處的某個人,他也是這麼想的。否則,看著它有何用?為了一個不可信的幻影激動和辛勞又有什麼用?

    人類或其他任何活著的實體,在生命之初不是放棄,不是自我唾棄。那些,都是需要一個腐敗和墮落的過程的,這一腐敗過程的速度,因人而異。

    有些人,剛碰到壓力便放棄了;有些人,出賣和背叛了自己意識;有些人,不知不覺慢慢熄火了,卻從不知自己何時已失去這種意識。然後,長者們蜂擁而止,百折不撓地教導說,成熟就是擯棄個人見解:放棄價值觀,他們便獲得了安全感;失去自尊,他們便具有了實踐的可能。此時,所有這一切意識都消失殆盡了。然而,少數人堅持了下來,繼續前進,深知這種熱情是不可背叛的;同時,他們學會了如何使這種熱情具有一定目的,他們修整它,使之成形,並最後實現它。但是,無論前途如何,在人生之初,他們便開始尋求生命的無限潛能和人類的高貴身影。

    並沒有多少路標可尋。《源泉》是其中之一。」

    PS:

    1,這篇文章,是為所有有「耐心」看到這裡的人寫的;

    2,發這篇文章前,我開車回家,順便發給矽谷的一位朋友預覽了。他和我說:仔細想想,扎克伯格也是蘭德寫的那種人,以前他在 Facebook 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創辦公司,是因為我覺得公司是做大事的最好方法。」

    3,很多加我微信的讀者誤以為我是做投資的,為節省你們時間,這裡我也澄清一下:我的工作不是投資,所以不要再找我談投資的事。

    3,向所有在中文世界,討論過 Roark 的人致敬;

    4,抱歉,一周沒更新文章,前兩天網站被破解了,發了幾條某公司商業性文章。我不知這是幹嘛呢?不過順便休息了幾天,我們這周繼續見。

    世界還有不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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