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刮來了傳教士

06-10

小時候看過一部武俠小說，題目叫《游龍八卦掌》，講的是清朝末年一個武學奇才跟西洋人做鬥爭的故事。主角的父親，一個與世無爭的農民，擁有一塊土地，傳教士想在上面蓋教堂，試圖強行把地買走，主角的父親不讓，那個傳教士就找來一幫打手，把他活活地打死了。後來主角習武有成，去洋人擺的擂台上打擂，洋人打不過他，使出拙劣手段：下毒。想出這個點子並幫忙下毒的，也是個傳教士。簡單一句話：只要是傳教士，在這部書里是就都是壞蛋，沒一個是正面人物。

當時人小，思想單純，書上怎麼說就怎麼信，所以就把傳教士當成了與日本鬼子和八國聯軍結構類似的物種，小心眼兒里痛恨傳教士，夢想著有一天也像武俠小說里的主角那樣把傳教士打個屁滾尿流，乖乖地滾出我中華大地。

後來長大了，接觸的書籍和電影多了，漸漸生出疑問：歷史上的傳教士並不壞啊，為什麼我們要把他們寫那樣壞？為什麼要誣衊他們？為什麼要篡改歷史？這些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圓滿解答，直到我讀到鄭連根的這本《昨夜西風：那些活躍在近代中國的傳教士》。

這本書解決了兩個問題：

一、真正的傳教士是什麼樣子。

二、以前我們為什麼編謊造謠說傳教士的壞話。

可以這樣說，從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後，一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前，這一個多世紀當中對咱們中國人影響最大也最深的，不是佛教，而是基督教，不是堅船利炮，而是傳教士，尤其在文化教育領域，沒有傳教士的努力，我們還會再落後幾十年。這裡有鐵的事實為證，毫無誇大之處。

中國第一家醫院是傳教士開的，第一家大學是傳教士辦的，第一個留學生是傳教士帶出國門的，第一部英漢對照辭典是傳教士編寫的，第一個現代印刷機構是傳教士引進的，我們現在吃的大粒花生是傳教士從美國帶來的，著名的煙台蘋果竟然也是傳教士培育的。當年清廷向八國聯軍支付巨額賠款，美國將賠款分期退還，用於中國的教育事業，這筆賠款對清華大學的建立和留學生的派出起到了關鍵作用，而當初建議美國政府退還賠款的，是個傳教士。再往前追溯，持續十多年、佔去清廷半壁江山的太平天國運動之所以能夠興起，正是因為傳教士的小冊子給了洪秀全直接靈感。包括晚清查禁鴉片和加固海防最有成就的名人林則徐，也跟傳教士過往甚密，接受了許多新思想。

客觀來講，傳教士未必人人皆好，他們在中國辦教育、辦慈善、辦醫療、辦新聞出版，也不是完全出自公義，不過基於基督教的博愛和剋制精神，他們確實做了很多當時中國人做不到或者不願做的事情。僅以1886年為例，那年黃河決口兼五省大旱，腐敗到極點的清朝官員貪污善款截留賑糧，無視餓殍遍野的慘狀，如果不是傳教士在山東成立「賑災委員會」以及在上海成立「華北義賑會」，呼籲在華居住的外國人捐款捐物的話，那年死去的中國百姓會更多。

但是，從晚清時代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做出卓越貢獻的傳教士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好評。晚清時國人是出於盲目自大和極端排外的心理，視「洋和尚」為怪物；受到列強欺負後則更加排外，把基督教看成是西方侵略中國的一個工具。後來國共打內戰，美國人支持國民黨，建國後反美情緒一直高漲，傳教士再次成為被殃及的池魚，在國內出版物當中被一再醜化。而在事實上，無論是對西方和日本的侵略戰爭還是對於內戰，絕大多數傳教士都是反對的，他們儘力斡旋以確保和平，實在無力阻止戰爭的時候，就採取各種措施來保護無辜國民。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京大屠殺中傳教士對中國傷兵的救助和對死難者的統計與掩埋。

在我的閱讀視野內，這是第一部以立體視角客觀描寫傳教士在華活動的書，是一部正視歷史並引人反思的書。謹向它的作者鄭連根先生致以敬意。